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体温犹在的塑像(1 / 2)
1
某一天在学校留到很晚,都到了社团活动的解散时间。
正当准备回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撞见她在洒满夕阳的空荡荡的教室里,正翻着自己随手放在桌子的画集。
「……那是、我的」
「!!」
她急急忙忙地合上了慕夏(阿尔丰斯·慕夏)的画集。
「对、对不起,不知不觉就……」
「没关系,你喜欢的话,就借给你吧。有更多人和我一样喜欢这些画的话,我会很开心」
「咦?」
多代亮介至今都认为,在这偶然降临的天赐良机之下能够说出这些话,是他迄今为止十六年的人生中干得最出色的事情。
她————浅井安奈,是在全年级的男生中无人不知的美少女。
她楚楚动人的容貌,自入学之初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虽说和她同在一个班级,但竞争率也是天文数字。所以作为一个标准的土气四眼男,亮介在意识深处早就认定与她没有交集,而且事实也是如此。
可是过了大概三个月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校园生活,与她给人的第一印象的那种华美相去甚远。
她遭到了霸凌。恐怕她从初中开始,就多半因为容貌出众而受女生们的排挤,又由于欺凌她的女生团体也升上了这所高中,所以她即便到了高中,霸凌仍在继续扩大。
「我……不配」
她的这句话,亮介曾听过一次。
她是个被欺负的人。她那楚楚可怜的脸庞上,总是浅浅地挂着愁容与惧色。
可就算是这样,她仍旧与亮介没有交集。即便被欺负,她在男生们中仍旧很受欢迎,而自己不论容貌、运动还是社交性,都在平均水平以下,根本没资格和其他男生们竞争。而且,她本人也在不露痕迹地躲着男生。更准确地说,她是在害怕。
正确地说,他害怕因为和男生相处融洽,而坏了以霸凌团体为中心的女生们的心情。
而且根本没有男生会保护她不受女生的欺负,就算有也只是逞口舌之快。
当然,这一点亮介也和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没资格说什么。只不过,每当这样的男生们接近她,那些女生欺负她的现象就会愈演愈烈,亮介很同情她,同时也同样作为男生,对那些不去顾虑这些的男生们的轻率与轻浮感到愤慨。
如果不是这样的契机,在亮介心目中,她永远都只是一朵曾经路过时看到的,长在别人家的美丽花朵。
是一朵根本不敢去奢求的,另一个世界的花。
不知不觉间,亮介看到这朵花被大家一点点地扯掉,却仍旧绽放着的模样,内心就觉得好痛苦。
不知不觉间,亮介开始同情她。
然后不知不觉间,亮介喜欢上了她。
爱上了她的————那颗心,以及生命。
能像这样和她说上话,除了幸运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在察觉到对她怀有爱慕之后,亮介仍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虽然与以前不同,他自不量力地有了「想要得到」的心思,但毕竟她仍是另一个世界的高岭之花,这个事实不曾改变。
这是一次幸运的偶然,是慕夏将她和亮介拉到了一起。
恐怕迄今为止接近过她的男生们,都没有像亮介这样和她说过话吧。
亮介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和她说过话。
主要是关于画的话题。因为将来想要做雕刻的亮介,正以美大为目标,所以这个话题是他为数不多的擅长领域。
还有极少数的时候,偶然间在教室里、走廊上或者上学路上遇见,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会稍稍的说一些。
虽然能和亮介说话了,但她仍旧害怕和男生处得太好,而得到了这份幸运恩泽的亮介也因为生来内敛而很难说习惯与女生说话,因此,两人没有发展下去。
可亮介觉得这样就够了。光是偶尔能在放学路上,装作碰巧等候她,和她说话,亮介就觉得十分幸福了。亮介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出还想进一步发展的样子,她一定会逃走的。
亮介一直相信,自己和其他的男生不一样,只有自己会好好为她着想。
他也相信,自己能和她构筑起这样的关系,是因为自己与其他男生不同,喜欢上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他的心灵。
最初吸引自己的确实是她的外表。但现在不是了。
看着她心灵的人,只有亮介。她的心灵,非常美。
悲惨,而美丽。
她显然觉得,自己受到欺负错在自己,一直想要讨好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
她认定这种空有关东近郊之名的地方城市的学校内狭隘的人际关系就是世界的全部,从未想过从这里逃脱。由此就可以看出,她的和善和正直,都是如假包换的。
她和善、正直、胆小、怕寂寞。
即便被诉诸如此强烈的恶意,她也不躲不藏,为了能被『世界』所包容忍耐着来到学校,将她内心那堪称可悲的,愚直的坚强,————发挥在了错误的地方。
亮介觉得这一切都好美。
亮介希望她能有朝一日得到幸福。只要待到毕业之后,完全脱离这样的高中人际关系,她一定能够在崭新的世界里等到幸福吧。她就是拥有如此高尚的美德。
这个狭隘的世界和那些狭隘的心,只是嫉妒、憎恨、无法包容她的美德。
自己只要能在这段暂时漆黑一片的路途中给善良的她些许的慰藉,就足够了。
亮介是这么想的。他希望能够稍许地给她支持。如果这么做的结果能让他和她变得要好的话,那就再开心不过了,不过亮介对她所怀的好意,是完完全全的真情实意,不论何时都可以抛下那种非分之想。
同情?这也有。
亮介在上小学的时候,也被欺负过,现在在班上也是一个阴沉的角色,所以他很同情她。
但是,亮介更加憧憬她,然后硬要说的话,感觉这是类似父性的感情。
虽然同样是被欺负,但她拥有着自己所没有的美丽器量,亮介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
如果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得救的话,自己就更不可能得救。
亮介一直将这样的感情,假托在她的身上。
虽说自己最糟糕的一段时期已经过去,但自己仍旧和她怀着相同的不幸。
时到今日,那段被欺负的记忆,仍隐约地束缚在自己人格的每个角落。亮介殷切地渴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这种想法在最开始或许的确是因为出于现状的考虑以及内敛的性格而无法去爱她,想要藉此逃避现实所找的借口,但在不知不觉间它如今已经成为了亮介心中货真价实的想法。
亮介是真心渴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欺瞒。
这份秘密的情感,或许已经能称之为爱情了吧。
亮介从这一年开始,一直与这样的感情共度着高中生活。虽然关心着她,但没有向她传达这份心意,也没有去了解她的心意————就连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亮介也是一句话也没和她说就离开了学校,就这样迎来了不会和她见面的暑假。
然后。
————噶沙。
踩过杂草的声音,在这除了蝉鸣和鸟叫没有任何声音的山里面响起来。
这里究竟是哪里?多代亮介仰望天空。
从上方遮天蔽日的针叶树的枝叶缝隙间勉强漏出来的天空,自然没有给他任何头绪。亮介感受着疲劳、紧张,以及对饥饿产生的焦躁,用手背擦掉了额头上的汗。
「……可恶」
亮介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山里面彷徨。
他没头没脑的到处乱跑,导致他失去了方向。他走的都是看不出有人涉足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迷路,充其量只能搞清楚自己是在上山还是在下山。
他并不是来登山的,但光是下山不见得好。
哪儿有路?而且,找到路也不见得好。必须找到能够回去,又不会被那些家伙发现的路。
亮介这么做的理由,就在他不远处的身后。
「……浅井同学……还撑得住么?」
亮介说道。在山中寻路前进亮介身后,是与亮介同班的浅井安奈,她身上穿着显然尺寸不合身的男式衣服,虽然能走却一副呆呆的样子,像是要牵着走才行似的,摇摇晃晃地走着。
她上面穿着一件几乎完全罩过了膝盖的长白衬衣,下面穿着一条因为太松而皱皱巴巴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大得很容易滑掉的长胶靴。袖子和衣裾也是,如果不是亮介看不下去强行叠了起来调整长度,恐怕要完全拖到地上。那些显然不是她的衣物,而是从别的地方拿出来的。
恐怕————是从山里的那所房子里拿出来的。
当时,亮介看到那辆黑色箱型车从沾满鲜血的安奈家门前驶离,冲动之下迅速拦了辆计程车,追了上去,来到了那所房子。
那辆黑色箱型车所停靠的地方,是一所像仓库,也像工房一样的房子。
亮介一心为她担心,于是在丛林中静静地偷看那里的情况,几个小时后,就在他莫名其妙地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时————里面闹出了很大的骚乱,然后就看到她这幅打扮茫然自失地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然后,亮介就带着她拼命地逃进了山里。
他真的是拼了命地在逃。在安奈出来之前,里面发生了骚动。虽然亮介藏在山里,几乎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那个迄今为止从未听过的可怕惨叫声,他从开始一直听到了中断。
就算不看到,也想象得出来。山里不同城里,那所房子的院地里被漆黑的夕暮所笼罩,可是突然有火光伴随着惨叫,跃动起来。就像猛烈地挥动巨大的火把一样,疯狂摇摆的火光缭乱地照亮了房子的墙壁和地面,然后两个人影从房子里飞奔出来,手上握着柴刀一样的巨大刃具,一次又一次挥下去,直至惨叫声宣告结束。
………………!!
…………………………!!
那是骨头被砍断,刀具陷入肉中的,硬而脆的湿润声音。
听到这些声音,亮介瘫坐在林中的黑影里,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到无法动弹,来自身体内的颤抖让他在煎熬之中,任凭时光流逝。
先是仿佛贯穿耳朵攥碎心脏,令全身肌肉收缩的恐怖惨叫,然后就是将其无情砸烂的暴力与死亡。只能在残酷电影中才能看到的东西,却随同那种真实的气氛出现在眼前,将只身一人藏在暗处的亮介的心彻底压垮,并残食得一片狼籍。
「………………!!」
亮介牙齿直哆嗦,无法咬合。
他害怕牙齿颤抖的声音传到那边被人听到,紧张得快要惨叫起来,恐惧完全占据他的内心,几欲撕裂他的身心。
而他仍旧盯着他们,无法动弹。
当时,他盯着像火把一样燃烧的人所发出的火光中延伸出的提着大柴刀的人影,只能一边忍受着恐惧的煎熬,一边真心实意地对自己来到森林的决定感到后悔,除了不停颤抖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她出现之前,一直如此。
在那之后,亮介拼上了性命。那些手持柴刀的人影,将变成火人的两个人用柴刀分解之后,一直在周围寻找着什么人。
那肯定是在找她。她恐怕和变成火人飞奔出来的两个人一起逃了出来,然后唯独她一个一直没有跑到外面,而是在建筑物里的某处躲藏着,所以在外面寻找的柴刀男没有注意到她。
亮介想都没想就抓起了她的手,逃了出去。
她很吃惊,但没有抵抗。
而且,她一句话也没说。逃到山里很深之后,亮介才总算向她搭了几次话,可她就像丧失神智了一样,就连亮介都不认识了,精神状态非常古怪。
她可能看到了可怕的景象,还可能遭到可怕的待遇。
她身上穿着男性的衣物,似乎是擅自拿出来的,而且————亮介在给她折袖子的时候发现————她没有穿内衣,从这个情况来考虑,她还有可能被强暴过。
亮介很心痛,但当下最首要的就是逃跑。
他拼命地逃跑。必须尽早带着她逃离那些杀人魔,亮介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到处走着。
不停地走————而现在,仍在不停地走。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路,黑夜降临,然后又迎来早晨,忍耐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蚊虫叮咬,稍作休息后继续走,如此反复,可现在仍在山中彷徨。
脚累得发僵,再加上十分饥饿,跟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可是,眼下的情况令他毫无睡意。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拿柴刀的巨汉就会找过来,这样的恐惧让亮介绷紧了意识,根本就睡不着。
她应该也很辛苦,但没有一句怨言。
不对,或许她没办法说。
「……」
不论如何,也必须找到路。
亮介停步片刻,让小腿稍作休息之后,面对双眼无法正常聚焦呆呆站着的她,他拉起她的手,催促道。
「……走吧,浅井同学」
然后,亮介再一次。
拉着她的手,在茂密的杂草中开辟道路,朝着方向都无法分辨的前方,寻找回家的路,在山中走了起来。
2
「逃掉的尸体,大概是名女高中生」
可南子说道。
「……」
一听到这句话,苍衣便感觉到自己脸上已经不自主地就罩上了一层愁云。
虽然说出这话时候,可南子避开没有去看苍衣他们,可苍衣还是立刻为自己的表情没被看到而不自觉地感到庆幸。不论如何,他也没法像雪乃所说的那样看待可南子。
一方面是因为苍衣没见过雪乃所说的那种东西,另一方面也正如雪乃说的,是苍衣的危机意识不足。但即便这样,苍衣还是不论如何也无法无视可南子露出的笑容中所混杂的那几分好似寂寥的成分。
「……三个人中,逃了一个是么?」
苍衣向可南子问道
「嗯,是的」
「他们是家人么?」
「我想是。应该是妈妈,儿子,还有妹妹吧」
「……」
「我们是接到某个小镇的〈支部〉的委托,从某所住宅的客厅里将他们回收的。所有人全都支离破碎了。若是见报,想必会是起大事件吧」
「是么……」
两人不去看对方的眼睛,站在一起进行对话。
两人彼此间相互关照,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种形式。
雪乃远离他们,坐在走廊上,有时会投去不愉快的锐利目光。
虽然雪乃一直显露出警惕心,可是苍衣所看到的,并不止这些。感情爆发下说了冲动的话,对此她觉得有几分尴尬,但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正处在进退两难的状况下。
在那之后苍衣谈论的话题,还是老样子让她不开心吧。
总之,苍衣他们在这个样子进行对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准备,等待时机。
而这个时机,就是风乃发现“尸体”。
话虽如此,风乃的身影却不在此处。由于〈丧葬屋〉在这一带散播的〈断章〉的气息过于强烈,于是风乃留下了一句「我去森林那边看看」就消失不见了。
『〈噩梦〉是从人心汲取上来的毒哦』
风乃当时这样说道。
『不断汲取上来的〈噩梦〉,首先是人心,接着是身体,再然后是物件、土地,渐渐地将一切污染……
这块地方已经被污染了。就算我是心血来潮的猫,但让我站在腐尸之上把逃掉的一根手指的气味找出来,也只是强人所难。所以还请稍等片刻哦?我现在就凭着这份兴奋起来的猫的愉悦,给你们找出那只逃掉的有趣小老鼠』
说完之后,她就消失了。
因此,苍衣等人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外面。这里被大自然的树荫环绕着,凉爽宜人,清爽的风从身边扫过,舒适到感觉根本没必要把自己关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在苍衣平时所居住的城镇里面,这种事根本不敢去想。
苍衣静静地站着,用全身感受着怡人的风,聆听着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这种舒适让他不禁心想此刻就这么睡去,该有多幸福。感觉意识就要被带走了。如果真的可以这么做,该会有多舒服。但遗憾的是,苍衣现在没有这个闲工夫,此处空有舒适的森林环境,然而此处的众人之间,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紧张正在蔓延。
要说觉得尴尬,苍衣也是一样。
因为苍衣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老实说,虽然两人在一起没有去看彼此的眼睛一直一边盯着树林一边说话,但要说苍衣一点没有对身旁的可南子感到毛骨悚然,那一定是骗人的。苍衣就算要进行相同的话题,也还是不希望在言语上伤害到可南子,为此一直在苦恼。
但话题毕竟是话题,就算模糊也有极限。
苍衣下定决心,斟酌着开口说道
「那个」
「什么?」
可南子没有回头,回答苍衣。
「那个……起死回生的人,会像雪乃同学所说的那样,去袭击人么?」
「……」
到头来,苍衣选择了最直接的语言。身旁的可南子身上散发出些许伤脑筋的感觉,稍稍沉默之后,回答苍衣
「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
「那么,可南子小姐也会么?」
「……难说呢」
可南子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想,现在大概不会那么做了。不过换做以前我就不清楚了。我并没有正常到能够将那些作为记忆记下来」
「……」
「泷也不肯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么?要是不满意,我只能道歉了」
可南子叹了口气,同时抬头向林木的树冠看去。
即便问了出来,苍衣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话语的余韵随风流逝,沉默降临。
但是,还有其他不得不问的事情。
「那么……那个,飒姬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
可南子沉默下来。田上飒姬的妹妹,瑞姬。本应死去的她,复活了。
苍衣认为,这件事必须问清楚。虽然刚才提出的是核心问题,但这次的,也是核心问题。可南子他们身上,有太多重大的核心事件了。
可南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说道
「有人会向泷————向〈丧葬屋〉请求,让死去的人起活过来」
可南子断断续续地,将斟酌后的字句说出来。
「……果然,是这样么」
「让死者复活,可谓是人类从古至今的梦想。所以明知泷那复活的力量是〈噩梦〉,有时候还是会出现想要依靠〈噩梦〉的人,怀着〈断章〉寄身〈支部〉。那孩子,也是勇路拜托而复活的。勇路说,那孩子的死是他造成的,对泷下跪,求泷让那孩子复活。当然我们会进行劝阻,但因为劝阻就会放弃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来拜托我们做这种事」
「……」
这一点苍衣明白,他也明白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不惜下跪也要苦苦央求的感情。但苍衣所关心的问题,在于之后。
「于是,那个……起死回生之后,会怎么样?」
「嗯」
可南子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几乎不会得到很好的结果」
「……」
苍衣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雪乃刚才大声叫喊,她亲眼目睹过〈丧葬屋〉的〈噩梦〉。如果只凭雪乃所说的话来判断,那么复活的人,感觉只能是在电影或是游戏中登场的僵尸,或者是化作人形的吃人怪物。
「……被泷砍碎的尸体将死而复生。可是在最初的过程中,恐惧和痛苦会令人发狂,导致人格崩溃」
可南子说道。
「从死亡的黑暗被拖回到死亡的痛苦之中,被四分五裂的所有部分,痛觉自不用说,连感觉都有————这种剧痛和无法理解的异常恐惧,没人能够忍耐。由于既不能休克而死,也无法晕厥过去,因此只能忍受着这种极致的痛苦起死回生,复活后好的情况会立刻变成废人,如果情况不好,将会变成一只发狂的野兽。然后大部分,脑中只会留下在生前或者在临死之际的强烈执着的事情,作为疯子活下去」
「……这么说,可南子小姐也……」
「我也是。泷不肯告诉我,所以我无法弄清正确的情况,不过我想,我要达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至少花了五年」
说完这话之后,可南子总算带着自嘲的感觉微微一笑。
「别看他那样,其实也牺牲自己照顾过我哦?有时完全破碎的记忆和人格会立刻发生闪回,人会毫无征兆的开始发狂。那样的发狂根本无视身体的极限,很厉害的,所以要是没有不惧受伤的勇气,是无法胜任监护人的。要是没人阻止,就会像时槻上次所经历过的,也就是她刚才所说的那样,酿成惨剧」
然后,可南子的音调突然下降————
「另外,有时监护人还会被杀呢」
「啊……」
「所有人不是在过程中死去,就是感到绝望。而且,就算凭着钢铁般的意志照顾下去,恢复的希望还是很低,即便有中奖的那种运气,从废人的状态恢复过来,也不一定就会变回原本的人类。就算变回了原本的人类,也不会是相同的人格。因此,即便意志与坚强兼备的人,仍会绝望。这就是消耗漫长的岁月,在那之后的结局」
「……」
说到这里,可南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哎,这件事先别管了,当务之急是逃掉的“尸体”」
回归正题了。
「必须尽快找到。复活出逃的“尸体”,等同于受伤的猛兽。要是遇到人,情况就无法收拾了」
「说的也是……」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说然,可南子转过身去。
「我想说明的事情,也就是这些了。时槻」
「……不关我事」
坐在走廊上抱着单膝的雪乃,忽然看向她。
「不管你对我怎么说,让我来说的话,你都是〈异形〉。明明对逃走的尸体的身份漠不关心,却想当自己是例外么?」
雪乃不满地说道。
苍衣下意识用责备的口气,喊了雪乃的名字。
「雪乃同学……」
「啰嗦,不闭嘴就杀了你哦」
雪乃根本不听。
「在这件事上,我和在乎尸体身份的你之间有不能妥协的部分」
「可是说的太过火了……」
「我没有错」
雪乃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可南子有些寂寞地点点头,表示同意雪乃的看法。
「是啊。时槻没有错」
「没错」
雪乃接着说道
「我要是将这个世界的〈泡祸〉一个不留地烧光了,然后就轮到可南子小姐了」
她的这种宣言,不知该作何解释。
听到这话的可南子,微微一笑。
「……是啊。先说清楚吧,到时候不把心脏完全烧成灰是不行的哦。尸体一旦被泷的〈断章〉起死回生,只要心脏还在,哪怕是碎成粉末,在飞机上撒下去,都会向心脏所在的位置集中起来,起死回生」
这说法,就像吸血鬼一样。
「还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把泷和我一起杀掉哦」
「……哼」
然后,可南子道出了最后的心愿。
当苍衣听到这些话的瞬间,不禁大吃一惊,但雪乃只是小声哼了一下。
虽然话说得很爽快,但内容中投注了强烈的情感。反倒是因为她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苍衣最开始也是且听且过,可下一个瞬间当他理解了话里的内容后,就发觉了其令人吃惊的异常性。
苍衣,看向可南子。
穿着实用围裙的可南子,并不是以〈丧葬屋〉助手的样子,而是像工作在陶艺工房里的大姐姐一般,看着雪乃微微一笑。
尽管难以置信,但这个人,是死者。
而且还是即使被四分五裂,也能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的,活着的死者。
究竟是怎样的〈噩梦〉将她创造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