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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2 / 2)



「不过皮肤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啊,你有好好睡觉吗?」



「可能是有些时候睡不着」



「这可不行。吃药也没关系,总之要好好睡觉。这是时隔一个多月的工作,一定要先调整好状态」



「嗯,我懂」



真绚老实地点点头。



每当工作定下来,妈妈就会这样检查真绚的外表。



因为有一点时间没有接到工做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妈妈的检查比以往要热心,感觉到了像是对工作的执着的东西。



妈妈同时兼任着真绚的经纪人,给真绚争取工作的人也是妈妈。妈妈每天就坐在这个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又是推销又是建立关系又是收集信息,热情地干着事业。



但是,从工作存在好长一段空挡就能看出来,真绚很难说正活跃在一线。因此,妈妈总是很心急。真绚其实怎样都无所谓,没雨任何想法。对振轩来说,工作就跟她从记事之前开始没有听过的练习没什么不同。热心于真绚的工作的人不是真绚本人,而是真绚的妈妈。



毕竟一脉相承,真绚的妈妈人也很美。



妈妈好像年轻时梦想过当模特或是明星,但家人并不赞成。她不顾家人的态度,上了大学之后还是执意开始了演艺活动,但最后并不顺利。从真绚记事之前,妈妈就反复向真绚灌输自己的遗憾。



热心的人,是妈妈。



妈妈把自己年轻时候渴望却没被给予,没能得到的机会和各种东西,竭尽全力尽可能多地提前为真绚准备好。



经验心得,训练,父母的协助。



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一次实现梦想。



妈妈的梦想的确实现了。应该算是实现了吧,从大的层面上来说的话。当然,妈妈并不对此满足,为了更上一层楼,最重要的是为了不下滑,拼上了命。



「……」



妈妈接过真绚的书包放在沙发上,向真绚做下一次工作作说明,当中不时还对各种细节予以提醒。



真绚一边听着妈妈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



看着妈妈,还有——



就在妈妈身旁,无力吊着的红布。



跟之前不一样,那湿漉漉的红布没有消失。但是,妈妈却对它看也不看,而且碰到好多次也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啪嗒、啪嗒……红色的液滴落在桌子上,形成红色的水洼扩散开来。但是,母亲也没有看到那红色的水。



「情况就是这样……你能做好吗?」



「嗯」



妈妈以严肃的表情耐心讲解工作中的注意事项,她的右半张脸,已经被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红布盖住。



如此一来,真绚便明白红布是幻觉。



她尽管觉得那个模样有些滑稽,但依然不改认真的表情,像个老老实实的点头娃娃一样回复妈妈。



………………







「可以提个问题吗?那个垂着的红布是什么东西?」



第六次『放学后委员活动』。



真绚在其他人离开之后不动声色地一个人留了下来,然后对『太郎同学』问道。



「我哪儿知道。你又没向我提交『日志』,我不知道任何具体细节」



『太郎同学』把头转过来一半,侧眼看着真绚,不满地答道。



「就算交了『日志』,到最后也完全搞不明白的情况也挺正常,我又凭什么知道」



「是吗」



真绚也只是试着问问,所以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打不开的房间』。启离开之后,惺一直不放心地看着启离去的背影,惺听到刚才的对话,露出发愁的表情转过身来,以调解的态度对『太郎同学』说道



「老师,见上同学好不容易提出问题……」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太郎同学』哼了一声又把身子和目光转了回去,只露出满是白发的后脑。惺不介意他明确的拒绝态度,又叮嘱了一声



「不要这么说。就算只是联想到的也行,就没有什么头绪吗?」



「……那种东西知道了也派不上用场,没有意义」



『太郎同学』



「当然有意义啊,比方说满足好奇心」



「是啊,你肯定是!」



听到惺的反驳,『太郎同学』厌烦地粗声说道。



「但是老师,除了能作为满足求知欲的契机之外,『无名不思议』真的是没有任何价值吧」



「这我承认!但你没把我辛苦的价值算进去吧!」



尽管『太郎同学』发出抗议,但抗议被惺厚厚的脸皮挡住,没有达到效果。『太郎同学』轻轻沉吟了一会儿,但见惺依旧直直地盯着自己,最后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



「……联想到的,就是『吊物系〈さがりものの怪〉』了呢」



然后这样说道。



「吊物系?那是什么?」



「不过,『只是某种东西吊着』这种怪物或是妖怪,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不知为何全国流行」



『太郎同学』回答惺的提问。这个时候,惺用手势示意让真绚留下来,于是真绚也停下脚步姑且听听说法。



「什么啊那是」



「我想想。在山里或者走夜路的时候,遇到树上吊着马的头、马的脚、火、药罐、袋子之类的」



『太郎同学』进行解说。他轻轻抬头看向上方,用自来水笔在那一带的半空中勾勒,表现出树上吊着东西的形态、



惺一点也想不明白,说



「呃……药罐?」



「是啊。药罐,还有袋子,那种东西从树上吊着。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太郎同学』直白地答道。惺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亲眼见过『红斗篷』的真绚完全接受了他的解说。



惺问



「那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什么的我哪儿知道,可能根本没有意义。总之就是那样的东西」



提问完全没被当回事。



「总之存在着那样的妖怪。马的叫『吊马』,茶罐的叫『吊罐』,袋子的叫『吊茶袋』。虽然有的除了吓人没有其他危害,但也有看到就会生病,最糟糕会死的要命玩意」



「原来如此……」



惺先点点头。



「记得见上同学的『红斗篷』也只是吊着的吧」



惺说着,看向真绚。



「是吧?」



「……没错」



被这样问到,真绚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承认。



「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提心吊胆,但毕竟有可能是让人生病的东西,所以千万不要大意」



「……」



心中想到的事情被精确地指了出来,真绚脸色沉了几分。



这个时候,『太郎同学』故意恶心真绚。



「跟『红斗篷』最最近的就是『吊茶袋』,是让人生病的玩意呢」



「老师……」



惺叹了口气。



「甄选说道」



「总之我知道,给怪物起名的那些人没什么品位。『吊茶袋』『红斗篷』,都是只看外观起的外号,根本属于小学低年级的水准」



这话讲得几乎指名道姓。被骂的『太郎同学』只是这样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多好懂啊」



「什么『红斗篷』,根本就不是斗篷」



「……」



「就是一块红布而已,跟怪谈『红斗篷』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就跟一年级男生瞎起难听外号没什么两样」



「不,那是……」



但结果没有反驳过去。尽管事实上成了死磕『太郎同学』,但真绚这几乎是头一次这样说别人。



对振轩来说,跟人起冲突是禁忌。



她不想和妈妈发生冲突,也不想跟其他人起冲突。虽然即便她不想,冲突还是会自己出现。



然而,她并不清楚自己心中出于何种动机,竟想要把话说到那种地步。



真绚看着哑口无言的『太郎同学』和愉快的惺,站在那儿疑惑不已。



「……」



「以外表来起外号,确实是小孩子做的事呢」



惺笑着对『太郎同学』说道



「老师,你被人说了呢」



「你好烦啊」



『太郎同学』哼了一声,开始闹情绪。惺看着他那样子,又笑了一次,然后再次面对真绚。



「话又说回来,见上同学真是又聪明又冷静,让我大吃惊。直到在『放学后』和你好好谈话之前,完全没有给过我那种印象」



然后他夸奖了真绚。



聪明?真的吗?头一次被人这么说。想来,因为妈妈总是教导「注意不要表现得嚣张」,平时很多事情都只在脑子里想,没想过一五一十讲出来,而且从来都没想到会被夸奖聪明。



这样的夸奖很新鲜,但同样仅仅只是停留在真绚的表面。



聪明,冷静,印象——到头来,惺说的话肯定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太大区别。包括聪明,包括冷静,这些迄今为止没有表现过的东西,也同样全都只是表象。既然这样,根本不用在乎。



只要不对自己构成直接危害,只要妈妈不去在意,真绚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到头来,夸奖也跟外号没什么太大区别。



然而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去反驳呢?



真绚想了许久,但还是想不明白。之后谈话结束,她离开『打不开的房间』,站在『红斗篷』跟前时,她意识到了。



啊,因为说的不是自己,所以才想去反驳。



对于针对自己的评价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然而确为什么故意想跟『太郎同学』死磕到底,又为什么一直对『太郎同学』心存反感呢?是因为无法接受『红斗篷』这个命名,感到膈应。







这一天,红布没有任何变化。



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因为听了那番让人不安的话,总感觉它比之前看上去更加让人不舒服了。







早晨,在客厅。



看到的瞬间,强烈的恶寒侵袭而来,全身肌肤汗毛倒竖。



「………………っ!?」



发生变化了。



吊在客厅镇中央的红布变成了红袋子。



真绚从『放学后』一切正常地醒来后,将一切『放学后』的证据藏了起来,做好最基本的穿衣打理。然后,当她走进客厅的那一瞬间,便看到天花板上吊着红袋子。不过,那个袋子跟之前的红布不是不同的东西。本来布只有四个角被绑在一处,边缘无力地耷拉着,而现在所有边都绑在一起,形成袋状。



袋子,湿淋淋。



湿淋淋的红袋子憋憋地挂在这里,红色液滴从袋子末端滴出来,啪嗒啪嗒落在桌子上。



真绚张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但勉强忍住没喊出声。



她绝不能喊出声来。因为妈妈和爸爸在客厅里。



「真绚,早上好。睡得好吗?」



妈妈一大早便精神饱满地问候道。爸爸只朝真绚看了一眼。



二人待在真中央挂着巨大红袋子的客厅里,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异常,正常地度过早上的时光。



妈妈在忙碌地打理自己,做工作上的准备。难得在家的父亲交替同事看着商务新闻和经济报刊。一个是将女儿打造成模特的经纪人,一个是年轻有为的企业社长,夫妻的清晨时光羡煞旁人。红袋子吊在这幕光鲜景色的正中央,红色的液滴啪嗒啪嗒落在爸爸正在看的报纸上。



「早、早上好……」



面对此情此景,真绚愣了片刻,但立刻又装作平静,回以问候。



妈妈突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真绚——是不是被妈妈察觉到了什么?真绚内心动摇起来,但妈妈在真绚目光的高度拍了两下手。



「喂,表情太灰暗了!阳光一些!」



他敦促道。



「你今天也很开爱,拿出自信!亲爱的,你也夸两句啊!」



「嗯,今天也非常可爱」



「真是的!夸得太随便了!亲爱的是真的不懂啊!」



妈妈不满意爸爸的夸奖方式,抱怨起来。尽管这样,爸爸当妈妈不在,和真绚独处的时候会更加真诚地夸奖真绚。但是和妈妈也一起的时候,却像是触犯到爸爸心里的执着,爸爸会故意用随便的方式夸奖真绚。



「亲爱的你真是……啊,真绚,今天也麻烦你自己去弄早饭」



「嗯」



「注意别受伤」



「嗯」



妈妈还在向爸爸不停抱怨,捡着空又向真绚嘱咐。真绚就跟平时一样,走向与客厅相连的厨房。



妈妈不愿真绚受伤——更准确地说,是不愿模特的肌肤受到伤害,所以从未让真绚拿过菜刀之类尖锐的东西。她从袋子里取出妈妈特别喜欢的,不抹黄油也好吃的主食面包放进烤面包机,然后从洗碗机里取出大号杯子,从冰箱取出蔬菜汁,倒上一满杯。



真绚的早餐基本总是就这些。



她就这样站在厨房里,等待面包考好。



「亲爱的,你要更加更加认真地看着真绚」



「我知道啦」



厨房台面因为使用频率不高,保持着干净。隔着台面能看到客厅。客厅里,爸爸和妈妈正在交谈。



「毕竟是你搭配出来的,当然无懈可击」



「你真是的,动不动就爱用这种方式随随便便结束止话题……」



双方都在桌上探着身子,妈妈把新闻报刊放到一边,爸爸一边伸手把报纸拿回来,一边说。



就在他们脑袋旁边,那个袋子晃啊,晃啊。



滴落的红色液滴已经在桌上形成一摊血泊。他们把手撑在血泊里,把头紧紧贴向袋子,以手和脸沾满血污的模样进行着日常对话。



啪嗒、啪嗒



红色液滴,滴落下来。



从袋子上,从桌上,从二人手上,头发上,顺着脸滑下从下巴上——红色的液滴啪嗒、啪嗒,不停滴下来。



把那两个人,地板,桌子,还有沙发,逐渐染成鲜红。



然后,染红墙壁,然后整个客厅。血液被甩得四溅飞撒,妈妈和爸爸在血中叽叽咕咕继续说话。



他们对客厅里的东西,对客厅里状况毫无察觉。



对自己是怎样的状态,毫无察觉。



他们看不到。看不到袋子在那里,看不到袋子在滴血。



他们看不到。看不到吊着袋子的客厅,看不到客厅里已经到处是血,看不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还在交谈的自己。



「…………」



看着血淋淋的房间里,眼中已经没有自己只顾交谈的父母浑身血淋淋的模样,真绚感到自己稍一松懈表情便会绷得紧紧,手也快要颤抖起来,但静静地强忍下来。



一大早——『委员活动』刚结束的一大早就突然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中目睹这一幕,真绚不可能控制住内心的动摇。眼前的异常以及突然的变化,与昨夜得知的不祥信息交融在一起,超出真绚那虽然小但本来应该十分坚固的心脏的容量,快要满溢而出。



面对由自己父母在眼前上演的,鲜血淋漓的怪异一幕。



看着到今天早上形态突然变化的,『红斗篷』的模样。



在真绚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昨晚关于『吊物系』的事情。



那是不祥的怪异现象,据说看到就会生病。吊在客厅里的『红斗篷』明显接近那东西的形象。



它所招来的,将是疾病,甚至死亡。



它冒着血。象征着不洁、危害与死亡的,色彩浓重的红色血液,湿淋淋,黏糊糊地落在父母身上,糊满视野。



「……………………」



面对那像是噩梦又像是幻觉的情景,承受着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不祥预感,真绚维持着随时可能控住不住的状态,等待着。



她等待着。等待着面包烤好,等待着父母把话讲完,等待着结果,是这个幻觉先结束,还是自己的神智先耗尽。她按捺住自己动辄就要过呼吸的敏感反应,并专心保持着微笑,在仿佛世界的一切快要远去的感觉的之中,静静地,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一直等下去。



…………………………



………………………………………………







『红袋子』——招来病疫的怪异出现在家中的这个周末,真绚担心着是不是真的会生病或者发生什么不幸,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但周六过去,周日过去,妈妈爸爸还有她自己都没有生病的迹象,更没有死。



星期一。即便到了工作日,『红袋子』依然在家中的客厅里。就这样一周过去,到了周五,家里还是没有任何人得病,没有遭遇意外等不幸,更没有死。



人是善于习惯的物种。



尽管不可能完全心态平静,但还是会习惯。既然担心的情况没有实际发生,就算那么放任袋子吊在客厅里,任凭袋子滴血,只要真绚当做没看到就完全不影响生活。



所以真绚选择了无视。无视吊在客厅里的『红袋子』。



无视妈妈爸爸面前吊着那样的东西却毫无意识一切如常的反应。



无视他们头上淋着血毫无察觉的模样。



真绚选择了无视。选择对只有自己看得见的东西视而不见。



在就想漏雨一样滴血的房间里,看着妈妈浑身是血却还笑着的异样模样,真绚把因此而生的感情驱赶到意识之外。她早已学会故作平静。尽管免不了要减少呆在客厅里的时间,但她本来在家里多数时候就是待在自己房间,何况工作日要上学,待在家里的时间本来就不长,所以不至于引起妈妈的怀疑。



妈妈什么都没发现。



真绚只要掩饰情感,摆出笑容,妈妈就会被蒙骗过去,不会发觉。



妈妈不会发现真绚心里藏着事情,不会发现真绚内心怀着不安。像这样装作完全没事的样子,妈妈看到真绚戴上面具之后,反倒会从那厚厚的面具之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根本不属于真绚想法,认为真绚对接下来工作干劲十足,认为真绚很喜欢这次的工作。



大家都会从单调的面具之上,自顾自地看到真绚的内在。



自顾自地看到,根本不存在的,真绚的内在。



包括朋友门,包括妈妈,大家全都是。



这对真绚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然后——这又为什么呢。真绚和『红袋子』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现在,却开始对那本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感到痛苦。



人就看外表。



这理所当然的事情,却让人莫名难受。



不光是妈妈。还有朋友说的话,朋友,和老师。



然后还包括伊露玛说的话。大家把自己从真绚身上看到的“内在”告诉真绚,让真绚感到非常难受,痛苦。



好奇怪。



为什么。



明明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她心想。这该不会是……



『红袋子』招来的病吧?







第七次『放学后委员活动』。



变成袋子的『红斗篷』吊在厕所隔间里。



『红斗篷』看上去明明那么的不祥,明明在家中客厅里弄出如同地狱的景色,但当真绚面对在『放学后』昏暗的教学楼内,在孤零零亮着光的厕所里,在那隔间里静静吊着的那东西[/b]时,却说不出为什么,总之有种内心特别平静,就像是此前充满心脏的难受感觉都脱落下来的感觉,在孤独之中面对『红斗篷』,一直,一直,一直,心如止水地盯着那东西看。







第八次『放学后委员活动』。



想来,这个『红斗篷』从来就没一次符合过那个名字。



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斗篷,就一块布,然后现在又成了袋子。不过它就因为特征有几分符合,样子去有几分相似,被人家光凭道听途说来的感觉起了那个名字。



一切理所当然。



只把它前后调转一下,就跟自己根本没有差别。



可是,



然而,



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如此膈应呢?







第九次。



启『无名不思议』的绘画完成了。



「原来是『二重身』啊。看到另一个自己就会死的『二重身』」



『太郎同学』表现得钦佩不已,他的感想回荡在『打不开的房间』里。



启的画本来一直迟迟没有完成。因此,尽管最开始看到没画完的那幅画时大家很吃惊,但后来渐渐丧失了兴趣。启的画现在完成了再一看,确确实实足以让所有快要失望的人震惊不已。



「…………!」



明明不是照片,但认识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上面的背景画的是学校的屋顶。



防护网画得细致入微,混凝土地面就连凹凸都分都清晰可辨,这些东西的质感也体现了出来。



可是靠近仔细看会发现,那些事物并非像照片那样被一切照搬描绘上去,而是通过安排省略与精细层次变化表现出了那种感觉。它看上去像是照片,同时又明显是透过启的观点,在启的技术之下诞生出来的东西。那完完全全,就是启眼中世界的摹本。



这幅画太精湛了,风景中甚至载着阴暗的情愫。但最有价值一讲的,是仿佛要把那精细的风景吞噬殆尽一般,从构图的深处向跟前逼近而来的,幽深的黑暗。



那幽深黑暗在描绘在纸上虽是平面,当中却仿佛无底洞。没学过绘画的真绚等人甚至想象不出来那是使用怎样的颜料,通过怎样的技法描绘出来的。



然后是——站在那种景色和黑暗前面的,鲜红色的少年的身影。



那个少年,『红衣男孩』用匕首刺进自己的喉咙,伤口流出的血把他的衣服还有肌肤染得鲜红。



那吸了血的布,那染血的肌肤,光是看着仿佛就能感受到它的触感,闻到它的气味。然后是使用了那些表现的,『红衣男孩』的慑人表情,以及脸上像是开着窟窿的空洞双眼,这些同样一眼就能分辨,就是二森启本人。



「原来如此啊」



「………………」



无与伦比的画作面前,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那幅仅仅画在纸上的画,向每双看着它的眼睛,强烈地释放着慑人的压倒性气势、气息和存在感。



那正是,『无名不思议』的气息。



这幅画简直随颜料一起将不存在于这世上之物的气息摹写在了纸上。



画中明显注入了『信息』、



这都不能称作『记录』,还有什么能称作『记录』。



『太郎同学』也为此背书,说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让『无名不思议』沉寂化啊……」



「………………」



看着那样的画,看着启。深深体会到跟自己一样是小学生的启画出了这幅了不起的画,深深体会到他已独自捷足先登,脱离了让在场所有人烦恼害怕的异常事态,脱离了『无名不思议』。



达成这件事的启,是特别人。



大家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



真绚也注视着他。



她看着启和画,张大双眼,紧紧抿着嘴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怀着嫉妒与羡慕,就跟其他孩子一样。可是,此时真绚心中的东西,完全不是那些。



她,明白过来了。



真绚眼里注视着启和画,却又没在看他们。她看着的,是存在于那边的一个事实。



周围的对话变得遥远,她处于自己仿佛从时间中被分离出来的感觉之中。



突然,她被拖进真相的海底,到达了海底的深渊,思考与感觉出于极地。



「………………」



终于意识到了。



意识到那个『红斗篷』到底是什么了。



意识到为什么会对出现在家中客厅的『红斗篷』感到不愉快和焦躁,为什么又忽然在『放学后』看着那东西开始产生像在自己房间里的奇妙平静感了。



意识到,为什么对那命名莫名反感了。



意识到,那股突然开始缠上自己的,说不清楚的难受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意识到,自己一直当成天经地义接受的『人就看外表』的道理,为什么突然让自己感到痛苦了。



然后还意识到,这一切其实都联系着。



意识到,那个『红斗篷』——就是自己。



看到启将『红衣男孩』当做自己画出来的那幅画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在真绚的脑子里联系了起来。



那东西,就是自己自身。



没装东西的布,空荡荡的袋子。那就是自己。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害怕呢。



所以,真绚看到『红斗篷』从未感到过害怕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就是自己。还有,在家中客厅里看到『红斗篷』时所感到的恐惧,并不是对『红斗篷』本身产生的恐惧。



真正让她恐惧的,是明明和流着血的那东西在一起却没有一丝察觉,照常生活着的妈妈和爸爸的模样。



真绚所感到的恐惧,其实是对和流着看不见的血的那东西共处一室的爸爸妈妈明明距离都近到被那血从上淋下来却根本看不见还正常生活谈笑自若的模样所感到的厌恶与绝望。



那袋子,就是自己。



流着看不见的血,没有内在,空荡荡的袋子。



连家人都注意不到的,流血的袋子。



那也就是——不被察觉到的,流血的,自己。



我。



我是……



终于意识到了。身为一个空荡荡的人偶原来很痛苦。



其实从来都是这样。



只是从来不肯自己去正视,只是从来没有察觉到而已,其实自己心中的袋子一直在啪嗒啪嗒流着血。



因为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妈妈身边了,所以没能察觉到。



因为一直照妈妈的意思去做,照妈妈的意思去表现,只跟妈妈中意的孩子交际,时时刻刻都离不开自己心中妈妈的视线范围,所以没能察觉到。



只有自己的外侧让人看到,其实很痛苦。



就只是通过不断抛弃自己的内在,不断抛弃原本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内心的东西来去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非常痛苦。



真绚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



因为来到了这个『放学后』,终于意识到了。



因为来到了妈妈目光绝对够不着的这个地方,而且在那种地方和妈妈一定不认可过深来往的小孩子们交谈了。



离开了妈妈的自己。



能容忍,而且已经容忍自己那么做的地方。



本应不可能的事情成真了。所以她发觉到了,所以她看到了。



自己身体里,有个流血的袋子。



那个袋子就像被关在冷清狭窄的厕所隔间里孤零零吊着的,没装任何东西,流着血。



那个袋子爸爸和妈妈都看不到,都认识不到它的存在。



那个袋子甚至自己都看不见,后来看见了还被当做不存在,可怜兮兮。



那个袋子,仅仅因为外表被起了个名字,叫做『红斗篷』。



不,那个袋子最开始甚至都没形成袋子的形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里面设么都没装,是个无比可悲的,连袋子都算不上一块布。



对呀。所以自己不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个命名。



因为,自己在内心深处,在这一存在的最深的底部,知道『红斗篷』其实真正是怎样的东西。



看上去是那样而其实又不是。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真绚心中从不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真绚一直生存的世界,是个仅仅只在乎看上去如何的世界。然而时至今日,她最后明白了。自己里面,一直空荡荡的自己字面,其实存在着一个外貌不同的,拥有想法的自己。



「…………」



真绚直直地看着启。



她看着启,看着他画的画。启完成了那么厉害的一幅画,快人一步得到了摆脱『委员工作』的机会,但他对此没有喜悦,没有表现出自豪,反而像残兵败似的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沐浴在赞赏与忌妒之中却毫无感触。



启看到的是那样,所以画成了那样。



他摹写的是外貌,却将超出外貌的本质也摹写下来,以绝技绘制成画。启是拥有那种天赋和技术的人。



「…………」



真绚已经听不进周围谈话的内容。她看着眼前展示的那幅画,只听得到从自己的里面不断涌现出来的,思考以及独白的声音。



之后画被收了起来,话题也结束了。



当大家准备执行『委员工作』,开始解散的时候,真绚问了出来。



「二森同学,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



启被问到,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向真绚。



「如果让你以我作为模特,你能画吗?如果能画,我会把我画成什么样子?」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提问,大家都禁不住看向真绚。在大家的目光中,神情疲惫的启看着真绚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竟以格外明确的目光和言语回答了真绚的提问。



「……一般肖像画的话画得出来,但要像那幅那样的话,我画不出」



他这样答道。



「见上同学,你从表情到指尖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为了给人看而表现出来的。让我来形容的话,见上同学看上去全身就像是罩着一层薄薄的膜——没办法用那幅画同样的方式画出来。如果现在要画的话,我会用白色的什么来涂盖」



「是吗」



真绚点点头。



「谢谢你」



这番对话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困惑,但真绚毫不在意。她发自内心接受了启的回答,抛下不知所措的大家,迅速地转过身去,独自离开了『打不开的房间』。



「见上同学……?」



真绚听到伊露玛在身后喊自己,但头也没回。



她毫不理会,离开房间进入走廊,在昏暗的走廊上快步前行。没有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她自己都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绷得紧紧。



「……」



没错,绷得紧紧。



接受了。



完全接受了。



完全接受了启刚才的那番话。



『看上去全身就像是罩着一层薄薄的膜』



将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被指了出来。



真绚活到现在为止,无时无刻不对自己产生那个感觉。



从记事开始,她总是有种像是自己与世界之间隔着一层薄膜的感觉。



她时刻都能感觉到。自己感觉,自己意识,自己行动,这些与自己自身,与这个世界之间隐约隔着一段距离,世界对于自己也因此有些遥远。这种感觉,时时刻刻都在缠着真绚。



就连呼吸,都有几分遥远。



那个感觉时刻存在着,天经地义。



本来以为是天经地义。



但是,当它被别人指了出来,被启指了出来之后



被指出来是不对劲的事情之后



那个感觉……一下就变得可怕了。



「…………!」



回过神来,真绚已经飞快地与『打不开的房间』拉开距离。



她突然害怕被人的目光,突然害怕被人看到的自己,想要逃离他人的目光。



她就像得了自己不能被人看到的病,或者就像被人发现了自己不是人,被这样一股异样的不安驱策着,在学校里无人的走廊上快步前进,逃离。



然后,她所前往的地方,他说冲向的地方,就是那个女厕所。她所负责的『红斗篷』吊着在的那个,漏出灿灿灯光的厕所。



在真绚现在所知范围内,这里是全世界最最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因为,『放学后』没有普通人,而『委员』基本又会尽量避开,不跟不是自己负责的『无名不思议』产生瓜葛。



真绚逃进了最不可能有人来,也最不可能有人在的地方。



她想要这样,想要自己一个人。当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



她独自一个人,站在盥洗台前面。



在镜子前面垂着头,调整了一会儿因快步、不安以及紧张而紊乱的呼吸之后——真绚抬起脸,看向镜中的自己。



抗拒感。



瞬息之间,心被厌恶感一扎,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恶心得要吐出来,连忙捂住了嘴。



「!?」



又硬又冰冷的镜子表面,映出自己的脸。看到自己这张以普世审美观而言应该很美丽的,雪白端正的脸——看到自己这张应该是每天花费时间打理肌肤,练习表情,提升了商品价值的脸,竟感觉完全不是的脸,强烈的抗拒感侵袭而来。



那种感觉,就像不属于自己的人脸皮贴在自己脸上……就像惨白的,没有体温的,完全陌生的死人的脸皮,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恶心得让自己鸡皮疙瘩直冒。



不要。



那不是自己。



看着自己,竟是这种感觉。



镜子里白白的,就像从尸体上倒模得到的死亡面具的脸,还有脸上装模作样的表情,说不出为什么都不像自己的东西。



白,是妈妈喜欢的颜色。



那个颜色,紧紧覆盖着脸,紧紧覆盖着手和脚。



「不要……!!」



真绚两眼大张,恨不得用指甲去抓似的用力触摸自己的脸,触摸自己的肌肤。可是,这肌肤不是自己的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膜,再怎么用力去摸也摸不到,摸遍每寸肌肤都感觉不到是在明确摸着自己的脸。



不止是这样,甚至感觉不像真的是在用自己的手来摸脸。



手指上,手上,都有白色的薄膜。被那层膜隔着,自己什么都摸不到。白色薄膜从脑袋到脚尖,覆盖全身上下所有地方。然后,自己的感觉被它覆盖在下面,被它封锁在下面。



隔着膜呼吸好沉重。



感觉自己缺氧,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她喘息,她平明吸气,但肺的内侧也被薄膜覆盖着,不论怎么稀奇,氧气都到不了肺的角角落落。



「………………!!」



全身都被覆盖着白色。



皮肤、内脏,甚至头脑里面都被覆盖着。包括身体、心、思考,以及灵魂。



然后原本应该真实存在的,属于自己的颜色被这层白色抹掉,掩埋在下面。



看不见自己,感受不到自己,所有感官都捕捉达不到自己。



看上去的自己,摸上去的自己,全是白色。



自己的颜色,哪里都不存在。



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了,感觉要疯掉了。



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有自己所在的这个厕所里的景色,看上去的色彩都只有白色。脸、墙、天花板、门,什么都是白色。白,白,看见的一切全是白的。看上去把自己从头覆盖,融化掉似的。



真绚喘着气,充满恐惧,精神接近崩溃。



白。



白。



白。



一切都是白的。恨不得放声尖叫。



但是,拼命寻找着色彩的她,看到了镜子里面。



在那里面是——点点的红。



那东西独一无二,在隔间里吊着。



当那东西进入视野的瞬间,小小的依托感在心田扩散开来。从红袋子中啪嗒啪嗒滴下来的东西化作依托感,在整面全是的白色的不安之中点点渲染开来,看上去仿佛就像割开白色的皮肤,从中露出来的内脏。



色彩。



从白色里面冒出来的色彩。



她忽然把手伸到眼前,看向自己的皮肤。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那色彩,心想……要是把自己这白色的皮肤,把妈妈一直严格要求不能伤害的白皮肤割开来的话,下面是不是就存在着只属于自己的色彩呢?



「………………」



真绚……



凝视着镜子,在小包里摸索,先拿出手机放在盥洗台上。



接着,她取出一个小小竹叶状的金属。它是个启封器,真绚作为『委员』武器把它带了进来。妈妈决不允许真绚受伤,而它勉强符合妈妈的严格要求,可以说真绚唯一允许携带的,能算作是金属刀具的东西了。



真绚张大双眼,注视启封器的尖端。



它是用来启信件的刀,刃没开锋,在皮肤上划是划不开的。



但是,它的尖端相对锋利,用力压的话就能刺破皮肤。真绚直直地盯着那个尖端,不久换反手把启封器紧紧抓住,顶在自己手腕上,屏住呼吸,猛一用力往下压。



「呀!!」



痛楚扎进了手腕。



对于严格要求不能受伤的真绚来说,这是很久没有感受过的痛楚。



尖锐的金属扎到手腕薄薄的皮肤,扎到肉,扎到神经,传来火一样的痛楚。金属尖端刺破表皮,陷进肉里,扯断里面的神经和血管。



但是——



这份痛楚,也刺破了包裹真绚的薄膜。



痛楚贯穿远去的现实感,刺激了这具肉体和肉体的感觉,让真绚自记事以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活着,感受到强烈的活着的感觉。



真绚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成属于自己的了。



她当然不喜欢疼痛,会感到害怕和难受,这正是这份强烈的痛楚,让真绚终于感受到了『自己』。



然后,色彩一点点地从狠狠摁下去的启封器尖端渗出来。



点点的红色色彩渗出摁出坑的肌肤,沿着肉眼看看不见的表面细微凹凸薄薄扩散。



真切地感受到了。



是存在的。自己的里面也是存在的。



是自己的色彩。从自己的里面冒出来了,随着真实无比的痛楚从自己的里面涌出来了,这就是自己的,只属于自己的色彩。



「………………!」



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色彩是这么的强烈。



真绚从手腕中拔掉启封器,血液从坑状的小伤口里扩散开来。凝视着小小的血珠,脑子,眼睛,被那渺小但却鲜亮的红色填满。



变得沉迷。这就是自己。这就是真切的感觉。



感觉色彩和感觉从虚假的白皮肤下面获得解放,直接接触到了世界。甚至觉得,好想索性把这不属于自己的皮肤扔掉算了。



就在此时。



「你想要对吧?」



突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厕所里响起了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的声音。



瞬间,真绚一下子僵住了。难道有人?心脏猛烈地跳起来,目光下意识滑向镜中的自己身后。



「!?」



在那边,只有一排空荡荡的白隔间,和一个吊着的红袋子。一个人也没有。



目光扫变镜中的每个角落,但到处只有白色的景色,看不到任何人在。



这里无处可藏。



背后空无一人。



然而,刚才听到了。



毫无疑问从这里头听到了。



是谁!?



什么东西!?



冷汗喷涌出来。



鸡皮疙瘩从脚尖飞快蔓延至头顶。



屏息之后,周围一片死寂。在冰冷紧张的空气中,真绚凝视镜子,目不转睛。



「…………………………………………!!」



凝视镜中的自己,凝视自己身后并排的白色厕所隔间,凝视那个红袋子。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目不转睛地凝视。



寂静,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迹象都没有。



什么人都没有。



「……」



什么都没有.



绷紧的心和身体稍稍松懈一点。



瞬间。



「来割吧」



声音传来。



「!!」



只感到一阵恶寒,随即一把抓起手机转过身去。



并排排列着的,白色隔间。



从敞开着的,没有藏身余地的隔间里的,所有的天花板……



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



垂下无数条红色的手……拿着刀……



倾泻而下……



「噫」



…………………………



………………………………………………







惨叫。



「…………………………!?」



是女性的叫声。那个声音传来的瞬间,整个『打不开的房间』就像冻住一样,里面的气氛骤然转变,大家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不约而同面面相觑。



『放学后』的学校里除了他们『委员』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除了广播喇叭里放出的噪音之外一片死寂。在如此令人提心吊胆的氛围中,本来就可怕的惨叫更是转变成猛烈的毒,把听到的人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见上同学……!!」



所有受惊害怕之时,惺面色紧绷地抬起头,喊出不在这里的人的名字。尖叫声从『打不开的房间』外面传来。然后现在,不在『打不开的房间』的就只有刚刚一个人离开的真绚。



唯一镇定的『太郎同学』狐疑地转过身来,说道



「看来出事了」



这句话代表了所有人此时的感受。在不久之前那番交流之后,真绚一个人匆匆离开。大概是她当时的神色显得很不开心,以致于房间里的氛围变得微妙。此时,微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迫。



「怎、怎么了?」



伊露玛面色铁青,看向惨叫声出哪来的方向,说道。



「谁在叫?是见上同学吗?她、她没事吧?」



不安,担忧,声音发颤。她看上去很像立刻去确认情况,可是腿完全没有要动的样子,只是杵在原地。



「……我去看看」



惺立刻抓起立着的铲子,准备离开房间。伊露玛和留希看着惺的行动,眼中怀着不安、害怕以及几分期待。这个时候,低着头的启抬起脸,敛去表情,紧随其后。



惺简短地警告启。



「启,可能有危险」



「我知道」



启这样回答后,惺不再阻拦。



「……对不起。实话说,帮大忙了」



「别说了,走吧」



在即将离开之时,启转头看了看菊。自从在屋顶上被菊救下来之后,启便对菊心存感激,作为朋友也稍稍拉近了距离。



「堂岛同学,你照顾下他们两个」



启指向伊露玛和留希,说道。



这是分工合作。但菊听到指示后,却直直地回望着启,这样答道



「不,我也要去」



没理由拒绝,所以启也点头同意了。



「好」



「等等,不要抛下我!」



见状,伊露玛尖叫似的喊起来。剩下的两个人也慌慌张张跟了上来,结果所有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他们像第一天那样抱成团,走过充斥着噪音与昏暗的走廊上,前往真绚负责的『红斗篷』所出没女厕所确认情况。



匆匆的脚步,拖曳着紧张与不安。



听着彼此的脚步声、沉默与呼吸的声音,内心紧张不已。



就这样,一行人不久到达能看到能够看到女厕所的地方。



位在校舍一端的那个地方,



灯火通明——



孤零零地,浮现于昏暗的走廊上。



唯独女厕所的入口,唯独那个地方是亮着,亮得匪夷所思、



从昏暗的外面看过去,里面的状况被强光所掩埋,白灿灿的根本看不清。那人工灯光白得要命,如此强烈,在这『放学后』之中实在是格格不入,一眼就看得出这个地方不对劲。



「…………」



大家看到那光愈发紧张,继续靠近。



所有人一言不发,只顾凝视着前方的灯光,散乱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把呼吸都渐渐压抑下去,就像是自己的呼吸声都大得让人承受不了。



唯独心脏跳动的生意你越来越大。大家听着自己的心跳,紧张地绷着脸,抱成一团,继续前进。



然后



「………………」



所以人到达了入口跟前。



真绚在这里面吗?尽管为了弄清情况来到了这里,但启他们碍于性别,女生又太害怕,结果谁都没能马上一探里面。



紧张的沉默降临在所有人身上。沉默之中,大家全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但是,从里面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任何迹象。



唯独只有



死寂……



空无一人的寂静。



那个空间之中,除了灿灿的光,一切都静止不动。



沉默持续了继续,惺缓缓上前一步。



他朝着里头,喊了一声。



「见上同学?」



他喊了过去。



但无人回应。



里面唯有冷冰冰的寂静。呼喊的声音仅仅被寂静吸收掉,里面又重新充满原先的寂静。



再喊一次。



「见上同学?你在不在?」



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惺表情苦涩地转头看向大家,语气压抑地说道



「……是不是不在这里呢」



「…………」



这话让大家的不安情绪更加浓重。



那么真绚又在哪里?紧张的气氛之中,所有人一言不发,但他们想表达的事情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惺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大家的注视之下开始操作,说道



「先发个讯息问问在哪儿吧」



惺好像不知不觉地跟真绚交换过联系方式。他这样说着,给真绚发送了讯息。手机发件声响过后,除了微弱的噪音之外,周围又失去了声音。所有人屏住呼吸,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默默等待着真绚的回信。



然后,几秒钟后。







传来微弱的手机铃声.



可是大家都注视着,声音并不是从惺手机里传出来的。



所有人大吃一惊,齐刷刷地朝那声音转头看去。



收件提示音侍从厕所里传出来的。



众人都僵住了。本来没有半点人的气息,没有半点声音的厕所里,却对惺发送的讯息产生反应,传来收到讯息的声音。



所有人,以及现场的气氛,都僵住了。



众人僵住不动,注视厕所的入口。那边漏出灿灿的灯光,依旧只有令人恶心的满满寂静。



「………………」



什么声音都没有。



什么气息也没有。



感觉不到任何人在里面。



但是,接收刚才那则讯息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



大家沉默不语。



第一个行动起来的人,还是惺。



他目光落向手中的手机,再次操作起来。他操作着手机,目光再度投向厕所的入口。大家隐约看到惺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电话功能,正在开始拨号呼叫。



随后。



从厕所里,播放出电话的来电旋律。



哑口无言。已然没有余地否认了。



来电旋律从死气沉沉厕所入口,微弱地,要原地,略显苍白无助地传出来。惺看了看众人的样子。大家像是冻结了一样,盯着传出来电旋律的厕所入口。



此情此景所营造的不安,令大家神情紧绷。



尤其是伊露玛的表情,看上去随时大叫出来都不足为奇。



惺做出决断,向大家喊道



「去看看吧。不好意思,我要进去确认情况」



然后,他把脸转向抱着扫帚呆呆站着的菊。



「堂岛同学,可以和我一起吗?」



「咦……啊,嗯」



被惺叫到,菊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二人一边保持戒备,一边踏入还在响着来电旋律的空间中。启一言不发跟上二人。



剩下的二人面对这个情况不知所措。



「咦,咦……?」



三人把另外二人留在身后,踏入进去。



「………………」



里面是苍白,冰冷,死气沉沉的空间。被白灿灿的光照亮的冷冰空间。



踏进去的三个人头一次看到,在敞着门的一排隔间其中一个里面吊着的,『红斗篷』。



鲜红的从红袋子上滴下来,啪嗒啪嗒滴在便器的水中。除此之外一切都静止不动的冰冷空间中,充斥着同样静止不动的冰冷空气。



然后空气之中散发着,恐怕来源于那『红斗篷』的铁锈气味。



那是血腥味。血清的气味淡淡地充满着冰冷的空气。



在如此不祥的空间与空气之中,来电旋律菜帮空洞地响着。



那不是直接暴露在外的手机所发出的声音。声音被压抑着,听上去模模糊糊。模糊的声音来自白色空间的某处,连绵不绝。



三人默默寻找着听上去应该不远的声音。



此处空无一人,把洁具箱一打开就再无藏身的地方,但却找不到在这里明显属于异物的手机、



唯独来电铃声,还在波荡。



三人竖起耳朵,寻找那个声音,寻找声音的位置。



竖起耳朵,转动眼睛。



屏住呼吸,用耳朵和眼睛在冰冷的空气中循声而去。



他们找不到来源,目光循着声音彷徨着,彷徨着,然后……



不知不觉间,不约而同地,三人的目光汇聚在了同一个地方。



「…………」



汇聚在声音传来的地方,也是最最吸引目光的地方。



红袋子。



三人眼睛大张,连呼吸都忘在脑后,不知不觉地注视起那个东西。



大家一言不发,只是站着。大家都无法理解……不,是不愿理解,不愿相信自己正看着的那个东西,结果在茫然的沉默之中无法动弹,仅仅只是杵在原地。



来电旋律是从……



那个滴着血的鼓鼓袋子里面,传出来的。



红袋子沉甸甸地吊着,里面装着柔软的,饱含水分的什么东西。



里面的东西快把袋子撑破,血液缓缓渗出来,打湿袋子表面,顺着布料在底部凝集,化作水珠一滴滴落下去。



「…………………………」



凝重冰冷的沉默中,只有旋律空虚地响着。



机械的铃声旋律,在白灿灿的灯光中,死气沉沉的白色空间中,从那吊着的,唯一有似是血有肉的袋子里,空洞地播放着。



背后响起声音。是两个脚步声。



留在外面的两个人不堪忍受过分漫长的沉默与停滞,提心吊胆进来看情况了。



「……说、说话啊」



然后,伊露玛问过去



「找到了吗?说话啊……怎么了啊?」



她问了过去。但站在前面的三个人什么都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



「说话啊」



沉默。面对这不对劲的样子,伊露玛在不安的驱策之下焦躁起来,走上前去。



然后,伊露玛透过三个人中间缝隙中看到隔间里吊着的『红斗篷』,面对那格格不入的物体,面对它的荒诞,茫然地愣在了原地。就这样看着它,就这样只是听着来电旋律,最后在漫长的空白时间过去之后,她终于理解了一切。



「————————————!!」



充满恐惧与悲伤,内心崩溃般的惨烈尖叫从她喉咙深处迸发而出,响彻这个闭塞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