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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灰姑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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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阿船



对某些少女而言,活著是一种「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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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说《灰姑娘》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太太早逝的有钱丈夫,和自己的独生女相依为命。



某天,有钱丈夫娶了第二任太太,可是这位新太太非常坏心眼。



新太太带著两个女儿,女儿们也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非常爱刁难人。继母和两位姊姊三人,把家中的苦差事全部推给独生女做。由于独生女的身上常常沾满炉灶的尘埃,继母和姊姊便叫她灰姑娘,意思就是全身沾满灰尘脏污的女人。



这样的苦日子不断持续著。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决定要在域堡里举办舞会。两位姊姊非常开心,便使唤灰姑娘帮她们准备礼服和鞋子,还要求她帮忙打理发型。



「灰姑娘,如果你也能参加舞会,一定会很开心吧?」



「是的,姊姊。我也好想参加舞会。」



「不行。你这种不像样的女人,哪能参加什么舞会呢?」



姊姊说完后,便前去参加舞会了。



被留下来看家的灰姑娘难过地哭泣,此时出现了一位仙女。



「我带你去参加舞会吧。」



仙女挥舞魔杖,把南瓜变成豪华的马车、把老鼠变成马,又把灰姑娘身上破烂的衣服变成美丽的礼服。



「这么一来,你就能参加舞会了。」



然后,仙女将一双美丽的玻璃鞋递给灰姑娘,告诉她:



「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在午夜十二点以前回来。因为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魔法就会消失。」



灰姑娘随即出发。



当灰姑娘出现在舞会的会场时,她的美貌让在场的人们都大吃一惊。



所有人都看得入迷,纷纷让出一条路。她的姊姊们并没有发现那位美艳又华丽的公主就是灰姑娘。



王子朝著灰姑娘的方向走去。



「请务必与我共舞。」



灰姑娘与王子一起跳舞,沉浸在幸福中,但她因为开心过头,忘了时间正不停地流逝。等到她察觉时,十二点的钟声已开始响起。



灰姑娘急急忙忙地逃走。



王子吓了一跳,随即紧追在后,但终究没能追上灰姑娘。而急忙离开的灰姑娘不小心在路上留下了一只破璃鞋。



王子拾起玻璃鞋。



隔天,王子在全国各地贴出了公告,表示:「我将迎娶能够穿上这只坡璃鞋的女性为妻。」全国的女性纷纷前去试穿破璃鞋,却没有人能顺利穿上。后来,官吏也将玻璃鞋送到两位姊姊的家中。



两位姊姊拚了命地想把脚塞进破璃鞋里,但最后都没办法穿上。



此时,灰姑娘开口说:



「能不能也让我试试看呢?」



继母和两位姊姊放声嘲笑灰姑娘,但因为官吏说王子希望所有女性都能尝试,便让她试穿破璃鞋。



破璃鞋和灰姑娘的脚完全吻合。



姊姊们非常惊讶,但更让她们惊讶的是,灰姑娘竟然还拿出另一只玻璃鞋。



「她就是我的新娘。」



王子看著灰姑娘的模样后,这么说道。



后来,王子和灰姑娘马上举办了婚礼。



两位姊姊为她们从前欺负人的行为道歉,也得到了灰姑娘的原谅。



从此以后,王子与灰姑娘就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



1



国中二年级的木嶋夕子有一个烦恼。



她很擅长念书,虽然她觉得自己和一般人没两样,但常被人说「心不在焉」。



该是要开始烦恼高中升学的问题了。



但刚刚提到的烦恼,指的并不是升学。



……说不定,妈妈不喜欢我。



当夕子一个人关在自己黑暗的房间,趴在床上时,这股想法强烈地从心底浮现。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怀疑家人的事。对夕子来说,不仅是察觉这件事本身,就连继续深入思考都是一种打击。



夕子的家是非常普通的小家庭,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不同之处。



她有个大自己一岁、有点任性的姊姊,有点烦人的妈妈,只身在外工作、不常回家的爸爸,以及一只姊姊喊著想养,却由夕子负责照顾的宠物文鸟。就只是这样的家庭。



她认为这是个平凡的家庭。当然,她不可能对家庭毫无不满,每个人即便会怀抱些不满,但还是会非常珍惜家人。对夕子来说,重视家人是理所当然的,她知道这世上一定有险恶的家庭存在,听过那些家庭的故事后,很明显地会认为自己的家既平稳又普通。



她从来没有和家人吵架过。



虽然那是因为夕子总是忍耐让步,但她认为,自己在家里正是负责扮演这样的角色,因此只要能减少家人之间的摩擦就好了。



真要说起来,夕子其实没什么欲望。她几乎没有想要这个、想要那个的想法,加上总是负责扮演忍让的角色,不论什么事都让姊姊优先。这也不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她认为如果有人有明确的需求,不如就让对方优先吧。



在家里,夕子总是礼让姊姊,而她总是最后。



自从她懂事后,一直都是维持这种模式。因为她认为理所当然,所以也没什么不满。



夕子总是被妈妈命令帮忙做许多家事,姊姊却不需要帮忙,到处玩乐。这对她来说也不算是吃苦,夕子甚至喜欢做家事。她认为姊姊不过是讨厌帮忙罢了,所以家事才自然而然落在自己身上,她也毫不在意。



她从来没被感谢过,这也没办法。



对夕子来说,为了家人帮忙做家事,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有个讨厌做家事的家人也没办法,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毕竟这里不是公司,大家都是家人,所以就算有「这也没办法」的事,也没关系。夕子一直认为,家庭就是能够容许「这也没办法」的地方。



家人就是可以自然而然无条件互相帮助的人。



不管是否能接受家人的个性,都能自然而然无条件地容许。



夕子喜欢为了家人而帮忙家务,她也认为,总有一天如果她有需求的话,大家也会愿意帮助她。她至今未曾怀疑过这个想法,但──最近,想法开始动摇了。



起因是夕子的升学问题。



夕子喜欢念书,成绩也很好,她希望能念离家近、地方知名的高中女校升学科,而她也一直很憧憬那间女校。



当学校老师开始为学生做升学规画时,夕子想循著梦想,以那间升学名校为第一志愿,却遭到妈妈和姊姊的反对。要说这是从未说出一句任性话的夕子,唯一脱口说出的要求也好,这毕竟是她的希望。当她把在学校拿到的升学规画资料给妈妈看,说出自己的志愿后,妈妈却摆出「你说什么傻话」的烦躁神情,对不知所措的夕子这么说:



「……你不觉得这样姊姊很可怜吗?」



「咦?」



听到的当下,夕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当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妈妈将姊姊叫了过来。姊姊听完来龙去脉后也突然动怒,母姊两人便在客厅轮番责骂她。



夕子虽然搞不懂她们生气的理由,但也因为她们的斥责而心碎,一边哭一边说自己错了,要撤回原本的决定。但是她们丝毫不打算停止责骂,在她们的叫骂声中,夕子察觉到异样,却无法说出是哪里不对劲。



「竟然拋下姊姊不管。」



「况且,你念书有什么用?」



「有那种闲功夫,还不如多帮忙做点家事,不然就赶快出去工作,赚钱回来。」



「我们家可没什么钱。」



责骂的内容总括来说就是这些。她们想说因为没钱让夕子升学,所以夕子应该要多做家事或去工作,以及夕子竟然把姊姊无法考取的学校当作志愿,姊姊实在太可怜了。



妈妈从未对夕子会念书这点发表过什么意见,现在却对此表现出无比的厌恶。母姊俩都骂她「是不是在讽刺人」、「不要太得意忘形」,这对夕子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仔细回想才发现,不论夕子在考试当中得到多高的分数,妈妈也不曾褒奖她。反而是平常老爱公开说自己讨厌念书,成绩也的确不理想的姊姊,稍微拿到高于平均的分数,妈妈就会夸奖她「真是努力」。



夕子一直认为那是因为她的成绩从来没差过,所以妈妈不需要特地对她说点什么。就算偶尔在脑中闪过一点「真奇怪」的想法,她也会认为反正自己从来没有要求妈妈夸奖,因此她将妈妈的沉默当作是对自己的肯定。



但是,当她开始回忆后──



她察觉至今隐藏在脑内角落、那些「感觉怪怪的」的想法,当中有好几件事突然明显变得诡异起来。夕子至今都没有自己的愿望,只是一味顺著姊姊的任性和妈妈的气势生活,她认为家人就是这么一回事。然而这一切果然不对劲,就算姊姊比自己年长,两人受到的差别待遇之大还是让她无法忽视。



以前的她从不怀疑,至今总是容许著这些事情。



然而当一切关系到自己的升学规画后,她不得不开始产生疑问。



但即使有疑问,夕子依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家人不合理的对待。以前她只是完全没发现罢了。既然如此,理由是什么?她好烦恼、好烦恼,最后她得到的结论是:「说不定妈妈不喜欢我。」



──我可能被妈妈讨厌了。



被两人痛骂超过一小时后,夕子一个人在房间里,压抑著声音哭泣,断断续续思考后,她趴在床上心底这么想著。夜已深了,夕子在安静的房间里,远远地、含糊地听到了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



其中还稍微混杂著妈妈和姊姊谈笑的声音。



她们似乎很开心。夕子听著听著,突然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个空间,趴在床上的她慢慢起身,像是逃跑似地静静离开家中。



现在的她,不想和感情融洽的妈妈和姊姊待在同一个家中。只有她看起来像是被家人放逐一般,她没有办法待在与她们相同的空间、相同的家里。



天空混浊而阴沉,好几朵灰色厚重的云遮蔽了黑暗的天空。



夕子感受著夜晚的空气,一个人在宛如与内心一般沉重的深夜里,无精打采地走在住宅区的小巷中。



她没有归宿。夕子走著走著,抵达了被附近住宅包围的小公园。她像是被公园的街灯光线吸引,一脚踏入公园内。随后,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秋千上。



孤零零。



孤零零地。



夕子垂著眼,坐在秋千上,街灯无生命且微弱的光线逐渐被一点一点扩张的夜色笼罩,她形单影只地待在一片黑暗的世界,感到孤单又沮丧。



周遭空旷的黑夜和寂静,冷冷地压迫著心灵,她一个人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思考才行,整颗心绝望地彷佛沉入黑色沼泽。



然后,就在此时。夕子与「她」相遇了。



「……你在哭什么?」



「!」



听到突然搭话的少女声,夕子整个人吓了一跳,慌张地转头查看。那是带著冰凉音调,听起来异常冷静又淡漠的声音。在几乎可说是深夜时间的公园里,突然被那种声音搭话,夕子惊讶地转头确认,当她看见声音的主人时,又更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一位「哥德萝莉塔」装扮的少女就站在那里。(注1:哥德罗莉塔,源自欧洲哥德次文化的日本次文化,带有颓废,华丽等形象。现多指该服装类型,其风格主要为及膝洋装、蕾丝、长袜、厚底鞋等,非常华丽精致。)



她究竟是何时待在那里?在离秋千不远的树下,盘踞小公园一角的黑夜中,站著一位身穿奢华哥德萝莉塔服饰的美少女。她那人偶般的面貌就像死人一样毫无表情。



从外表看来,或许是位高中生。她的身材异常纤细,并拥有几乎连电视上也不曾看过的凛冽美貌,那身漆黑的服装和长长的黑发彷佛融入夜色之中。超脱黑夜似的白净面容与身上的装饰品有著强烈的对比,这一切也都一起沉落至黑暗当中。



「……!」



夕子起了鸡皮疙瘩,以为自己遇到幽灵或是怪人。



看到她的瞬间,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像「她」的服装一样,变得沉重又僵硬。



少女带来凛冽、艳丽、厚重、颓废的氛围。在至今的人生中,夕子从未遇过这种缠绕著异常气息的少女,而少女现在正用睫毛纤长的双眼,紧盯著夕子不放。



「是、是谁……?」



「我?我是时槻风乃。」



面对不禁开口询问的夕子,「她」如此回答。



即使得到回答,也无法解开疑问。夕子又接著询问:



「有、有什么事……吗?」



「没事。因为你看起来很需要帮助,我才出声跟你说话。」



这位叫做时槻风乃的少女淡淡地回答。夕子听完后,随即慌张地垂下还留著泪痕的双眼,用袖子不停地抹著眼角。



「没事……我完全、没事。」



深夜时刻被一位陌生人──甚至可说是诡异的陌生人──搭话,夕子的内心焦躁不已,拚了命地想掩饰打算逃离这里的举动。但是,当黑衣少女听了夕子的回答后,她像是看穿夕子的焦躁,唰的一声退了退身子。



「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好。」



她说完后,乾脆地转身背对夕子,漆黑的裙子在黑暗中飞舞。



「我只是在想……你应该没办法回家吧。」



「咦?」



夕子听到她说的话后,惊讶地抬起头来。被说中了,为什么她会知道?



「真正没事的人,不会寻求夜晚的救赎。」



她向目瞪口呆的夕子说完后,任由黑色蕾丝缎带随风飘扬,从夕子的眼前走过。



「还有,有家可归的人──也没有必要寄托于黑夜中。」



「……!」



随后,少女迈步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非常短暂却奇异的邂逅。但是,如此短暂的事件,和少女留下的话语,都像是烙印在胸口般,强烈地残留在夕子的心底。



2



当在自家附近看到穿著○○女中制服的学生时,夕子的视线会不禁追著对方。



那是夕子的志愿学校。由于离家非常近,该校学生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自从意识到升学这件事之后,夕子也开始期许自己能就读那所女校。



夕子喜欢念书,也非常擅长念书,更擅长孜孜不倦又认真地对待事物。学校是靠著念书得到的分数来评断优劣的地方,对夕子来说,这是非常开心又有努力价值的场所。



对她来说,比较容易来往的人,也都是和她一样,是既认真又以土法炼钢方式念书的人。只有和这种类型的人说话才不会感到困扰,来往时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是很棒的交友对象。目前为止,她在校内交到的好朋友,全都是相同类型的女生。



她很不擅长面对花俏的女生还有男生。认真严肃又不懂得社交的夕子,曾被那种女生稍微欺负过,因此她总是觉得那种类型的人很棘手。



能够与自己交好的朋友,就只有和自己相同类型的女生而已。



那样的人绝对不多,因此夕子的朋友并不多。虽然她擅长念书,但不管是对学校还是教室,她都没有归属感。



然而某一天,夕子听到了这段话。



那是她刚升上国中时的事。级任老师说明考试和升学时表示,高中和大家从小学直升上来的国中不一样,只有成绩好的人才会被选上,并能学习更高层次的知识。



听到这番话,夕子的心境宛如眼前敞开了一大片空地,她开始憧憬起高中生活。她在那之前一直专心念书,但生活也仅止于念书,她从来没想像过未来,一直这样过活。



而后,夕子第一次自己调查关于高中的资讯,她才明白经常看见的那所女校,在地方上可说是排名很前面的学校,那是一所设有升学科的女校。当她明白后,也对那所学校抱持著某种理想。



里面一定有许多和自己一样的女生。



一定不用再害怕男生,也不用再避开花俏的女生。



去了这所高中,不就能享受更开心的校园生活了吗?在那之后,夕子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地以那所女中为第一志愿。她憧憬穿著女校制服的学姊们,同时,那也成了夕子描绘的光辉未来。



但是、但是──



这份憧憬,却被妈妈拒绝了。



她想要做点什么,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梦想,无论如何都希望妈妈能点头答应。再这样下去,别说是第一志愿了,夕子甚至可能无法继续升学。



……好想见到爸爸。夕子这么想著。



她认为如果是爸爸的话,一定可以说服妈妈。



会称赞夕子很会念书的家人只有爸爸而已,爸爸会回应年幼夕子的要求、陪她玩耍。夕子认为,到现在都还会在电话中听她谈天说地的温柔爸爸,一定会赞成她继续升学。但是,爸爸只身派驻到偏僻的海外,父女之间已经有半年以上没有说句话了。



夕子不知道如何联络爸爸。



没有人告诉过她。大概──只有妈妈知道联络的方法。



如果想说服妈妈,就得先请她告知联络爸爸的方法,但夕子根本无法开口请求。



她想要同伴。



想要一位愿意支持自己的梦想,一位大人同伴。



因此,夕子在这天跑去教职员室找级任老师。放学后的教职员室充斥著和教室不一样的独特沉重喧嚣,夕子面对其中一张堆满册子、资料夹、列印文件的桌子,下定决心向弯腰驼背写著东西、还很年轻的男老师出声搭话。



「佐佐老师。」



「嗯?什么事?木嶋同学。」



老师抬起头来。佐佐老师是个非常豪爽又温柔,而且很受欢迎的老师。夕子也因为不是由恐怖的人担任级任老师而感到开心,但最重要的是当夕子在升学辅导中说出「想把○○女中当作第一志愿」时,这位老师大为赞成她的想法。



「如果是木嶋同学的话一定没问题。我认为这所学校非常适合你,我支持你。」老师对夕子这么说道。现在,老师能够成为她的同伴,也是可能有办法说服家人的大人。除了爸爸以外,老师是夕子唯一能立刻想到的大人。



「那个,关于升学的事情……」



「啊,嗯。我记得你想念○○女中对吧?」



夕子有点垂头丧气地开口后,老师毫不停顿地回答。



安心了。这股信赖感支撑著夕子,让她抬起头来直接切入正题。



「是的,其实,我妈妈反对我念……」



「咦?这样啊。」



佐佐老师听完后非常惊讶。



「咦──你的成绩很好,我认为那所学校很适合你啊。」



老师看来很困惑地歪了歪头。没错,老师愿意打包票支持我。



老师说过他会支持我。



既然如此。夕子正期待著──



「既然如此,我和你母亲谈谈吧。」夕子正期待老师会说出这句话。她偷偷放在心底的期待逐渐膨胀满溢,当她的期待即将涨至最高潮时,老师终于缓缓地开口说:



「嗯~不过,『如果你父母反对,那也没办法』。」



「!」



老师连同叹息一起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话。



夕子愕然失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师完全没发现夕子的不知所措,依然带著一如往常的快活语调询问:



「真可惜,你决定其他志愿学校了吗?」



「不,没有……」



「决定后再告诉我吧,想讨论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好……」



只进行了这种交谈而已。夕子垂头丧气地离开老师的座位,走出教职员室。



「……」



她无话可说,也说不出自己的希望。



夕子希望能推翻老师刚刚说的否定结论,请求他帮忙说服妈妈,但夕子是位「非常听老师的话的乖孩子」,还是位「优等生」。老师并没有依夕子的期待,表现出愤慨的模样。她错失了说出请求的时间点。这么一来,以夕子的个性来说,也无法再开口请求了。



她很沮丧,步履蹒跚地下课回家。



傍晚的灰暗天空,就像是她的心境写照,她回到了家中。



在家里,她如机器人般抑郁地做家事,没有和往常吩咐她做家事的妈妈交谈,她默默地分类、摺叠洗好的衣服,收拾要洗的碗盘,并准备煮晚餐,然后又继续洗碗盘。



做完家事并吃完晚餐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由于妈妈要她每天打扫,夕子后来乾脆直接把打扫用具摆在她的房间角落,摆在她那没有窗户,像是仆人住的房间。今天她也一边听著客厅传来妈妈和姊姊开心的交谈声,边慢吞吞地拿出习题,放在桌上打开来准备念书。但她无法集中精神,将念书用的工具放在桌上后,郁系寡欢地什么也做不到,不知道如何排解胸口沉重灰暗的烦闷感,过了一小时、两小时,她依然虚度时间,踌躇不定。



「唉……」



只能发出叹息。



她苦恼著想不出任何结论,白白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得不到答案的状态下,夕子打开了收著○○女中的资料──那个收藏她满满留恋──的抽屉。



里面的资料竟然全部被撕个粉碎。



「!」



夕子一瞬间不禁停止了呼吸。她睁大双眼僵直不动。



简直不敢置信。她突然感受到针对著自己的恶意,因而起了鸡皮疙瘩。



不,她早就发现了,这并不是突然。妈妈和姊姊到现在为止,都一直认为她是个即使遭到这种对待也不需在意的人。



夕子以前只是没察觉罢了。对她来说,抽屉里破碎散乱的手册照片是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却突然毁灭了。家人、升学、希望,一切都随著细碎散乱的学校照片毁灭了。



她朝著因墙壁隔开而看不见的客厅看过去。



稍微听见客厅传来每天一成不变的电视声,以及妈妈和姊姊的声音。



看似因为电视而发出的笑声刺入了夕子的心。她像是在凑齐抽屉里的学校资料碎片似地一把捧起,如同那天一样飞奔离家。



「………………!」



夕子宛如被悲伤驱赶般,在黑暗中拔腿狂奔。



她在住宅区灰暗的小巷中,紧抱著破碎的照片,从名为「家」的世界逃到黑夜中。她任由悲伤、冲动、焦躁发泄,不停地奔跑。然后,她再度跑进那座公园,快要跌倒似地跌坐在街灯下的地面上。



双手和双膝撞向粗糙的地面。



从手中散出来的手册碎片,全都撒在地上。



手册碎片就像破碎的希望,全都在眼前散落。而双眼流出的泪水,让眼前的景象在一瞬间消融、逐渐浸透。



「为什么……」



夕子从心底吐露疑问。



她喃喃说出疑问,任由疑问充斥在脑中。她在深夜的公园里,一个人不停地掉泪。为什么家人要如此对待自己,她完全搞不懂。到底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坏事吗?错综复杂的自问让她的心卷入混乱之中,她已无法承受家人毫无道理朝她掷来的阴险恶意了。



是我错了吗?夕子想著。



因为我错了,才被刁难吗?夕子在脑里拚了命地寻找梦想被家人撕裂粉碎的理由。



如果不给她一个理由,她根本无法忍耐。



我究竟做错什么?道歉会得到原谅吗?如果给个理由或许还能忍受。被悲伤和不讲理逼到绝境的夕子,边流泪边拚命思索遭到残酷对待的理由,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此时──



冷不防地,冒出某个声音。



「你又在哭了。」



「……!」



在夜色中,哥德萝莉塔少女低头看著手撑在公园地面、边哭边质问自己的夕子。那位名为时槻风乃的黑衣少女,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册碎片,检视片刻后她稍稍眯起眼睛。



「这是我读的学校。」



「咦……?」



夕子抬起头来。







等她察觉时,夕子彷佛已经在接受谘商了。



夕子和穿著哥德萝莉塔服装、美到近乎恐怖的少女在深夜的公园长椅并肩而坐,她一点一点地从内心深处吐露出家人如何对待自己,以及自己梦想被毁灭的事。



「我有这个学校的学籍,但我拒绝上学,没有去上课。」



少女拿著手册碎片说道。听到这句话,夕子内心认为,这位诡异的少女并不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她是考上自己憧憬的那所高中的学姊。或许是因为过于脆弱而产生错觉,无人可依靠的夕子,紧抓著她感受到的「缘分」,开口侃侃而谈。



而这位带著令人胆怯的美貌、面无表情又寡言的少女,也一反外表给人的冷漠印象,接纳了夕子。特别是她不帮腔附和、安静地聆听这点,意外地令人觉得舒服,也让夕子能继续说下去。



时槻风乃淡然听著夕子说话。



当夕子把郁积在胸口的话全说出来,陷入一阵沉默之后,对方静静地开口:



「……你就像是一位无法进入城堡的灰姑娘。」



风乃不带感情的话语,就像是某种神谕,铭刻在夕子吐露一切后的空虚胸口中。



「灰姑娘……」



「对灰姑娘来说,城堡舞会很重要。虽然我不觉得重要,但对你来说,这所学校也有同等的价值,对吧?」



风乃这么说道,灰姑娘和城堡就如同夕子和她的志愿学校。从她心中的幻想来看,手册上刊载的照片中,白色气派的校舍和在此上学的女学生模样,拿来比喻成城堡和舞会,可说是相去不远。



然后,就连妈妈和姊姊因恶意而反对,导致夕子无法就读那所学校的现况也很类似。风乃把默默为了母姊俩做家事的夕子比喻成灰姑娘,几乎贴切到令人无法反驳。



但是,灰姑娘和夕子之间有个决定性的差异。



「可是,我没有能帮助我的仙女……」



夕子低头喃喃自语。



没有希望、也没有人愿意帮助自己,就连看似最值得依靠的级任老师也无能为力。



「而且,我妈妈并不是继母,而是真正的亲生母亲。」



这也是让夕子最痛苦的事实。



如果是继母的话,还算可以理解。



「如果是继母的话,就算被欺负,我也能了解背后的理由。但她们明明是我的亲生母亲、亲生姊姊,我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让我……好痛苦。」



这是夕子的真心话。对非常听大人的话的「乖孩子」夕子来说,毫无理由的蛮不讲理是最令她痛苦的事。



她可以接受有理由的逆境,但无法理解必须毫无理由地受苦,这使她的心承受不小的负担。听完夕子说的话,风乃再度开口:



「令人遗憾的是,毫无理由就奴役家中的某位成员,这样的家庭多得不胜枚举。」



「咦……?」



夕子完全无法想像风乃如此果断的说词。



「如同爱自己的家人不需要理由,瞧不起自己的家人也不需要理由。」



风乃说道。



「兄妹或姊妹之中,如果有谁无条件地成了家里的公主,那么,成员中有谁成了无法忤逆他人的奴仆,同样也是无条件的。不只爱是无偿,轻蔑也是无偿。」



「怎么会……」



夕子愕然地喃喃说道。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语句。



夕子一直相信家人之间有著无偿的联系,但是像风乃认为这是「情感绑架」的想法,对她来说是个冲击。



「特别是如果家里有公主存在,就必须要有奴仆随侍。」



风乃接著夕子的呢喃继续说:



「金钱、劳动、爱情、立场、幸福,全都是相对并有限的东西。如果要在家中供养公主,也必须从另一处榨取能用来供养的事物才能成立。被榨取的人如果接受了这个现况,就会将之视为『家人的爱』。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吗?」



夕子没有回答。即使不回答,她也十分明白答案是什么。



「接下来只是我的想像。你的母亲是不是为了过度灌注无偿的爱给你那位名为姊姊的公主,因此从你身上无偿榨取任何东西?姊姊之所以是公主,八成因为她是长女,而身为妹妹的你之所以沦为奴仆,是因为你比较稳重。大概只是这种一点也不重要的琐碎理由吧,但不管有无理由,一切已成定局。她们不允许你站在比姊姊更好的位置,不允许你得到比姊姊还要优等的学历,不允许你过得比姊姊还幸福,这些都在不知不觉间决定好了。所以,纵使你拚了命地在自己身上寻找理由,也不会有答案,更无法改善。」



风乃淡然地断言。



「看到你让我察觉到,为什么灰姑娘要默默地为了姊姊们工作。」



「……」



「或许是因为,灰姑娘也爱著自己的家人吧。」



夕子听著这些话,低头不语。



她的心被沉重的绝望笼罩,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怎么办才好?



即使是对利害关系很迟钝的夕子也清楚地明白,如果在此时放弃,就等同于放弃往后的人生。她想做点什么,但还只是国中生的她,什么也做不到。



「我该怎么办才好……」



夕子阴郁地呢喃。



「如果没有仙女,我根本无能为力……」



没有仙女的帮助,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没人变出南瓜马车,连一步都无法前进。



夕子坐在长椅上垂头丧气,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相握。一旁的风乃像人偶般坐著,用那双彷佛玻璃塑造的漆黑眼瞳,直直盯著黑暗的夜色。不久,她静静地说:



「……灰姑娘应该要向自己的父亲求救才对。」



听到这句话的夕子恍然大悟。



「为什么灰姑娘的父亲不拯救自己的女儿呢?女儿明明被自己的再婚对象和对方带来的孩子残酷地对待。」



「……!」



「父亲只是没有发现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没发现呢?如果父亲知道了却不帮忙,理由又是什么呢?」



夕子依然低头。但现在,她的意识终于从深层漆黑的烦恼中浮起,聆听起风乃的话。



「你果然和灰姑娘很像。」



风乃这么说,并缓缓地从长椅起身。



风乃的服装、黑发、黑色蕾丝缎带在黑夜里飘扬,她离开低头坐在长椅的夕子身旁,站在夜晚之中。



「从你话中描绘出来的温柔父亲,以及你父亲在家里的薄弱存在感,都和灰姑娘的故事如出一辙。灰姑娘明明爱著父亲,却不曾寻求父亲的帮助。听完你说的话后,我发现你明明希望父亲出手援助,却刻意寻找不去执行的理由,因为你把父亲排除在求救的人选之外。在你形容的世界中,温柔的父亲其存在感非常薄弱。」



然后──



「……仙女和父亲,你希望谁来帮助自己?」



风乃在最后拋出这句话后,便从夕子的眼前离开。



听著风乃的问题,垂著头的夕子紧咬牙关,抬起头来,对著风乃的背影出声询问:「请问!我下次再来这里的话,还能见到你吗?」



听见询问的风乃,带著那副冷漠的美貌,稍稍往后转头。



她说:



「我永远都在夜晚之中──



我会祈祷,希望你不再需要来到这里。」



3



夕子想著。



如果我是灰姑娘,如果我的家可以比喻成灰姑娘的家,那么灰姑娘的父亲不帮助灰姑娘,原因出在灰姑娘自己。



灰姑娘在举办舞会前的日子,不论多么辛苦,都不曾对自己的境遇抱持疑问。没有抱持疑问,就代表接受了这种境遇。即使遇到难受的事,对灰姑娘来说,也不过只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从不怀疑自己遭受的待遇,也不曾开口表达不满,完全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去拯救这位朴素又能干的「乖孩子」。



所以爸爸才没有发现。即使察觉女儿的处境奇怪,打算出手帮助,若女儿从不怀疑自己过著苛刻的生活,还勤勉地过日子,也就更不可能将女儿从那种生活中救出来。当本人终于察觉不对劲,非得脱离不可时,一切都为时已晚。持续好几年的关系已无法轻易毁坏,直至今日才表达不满,妈妈和姊姊只会认为「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傻话」;爸爸也只会觉得「为什么不早点说」。



只要接受一次不合理,任其在生活中扎根定型,未来试图推翻不合理时,对他人来说反而才是不合理的事。



而像灰姑娘这样的「乖孩子」,更无法推翻不合理。如果不接受,就会被妈妈或姊姊责骂,她也认为现实正是如此,而她更害怕自己可能会被爸爸责骂「为什么不早点说」。



开口诉苦这种事,是毒药。



吞下苦楚默默承受,反而还比较轻松。



她说不定还会破坏自己和温柔爸爸之间的关系,她不想让爸爸烦恼,不想害爸爸担心,不想被爸爸讨厌。



但是,她希望爸爸能够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