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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发现梦想(1 / 2)



我从未看过电视。



直到在学校的课堂上亲眼所见。



我从未看过漫画,直到在学校跟朋友借漫画来看;我从未用过电脑,直到学校开始上电脑课。



听摇滚或流行音乐、打电动、去朋友家或电影院、逛街购物或参加派对,这些我都从未经历过;当然,我也没有吃过速食……



由于我能够上学,因此才稍微知道那些事物的存在。



知道那些受世俗污染、不洁事物的存在。



「为什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我一回到家,便看见母亲等在门口。



「呃、今天放学比较晚……」



「多敏妮克!」



母亲尖锐的叱喝声让我缩起了身子。



「不准说谎。」



虽然我的确是说了谎,然而母亲的认定仍让我感到难过。



「快说!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呃……因为朋友带了很有起的东西来,所以我跟着他们……」



坦承一切让我感到害怕。



对上帝忏悔并不会遭到指责,但是母亲却不一样。



「是漫画吗?」



「我只有看一点,真的只有一点而已。」



虽然说谎是罪,但是用谎言圆谎则是大罪。



为了圆谎而捏造不在场证明,则是无可饶恕的罪。



「今天你得看圣经,你要好好反省。」



「可是我昨天已经……」



「那么,你记起来了吗?你能随便找一段背给我听吗?」



我顿时语塞。



背给我听──这样的要求太高了,我实在办不到。



「今晚不准你吃晚餐,听到了吗?」



「……听到了。」



母亲总是说到做到。



如果我犯了大错,就得被绑在柱子上挨打。



又甚至,若我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的话……



***



生活当中的食衣住都办求俭朴,所听的音乐是圣乐,所拥有的书籍只有教科书和圣经。



去教会是绝对的义务,不只是星期日而已,只要稍有空闲,我就会被带到教会听神的教诲,别无选择。



这对我来说,是场漫长且无聊的苦行──



「你真不乖,多敏妮克。」



在牧师传道时,我没有乖乖静坐在长凳上不动。



祷告时的态度不好。



打呵欠。



……每当我在教会做完礼拜,大多都会因为这些理由遭到训斥。



「为什么你不能像你哥哥吉姆一样呢?」



「对不起。」



大我一岁的哥哥和我截然不同,他才10岁就已经记住许多圣经中的内容,备受双亲期待,当然他也很少挨骂。



特别的哥哥与不长进的妹妹,不过,哥哥倒是一直对我很好。



「这样下去,全家只有你不会被神拣选喔。」



「对不起!」



我拼命道歉,有时会紧抓着母亲的手臂,有时则是哭泣道歉。



不会被神拣选──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恐惧。



当近期可能发生的世界末日来临时,人世间只有随时常保忠诚及清廉的极少数人能够被伟大的主所救赎;到时未被主所选中的人,只能和世界一同毁灭。



我光是想像就感到害怕,实际上,我曾有数不尽的夜晚,因为脑中浮现那样的光景而大声哭叫。



──为了不变成那样,就必须随时都严厉地约束自己,就算是小孩也一样,你听懂了吗?多敏妮克──



每当我为此哭泣时,身为牧师的父亲就会来到我的枕边,这样温柔地告诫我。



但是,父亲总是很快就离开。我的父亲似乎是相当受欢迎的牧师,经常有许多教会邀请他去讲道,所以父亲经常不在家;而他也对我这个总是无法成为模范基督徒的女儿开始感到厌烦了……我肯定这并非我想太多。



我相信──相信这一切。



想来也是,一个不知道外界的孩子,持续与一切媒体及外界潮流断绝,那么所能获悉的资讯便相当有限。



虽然我是受恐惧驱使,但是我仍选择努力。



可是,我始终无法让自己保持专注,我也无法理解圣经中的教义,至少无法做到像哥哥那样。



我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如果我没有比他人优秀,就得更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基督徒,不能懈怠,否则我就会被上帝抛弃。



我一直都坚信着,直到遇见那个人为止。



***



奥运奖牌得主的滑冰教室──



1998年春季,那是小学校外教学的一环。



我在过去的课堂上也有过滑冰的经验,我记得那是穿上装有金属的怪鞋,在冰上比快的一种运动。



由于我待在处处都被限制的家庭,因此只有要学校才能有放松或娱乐。在这当中,我对滑冰特别感兴趣;在滑溜溜的冰上滑行,那种脱离现实的感觉始终让我难以忘怀;由于即将有第二次接触滑冰的机会,使得我在前一天晚上兴奋得几乎无法入眠。



校外教学的舞台,是从学校搭乘巴士约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的滑冰场。



一到现场,便开始滑冰教室的课程──



所谓的滑冰教室,其实只是名目,因为那个拥有奖牌得主头衔的女性,几乎任我们自由地在冰上玩耍。



我天生拥有不错的运动神经,我跑得快、跳得远,在球类运动方面也很有天分,但是,我的双亲并不认可像社团活动那类『世俗』的价值观,我在家里能做的运动,仅有跑步及单调的锻炼,就连简单的舞步都不被允许。



于是,产生了对平日封闭感的反作用力。



当时9岁的我,对自己在冰上毫无节制、尽情飞驰的行为,有着如此的分析。



***



──当我目光与其接触的瞬间,我的灵魂就被深深吸引。



我在电视画面中看见的光景,让我难以相信那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在那个平衡稍有不慎就会摔跤的滑溜冰上,为什么能够做出那种动作?



我看见身穿白色与金色服装的女性起跳、在空中旋转、落地,由于这些都在短暂的瞬间发生,我甚至连她转了几圈都看不出来,而且,为什么她还能够用单脚落地呢?



纯白的舞台、壮阔的音乐、色彩鲜艳的服装;滑行、跳跃、旋转、微笑……



我在封闭与束缚中所培养的些微想像力,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



我从来都不知道,花式滑冰──我从不知道有那种东西的存在。



电视中的女性固定在一处持续,她维持站姿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轮廓也逐渐模糊,那看来简直不像人类能够办得到的动作。



电视里头响起了热烈的欢声。



电视外头也响起了热烈的欢声,我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纷纷起立鼓掌喝采。



白底金色的色泽,随着高速旋转不断闪动,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同时,那看似会随模糊轮廓而融化的女性,也让旋转逐渐减速……接着,她高举双手,停止旋转──



……那是在一个月前,在名为奥运的舞台上,一种名为花式滑冰的运动;而在那里华丽舞动的女性,现在就在我们眼前,胸口挂着铜牌。



她的名字叫沙托勒·葛罗夫。



「能让各位看得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当电视在播放她长曲表演的时候,班上始终喧闹不已的同学们,通通在听到沙托勒开口的瞬间安静;此时,我也在围成半圆的同学当中听她说话。



「获得我视为最大目标的奥运奖牌虽然才一个月,但是我身边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那还不是金牌呢!这下子,让我又深切体会到自己做出一件大事了。」



她以平静的态度,还有更胜平静的优雅口吻说道。她那和滑冰一样流畅的语调深深吸引了我。



「不过,无论何时都不迷失自己是很重要的,各位也要一直抱持着自己的目标。虽然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但只要拥有目标,就绝对不会偏离正途喔。」



……目标。



我心中涌现一个单纯的疑问。



──目标,是什么样的东西?



「光是听我在这长篇大论也很无聊吧,有人想问问题吗?」



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总之,我努力想表达我自己所身处的状况。我明明努力想得到双亲肯定,但是我却连圣经都记不住,和哥哥相比起来,我只是个不长进的人,还总是被骂。



我害怕有一天大家会对我厌烦,而且我再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不会被上帝选中,如果那样的话──



「……我明白了。」



沙托勒对我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为了不顾地点、不顾场合,一迳儿把自己现状一股脑儿丢出的我,为了向奥运铜牌得主寻求帮助的我。



「我很感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件事。」



……我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包住。



「你叫什么名字?」



「多、多敏妮克·米勒。」



「多姆……这样好像在叫男生呢,不然,我叫你朵拉可以吗?」



内心的喜悦让我用力地点头。



「你听好,朵拉,祷告虽然是很重要,但是还有比祷告更重要的事。人并不是那么地坚强、清廉,任何人都会怠惰、犯错,可是这些上帝通通明白,上帝所欣赏的是明白自己的缺点,仍尽可能努力改善自己的人。」



我专注地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我的视线没有移开,也没有眨眼。



「如果换成是你呢?假设一个是从一开始就紧缠着自己,只知膜拜、请求的人;和另一个靠自己最大的力量尽完一切努力,直到最后才求自己帮助的人,如果上帝要带人上天堂,你觉得上帝会选什么人呢?」



……我甚至没有察觉她在问我问题,沙托勒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当然,也不会有要人事事都依赖上帝的牧师,可是这个世界上却有很多那样的人,如果不留意的话,你也可能会变成那样喔。」



听到她这么说,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每个人要面对的状况都不一样,这种事不能一概而论,所以你要用你自己的想法,从现在置身所处的状况中去发现自己的目标,如果你打从心底觉得,你找到的目标值得你赌上自己的人生……」



我感觉有东西轻轻碰触自己的颈项,那是一种引诱──



「有些时候,也是得强行辟开道路的。」



我体内有某种东西遭到诱发,感觉就像某个塞子被拔掉,我内心涌现出未知的兴奋。



──我本能地领悟了。



对新世界的渴望──没想到这种感受竟然会一直沉睡在我的体内。



「这也是我想对大家说的话,大家都有听懂吗?」



沙托勒的视线,又再度移到班上同学的身上。



「无论面对任何状况,能尽自己全力努力的人一定会得到上帝帮助,我祝福你们每个人都有明白这个道理的一天。」



……一道细微而明确的光线,让我确立了自己的目标。



为什么那时候会选择花式滑冰──之后,无论我怎么想都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我只知道沙托勒在我眼中十分耀眼,让我产生强烈的渴望;我希望能变得像她一样,沙托勒是花式滑冰选手,所以我也要学花式滑冰……



虽然这是单纯到不行的推论法,但是或许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说法吧。我要靠花式滑冰参加奥运──对于当时在返家路上,对于恍神般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的我,也只有这种说法能够解释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了。



她胜过我以前所遇到的每个牧师、亲人。



沙托勒·葛罗夫,我相信她……



***



宁静湖──听说沙托勒所属的滑冰场就在那里。



我家位于宾州东南端,距离我家最近的大都市是费城,从那里到宁静湖,大约要往北走500公里的距离。虽然是这样,然而这距离到底是多远,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如果你打从心底觉得,你找到的目标值得你赌上自己的人生──



我站在冰上的经验,仅仅只有校外教学的两次滑冰,但是当我一回到家中,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满、反抗、独立,心中浮现出这些选项的我,总觉得那些都不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但是我却感到庆幸,我最害怕的就是变回以往的自己。



因为我明白,像那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开始。



隔天一早──



我把学校上课时使用的地图塞进小型背包之后,便从秘密存钱筒里面拿出我偷偷存起来的所有积蓄。我的双亲多半没有零用钱的概念,但是如果我帮忙教会做一些打扫之类的工作,有时牧师会偷偷给我一些零用钱。



30块50分……只有单程,应该是很足够才对。



我穿了一件衬衫外加蓝色吊带裤,接着再穿上毛衣、套上黑色外套,也没有忘记要戴围巾和手套。



我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家里。



***



从费城前往纽约──我认为这是最理想的做法。



于是我决定先坐上公车,一路前往费城,往西数十公里就是著名的阿米许村,我和双亲曾去过那里几次,不过我是要往东走,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光是这样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未知的世界了。



我在公车中一边摇晃着,一边看着逐渐现代化的景色,不安与更甚于不安的兴奋,不时让我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下了公车之后,耸立在我眼前的是巨大的费城车站。



真是太壮观了,虽然我从教科书上的照片看过其内部装潢,但是真正进入站内才感受到这栋建筑物是如此地高大,虽然不至于有压迫感,但是也不会有被温柔包围的感觉。在极尽豪华且巨大的建筑当中,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回奔走着。



迷失在其中的我,感觉自己十分渺小;我的勇气与希望立刻开始动摇。



我从来没有一个人搭过火车,虽然知道贩售车票的地点,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买票,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小妹妹。」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老绅士朝呆立在原地的我走近。



「怎么啦?」



「呃……我想去见我的朋友。」



虽然是逼不得已,但是我的内心对说谎仍有所抵抗,如果被识破就没晚餐吃了……我本能地这么想着。



「你朋友住哪儿?」



「纽约。」



……未知世界的试炼仍未结束,因为我这时才知道,火车的车票钱远超过我所剩下的全部财产;而且我真正的目的地,是在更远的宁静湖。



不仅是身体的大小或知识,我连手中的钱都无法在这个世界派上用场。



我感受到深刻的无力感,脑海中,沙托勒的面孔逐渐模糊。



「搭公车比较便宜喔!不过,得花不少时间。」



老绅士说的话……应该纯粹只是亲切,但是我心中却感到不快,我无法老实地对他抱持感谢。



没钱搭火车,就去搭公车吧──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意思。



最后,我只能选择离开巨大的费城车站……几乎就像是被赶出去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没有钱的自己。



这让我感觉不甘──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相当新鲜的情感。



到纽约的车资要20美元,扣掉到费城的公车钱及先前饮料等等的花费,如果再花20美元,我就只能靠剩下的1块20分到宁静湖了。



到纽约之后,要走的路比先前更远,照这种情况看来几乎是没有希望了。



但是,我也不能待在这里,要是继续拖拖拉拉下去,父母亲就会追过来,当然他们应该也会通知警察。



要是我被逮到,被他们带回家……



那我就得再度过着无聊、封闭、束缚的生活……不、如果只有那样还算幸运的呢!



这是离家出走,这不可能只是大罪,可能是不可饶恕的罪,或者是在那之上,我还不知道的──



「不要……」



我甚至觉得自己会有生命危险,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



当公车进入纽约时,时间早已过了中午。



搭便车是我在公车上唯一想到的解决方法,但是我听说大部分的州都有立法禁止这种行为,如果这在纽约也是违法行为,一旦我被警察抓到、问出住址……更何况,会有车愿意载我这样的小孩吗?



沿路的建筑高度正逐渐增加,我正逐渐进入教科书上所刊载的大都市、繁华闹区当中。



……突然,我下意识地透过静止等待号志的公车窗户,注意到一列红色文字。



文字是写在一辆货车侧面的货柜上。



蒙特娄──



我立刻下车,回到刚才那个地点。



我看见巨大的建筑物,还有并排停放十辆以上大型货车的广大停车场。在停车场中,我找到了先前看见的东西。



蒙特娄渠道维修权威──



宁静湖在靠近国境的位置,从地图上来看,也可以说是在纽约往加拿大蒙特娄的路上,只要我搭上这辆货车就能接近目的地。



于是,我悄悄溜进看来像是某种工厂的停车场内,现在正巧有人把一箱一箱的货物搬上我要搭乘的货车货柜中。



我看准没人注意的时机攀进货柜内,接着立刻躲进高高堆起的木箱空隙间。我钻进空隙深处,随便找个死角藏身之后,便在原地双手抱着腿坐下。



之后,又有人来把更多箱子搬上货柜,我屏住气息,等待工人结束工作。



没过多久,货柜大门应声关上。



「……啊。」



原本在眼前的木箱、手、膝盖都看不见了。



黑暗……只有触感的彻底黑暗。



霎时间,存在我心中的一个记忆在此时解冻──



「啊啊……!」



我之所以能压抑住险些发出的哀叫,是因为本能对我发出警告。



因为我明白,要是在这里被发现、抓到而被带回家,将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那是在两年前,我7岁时的事。



──连一点光线都没有的地下仓库,无论是气息、哀叫、哭声、眼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让人感受到。



我当时甚至认为那种黑暗会一直持续到死,我觉得自己将再也看不到光芒,就这样死在那里。



什么都没有──没有炼狱之火,也没有恶魔。



……就算是恶魔也没关系,我只希望身边能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