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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下奇谭 -OukaKitan-(1 / 2)



1



樱吹拂。



追逐着樱花的两个少女,让欢声回荡在樱花之中。



雪白雪白的樱花像云朵一样在少女们头上满满铺开。这些云朵中时不时地洒下美丽的雪花,那些雪花是花瓣,乘着风在景色中飘舞,将世界缀得雪白而炫目。



两位不满十二岁少女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樱花树下。她们喜欢到这里来玩耍。



现在,她们正隔着树干悠然地相互追逐。



少女们欢快地奔跑,鞋底踩踏的地面上满满积着一层樱花花瓣。樱花就像一张软绵绵的大地毯,结实的土壤被这张地毯不留缝隙地盖在下面,而少女们在这张毯子上跑过来又跑过去。



唦、



唦、



唦、



清冽的脚步声。



两个和睦的少女。



一个追,一个跑。



欢快的笑容在树干后面时隐时现,两人奔跑疯闹,时而在古树周围打着转。



树下挂起一阵旋风,就如同两位少女卷起的一般。



少女们鞋子周围的花瓣被风吹走,犹如涓涓细流让地面泛起雪白色的涟漪。



呀,只闻一声如同尖叫的欢声,追的少女抓住了跑的少女的衣袖。



「抓到了」



「被抓了」



少女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为什么开始相互追逐的呢?少女们已经想不起来了。



其实那种原因根本不需要,两位少女手抓着手,在昂扬感的环绕下,相视而笑。



两人呼吸急促,彼此触碰。



闹累了,然后又笑着撒开手。



「……」



「……」



两人一边笑一边调整呼吸,然后沉默下来。



樱花在风中摇曳,沙沙声御风而逝,时光一时间停住了。



一位少女就像跳舞一样从另一名少女身旁离开,跃入风中。然后,她恶作剧似的站在稍远的地方,露出充满童真之爱的笑容,对另一个少女说



「……小咲,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吧」



这是孩子式的,确认友情的话语。



被问的少女也无忧无虑地点点头。



「嗯,永远都是……」



然后,就在她刚说到一半的时候。



沙、



强风骤起,枝叶作响————



站在堆积的樱花花瓣上,对她投去笑容的女孩的身影,在沙沙作响的樱色之下……



噗咚



沉了下去,消失了。



「………………咦?」



回答一般的友情证言,消弭在无处可去的虚空中。



空无一人的樱花树下独自留下的少女,在樱色朦胧的周围环视了一圈。



「……千鹤子?」



发出孤零零的声音。



随后。



「千鹤子,你在哪儿?」



就连这呼喊声,也消弭在樱色的虚空中。



………………







在那之后过去了十年。



跟我最要好的,名叫野濑千鹤子的女孩从和我一起玩耍的小学校庭突然消失,现在已经十年了。



岁月流转,我已经上高二了。可即便是现在,每当我从小学门口走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下意识地去回想那件事。当时那起事件怀疑是意外或者诱拐,闹得非常大,然而现在已然从大伙的记忆中风化消失。可是,身为当事者的千鹤子的家人还有我,现在依然带着心中残留的无法弭平的空洞生活着。



千鹤子至今去向不明,但不一定就已经离开人世。



我现在还是会不时地遇见千鹤子的父母,叔叔婶婶仍旧无法割舍即便现在还是无法割舍那渺茫的希望。一想到这里,我觉得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要跟他们分享这份希望。



叔叔婶婶坚信千鹤子是被什么人给拐走了,现在还在别的地方活着。而我自然也希望千鹤子还活着,然而我怎么都无法像叔叔婶婶那么去想。



那时,千鹤子沉进了樱花花瓣下面。



我看到,千鹤子就像站在表面飘着花瓣看不到水面的池子上,然后突然掉进下面消失了。



这种荒谬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发生。



当时听我讲述的大人们,都以为我的说法不过是小孩子式的描述,觉得我只是在玩的时候把朋友看丢了,但我讲的事情一五一十就是我亲眼所见。而我怀着那样一段记忆,所以怎么也没办法像叔叔婶婶那样把那件事当成诱拐。



坦白的说,我没有信心确定我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就是我搞错,或者臆断。



我当时是个懵懂的孩子,还老喜欢幻想。



我不能完全否定,我认为「看到过」的东西就不是因为跟丢了千鹤子而捏造的幻想。我现在也觉得当时看到的场面荒诞无稽,也难怪大人们只是听过就算。



但是,我看到了。



没错,我记得。



就算这段记忆是儿时的我捏造的,但我只要怀着这份记忆,我在感情上就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遭到的只是通常的诱拐。



「……」



我今天依然从樱花树下走过。



在一大早去上学的路上,途径小学围网外面的道路。竖在小学校庭之内的樱花树,枝桠越过围网之上伸到了路上,主张着自己是一棵参天古树。



如今已是樱花散落的时节,和风之中混着花瓣。



花瓣有时落在我的长长的头发上,在我落伍的深蓝色水手服的表面轻抚,随即落下,在柏油铺过的人行道上到处制造出白色的斑点。



「……」



走在白色一块一块的人行道上,我低着头,避开堆起来的花瓣。



自我看到那一幕,如今已有十个年头,然而我依旧很抵触踩在花瓣上,养成了避开走的习惯。



我很害怕。



我感觉————会踩空。



我不论如何都无法无条件地相信堆积起来的樱花花瓣之下还是原来的坚实地面。一看到旁边有成排的樱花树的水渠中水被围堰堵住的地方那平坦的水面,被樱花花瓣堆得好像可以在上面行走一样,我就会萌生微微的恐惧感,而同时也有种心领神会的感觉。



踏、踏、踏、



我就像避开积水一样,避开樱花花瓣。



我摆着平静的目光,望着地面,一边避开花瓣,一边在那些伸出围网的巨大枝桠之下走过。



在旁人看来,我的举动恐怕只是高中生在死气沉沉的上学路上找些乐子。但是,我绝对没有半点游戏的态度。硬要说的话,这更接近心理阴影的表现。



当我不留神踩到的时候,我会大吃一惊。



若要小心地去踩,我会有些心理准备。



踏、踏、



我一路避开那些樱花。



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了,但我要参加吹奏社安排的合练,还得起早去学校。上学的路上一大早行人很少,呼出一点气都会在冰冷的空气中变白。



这时————



沙、



忽然,樱花的涟漪从背后扫过我的脚下。



「!!」



我一看到那种西,大吃一惊,立刻向后跳开。



那些花瓣就如同笔直向岸边推移的波纹,就这样穿过了我在的位置,不断向前超。在旁人眼中,跳开的动作恐怕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可是我对樱花的“恐惧”早已侵入本能的部分,就连这种推行的樱花波浪我都会条件反射地避开。



「…………」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心如擂鼓。我呆呆地站在人行道的一侧,看着波浪渐行渐远。



注视着扫过人行道的波浪,就像柏油路面变成了液体那样的不安感在我心头淡淡地扩散开。



樱花的波浪哗轻飘飘地打着旋,在人行道上扫过。



看着这个样子,好像自己战栗的地面也开始翻起涟漪,突然感觉脚下不稳,想象着自己要沉下去,内心无法平静。



然而,那只是被风吹拂的花瓣而已。



————风?



此时,我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花瓣在地面上扫过……可这风有那么强么?



我感觉到的风,不过只能让枝桠沙沙作响而已。而且,那阵风也已经变得非常弱了,然而樱花的波浪却像是正被强风吹着一样,要不然它们就是一群活物,接连不断地扫过地面,像地毯一样在人行道上向前推进。



「……咦?」



目睹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一下子脑子空白。



在我理解之前,在条件反射之下出于本能产生的,无法用语言表达,接近异样感的沉闷警报声,在我脑子里急遽扩散。



「……!」



就这样,我禁不住僵硬的盯着前方。此时在那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孩。



那名少年似乎跟我一样一大早就有什么事情,在这大休息的日子里早早地独自去学校。他欢快地跑向我身后的小学校门。



然后,哗啦哗啦。



那个樱色的波浪朝他脚下扫去。



「!!」



心脏猛地一跳。



我一发现这个情况,无法解释的恐惧与恶寒便窜上背脊,让我下意识朝男孩大喊过去。



「躲开!!」



「!?」



少年听到我的叫声,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似乎看到了樱花波浪向自己逼近,然后奋力地从上面跳了过去。



不知道他在搞那种运动,凭借敏捷的反射神经以非常勉强的姿势从樱花波浪上跳了过去。随后,他被自己背上的包的冲凉扯着转了半圈,失去平衡,伸脚踩实。



「哇、好险……」



「啊————」



我捂住自己的嘴,捂住那张不禁叫出来的嘴。



我有的时候会做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明白,就算是些琐碎的情况,或者在面对平淡无奇的地方或者东西,有时都会突然感觉到想要叫出来的强烈不安与恐惧。所以从很早以前,我就不是被人投以诧异的目光。



这次也是一样,不安的感情突然就爆发了。



只不过,这次的理由非常明确。因为是樱花。



可是现在不是考虑那种事的时候。



——怎么办。



禁不住叫出来了,这要怎么收场。我尴尬地杵在原地,之前感觉到在我周围扩散开来的充满不安感觉的淤塞时间已经云消雾散。清早的寒冷空气中,正确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再次开始流动。



「……」



然后留下少年和我。



我慌了,想要把这个状况掩饰过去,对少年笑了一个,然后摆了个胜利手势。



「干得漂亮!」



「……?」



少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但是他得到了年长姐姐的激励,又转为有些羞涩的表情。接着,他逃也似的再次飞奔起来。我望着那个包在他悲伤摇摇摆摆,心里松了口气。



太好了,好歹蒙混过关了。



我肯定会被他当成一个奇怪的大姐姐把,但我觉得这样就好。



我重新转向道路的前方,樱花的波浪已经丧失形状,停了下来,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我朝着那片无序散乱着的樱花残骸短暂地注视了片刻,看到它们一动不动,于是决定把刚才的异样感全部当做错觉,然后将刚才那件事也当成戏耍小学生,再次朝着最近的车站迈出脚步。



沙、



樱花树在风中微微摇曳。



而这时,我微微地感觉到……准确的说,应该是发觉到————在我背后上方就好像有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在俯视着我一样,类似视线的东西。



「……」



我,没去理会。



我已经决定将自己感到的异样感全部当做错觉,所以我决定将我所感觉到的一切全部抛开,离开此处。



……但是。



2



回去的时候是个半吊子的时间。



这天解散得比平时放学要早上一些,我在路过那所小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之后即将入夜的时间,来往的行人非常少,有点真空时段的感觉。



我将学校指定的包提在肩上,语气无力地走在沿围网而设的人行道上。吹奏联系让我胳膊和体内十分疲惫,运动包里应该没装多重的东西,可就是感觉肩膀在被扯着。



「————」



我在脑子里重复今天的练习曲。



但是那段为了确认而打的拍子,却好像被我的身体状况以及慢吞吞的脚步扯住一样,十分疲软,慢得离奇。



啪嗒、啪嗒、啪嗒、



运动鞋的鞋底,配合着脑中的曲子,在柏油路面上敲着。



这每一步之中,早晨还有的那份轻快已经消失,变成了疲惫的步伐。就像鞋底在地上敲一样的走路方式,发出的脚步声也特别的大。



但是……



「……嘿、咻」



即便这样,到达这段人行道上踏出的第一步,就是大步跨越。



人行道上堆积着樱花花瓣。即便从一大早练到太阳快下上,整个人累得不行,可我还是怎么也不想踩在樱花堆上。



毋宁说,我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在动脑子之前就已经那么做了。



斑斑点点散落着樱花的人行道上,散布着零星点点的黑色“岛屿”。在回家的路上,我把脚踩在那些“岛屿”上,一次次地跨过樱花花瓣。



在这个季节里,我一直都是这样,不过幸好还没有被人怀疑。



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那么做。以前倒还好,只不过自从升上高中之后,除我之外那么做的人,我就只能看到比我小的孩子了。



咚、咚、



我忽然发觉,对有个人影跟我一样从花瓣上跳过,从对面过来。



我抬起眼睛,只见一个看上去连小学都还没上的小个子女孩,及肩的齐发一边摇摆,一边哼着歌从“岛屿”上走过来。她跟我对视之后,就像发现了同伴一样,对我投来一个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



没错,就像这样。



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小孩子。



我搞错了。



我一边和少女错过,心里一边这么想。



可就算脑袋里这么想,可我自己仍旧像少女一样一直在樱花之下“岛屿”上走。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幕令人欣慰的情景,然而这种错误的想象确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



咚、就在我踩过了最后的“岛屿”,就要穿过樱花堆密集的地带时。



「…………!?」



我突然感觉就像冰了一下,脖子上感受到了类似强烈视线的东西,禁不住停下了脚。



那是俯视一般的视线。就是那种全身上下都感觉到正在被人看到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彻底加重过,压力施加在全身的感官之上,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脚停了下来。



「…………!」



血气从脸上散去,感觉周围突然变暗了。



投向下方的视野所捕捉到的周围景色之上,感觉就像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一道冰冷的“恐惧”从背脊之上深入里头,将我全身冻僵。皮肤上、脖子上,冒起了鸡皮疙瘩。几秒钟,亦或是一瞬间,时间冻结了。我眼睛惊讶地张大,连眨都没法眨一下。



然后。



『………………………………………………………………………………………………』



背后,有个气息。



气息和视线来自我背后上方。从我头顶上展开的漫樱之中直直地俯视着我的那个气息,沉默不言,柑橘就像天上的云一样巨大,在我背后整面铺开,朦胧。



“那东西”在看我。那显然带着“恶意”。



那是犹如针扎一般充满恶意的视线。可是,“那东西”绝对无法靠近我,也不可能追过来,只是怀着憎恨————不对,尽管用人类的感情来表达,只能选用“憎恨”这个词,但那要比人类的“憎恨”更加异质,更加不像人类的感情————用充满异样恶意的可怕眼神紧盯着我的后背。



「…………!」



硬要说的话,那既不是意志也并非知性,是模糊不清,却又几乎凝为实体的巨大感情。



「唔……!」



我感到难以呼吸。强烈的恶意混在空气里,将它吸进去之后变得呼吸困难。



我活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奇异的憎恶与杀意,这种感情让我浑身发软。



可是背后上方的那个气息只是俯视着我,就像动不了一样,根本没有动弹。



只不过,就在此刻。



唦、



一阵强风吹起,怕打我后背,周围的枝叶沙沙作响。



与此同时,我出于恐惧与紧张向背后集中的意识,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动了起来。那是几乎不能算作声响的细微声响。根本称不上物质的微小质量动了起来,那是根本称不上风的微弱空气运动。



突然。



我感觉到那种微弱的气息随风扫过地面,齐刷刷地朝我背后蜂拥而来。



那股气息虽然微小,却是无法抵御的群体。



巨大的涟漪向岸边推挤。



即便风意识变弱,它仍旧朝着我背后————



「……!!」



我转过身去,在恐惧之下扬起头。



在那边,我看到了波浪。



人行道变成了河面,上面堆积的大量樱花花瓣就像水开始流淌,又像虫群开始一齐扑向猎物一般,开始朝我蜂拥过来,欲将我吞噬。



如此情景,就像一阵强风正好刮起。



在风已过去的人行道上,樱花————



————嗖、



“恶意”。



我从几乎铺满地面向我脚下逼近的音色“波浪”中,今天头一次感觉到了并非模糊,而是十分明确的危险。我在恶寒窜上背脊的同时向后倒退,然后朝着背后逃了出去。



「噫……!」



快逃。快逃。快逃。



我的本能对我大叫,恐惧与焦虑令全身发僵,我拼命地驱策着不听使唤的脚,全力向前跑。



当那条“河”追上我的时候,我将沉入樱花之下。



此刻我确信了。当我站在那条河上的时候,我就会像站在飘满樱花花瓣的水面上一样,掉下去,沉下去,然后再也回不来。



就像消失的她那样。



「………………!!」



我拼命地逃,拼命奔跑,视野剧烈摇晃,可脚却不听使唤,感觉就像在梦境里,丝毫没有前进。



我边跑边回头,映色的波浪笔直向我逼近。



花瓣想要抓住我的脚,就疾风一样迅速,如海啸一样汹涌,贴着地流过来。



「……!」



沙、



就像在滑行,就像波浪,就像河流,瞬息之间逼近正在奔跑的我。



「………………!!」



它逼近眼前,逼近脚下。



瞬息之间,逼近我的脚下————



「噫……!!」



我要被吞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尖锐的惨叫,恐惧与绝望让我全身寒毛倒竖,同时全身发软,紧紧地闭上眼睛——————



「你在做什么?」



「!!」



沙、



下一刻到来的,不是疼痛,也不是花瓣抓住脚踝的触感,而是少女的声音,以及吹拂全身的风的触感。



「咦……?」



漩涡平息。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维持着用手臂护住脸的姿势,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只见刚才的风仿佛将一拳全都吹走了一般,周围是“恶意”消散后焕然一新的空气,什么也没发生,还是平时那片小学旁人行道的景色。



只不过,刚才的异常现象在周围留下了鲜明的痕迹。大量的花瓣在地上散乱着,可那些花瓣完全没有让人联想到波浪和水面的要素,只是平静地散落在人行道上的,普普通通的印花花瓣罢了。



「……」



然后在我张开的视线前方,还有一位少女。



那是方才擦身而过的,在“岛屿”上前进的少女。她在人行道的那一头站在风中,盯着我。



即便远远看去依旧给人印象深刻的那双眼睛,正直直地看着我。



那可爱的认真表情十分纯真,但也因此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与我们不一样,超凡脱俗的气场。



那个小小的女孩,就像将人行道堵住一样站在路中间。



她一时间这样看着我,但不久之后直接小跑着朝我过来。



「……没事吧?」



少女抬头看着我问。



「呃……嗯……」



我回应了她,然而现在仍心有余悸,心脏跳得就像闹钟一样,脑子里也很混乱,其实都不知道究竟哪里没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女听到我的掩饰,开口了



「……姐姐,你对这颗樱花树做了什么?」



「!?」



她向我投来的问题,令我大吃一惊。我自己都知道我的动摇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面对少女真挚的眼神,我更加不知所措。



「什…………什么……?」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樱花树生气喔」



少女对说不出话的我这样说道。



「所以,我想知道姐姐做了什么」



「樱花树……生气?」



我鹦鹉学舌地反问,少女轻轻点头。



「是的。樱花树生气了,气得想把姐姐抓走喔」



「……!?」



「因为我在看着,所以收手了。樱花树虽然现在装作没事一样,不过还在生气。姐姐最好别走这条路了,这棵樱花树会把你抓走的。不过因为生气要把人抓走,还是头一次看到……」



听到少女的话,我用混乱的头脑拼命思考。



樱花,会抓人?



而且在生气?对我生气?



我做过什么?是什么?



不,先不提这些,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她说的究竟是什么?疑问接连不断地涌出来,然而却是我大脑之中并不冷静的属于本能的部分对少女的提问得出了一个很不正常的几轮。



「因为我————坏它好事了?」



我喃喃地说了出来。



听到之后,少女好像明白了一样,然后偏开了透着一抹哀伤的视线,「啊」地呢喃了一声,说



「是这样啊……这是樱花先生不好呢……」



然后少女接着说



「可是,樱花先生绝对不会罢手的,绝对不会原谅姐姐的。草木呢,是有心的,但也只有心。树活了这么久,长到这么大,心一直在膨胀,所以肯定不会听劝的。姐姐,你只有逃走了」



少女这番话,如果不是在玩想象游戏,那就是纯粹的电波系了,若是换做平时,我肯定会听过就算,可我现在完全能够理解。



少女说的话,正好将我在这里所感受到的,或者说被迫感受到的一切完全解释清楚。



但是,我心中的常识却告诉我,不应该和这个孩子多做牵涉,以前都是错觉。



但另一方面,我内心的冲动又渴望着跟她交流。



不管多么不合常识,那都是刚才我所经历的事情————更要的是,那是我一直追寻的,以前被大人无视,最后被我自己用常识封杀掉的,年幼时的我的『那段记忆』的答案。



「告诉我」



于是,我问了出来



「樱花……为什么要抓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这个少女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少女理所当然一般作出回答



「因为这位樱花先生没有孩子」



「……孩子?咦?什么?」



「所以说,樱花先生没有孩子。只是这样喔」



少女的回答只有这些。



「所以樱花先生很羡慕,就把孩子抓走了」



「……这样啊」



我完全听不懂,皱紧眉头。听少女的口气,那就像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一样,我反倒开始感觉紧咬着不放的我更奇怪了,于是换了个问题来问。



「……其实,我的朋友以前被这颗樱花树抓走了,就在我眼前。告诉我,那孩子怎么样了?」



「唔」



那是十年来不曾对任何人问过的问题。



听到我的提问,少女微微垂下眼睛,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喃喃说道



「如果被被抓到“那边”的话……」



「然后呢?」



我催促少女继续往下说,少女难以启齿地张开嘴



「我想就回不来了。被抓走的孩子会被关进那边的世界,消失掉。对不起」



「这样啊……」



我心灰意冷,垂着头咬紧嘴唇。



经过了十年时间,如此年幼的少女告诉我这样一个结论,但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能够相信。只是,我的悲伤已经损耗殆尽,涌上心头的已经变成了悔恨。



那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对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所感到的懊悔。



是对无力的自己的懊悔。



我抬头仰望那棵樱花。



这颗大树发达根系扎在小学的校庭中,丰满的枝桠伸到人行道上,如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竖在那里,让花缓缓散落。



只不过,那平静的感觉,却与以前感觉到的不同。



我现在对它的感觉,并不是自然的雄伟之静,也不是人格的泰然之静,而是寄宿着显然不同于人类的精神,一动不动的怪物那种,毛骨悚然的静。



「千鹤子……」



我念着已经不在的好朋友名字,叹了口气。



我感到绝望。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懊悔、悲伤,最重要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今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千鹤子的爸爸和妈妈。



「……」



「姐姐,回去吧?」



少女拉了拉转身对着樱花呆立不动的我水手服的衣袖。



「在我看着的时候,樱花先生什么也不会做的」



「……」



我的感情与其说是依恋,不如说更接近面对近在眼前的仇人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我心里怀着不忍离去的依恋,被个头只有我一半高的少女拉着手,从学校旁边被拉了出来。



我感到无能为力。至今一直勉强怀着认为千鹤子还活着的虚无飘渺的希望,如今也彻底断掉了。



我心中怀着无力感与虚无感,无精打采地离开现场。



我被拉着手向前走,学校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住宅区内。



我们两个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不久,在彻底看不到学校的时候,我维持着被她拉着袖子的状态,一边走一边疲惫地张开嘴,喃喃地问道



「……呐,你为什么要喊住我?」



「因为」



少女回答



「姐姐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对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是朋友呢。朋友一定要救的……」



「……」



我摇摇头。我……才不是。我跟这种喜欢幻想的孩子才不是一类人。以前因为我突然感觉到的『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害大家表现出的吃惊反应,以及我被贴上的『这孩子有点怪』的标签,在脑海中浮现。



「那种事……」



话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现在连反驳的精力都彻底丧失了。



而且,对这种小女孩说的话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否定,也显得太不成熟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我的心里确确实实地沉淀着一股恐惧,感觉越是否定就越会破绽百出。



所以我问了别的事情。



我对她说的话有些在意。



「……呐,为什么有你看着,那棵樱花就什么都不做?」



「因为我看得到哦」



少女依旧理所当然一般回答了我的提问。



然后



「而且,我是“魔女”啦」



「……是么」



少女这么说道。



我以那棵疲惫不堪的心,漠然地接受她说的话。



3



「……我回来了」



嘎啦嘎啦嘎啦,我把如今这一带已经很少见的横拉式玄关门打开,走进家里。



我家房子面朝旧街而建,已经有些年代了。我慢吞吞地脱下鞋子,这时从门帘后头传来妈妈「欢迎回家」的声音。电视里放的时代剧的声音,还有高汤煮出来的味道,都传到了玄关。



「……」



我没力气跟妈妈说话,有气无力地走上地板,走进靠近玄关的我自己的卧室。



我把门关上,放下包。我累坏了,现在不管是心灵、身体,还是这一路上的事,感觉全都像在梦境中发生的一样————我好想直接把褥子拿出来,在上面倒头大睡。



我好想睡着之后一觉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然后抛在脑后。在回路上那小一段事情,我难以接受,也缺乏现实感。



「哎……」



我叹了口气,连换衣服都觉得着急,躺在了榻榻米上,把脸埋在坐垫里。



我脑子好蒙,里面满满的全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难相信相信的事,难以相信的话,都太多了。



现在这样冷静下来再看,感觉不到那是现实发生的事情。然后对那个少女讲过的话,我也不知道究竟该相信多少。



为什么事到如今会有这种事?



老实说,我就是那么想过。



千鹤子失踪已经了十年。以前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那所小学上学,毕业之后也几乎每天都从那棵樱花树下走过,为什么非得现在才发生那种事情?我已经搞不懂了。



至今为止,这种情况明明都没有过。



就算突然变成这样,就算告诉我那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了解到了好多。千鹤子已经没希望回来了。



不,这件事就算了。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已经死心了。



问题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是千真万确的,千鹤子就是被那棵樱花树抓走了。



而且樱花树打算抓走那个男孩,却被我坏了好事,所以我现在彻底惹恼了那棵樱花树,被它盯上了。



这是真的么?我可以相信么?那可能只是那个女孩的空想喔?



跟女孩分别之后,这样的自问自答在我心里浮现过不少次。少女的话,证实了十年来没人相信的『那段记忆』。



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宁可把那当做年幼孩子的误会,带着心塞的感觉一直藏在心里,不被得到证实。



现在就算得到了证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算是因为一直在说『那段记忆』————然后,肯定是因为『那段记忆』造成的心理阴影,因为我会凭空突然感到恐惧的那个后遗症————而一直被贴上『怪人』标签的我,现在得到证实也会困扰的。



『姐姐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对吧?』



这是那个少女说过的话。



何其荒唐。灵感应力?别说笑了。



不过总之,以后还是绕道避开那所小学附近吧。



我想着想着,于是睡着了。在晚饭前……稍微,睡会儿…………



我打了个盹儿。



久违地梦见了千鹤子。



4



我们高中的吹奏社异常严格。



就算放春假也毫不留情,每天都得在学校练习。



我连着每天都大早赶去学校。虽然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但在那之后两天都没发生任何事情,基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不过,我会绕过学校附近那条路。



走那条路说不定会遇到危险,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一定都不想为了确认这种事再从那棵樱花树下走。



「……哎」



今天回家的时候也是精疲力竭,我在那条樱花道末端附近的交叉路口,从支路的巷子里走出来,朝小学的方向转过身去。



看得见那棵硕大的樱花树。就算隔了相当远,就算不愿意,也还是能够看到那棵树。那个参天巨樱快到发叶子的时期了,白色的树冠上开始出现清晰的绿点。



转过身去看着它,不禁叹了口气。



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绕过一个街区,这样相当累,好很花时间,虽然感情没有强烈到憎恨的地步,但还是无法释怀。



「……」



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下,樱花只是一处布景,洋装不知地耸立在那里。



散落的樱花花瓣也吹到了这边的人行道上,然而稀稀疏疏的,数量非常少,没有完全盖住地面,完全不会让我产生踩空的恐惧。



我每天都从樱花够不到的远处望着樱花,那棵樱花————如果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肯定憎恨着我吧。



有时,我能从樱花的那个方向感觉到不好的气场。



但是,我认定那是错觉,今天也会背对着樱花往家走,把它忘掉。







三天后。



一个上那所小学的男孩子,消失了。



那天我跟平时一样练习完后回到家,妈妈正好在客厅的桌子上读传阅板。然后我一走进客厅,妈妈就用平时那种根本藏不住心事的表情和口吻对我说



「……小咲,听说那所小学的孩子不见了」



「咦?」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立刻扑通一跳。



「咦?什么?」



「你也知道,小学放假之后可以使用里面球呀独轮车之类的游乐器材。据说,有个男子还去玩那些东西,然后失踪了」



「……那种事,怎么可能」



我禁不住脱口而出。



那是前些时我在小学附近叫住的男孩。



我想起了他的事情。但是,妈妈可能把我说的话当成了别的意思,皱紧眉头对我说



「小咲?妈妈也稍微响起千鹤子的事情了」



「……!」



「千鹤子也是放春假的时候到小学去玩,然后消失的对吧。哎,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不过你路上还是小心点」



妈妈把传阅板递给了我。



我接了过去,带着膨胀起来的不安感向上面看去。



我看到了。压在板子里的镇内联系单最上面,无机质地放着求助寻找失踪男孩的文章,以及复印出来的男孩的彩照。



————三天隼飞君。10岁。



我这才知道,那个男孩叫这个名字。



5



到了第二天,依旧没有男孩被找到的消息。



「……我回来了」



那天我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个男孩失踪的事,整晚都没怎么睡。在睡眠不足中醒来,参加了社团活动,练习的时候仍旧放不下那件事,练习之后回到了家。



我在玄关坐到地上脱鞋,深深地叹了口气。



经过严格的练习之后回到家的我,叹气几乎成了每日必行之事,但今天叹息的性质和平时并不一样。



回家的时候,我去看了那棵樱花。



我没有走绕路的路线,从远处的十字路口上看了看小学的校庭。



以阴云密布的天空为布景,那棵樱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看着它我心想。那个男孩真的被那棵樱花抓走了么?那个男孩就像我记忆中的千鹤子那样,在地面上堆起的樱花花瓣之上沉了下去么?



樱花树只是在风中微微摇摆着斑驳的躯体,就像是巨大而神秘的魔物微微摇晃身体一样,在堪称毛骨悚然的寂静中伫立着。



樱花,可能吃过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存在感十分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看着它,一团冰冷的东西渗进我的心里,然后我就像赶在被魔物盯上之前赶紧逃跑一样,无能为力地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



于是————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