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 一球入魂(2 / 2)




「你在说什么?」



翠没有回答,将右手往旁边举起。在连指尖都呈水平状直直伸展的状态下,她尖锐地叫了禽踊,老鹰的名字。



茶褐色的翅膀瞬间离开孝巳上空,飘然落在翠的右手腕上。老鹰就像停在树枝上一样,用看不见的爪子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牙穿。」



翠接著吹了声口哨。这次不是吸气,而是正统的口哨。



以此为信号,巨大的黑色野狼像蒸气一样出现在她的脚边。四肢前端有著逐渐透明的渐层,最末端则是完全消失无踪。全身覆盖著钢铁般的黑色长毛,如狮子大小的狼……这就是鴫原翠的另一个守护灵・牙穿吗?



「由禽踊和牙穿保护你。」



琉璃的细眉微微抽动。



「它们就算在鴫原家里也是首屈一指的兽灵,灵格远远凌驾于伯父呢。」



也就是说,琉璃身上的幽鬼和怨灵们的任务,翠打算用这两只代劳。



虽然还是处于灵障互克的状态,但翠的守护灵不会做坏事。加上琉璃也不能再像对待濑户川那样滥用怨灵。



「所以,解放伯父以外的其他怨灵吧。不要再玩弄死者了。」



禽踊与牙穿是鴫原家灵导师代代锻炼流传下来,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兽灵。将它们无限期出借的话,她毫无疑问会受到某些惩罚吧。对翠来说,她连自己在鴫原家的立场都押了上去,堪称是最大的让步。



但是,琉璃却没多加考虑,当下摇头速答。



「谁要鹈鹕和吉娃娃的灵啊。」



「是老鹰和狼!」



孝巳反射性地从旁插话,代翠询问原因。



「为什么?这提案不错吧?与其活在幽鬼这种危险家伙的危害下,让禽踊和牙穿保护不是更好吗?鴫原这么担心你……」



「真是多管闲事呢。那种难看的九官鸟和玩具贵宾恕我退回。」



「不要欺负它们!太可怜了吧!」



两只动物感觉似乎真的互看了一眼,哀伤地垂头丧气。灵体应该没有自己的意识……这也是那个什么灵格的杰作吗?



「用怨灵还是守护灵的差别对我来说就像是手抓饭(注47)和炒饭一样。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管我了。」(注47:中亚及伊朗的传统食物,与炒饭类似。)



就算琉璃坚持这份好意只是徒增麻烦而拒绝,翠仍然一脸平静。简直就像她早已知道回答。



「我没有在问你的意见,我说过这是决斗吧?」



「我知道,所以我也说了『还不快点开始』。」



空气愈发沉重。混浊黏稠的风吹在脸上令人不禁起鸡皮疙瘩。



(像这样单挑解决好吗?)



一点也不好。虽然不知道灵能力者间的打斗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两个家伙只要事情一牵扯到对方就会感情用事。



放暑假的学校,而且还是傍晚时分的屋顶上,再晚也不会有人过来。能阻止她们的除了孝巳没有别人了。



「首先就从伯父以外的死者开始……进行强制灵导。」



以翠的声音为暗号,禽踊振翅飞向天空,边画著弧形边快速上升,变成一点勉强能看见的黑点。



牙穿也缓缓移动,邪门地伸出舌头舔著嘴边。从张开的嘴里露出的尖牙牵著唾沫,看起来就像有实体般栩栩如生。



使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与恶寒侵袭而来,孝巳的身体抖了一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心脏犹如被泼了冰水般地收缩,手脚急速失温。这与以前和翠对峙时,禽踊让孝巳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孝巳急出一身冷汗。相对地,琉璃始终悠悠哉哉,彷佛十分麻烦似的松松脖子发出声响,无畏地发出冷笑。



「嗯〜强制灵导啊。姑且不论其他怨灵,你有办法驱除幽鬼君吗?」



「你就亲自确认看看吧。要是抵抗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不管是拳打脚踢还是把你的衣服扒光。」



「不要啊鴫原!这家伙没穿内……不是,是好朋友就不要打了!」



孝巳在紧急情况下说到一半的愚蠢发言让现场火上加油。



「还是一样不穿吗?真是小孩子呢。」



「我今天有穿紧身短裤。反倒是你,无谓地拥有几十件内裤才莫名其妙。明明就没有可以现的对象。」



两人之间依然气氛险恶,眼中映著对方的身影,持续唇枪舌剑。



「内衣才不是给别人看的东西呢。」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尽是买那种飘来飘去的吧。你的话兜档布就够用了。」



「给我向相扑力士道歉。」



「才不要。」



「哎呀,我也不觉得有男生看到你的下体会开心。反正一定光溜溜的还没长毛吧?」



「给我向小比类卷老师道歉。」



「不要。」



「你们两个!在一触即发的状况下讲什么东西啊!」



孝巳忍不下去再次吐槽,真是令人不快的爆料之战。牙穿不知为何似乎偷偷往这里瞥了一眼。



「牙穿,四分!」



翠瞬间嘶喊著。



黑色野狼马上做出反应,往地面一蹬。猛然逼近琉璃而张开的大嘴十分巨大且凶狠,足以将她娇小的身躯一口吞下。



它的牙齿即将碰到琉璃时,屋顶上连续响起相当剧烈的骚音。面对连水泥地面都为之震动、如鞭炮般的破裂声,孝巳难以忍受地捣起耳朵。



下一秒,牙穿巨大的身躯被弹到后方。



黑狼的攻击简直就像被隐形墙壁阻挡而以失败告终。它在空中灵活地翻身拉出距离顺利著地,马上用看不见的四肢将身体压低,无声地呻吟并伺机等待再次袭击的机会。



琉璃则是双手扠腰、傲慢地摆起架子,耸了耸肩,一点都不把牙穿逼近眼前的灵压当一回事。



「刚刚的是四分吗?真不像话呢小牙穿。」



翠无视带有挑衅意味的恶言恶语,继续下指令。



「禽踊,六分!牙穿,五分!」



鸟影以惊人的速度从微暗的天空急速降下。像彗星般一直线下降的老鹰,气势十足地突破看不见的障壁,往琉璃头上迫近。



琉璃首度慌张地发出「哇哇!」的叫声。好不容易闪过鸟喙的攻击,却被同样击破障壁的牙穿扑倒在地。



被两匹鸟兽围绕,琉璃含糊不清地发出悲鸣。愈发激烈的骚音随著叫声眨眼间烟消云散。



「喂鴫原,她没事吧!」



孝巳大声地问,翠则皱著眉间观察情况,不久后回答了孝巳的疑问。嘹亮的声音即使在这阵破裂声风暴中仍清楚地传到孝巳耳里。



「这还只是开端呢。她不遇到危险的话怨灵们是不会出来的,所以多少得让她陷入危机。」



既然诉诸武力,当然不得不这样做……这也是翠至今一直迟迟不用武力解决的理由之一吧。



这时──



雷鸣般的爆炸声突然响彻天际,屋顶随之震动。



孝巳环视周围想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不觉中琉璃已经站了起来。



「……啊。」



──熟悉的童颜少女一瞬间看似他人。



一切的原因在于她的脸庞。拿下注册商标的发夹,散乱的短发像是带著静电一样倒竖。因跌倒而弄脏的衬衫与短裙包覆著的身体,全身莫名散发出骇人的黑色瘴气。



禽踊与牙穿不知何时已经回到翠的身边了。它们随侍在主人肩上与脚边,以谨慎注意的目光投向琉璃,明显是警戒著什么暂且退守的样子。



「那该不会是……」



翠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原本白皙的鹅蛋脸失去血色变得铁青。她动摇的场面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这次明显是不同以往的狼狈。



琉璃身上依然源源不绝地涌出黑烟。一双杏眼在摸不清真面目的烟雾中睁得极大,全神贯注地盯著翠。



「翠,你惹我生气了。」



这声低语也让人无法认同是琉璃所有,是个格外低沉、共鸣强烈,复数交错重叠出像男生一样的声音。



「有働,你究竟……」



「从漫才特别节目预录失败以来头一次这么火大。」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她的发言还是跟平常一样而放下心的孝巳大喊,骚音稍稍平息了些。



「翠──这是惩罚。」



琉璃刻意做出邪恶的笑容,像红叶般的左掌静静地往前伸。



瘴气如同呼应她的宣告变得更加浓厚。上升的烟雾并没有消失在空中,而是形成漩涡弥漫在琉璃身后,延展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片黑暗。



……当瘴气随著积留而渐渐明显时,孝巳跌坐在地。



突然涌上的反胃感让他不禁压著嘴。要是没有用力抑制,他应该马上就当场昏厥了吧。



──瘴气形成一个人形。



眼窝空空如也、脸颊削瘦、齿列腐朽斑驳,没有头发的头部突出两个像肿包一样的角。下方到大腿部分都是裸露的骨干,双肩各有两只、总共长出四只长手。



那是至少有人类三倍大的巨大奇形骨骇。



(那、那是什么……!)



不只小田切及由香子,恐怕禽踊和牙穿也都一样。孝巳目前看到的幽灵都与生前保持同样的姿态,他也如此相信。



没看过有这种灵,或许那就是之前说的幽鬼?与其说是白骨,正确来讲应该是变成黑骨的怨灵,已经超出孝巳的知识和常识范畴了。



「【负统合之仪】……」



孝巳没有放过翠那声颤抖双唇的低语。



「负统合、之仪……?」



他不解其中意义地跟著念了一次,回覆的则是琉璃。



「这么说来似乎是有这个名字呢。我姑且对绀野同学说明一下吧。【负统合】就是指将复数怨灵统合成一个。」



伸著左手的琉璃身上仍然源源不断地散发瘴气。那看似有毒的气体使骸骨一点一点更接近实体。



「附在我身上的六名幽鬼都是有相同想法的怨灵……是被数百位目击者赋予『战死沙场的懊悔与怨恨』的鬼。像这样有相同存在目标的灵体,在一样的想法下是有可能暂时统一的。我个人称这招为《怨团化制作》(注48:音同「温暖化政策」)。」



说不定琉璃又在耍宝,但孝巳实在是没有吐槽的余裕。



「灵体私物化到如此极致」就是这种感觉。说不定每个幽鬼都仍是人类的姿态,那令人不快的巨大骸骨是被强行合而为一所变成的异态吧。



翠微微后退了一步。



她过于苍白变得毫无血色的美貌因战栗而扭曲,流下数道汗水,栗色的头发紧贴著额头与脖子。



「做到这种地步……」



「他们的罪和我不能相提并论。这些幽鬼君们可是杀了我的爸爸──这种程度的惩罚应该无所谓吧。这就是我的王牌,幽鬼合体・六黑君。」



「你这样也算是──有働家的灵导师吗!?」



「我可不是灵导师。你不是也说过吗?是『最低级恶劣的怨灵师』。」



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骷髅下,琉璃如死神般笑著。



5



琉璃将左手放下时,身后的骸骨已经完全显露无遗。



原本应该是气体组成的骨骼现在表面滑溜地发光。像源自地底般深沉的呻吟声与骚音一同包围周遭。



琉璃将骷髅腐朽的齿间流露出的怨恨置之身后,边用手理著倒竖的头发,抬起下巴。



接收到信号的四手骸骨・六黑穿过主人前进。



「好了。六黑儿,我现在可是真的遇到生命危险了呢,给我排除碍事的人吧。」



牙穿似乎因这句话察觉到翠的危机,没等到命令就飞奔出去。



野狼以惊人的跳跃力一口气逼近,六黑却不知道放出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易地将它击飞。好不容易著地后立刻又摆出架势的身躯则像烧焦般四处冒著烟。



「什、什么……?」



「骚音的应用,通常被称为《空砾》,是小型的灵气爆炸。」



琉璃在耸立的骸骨后方发出让人深感危险的冷笑。



「我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不成熟的我了。驾驭、操纵幽鬼的方法我早就胸有成竹……相反地,翠,你又如何呢?目前看来,禽踊君和小牙穿你顶多只能驾驭到七分吧?那样是打不到我的喔。」



琉璃用彷佛从地底传来的深沉嗓音语带嘲讽地说。



「──可真是眨低我呢。」



一阵沉默后,翠终于回复原有的冷静,挥挥肩上的发丝如此低语著。翩翩飘散的长发看起来就像披风一样。



「虽然很遗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对你而言,我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呢。」



在琉璃皱起眉的剎那,不知不觉间绕道的牙穿从后方向她扑去。翠像是早已等著这记袭击般对巨狼发出指示。



「牙穿,全放!」



下一秒,黑狼全身冒烟,燃起惊人的火焰。



就在琉璃侧身往旁一跳的同时,牙穿所吐出如喷射火焰的青白色火柱在无人的地面燃烧。此时,一个人影突然浮现。



一名穿著西装、满脸愤怒的男子。他的身材矮胖,是梳七三分发型的中年上班族。那张挂著厚重眼镜的脸庞在下一剎那被牙穿豪气地一口吞下。



「禽踊,全放!」



翠接著大叫,这次则是天空有东西像闪电般瞬间发出光芒。金色的物体如陨石突然从天而降往琉璃袭来。



紧接著,高举的手掌散射出骚音,琉璃被往后一拋。因这波冲击引起的暴风将孝巳全身汗水一口气吹散。



降落在水泥地面的禽踊,刺著某个被它锐利鸟喙剁得破破烂烂的东西。



那是一袭黑色套装、头发凌乱的女性,带著一脸不悦的近三十岁OL。不出所料,满面怒色的她被刺穿后开始分解。



「这样就两个人了。」



孝巳完全无法对翠的声音做出正常回应,愕然地望著眼前光景。不对,正确来说是瞠目结舌地看著两匹兽灵。



牙穿与禽踊变得比先前还要大一倍左右。



黑色的狼现在全身缠绕著青色火焰,如象牙般长的犬齿从嘴里伸出。茶褐色老鹰现在则是闪著耀眼的金色光芒,发光的羽毛随著每次振翅而飞散。两只兽灵变成一点也不输给巨大骸骨的奇态。



(这,什么啊?)



思虑完全追不上现况。



幽鬼的合体就已经够超出常理,拜托不要再出现悖离现实的事态了。四只手的骷髅、吐出火焰的狼、卷起暴风的老鹰……真是场恶梦。



金色老鹰用力上升飞回翠的所在地,熊熊燃烧的狼也变换方向,掉头回到主人身边。上班族与OL的身影已经烟消云散。



……那大概是琉璃近年所吸收的怨灵中的其中两只吧。



翠的手段与山根由香子时不同,显得十分粗鲁。那时她追求的应该是像晓以大义的成佛才对……难道她已经不顾一切了吗?



过了不久,像青蛙一样往后仰倒的琉璃边揉著后脑勺边踉跄起身。两手拍拍制服上的尘埃,用畏惧的眼神看著翠。



「两只同时全部解放?你什么时候……」



「我也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鴫原家灵导师第三十七代当家……现在的我可是以鴫原为本家的『兽流』三家的统帅。」



「这还真是……有点小看你了。」



琉璃重新打起精神、舔著上唇,同时间,六黑的双眼发出红黑色的光。



幽鬼合体的灵压已不足以使翠畏惧。她身边的禽踊唤著微风,牙穿的嘴角露出青蓝色火焰,就战斗姿势等待主人的指示。



场面再度一触即发,而且这次双方都拿出了真本事。灵感力超乎常人的两位少女终于要使出全力击破对方。



「要是能让我笑出来就算你赢吧?漫才师。」



「说这种话好吗?可是会笑死喔。」



一阵针锋相对中,被抛下的孝巳好不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



「喂!快住手!」



虽然试著大叫阻止却没有反应。她们两人只是互瞪著彼此,活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负统合】应该需要消耗很多体力与精神力,你有办法一直撑下去吗?」



「当然是到把你捏得粉碎为止。再说你跟我也是半斤八两吧,那两只处于全解放状态下,你应该也没有办法驾驭多久才对。」



「一点也不肯屈服呢。你这种倔强……真是令人讨厌。」



「这在爸爸那件事时我就有自觉了。我的倔强就像是紧身短裤般的存在。」



「也只有今天吧!」



已经连吐槽都无法影响她们了。



往这边看来的只有成为超级怪兽的老鹰和狼而已。



战斗再开,变得更加白热化。



六黑用连环的《空砾》对抗禽踊所放出的龙卷风和牙穿放出的业火。两匹野兽则是上下左右巧妙地回避巨大骸骨那四只像狂乱暴风雨般挥舞的手。



若是牵涉到主人的安危,他们就会将自己置之度外以保护她们为优先。负责下指令的两人并不只是在后方等待,而是以肉身积极地参与这场超出常理的战斗。



每次突然风起形成漩涡及火焰炽热燃烧时,琉璃的背后偶尔会出现幽灵的身影,接著被消灭。



那些是被琉璃加上虚假的怨恨之情,被设计加害她来与父亲对抗的补充人员们。他们被火焰逼得现身、撕裂、用嘴撕碎,无力抵抗地被单方面驱逐。



(太惨烈了……)



孝巳的身体承受六黑《空砾》的余波而感到麻痹、松乱的头发因为禽踊引起的强力风压变得更加凌乱、皮肤则是受到牙穿发出像鬼火一样的青色火焰影响而发热。就算不捏脸颊,全身传来的感受也清楚告诉了孝巳这一切并不是梦。



在这样的混战当中,琉璃突然对前方的骇骨举起一只手。



六黑停下动作,缓缓张开嘴。孝巳看见那片口腔里,感觉带著邪气的颗粒正在收缩聚集。



他将脸转向奔跑著朝自己逼近的牙穿仔细瞄准。接著──



「──咆哮吧。」



琉璃如此传达的瞬间,奇形的骸骨从嘴里发射出波动炮。



「牙穿!快避开!」



对翠的大声惊叫做出反应而跳了起来的炎狼,惊险闪过当面直击。



直线放射的黑色波动先是消去牙穿的左后脚,又将后方的围栏吹落,消失在虚空之中。数秒后,距离好几公里远的山脉传来微弱的爆炸声,可以看到无数啪哒啪哒慌忙振翅起飞的鸟影。



「什……」



孝巳愣在当场,连呼吸都忘了地望著没有铁丝网阻挡的夕阳。



膝盖在颤抖著。那是什么?那已经不能说是灵体引起的现象了,根本就是军武。孝巳不管在哪种怪谈都没听过可以从嘴里发射那种东西的幽灵。



「没打中要害有点可惜,不过这样小牙穿就差不多该退场了呢。」



琉璃无畏笑著的脸却浮现豆大的汗珠。



「没打中可是相当致命呢。刚刚的特大《空砾》应该没办法发射很多次吧。」



短暂的唇枪舌剑后,你来我往的战役再度开打。失去左后脚的牙穿面不改色地支援翠。



不可能以腕力抗衡。右肩现在还在痛,最多只能抬到胸前的高度。



孝巳只能远远地观察这场攻防打哆嗦而已。



边与琉璃争论,边确实驱逐她身上怨灵的翠、禽踊与牙穿。



毫不在意翠的所做所为,操弄六鬼、来势汹汹的琉璃。



激烈异常的激战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孝巳注意到战场上的某个变化。



琉璃与翠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骇骨和两只守护灵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强悍。



不停地大口喘气、无精打采的攻守,她们脸上如实反应出疲态。看来正如先前斗嘴时所说,这个状态没有办法持续太久。



现在的话说不定……这样的想法在孝巳脑中萦绕,他下定决心奔了出去。虽然想制止双方互殴,但这份苦心以失败告终。



翠的一记直拳正中孝巳的脸颊。翠「啊」一声的同时,孝巳的视野中也散著火花。在他失去重心时,琉璃伸出手推了一把,单单这样的轻松一推,他就连滚带爬地翻回原本的位置。



「碍事啦。」



「你做什么啦!」



被摇来晃去的头暴露在两人的怒骂声中。他勉强抬起头,两人的激斗持续进行著。



六黑挥下禽踊的突击,另一只手的攻击则被脚下的牙穿甩掉。随著野狼退下,失去目标的拳头毫不费力地粉碎水泥地,威力实在相当惊人。



琉璃焦躁地啧了一声,原有的余裕消失无踪。累积的消耗看来非常严重。



「既然如此……」孝巳再次突击,但结果仍然相同。



他夸张地滚落地面后,咬牙切齿地瞪向前方。口腔内有铁的味道。



「唔……」



……这之后孝巳也不顾一切、锲而不舍地干涉,然后受到不可抗力的反击打退。等到注意到时,身上已经脏兮兮地满是瘀青。他已经搞不懂为什么自己非要做这种事不可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战斗在孝巳叹息的同时也持续进行著。两人面临极限、步履蹒跚,只靠著「绝对不能输给这个家伙」的意志互斗。



一股怒气冲上脑门。



这股愤怒不是针对她们,是冲著不中用又没出息的自己而来。自己大言不惭地对小田切说「我会找到新的舞台」,也知道琉璃与翠之间的误会,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总是白忙一场。这是对如此不堪的自己的愤怒。



「你们两个快住手……」



禽踊和牙穿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本的型态。另一方面,六黑全身的瘴气也逐渐消散,实体慢慢地消失。他们不再参与战斗,只是单纯的待在旁边。



失去异形加护,两位少女的战斗只不过是纯粹的扭打而已。拳头、手肘、膝盖、头槌应有尽有的肉搏战。



「我都说住手了吧……」



孝巳摇摇晃晃地往两人走去。琉璃与翠完全没有察觉。



他看著就算接近到只剩下几步的距离也不罢手的她们时──



孝巳的体内有什么东西迸了出来。



「你们这两个家伙不要太过分了!!」



这声怒吼令禽踊、牙穿和六黑都猛然转头。下个瞬间,他们一起被吹跑,身影也随之完全消失。



琉璃与翠停下动作,以惊愕的眼神往这里看来。



毫不在意地逼近的孝巳好不容易成功把两人分开,分别赏一记手刀在她们的脑袋瓜上。



6



孝巳并没有非常用力,但头部吃了一击的琉璃与翠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个人都肿著脸,鼻子和嘴巴流出血来,头发也极度凌乱,制服变得全身黑。在双方重伤而不得已休战的情况下,两人闹著脾气互相背对著。



「……你们还真是乱来。」



往下看著两人的孝巳也终于冷静下来,姑且先率直地说出自己的感想。看到她们从哈米吉多顿(注49)般的战役中回到现实世界而感到安心。(注49:基督教《圣经》所描述的世界末日时,善恶对决的最终战场。)



「没办法啊,都是因为她不听我的话。」



「你也是一样。」孝巳无视翠用乾哑的嗓子做出的反驳。心有不甘垂著的长直发像是做实验失败了似的往四面八方炸裂。



「有働。」



他视线一转,向不服输地赌气的琉璃搭话。胸口因衬衫的扣子被扯下大大敞开,隐约可以看见浅浅的乳沟。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



「把你来的原因跟鴫原说。」



「……不管何时何地,谁的挑战我都欣然接受。」



「不是这样吧。你特地赴约、如此老实地配合她,甚至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都是因为对方是鴫原的关系吧?」



孝巳指出重点,翠惊讶与困惑交加地瞪大双眼。



负伤的怨灵师背向翠的眼神,不久后终于松口,小声地低语。



「我才不会拒绝翠的邀约……毕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长发的灵导师说不出半句话。孝巳在僵直的翠身边坐下,对她的侧脸说著。



「鴫原,你在为了有働把怨灵附在濑户川身上的事生气吧?」



「那、那当然啊。」



「那是有働给他的惩罚喔。让她的伙伴出糗难堪的惩罚。」



刚刚因为琉璃登场,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现在想想,这件事应该更早一点跟她说才对。



「伙伴是指你吧。」



「我都被有働称作『搭档』,『伙伴』什么的可是一次都没被叫过。有働琉璃的伙伴也只有你了吧。」



「我……?」



仔细想想就会知道,琉璃才不是会为了随濑户川起舞的孝巳行动的家伙。濑户川让她不悦完全是因为他愚弄翠的缘故;妨碍挚友的灵导,一直给翠带来麻烦的濑户川令她恼火。



「这是为你而做的。我不会数落你,不过希望你至少能瞭解这点。即使这不是值得赞赏的手段,可是就这样放过濑户川也相当不公平。」



翠保持缄默,盯著琉璃。



对她而言,我说不定根本就不算是朋友──翠决意进行这场决斗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了。



见解的差异只要还是朋友,都还有机会可以互相讨论磨合。但是她心中这个名为「朋友」的根基已经摇摇欲坠了。



鴫原翠这号人物对于有働琉璃来说到底算什么?她一定是想确认这点。翠的本愿就是知道这个答案吧。



沉默包围了日暮的屋顶。



翠静不下来地偷偷瞄向琉璃好几眼后,终于微弱地开口。



「琉璃……」



渗血的唇喊出挚友的名字。孝巳第一次听到她单叫琉璃的名字。



「琉璃,我……」



「比、比起这个,我有件事不先确认不行。」



琉璃难为情似的拍了下手,刻意岔开话题。



她意有所指地抬头往这里看来。肿得圆滚滚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可爱。



「绀野同学,你什么时候学会《喝破》这种招式了?」



孝巳被出其不意地一问,当场愣住。



「河童?(注50:「喝破」与「河童」同为かっぱ)」



「不是河童,是喝破。你确实十分有天赋,但竟然能把守护灵和六小黑击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翠在发愣的孝巳旁追加说明。



「《喝破》顾名思义,就是『大声一喝』让灵体畏惧的技能。虽然没办法达到让灵体成佛的程度,不过灵魂相当讨厌有活力、生气的发声喔。」



「你没发现吗?禽踊君和小牙穿有时会对你的怒吼做出反应。」



那两只的确有好几次因为孝巳的声音而往他看去,最后连骷髅都回头望向他。那是因为什么《喝破》的关系吗?



「自从你来了之后,我身上灵障的频率就大幅降低。因为幽鬼君和怨灵们都很害怕你的《喝(吐)破(槽)》。」



「等、等一下,山根那件事的时候《喝破》就……」



那时孝巳对濑户川大肆咆哮,却看不出来对由香子有任何影响。那次的始末,琉璃应该也有看到才对。



「关于这个,我有一个假设。绀野同学要成功发出《喝破》,不是大声怒吼就可以。没有注入灵魂是不行的。再说,《喝破》本来就是言灵的一种。」



「灵、灵魂的叫喊?」



「没错。也是吐槽。绀野同学全心全力地吐槽时,灵体就会不知所措,吃惊地当场愣住。」



……什么啊。



「总之,你如果要使出《喝破》,现场就必须要有负责装傻的人才行。那也得是能做出极为出众的装傻,让你打从心底吐槽的人才呢。」



琉璃用拇指指著自己,结束这番破天荒的假设。



孝巳呆呆地看著琉璃,接著看向翠,最后双手抱胸碎碎念著。



让灵大吃一惊的《喝破》,实在是很微妙的技能。而且还限定吐槽时才能发动,能用的情境太局限了。装傻和灵体并存的情况,那正是只有琉璃这种人才能营造的情境吧。



「那么,翠,回去吧。」



琉璃不顾一脸抑郁的孝巳,起身并且还向翠伸出了手。一反刚刚的态度,率直、温柔地对著挚友微笑。



「打得真是开心呢。你果然很厉害,不愧是我的翠。」



「……」



「虽然我不想改变我的主张,但你都讲到这种地步了,我就再稍微考虑一下吧。」



「咦?」



「对死人的态度啊。既然是伙伴的请求,我就稍微放水一点吧。」



「琉、璃……」



手被牵起而站起身的翠湿著眼眶。那一定是她一直以来等待的一句话吧。



「你能瞭解了吗……?」



「嗯〜我也学一点对死人的敬意这种东西吧──就用函授教学。」



那一剎那,翠噗哧地笑了出来。似乎是没有防备下被戳中笑点的样子,她涨红著脸笑到落泪。



「最后的对决,是我赢了呢。」



琉璃嫣然一笑,朝孝巳比出V形手势。那副表情像是早已预料一切似的满是得意。



「让你笑出来的话就是我赢,没错吧?翠。」



琉璃高傲地对边捣著嘴边浮现惊愕神情的翠说。



「既然是我赢,那我贯彻自己一直以来的主张也没问题了吧。」



翠当场石化。这也是当然。



这家伙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改变心意。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转变态度,就像她胯下的毛一样没有半丝半毫。



「你、你暗算我……!」



「我对辩论可是很有自信。当然,是透过函授教学学的。」



愤怒的翠突然笑出声,捣著嘴痛苦地抖著。双脚也因此颤动,一副马上就要溃坐在地的样子……函授教学到底是哪里戳到她的笑点啊。



(结果她们可能之后也是这副德性吧。)



就在孝巳望著两人如此想著的时候。



──有东西缓缓地摇动,出现在琉璃的背后。



「!」



在那东西登场同时注意到的琉璃与翠,马上像是被弹开一样互相纠结,倒在地面。



沙尘在空中飘扬。将两人击飞的冲击仍有余波回荡,震撼著空气。



──有人站在两人方才所在的地方。



那是与孝巳一样顶著一头不讲究的发型、神官般装束的高躭男性。肩膀宽大、手脚也十分修长,身体则是结实匀称,可以说是相当适合当投手的体态。



「伯父……」



翠如同呼气般的细语,随著风传到孝巳耳中。眼前的灵是何方神圣,即使不听这句话也一目了然。



和女儿相像的杏眼,俐落的鼻梁,然而最重要的,是如鬼神般满面的愤怒与憎恶。正是那张面容在理直气壮地告知,这最后关头所出现的灵体的真面目。



「有働的、爸爸……!」



一阵战栗当中,孝巳的脚下发出猛烈的声响。



往下一看,眼前的水泥地板呈一字型裂开。地面有道长两公尺左右、像雪山冰沟般的龟裂。



孝巳倒吸了一口气,紧接著,又出现一条、两条、三条。地上就像被钢铁制成的巨大鞭子抽过一样留下深深的不分横竖的龟裂。同时间,周围的围栏也随著地面震动咖搭咖搭地骚动,开始演奏刺耳的不和谐声。



……说是灵障的话,这现象也太过强烈了。可不是小田切的骚灵现象能比得上的。连幽鬼都不是的区区一只怨灵,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琉璃的父亲无视全身僵硬的孝巳,摇摇晃晃地移动。他伸出长长的双手抓著两名卧倒在地少女的脖子,左手琉璃,右手则是翠。怨灵简直像对待物品一样粗暴地把她们束缚住,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睥睨被抓住的女儿。



他以完全不像是看著女儿的眼神瞥了一眼后,琉璃脸上明显露出苦涩的神情低声呻吟。



「真是错估,没想到这种程度的消耗就抑制不住……」



「喂有働,怎么回事!该不会失控了吧?」



「我原本是利用幽鬼君和十几个怨灵勉强抵挡住爸爸的灵障,他可是有强到这种程度。而现在……我身上一个人都没有。」



幽鬼的合体六黑被《喝破》赶跑,其他的怨灵们全部都被强制成佛了。



琉璃和翠都是优秀的灵能力者,就算经历那样的战斗应该也不会忘记父亲怨灵的存在。不在她们预料内的除了孝巳的《喝破》就没别的了。讽刺的是,孝巳到了这个时候,又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地使事态更加恶化。



被困住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现在两方都满身是伤、极度疲惫,没有任何挣脱的余力。



她们目前无法采取行动。怨灵、禽踊与牙穿都不在,剩下的只有右肩举不起来、没半点用处的前投手……是个怎么看都无计可施的状态。



「我不能理解。」



翠看似痛苦地小声说,眼睛看向琉璃。



「伯父的灵格一点也不平常,完全不像几年前才过世的灵体……发生什么事了,琉璃。」



「……我要行使缄默权。」



「给我瞭解一下现在的状况!我要生气了喔!」



「你不是已经在生气了嘛。」



「我会更生气!」



「不要吧,细纹会变多喔,欧巴桑。」



「欧、欧巴……!」



「你们两个快停嘴!到底是多粗线条啊!」



孝巳一喊,父亲的怨灵微微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的双眉似乎靠近了些。难道是《喝破》起了作用吗?



下一秒,掀起了一阵足以震破鼓膜的骚音爆炸。这阵比夏天此起彼落的蝉叫声还要大上数倍的骚音乱舞,让孝巳觉得自己的脑像是被挖开一样。



「我知道爸爸的怨灵一天比一天还要更强。」



被长腕束缚的琉璃因骚音而表情扭曲,不情愿地如此说著。那声音听起来尽失以往的落落大方,显得沮丧失落。



「虽然我一路尽力地蒙混过来,但看来这应该是极限了。这件事因为很丢人所以我不是很想说──我现在也一直不停地把怨恨的想法灌输在爸爸身上。」



孝巳尽力在脑中整理琉璃的自白。



(一直把意识灌输在爸爸身上……?)



死者的想法由生者决定。灵体的存在理由是生者所赋予。



如果从生者那里获得的意识是确立灵体存在的重要依据,那灵的力量应该就是「被赋予多强烈、明确的意识」这回事吧。那一定不论禽踊、牙穿,或是幽鬼和怨灵都一样才是。



「我也不是为了好玩才搜集怨灵,哪有那种闲工夫啊。」



琉璃赋予父亲的负面意识。爸爸在生自己的气──她的内疚与父亲的怨念一同经年累月地成长强化。



那一定是下意识的行为吧。但是,琉璃仍在持续传达意识给父亲。从父亲站在床边的那天开始直到现在,她一直在让怨灵成长茁壮。



就像帮花浇水一样,她使用的是名为怨恨的养分──



(有働,莫非你并不是在放眼未来吗?)



孝巳脑海浮现说著这句话的琉璃的身影。站在桌上,一脸得意地挺著胸的琉璃。那份刚毅让孝巳稍稍感到安心。



(根本就没有做出了断吗?)



说不定就是这样没错。即使尽做些不符世俗的事,这家伙仍是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女孩,被自己的父亲诅咒还能毫不在乎的过著每一天才不合常理。



怨灵将扣住两人脖子的手腕勒得更紧了。琉璃小小地乾呕一声。



琉璃与翠现在都十分疲惫,孝巳必须做些什么才行。琉璃一直闪躲至今、希望回避掉的最糟事态……绝对不能让它成真。



孝巳不敢大意地警戒著,一边询问琉璃的意见。



「喂,我除了《喝破》以外还能做什么?」



「嗯……那这样好了。绀野同学,现在马上从屋顶跳下去。」



「什、什么?」



「从屋顶上跳下去。」



「那会死人吧!而且这有意义吗!」



琉璃的父亲又做出微弱的反应。果然有用。



「没事的,我会马上把你变成怨灵往爸爸身上丢。」



「那一点也不是没事吧!」



「这样至少能制造空档逃走吧。我觉得这是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



「所能想到的最差方法吧!为什么我得为了你非死不可啊!」



琉璃的父亲比刚刚更明显地颤动。连禽踊、牙穿、六黑都对孝巳的《喝破》有反应,既然如此,对琉璃的爸爸一定也通用。



「和怨灵搭档的漫才不是相当新颖嘛?嗯,一定会红。冲击力也不容小觑呢。」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由香子同学和武本同学也都跳过楼,会在这个地方引起一股风潮喔。」



「你这家伙的没分寸已经完全无法衡量了!」



可是,《喝破》终究只能吓唬灵体而已。而且琉璃的父亲虽然有反应,但一点都没有要撤退的迹象。为什么?这与把六黑他们赶跑的大喊差在哪里?



「吼唷,快点啦!我想早点回家吃饭的说!」



「完全不懂你在发什么飙!」



「快点给这个无礼的怨灵一点颜色瞧瞧!」



「好歹也是你老爸吧!」



「不是!我的爸爸是小游三!」



「不要做出这种堪称奇葩的逃避现实!」



琉璃的父亲第一次看向这里。混浊的黯淡双瞳盯得人不敢轻举妄动,孝巳全身毛骨悚然。



瞬间,余光瞥见一个大型的黑色物体飞进视野中。



孝巳立刻不加思索地后退。应该在围栏前的沙发以极近距离擦过眼前,撞在水泥地上。



(好、好险!)



实在是千钧一发。要是被它以那种速度正面击中可不是说笑的。不能再这样举棋不定,下一次骚灵现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



「……果然,再怎么使出《喝破》也没有用吗?」



琉璃垂头丧气,遗憾地咬著嘴唇。她接著再次往孝巳看去,以做出觉悟、万念倶灰的眼神。



「没办法了。绀野同学,你就快逃吧。」



「什、什么?」



「相当遗憾,现在没有任何方法解套。只能使出《喝破》的你待在这也只是增加无谓的死伤而已。」



翠也大力点头附和琉璃所说。



「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你赶快离开这里!」



不可能。要是就这样逃走让她们陷入濒死绝境,孝巳会背著无法与以往相比的后悔活下去。自己已经有小田切这个前车之鉴了,这次则会把她们两人留在世上、变成怨灵吧。



像这样感叹著过去而活──已经受够了。



(虽说如此,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再使出《喝破》也无济于事、跟他互殴也不可能会赢,对方应该也不是下跪求饶就会收手的角色吧?



──就在孝巳思考这些事的剎那,天空与地面颠倒了过来。



正感觉到腹部受到强烈冲击时,这次则是背后受到冲击。孝巳痛苦地屏著呼吸,瞭解到自己从后方被震飞,重重地摔在围栏上。



「绀野同学!」



双眼无法对焦的同时,听到了像是琉璃和翠的叫声。他四肢跪地,在地面滴出了一颗颗的红色斑点。似乎是头部哪里割伤了的样子。



(真是可怕的老爸啊。)



就算是来请他把女儿交给自己的男友,也不会遭受到这种夸张的对待吧。连体格相当不错的孝巳都如此轻易的被击飞……反过来说,这就是琉璃的意识、她抱持的罪恶感的强度吧。



「快点住手!」



他听见了琉璃的大喊。尽管脸上淌著的鲜血相当令人不舒服,孝巳还是抬起头。是撞到了哪里啊,右手好像格外灼热。



「你要恨的应该是我!这和绀野同学还有翠没关系!」



她失去了平常的冷静,总之是在担心我们的样子。



但孝巳果然还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琉璃。那家伙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一脸愉悦地疯狂装傻。



「我每天都有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要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所以!」



不对,你应该不想让事情变成这副田地才对。



希望能原谅自己、希望可以从天堂守护自己,其实是想赋予他这样的想法吧。所以你才一直挣扎过来不是吗?



「所以快点杀了我,然后这一切就结束──」



「不是这样吧你这笨蛋!」



孝巳从丹田大声疾呼,站起身来。



「你想说的话才不是这个吧!给我好好老实地说出来!」



「你……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毕竟是你的搭档啊!」



已经不想再听到她逞强了,现在的孝巳知道琉璃真正的想法。



如果在这里被父亲杀掉,琉璃至今所做的一切就被践踏了。否定了她带给大家的笑容,这个想传达给父亲的感情被父亲所否定。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你要是无法原谅自己,无法祈求父亲的原谅,那就由我来帮忙传达。传达你真正的想法──那就是搭档的任务!



在这决意充满孝巳全身的瞬间,右手突然急遽发热,紧接著发出光芒。



「!」



不明的光芒夺去了视野,肩膀、手肘、手掌像是要烧伤般地带著无止尽的热能。从脖子流到肩上的汗珠发出滋滋声地蒸发。



(手、手在燃烧!)



因突如其来的异常状态而陷入恐慌的脑中,传来了低语。



──我想成为爸爸的助力。



是琉璃的声音。那时候,她寂寞地如此说著。



──我和伯父……她的爸爸约好了。



这次则是翠的声音。那时候,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硬是挤出这些话。



视力在灿烂的光线中慢慢回复。遥远的前方,琉璃和翠被父亲所禁锢。两人不知为何目瞪口呆地往这里看来。



──事实上,我比你还要脆弱太多太多了。



──会一直当她的朋友、陪在她的身边。



声音的螺旋依然在脑内形成一股旋风。此时,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除了手掌里……圆圆的,有些坚硬,令人怀念的感触以外。



一看,孝巳的右手有个微微发光的球体,是颗大小与棒球相差不远,灼热地沸腾的球。



──我要成为带给身边欢笑的人。如果我变成那样的人……



──她会变成那样,我也有责任……



仍然能听见琉璃和翠的声音。那些声音并不是来自前方的两人,而是明显地从右手的光球传出。



……啊,我知道了。这些声音是她们的想法,这颗球是言词的球。



既然如此,孝巳想把这颗球传达给琉璃的父亲,一定得传达给他。



将手高举过头的瞬间,孝巳和琉璃与翠不安的眼神相对。



地上没有投手板,平坦又坚硬的水泥地和投手丘可说是天壤之别。



这样就够了,现在这就是绀野孝巳该站的投手丘。



「一球入魂──收下吧!」



孝巳全心全意地投了出去。



球后方拖著一条发光的尾巴,发出嘈杂的声响从琉璃与翠之间穿越。搭载著双方想法的光球被吸进了琉璃父亲的胸中,然后──



炸裂开来。



紧接著,爆炸的强烈冲击波卷起。几乎要烧伤皮肤的灼热湍流眨眼间就包覆了整个空间,孝已三人如纸团般在水泥地上翻滚著。



大约几秒后──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前出现琉璃和翠的身影。



相较于勉强撑起上身的翠,琉璃虽然摇摇晃晃,但仍顺利站了起来。她缓慢步行的前方……不出其然是父亲的怨灵。



原本脸上相当令人恐惧的神色,现在却不可思议地平静。应该是怨灵的他以安稳的表情,直直地看著来到眼前的女儿。



「──爸爸。」



微暗的屋顶上回归寂静,只有琉璃的声音回响著。那声音听起来软弱无助、像无依无靠的孩子般,从平常的她完全无法想像她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时,她父亲的嘴角的确浮起了微笑。



──一点也不恨你喔。爸爸会一直守护琉璃的──



也许是幻听也不一定。不过那也算是孝巳装填在球里、心想应该会是他想传达给女儿的话语。



「爸爸──到彼方去吧。」



琉璃只说了一句话传达歉意与谢意就小小地挥了手。这是首度见识到,有働溜璃对死者的灵导。



孝巳看得出神,父亲的身影慢慢一点一点地溶解在空气中。



──往后也别忘了带著笑容──



最后似乎听见温柔的声音如此说著。



那究竟是她父亲的想法、琉璃的想法、抑或是孝巳自己的想法,完全无从得知。



7



即使父亲的灵体完全消失,琉璃仍独自伫立著,抬头看向入夜前的昏暗天空。她伸出手腕擦了擦脸。从后方看不出来,但她应该是在哭泣。



(老爸已经原谅你了。你也差不多……该原谅自己了吧。)



就在孝巳思考的瞬间,意识忽然远去。他虽然忘记,但头部的出血尚未停止。随后,正觉得右手的知觉复活,却是非比寻常的疼痛往肩膀袭来。他远去的意识因为极度的剧痛而清醒。



「呃、啊!痛痛痛痛痛!」



孝巳无法承受地跪了下来。这与投向濑户川时完全不能比,是几乎让人发狂的疼痛。



试著用手碰触,患部难以置信地发热肿胀。像是外星生物般地脉动。惨了,不赶快去医院的话——



「绀野同学你还好吧?」



孝巳紧咬牙关忍耐著,这个时候上方降下与平常相同的琉璃的声音。



接著他的上身被抱起,脸上传来莫名的柔软触感。张眼一看,映入眼内的是翠的脸颊。也就是说,这股弹性是……



「又为了别人勉强自己……」



翠用手帕压著他头上的伤口,一脸担心地看著他。



头是无所谓,倒是肩膀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要不然……没有办法专注在胸部上。



「总而言之,干的好呢绀野同学。这样我终于解脱了。便秘解放时都没这么有快感呢。」



「不、不要把、老爸跟、大便相比……」



孝巳很想愤怒地大声吐槽,不过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就是极限了。



肩膀的疼痛不但没有妤解,还变得越来越严重。不行了,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专心感受胸部,地狱凌驾于天国之上了。



「不过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没想到继《喝破》之后,连【言换之仪】都使出来了呢。」



「言、【言换之仪】……?」



「是将言灵寄宿在物体或物质上的手法。把听起来相同的东西做为『转藉』,将其存在替换掉,是言灵的基础。」



翠随著解说,把手滑到孝巳胸前。她碰触自己右肩的纤纤玉手冰凉凉地十分舒适,稍稍缓和了剧痛。



「例如,发不出声音的人会将话语替换成琴音,藉由演奏操控言灵。有些人会将想法寄托到石头里,以投出石头达到除灵的效果。绀野同学用的也是其中一种──另一流派的灵导。」



琉璃也跟著蹲在眼前,点头同意翠所说的话。就孝巳所见她并没有流出眼泪,但两眼有些泛红。



「能急中生智想到这种文字游戏,也是一种才能呢。把灵跟球做置换(注51)……也就是《言灵球》吧。岂不是相当高明的谐音梗吗?你在短时间内就顿悟《喝破》和《言灵球》这两大灵能力,没有『搞笑』和『棒球』的才能的话可是无法掌握的呢。」(注51:两者发音皆为「Tama」)



琉璃笑咪咪地绽放笑容,像是在称赞孝巳地摸摸他的头。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玩文字游戏……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呢。」



翠看似高兴地感叹著,露出足以倾城的笑脸。



即使被两个人称赞,还是开心不起来。



孝巳并没有特别想要什么搞笑的才能,棒球的才能现在也无用武之地。若是结果会带来如此痛彻心扉的感受,那还不如马上把它们处理掉。



「原来不是肩膀复原了啊……」



「那当然啰。灵力的确会让五感或运动神经提升,也就是『火灾时的怪力』或『神明降驾』这种情况。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暂时的现象,灵能力又不是医生。」



「不是吗……」



「所以当你回神过来时,你预支了多少就会反应在你的身体上。丢出《言灵球》的你也是处于一种神灵附身的状态呢。你为了使用言灵而下意识地把所有精力聚集在右手上,短暂的期间内阻绝肩膀的痛觉,强化了能力。」



突然发光发热的右手是因为服用了类似灵力变成的兴奋剂的效果吗?怪不得可以投出比那时还强悍的球。



「可恶,绝对不用第二次了……」



「嘿,Switch on!」



琉璃忽然用手指戳向右肩。只是这样的小动作,右肩就如碎裂般地剧痛。孝巳像温水慢煮的鱼一样痛得满地打滚。



「琉璃快住手!现在的绀野同学根本不是可以吐槽的状态!」



仅管想说才不是这个问题,但是如她所言,孝巳只发得出呻吟而已。



「你干么袒护他啊,真是下流。」



「哪、哪里下流啊!」



「你们该不会真的在交往吧?更正,你们该不会真的在交媾吧?」



「不、不、不要说黄色笑话!」



看著脸激动得像煮熟章鱼一样红的翠,琉璃扬起嘴角窃笑,站了起来。裙子被风吹得飘扬,从中可以看见黑色的紧身短裤。



「原来如此,翠也终于找到可以秀内衣给他看的对象了啊。」



「不、不是……!」



翠搭在孝巳右肩的手猛地抓住患部,舒缓的疼痛又一口气复发,孝巳发出不成声的哀鸣。



「总之这样就告一段落了。与翠的胜负是我获胜。虽然爸爸和怨灵们已经不在了,不过我还有幽鬼君他们六个人。」



「咦……」



「六黑儿和守护灵们都只是因为《喝破》暂时撤退罢了,之后就会回来。小牙穿的脚也会恢复原本的模样,我也还是满身怨灵的意思。」



「你、你、你这个人……」



翠气得肩膀发抖,愤然起身。而孝巳自然也从她的手中摔到水泥地上。



「你还没得到教训吗!?要多任性妄为才肯善罢甘休!」



「我可是有働琉璃。我只会如我所愿、不受任何人指挥地装傻。」



琉璃目中无人地哼哼笑著,那是一如往常的有働琉璃。



「别、别开玩笑了!」



「不可能。我要是不开玩笑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给我差不多一点!也不知道别人的心情!自己擅作主张!一直给人家找麻烦!」



「你说的是克林吗?」



「……是你这家伙啦!」



翠终于发飙了。



迅速料想到这点的琉璃,早已转身一溜烟地往门口逃去。



「别跑!你这臭小鬼!」



翠不顾形象地大声叫喊、长发散乱,以鬼一般的表情追在后头。



到底为什么还有那种力气啊?转眼间两人就拋下孝巳,从满是裂痕的屋顶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



被只身留下的孝巳勉强抬起身躯,好不容易盘腿坐好。自己把两人从那种困境解救出来,她们明明可以对自己再好一点的……即使这对待相当没道理,但自己却可悲地已经习以为常。



「继《喝破》之后又是《言灵球》啊……」



自己今天到底在这屋顶上体验了什么啊?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变成怎样了。被静寂包围的现在,一切都像是梦一般。如果是梦,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作梦的呢。是从来到屋顶上开始吗?还是与琉璃相遇开始?从小田切的灵出现开始?抑或是被卸货车撞到开始呢?



(我会不会其实……在那次事故时就已经被撞死了呢?)



忽然,手机传来收到讯息的铃声。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确认。



发讯者是有働琉璃。讯息内容是「欸丝殴欸施」,想必是想打SOS吧。



紧接著,手机又传来了讯息。



发讯者是鴫原翠。讯息内容是「不用吐槽,你快点去医院」。就算她不说,自己半点劝架的力气都没有,就跟琉璃胯下的毛一样,没有半丝半毫。



孝巳无言地将手机放回口袋。看来这一切果然不是梦。



他再次呈现大字形望著天空,木星在日落的天空显得特别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