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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1 / 2)



高木健介的故乡并未离东京多远,是从新宿搭乘在来线三十分钟便能抵达的通勤者城镇。与立井出生长大的城镇相离不远。



立井下车时产生一股既视感,中高楼房围绕车站。这些楼房的一、二楼都是些熟悉的餐饮店。汉堡店、咖啡厅、牛丼店、居酒屋、地方银行,像是把全国展店上千家的各式连锁一字排开那样的站前。明明应该是热闹的场所,却比萧条的乡下更让人提不起劲,光看都会心生厌恶。



搭上公车,总算可以看到有点街景样子的街景。看著沿著国道设置的工业品制造商广告,能够理解这里是靠工业繁荣起来的小城镇。



窗外可见工厂。



贯穿天际般的橘色烟囱排列而去。



立井想起与高木讨论潮海晴出道作内容时的状况。他问高木这年头还有会排放白烟的烟囱吗?高木如是回答。



『清洁工厂和发电厂还是有,工业区也有。』



烟囱排放著白烟。



立井心想,该作品的舞台说不定就是这座城镇。这些烟囱或许是高木抱有特殊情感的景象。



立井心想,得跟他道歉。



确实还有排放白烟的工厂存在。



但他不知关键的致歉对象去向。



车内广播报出目的地停靠站,立井于是按了下车铃。



再次确认户籍誊本上的内容,前一个住处与户籍地吻合,迁入与迁出都是三年前,高木十九岁的时候。



下了公车之后往前一点,应该就是高木健介的老家。



高木健介的老家似乎是设有庭院的独栋房。



走出带有低沉运转声的卡车来来往往的县道,往有著零星农田的道路前进,就能看到高过立井身高的气派山茶花树篱。已经凋零的红黑花瓣散落在树篱之下。



这是一栋并不大的两层高房子,以瓦片做屋顶的木造建筑。



庭院里面有停车空间及轮胎的痕迹,但没看到车子,可能外出了吧。



立井确认写有「高木」二字的门牌,按下门铃,一如所料没人应门。虽然他按了几次并等待著,但家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高木先生这个时间在公司。」



树篱那一头传来声音。



立井看过去,从山茶花缝隙之间看见一位高龄女性的脸孔。



「如果有事找他,从这边再往两户过去右转。」



看样子是邻居。应该是觉得难得有客人才亲切地说明。



立井积极地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请问,您是否记得高木家曾经住过一位叫健介的男孩子?」



「健介?」女性皱眉,先低吟了一阵才说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不太记得了。」



毕竟这里可是邻居会刻意找访客搭话,左邻右舍连结紧密的地区。难道不曾在町内会上打过照面吗?



立井前往高木健介的父亲所在之处。远离农田,住宅增加之后,可看见一栋浅绿色建筑物。接近过去便能发现「高木哲也记帐士事务所」这块招牌。一楼是停车场,二楼则是办公室。因为拉著窗帘的关系,无法从楼下看到二楼里面的状况。



立井从外面的楼梯上楼,并发现门上写著「若有需要的访客请按门铃」后,停下了脚步。



自己该怎样表明身分才好?



总不可能在他父母面前说自己是「高木健介」吧?



立井正犹豫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门径自打开了。



身穿西装的男性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是个年纪大约五十多岁,头上混著白发、戴著眼镜的男性。脸孔有些圆润,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



「请问有事吗?」



男子看到不太像会来记帐士事务所的立井,不禁歪头狐疑。



立井边窥探对方的表情,边战战兢兢说道:



「请问……高木哲也先生在吗?」



「我就是。」



「那个,我是因为令郎健介先生的事情而来。」



高木哲也的嘴唇微微颤抖,表情僵硬,看了看立井后方。



立井回过头,但那里当然没有任何人。



「请问您是一个人吗?」高木哲也问道。



「是的,没有其他人。」



「这样啊……」高木哲也与立井对上眼。「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迟早会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



高木哲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请进」之后,让立井进入事务所。



记帐士事务所里面有四张堆满杂乱文件的办公桌,没有其他员工身影。看样子不是外出,就是今天并非上班日。



一整片墙的橱柜压迫原本就不大的事务所空间,只有以隔间板隔开的沙发区附近没有东西,看起来像是不同空间。这里是一间充满墨水与尘埃气味的宁静事务所。



立井在客用沙发上坐下,高木哲也泡了咖啡过来,并且在立井对面坐下之后,重新说:「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我是高木健介的父亲高木哲也。」他与高木健介户籍誊本上的户长同名,立井原本以为对方会给出名片,但高木哲也似乎没有这样打算。



「抱歉突然造访。」立井深深低头致意。「我名叫立井润贵,是高木健介的室友,目前遇到了一点麻烦。」



「麻烦是吗?」



「能不能请您不要报警?如果我接下来要跟您说明的事项被警方知道,高木,不,健介同学也会有麻烦。」



说完之后,立井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疑。应该准备一些方便的谎言以博取信任。



高木哲也露出讶异表情。



立井在明知风险有多高的情况下从钱包取出高木健介的保险卡,并递了出去。



「健介的保险卡……?」高木哲也眯细眼睛。



「我们熟识到他愿意把这个交给我保管。」



「你为什么会持有健介的保险卡?」



「对不起,这我不能说。」



高木哲也来回看了几次保险卡与立井的脸,接著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颔首。



「……我明白了,不要问太多比较好吧。」



高木哲也归还了保险卡。



立井虽然因对方立刻信任自己而安心,却同时介意起高木哲也平淡的态度。



感觉他太快进入状况,碰到立井这样的稀客也不太动摇。



「请问,您方才说像我这样的人迟早会出现,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一种预感罢了,没有太深远的意义。」



高木哲也说道。



「立井先生,我不会追究你的状况。我会说明我所知情报,也不会对警察说你来这里拜访过。如果警察询问,我会说被不明男子威胁而说了有关健介的情报。」



高木哲也抿著唇,直直看向立井。



不知为何,高木哲也似乎不想与高木健介有所牵扯。方才那种像是想赶立井走的冷漠口气,显示他对高木健介遇上的麻烦没兴趣。



立井在差点脱口说出「你这样也算是个父亲吗?」时赫然发现。



高木哲也长了一张圆脸,与脸长的高木不太相同。



「虽然我想这问题很失礼──」立井索性问道。「您该不会与健介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高木哲也回覆。「我是健介的养父。」



立井准备好笔记本与原子笔,高木哲也开始述说。



「我是在健介十一岁的时候收养他。他在我家过了四年,中学毕业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对他的认知,只有这短短四年之间的事情。」



「想请问,您为何收养了健介同学?」



「健介因为火灾失去了父亲,只靠他母亲无法养育他,于是儿福机构来联络我。虽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亲戚,但我与妻子之间没有小孩,于是收养了他。」



「火灾是吗?原来健介同学过去有过这样的遭遇……」



立井嘀咕完之后才突然想到。



「请问,健介同学是不是刚好在火灾现场?」



「为何这么问?」



「他从不自炊,我想说是不是因为怕火。」



立井印象中的高木只食用冷冻食品和蔬菜汁。



虽然这是随口问出的问题,但高木哲也停了一会儿才回答。



「……这个嘛,确实刚好在火灾现场。」



「刚好?」立井不禁反问。



高木哲也于是说:「当时他们分居……」



看样子是个有点问题的家庭,立井于是在笔记本上这样注解。



「高木哲也先生,我就直说了。我现在正在寻找失踪的他,您是否知道健介同学可能依靠的对象?」



「我不清楚。」高木哲也斩钉截铁地说。



「朋友或情人呢?」



「这我也不清楚。」



「您跟他同住过对吧?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健介始终封闭著自己的心,我和他之间甚至没有过像样的对话。健介自己可能也待不习惯吧,他从小学时代就总是关在自己的房间,上了中学甚至到了深夜才会返家。」



高木哲也淡淡地叙述著。



他所述说的对象感觉并不像一个人,而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式运转的机械。平淡地往返学校与家中,在自己房里像个死人那样动也不动的少年。真的有这样的人类存在吗?



但即使在那之后反覆询问,也得不到高木健介人际关系的具体答案。高木健介的亲生母亲似乎已经过世。



高木哲也最后与高木健介有所接触的,只有他在毕业典礼后留下的一张纸条。



『抱歉打扰了你们,我会一个人活下去。』



高木哲也尊重他的意愿,因此没有报警寻人。



因为他也不知道高木去了哪里,立井于是开始寻找其他能提供情报的对象。



高木哲也告诉他,高木健介过去毕业于市立西中学。



「市立西中学是吗?」立井总算获得连接到下一步的情报。「能不能请您介绍一位与高木同年毕业的学生?」



「可以。不过是我所知道在邻居之中,符合条件的对象就是。」



这样就很够了。



高木哲也画了一张如何前往该人家中的地图。



正当立井准备起身时,高木哲也说道:



「立井先生。」他的声音很平淡、事务性。「虽然这可能是多管闲事,但您别与健介有太多牵扯比较好。」



「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用特地寻找他的意思。」



高木哲也如是低语:「他是个诡异的孩子。」



「诡异……?」



「连亲生母亲都无法养育他。」



虽然立井想反问详细,但高木哲也没有再回答。



这句忠告始终在立井耳里萦绕不去。



立井走在国道上,重新思考高木哲也的态度。



高木哲也不关心高木健介。



他对待立井的态度一以贯之,就是不想扯上麻烦──无论说出的话、表现出的态度,甚至眼神都传达了如此讯息。



回想起来,高木哲也的邻居也不认识高木健介。



立井不禁烦躁起来,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吗?当然当时的高木想必也有问题。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仍同住了一段时间啊,但现在他竟完全不关心高木的安危。



大卡车从立井身旁驶过,只留下车辆废气的味道。



时间即将来到下午三点。



立井回想起自己小学时放学后的状况,当时常跟朋友一起去踢足球,比起思考课业、教科书,踢飞的球往哪里去更是重要得多。常常把鞋子弄得乌漆抹黑,惹来母亲一顿骂。



立井试著想像高木健介的少年时代,却不太顺利。高木健介是否也有与自己相同、在公园内来回奔跑的过去呢?还是只能摒息待在养父家中,持续等待时间流逝呢?



立井边想著这些,边往高木哲也介绍的中学同学家去。



──得要找出知道高木去向的人。



立井知道自己没空烦躁,于是打起精神。



高木介绍的对象在家,是一位咖啡色头发的微胖男子,态度冷漠,看到立井之后咋舌了一声。立井以「自己是侦探,正在追查高木健介的下落」这种说词欺骗,并且拿出访问费后,对方态度才软化下来。



他对高木健介几乎一无所知。尽管两人在同一间教室求学,也只留下「成绩似乎不错」、「难以亲近」这种模糊的印象,完全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可说。



正如高木健介排斥家人一般,他在学校也与周遭保持了距离。



立井思考该如何是好。



「请问有没有纪念册?」



「纪念册?」男子反问。



「毕业纪念册,请让我看看有刊登高木健介照片的页面。」



男子立刻拿了出来。立井翻到社团活动的页面,高木健介的身影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在各式华美球衣引人目光的照片之中,有一群人穿著制服拍照,照片底下写著「科学社,天体组」。照片之中可以看到一脸觉得无聊的高木健介身影。



旁边有一位眼神凶狠的驼背男。翻阅毕业旅行和运动会的照片,可发现高木身边大致上都能看到这个人的身影。两个少年脱离热闹中心,一副觉得很无聊的样子对著镜头。



「你知道这个人的联络方式吗?」



立井觉得找到他起码比找到高木容易,于是从排列著学生大头照的页面查出男子的名字。



叫作峰壮一。



即使过了晚上十点,国道沿线的家庭餐厅仍热闹无比。



以年轻人为主,从学生到大人都喜孜孜地聊著天。或许大家都认为大声喧哗也没关系吧,甚至有人拍手大笑,也没有店员出面劝阻。看他们脸色泛红的模样,立井才发现餐厅有提供酒类饮品。接著想起在停车场看到的脚踏车,这些人想必是会酒后骑车回家吧。



峰壮一似乎以二十三岁的年轻年纪当上了这边的店长。



他的同学表示「其实只是全国连锁的一介员工,需要扛起责任与杂事,徒有虚名的管理阶层罢了」。



立井跟家庭餐厅的店员表明来意之后,被带到了吸菸区座位。他在那里等著,一位身穿家庭快餐店制服的男子前来。那是一位眼神跟中学时期同样凶恶的小个子男人,就是峰壮一本人。



「你就是立井?」



峰露骨地皱眉。



「中学同学突然联络我,说有个人在寻找高木健介的朋友,叫我见见那个人。你这样突然过来我也很困扰啊。」



「对不起,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跟您谈谈。」



「那是你家的事吧。」



峰坐在立井对面按下服务铃喊了打工的女性,并且要她拿两杯咖啡过来。



「我听说你是侦探,真的吗?我不想说对高木不利的情报喔。」



立井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谎话。



──高木健介近期有幸得以结婚,但对象是大企业的社长千金,对方父母担心这是一场诈婚,于是委托侦探事务所调查高木身家,因此自己被派来执行。



峰听完这一串后,送来锐利目光。



「高木要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等您告诉我与高木相关的情报,我再告知您。」



峰舔了舔唇「嗯哼」了一声,从胸前口袋掏出香菸点火。



不知他是否无法相信,只见他呼出白烟沉思著。



当咖啡送到两人面前后,峰才总算开口。



「嗯,我也没办法说太详细就是。」



立井「咦」了一声,他以为峰才是高木独一无二的挚友。



「我们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啦。」峰弹掉菸灰。「说来那家伙根本没朋友,我横竖是个外人。我能够说的,大概就是──」



峰自嘲般扭了扭嘴角。



「你──听过无户籍儿童吗?」



「无户籍?」



「如字面所述,就是没有户籍的小孩。」



立井没办法立刻理解这番话。



──真可能有这种事?



立井僵住,峰一副觉得很无趣般说道:



「父母没有在小孩出生后报户口,所以小孩没有户籍,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没有户籍很困扰吧?这样没办法去上学、也不能去医院,真的有父母会不去报户口吗?」



「有,我爸妈就是这样。」



峰用拇指比了比自己的领子附近。



「请问您是什么状况?」



峰露出贼贼的笑容开始述说。



无户籍大致上有几种状况。母亲本身就无户籍所以无法报户口;父母是没有居留权的外国人,所以无法去区公所报户口;过去甚至还有过妇产科不愿开立出生证明给没钱支付生产费孕妇的状况。



「我听说最常见的状况与三百天的规定有关。」



立井几乎没听过这个说法。



峰得意地开始说明:



「如果小孩在离婚成立,并且是在离婚后三百天以内才出生,小孩户籍上的父亲将推定为女方的前夫。这是为了避免搞不清楚小孩是谁的而定下的规矩。」



立井无力地「喔」了一声颔首。



如果只听这些,会让人觉得这是考量到小孩状况而订定的法律条文。毕竟即使离婚,也可以让小孩有父亲。



「这跟高木有什么关系呢?」



「你听就是了,故事有点长。」



峰继续说明。



「我爸是个家暴男,每次吵架都会拿菜刀出来的垃圾。母亲逃到别的男人家,并诉请离婚,而途中怀上了我。」



在这种状况下,即使小孩离婚后才出生,户籍上的父亲仍是前夫。



立井提出疑问,难道无法变更吗?峰表示如果去法院申请就可以。



「但大致上都需要前夫协助,而我母亲认为这样太危险。为了保护我不被家暴男伤害,不去区公所报户口是最佳选择。」



于是峰就成了无户籍儿童。



难以置信。



竟然只靠离婚日期推定小孩的父亲,实在太跟不上时代了。



「明明只要鉴定DNA就可以知道父亲是谁了耶。」



为什么不修法?立井愤慨地低语。



峰随口说,因为社会根本不在乎我们。



总觉得这充满灰心的语调好像在哪里听过。



「所以,我到了九岁才有户籍。我记得第一天去小学上课的状况,对我来说小学是『能去的人去的地方』,所以当我知道去小学上课是理所当然的义务时,可是大受打击喔。不过最惊讶的还是自己的名字吧。」



「名字?」



「我直到九岁都认为自己的本名是『壮壮』,很好笑吧?即使有人叫我『壮一』,我也不觉得那是在叫我。」



据说峰直到那天为止都没有机会写过自己的本名。



他既没有上幼稚园,也没上小学,所以有这结果或许是理所当然。因为他甚至没有公定的本名。



峰直到去上学了才发现自己有多异常,整个班上只有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学校的规矩、怎么削铅笔、怎么拧抹布,周遭的人用「壮一同学」称呼他,但在他的认知里面,他的名字还是「壮壮」。



峰或许愈讲愈伤悲,只见他又叼起一根菸点燃。



立井听著他说听到出神,但这时也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他最想知道的是与高木相关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