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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崩坏的圣诞夜(1 / 2)



1998年冬季奥运,日本有两席的代表名额。



当时15岁的我在该赛季才刚升上资深组,当时我是国内排在第四、第五左右的选手,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热门人选,但是仍能够以备受期待的新人身分,在代表选手争夺战的后方争取一席之地。



说实在话,我实在难以感受到同样的激情,因为,即使我被动地将奥运视为梦想,但是最希望我出战奥运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教练,而是我的母亲。



代表名额中的一个席次,早已内定由当时身为日本王牌的桑早百合夺得。



在年初开始的全日本锦标赛中,大家都推测这场赛事的优胜者,或是除了桑先生之外最高名次的选手,将能够取得剩下一个名额的资格。而在这场赛事当中,击败为调整自己状态而参赛的桑选手,精彩拿下优胜、赢得代表资格的人,是当时的17岁新星──安友毬。



而我却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压力,我以连我自己都惊讶的杰出表现,继安友选手及桑选手两人之后赢得第三名。



虽然是继她们两人之后,但是由于我的实力与安友选手及桑选手相差太大,在比赛结果方面,我的名次也完全没有任何能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因此失意、沮丧这类的反应,与我几乎是无缘的……除了母亲例外。



就这样,我被登记为递补人选,做好随时都能参赛的准备。不过由于两位代表选手没有任何意外,就结果来说,我从头到尾也只是透过电视,观赏奥运滑冰而已。



而在那段期间,我的肉体及精神都倍感煎熬,如果有人问我心中是否完全没有任何丑陋的期待……答案也许是否定的。



当时虽然是透过电视萤幕,我仍旧被奥运的紧张感及魄力压倒;我被眼前的影像感动,并对着电视机拍手。如果代表名额有三个的话……我心中暗藏着这些微的不甘。



下次奥运,我一定──我心中产生了类似确信的东西,或许是我对自己的天分开始有所反应了。



目标是四年后,我心中有了明确的时期,并在赛季结束后立刻为下个赛季进行准备。



……另外,这也是我超过十年的滑冰人生以来,头一次自己主动想要练习。



***



奥运──若不是有这个目标,或许我将持续过着只是被逼迫的滑冰生活吧。



在这个时候,神乐坂滑冰俱乐部来了一名新加入的男子滑冰选手,由于他所属的滑冰场正在动工进行整修,因此暂时转到这里来练习。



有来就有去,这是必然的道理,但是和其他运动相较之下,若想在费用格外昂贵的花式滑冰中成为正式选手,本人及家属都必须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才行。由于滑冰不是能够轻松加入、退出的运动,因此选手之间的替换及转属其实并不频繁。



他的名字叫西川俊之,家境相当富裕,也是从小时候便开始学习滑冰,年龄是只大我一岁的17岁,由于年纪相近,因此我们也比较能自然地交谈。



而我和他之间有着一项更胜于性别的决定性差异。



那就是,是否出于自己的意愿学习滑冰──



「你的天分真让人羡慕呢。」



「哪有,我才没有什么天分,真有天分的话,我早就参加奥运了。」



……当时的我相当青涩,这对我来说是初恋。虽然或许是跟蜗牛一样迟缓的经验,但是目前我就读的学校,是可从幼稚园一路直升到大学的名门女校──西欧慧华女子学园,对于从小就只知道滑冰的我来说,这应该已经算不错了。



而将这一切破坏的人,仍旧是我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看见我过去未曾出现过的激动态度,就算是我母亲也不禁显得有些退缩。



和西川在滑冰场上太过亲近──这是母亲对我的指控,莫非还要来个宗教审判不成?



「至少让我有说话的自由吧!」



「你在胡说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期谈恋爱!?别做梦了!」



「重要的时期、重要的时期,有不重要的时期吗!?」



我在这时犯下了致命的失误,或许实在是太过气愤了,因而甚至让我忘记要否定「恋爱」的部分。



「当然没有!你可是花式滑冰选手呀!?」



「又不是我自己想当选手的!!」



……小时候,我只能母亲的蛮横选择忍耐。



我从未动手打过女儿──



在母亲以名选手至藤响子的母亲身分广为人知的现在,每当母亲接受电视或杂声采访时,都经常会提到这件事。



那确实是事实,不过同时……



对母亲而言,那也是母亲将自己其他所有行为正当化的挡箭牌。



那样就可以好几餐都不准还在就读幼稚园的小孩子吃东西吗?那样就可以威胁我,要找地方把我丢掉吗?那样就能在寒冷的夜晚,把我赶出门、锁在门外吗?



当时无论怎么想,我都无法反抗。



「要是妈妈你以为我会永远乖乖听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响子!」



现在我能反抗了,我已经是16岁的高中生了,只要我想工作就能工作,在便利商店处于全盛时期的这个时代,离家出走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



「如果妈妈连我和西川说话都要加以干涉,那么……」



「那么……怎样?」



「我就不再滑冰。」



……这不知是第几次了。每当看见母亲听我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总会让我产生『我承认自己是杀人狂』的错觉。



但是,我的内心也不禁叹息,到了现在,这么做还有意义吗?我总是在内心这么想着。



「你这女儿真不受教!是谁教你这么任性──」



「什么任性?是谁任性?是谁说要把3岁小孩关进冰的世界里,要她在成为奥运选手前不准出来的呢?要是那不叫任性的话──」



「我都是为你好呀!!」



……我此时明显露出轻蔑的眼神,不知母亲是否有注意到。



「你自己仔细想想,像花式滑冰那样严格的运动,放任小孩自由有可能学得好吗?」



「至少西川就不一样,他是依照自己的期望,自由地……」



──话才刚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了。



「那么我问你,他是个好选手吗?」



因为我让母亲有了反击的空隙。



「他虽然是男生,但是实力却远不如你,不是吗?」



……这是事实。他在和女子相比,选手深度较为薄弱的男子单人当中,也看不出任何能在全日本锦标赛中出战的希望。



不考虑男女差别,单纯以实力来看,身为女性的我应该是在他之上吧。



「因为是我严格地训练你,你才能成为现在这样的选手吧?」



「训练我的是赤坂教练不是你,还有……」



我看见母亲瞪着我的双眼,稍稍往下移开。



「我话先说清楚,不要插嘴管我和西川的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身高已超过母亲了。



我注视了一会儿母亲激动回视我的表情后,便转过身去。此时我心中感受到的,是更胜以往的难堪与空虚。



到目前为止,我不知已经有过多少次想放弃滑冰的念头。



──你才16岁,有很多机会可以重来,你只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行了。



大半的人应该都会这么说吧,但是……



其他人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我所走过的路是多么地严酷、冰冷。



在冰上反覆摔跤,以及伴随每次摔跤就会刻印在身体上的割伤、擦伤、淤青、扭伤、骨折,即使伤痕会逐渐转淡,但是至今我身上仍留下许多痕迹。每天紧包着冰靴数小时,让我的脚踝以下因为无数的瘀血痕迹而有多处变色,长时间施力的脚趾也让指甲变得短小。脚跟部分则像是能直接敲铁钉的榔头般竖硬;对我来说,成为裸足美女的希望,从很早以前就永久幻灭了。



别人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为了我那别说是喜欢,甚至可说是极度厌恶的滑冰,牺牲了多少时间与丰富的可能性。



在被诅咒的那天──在我3岁生日那天,就是地狱的开始。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只有痛苦;当学校的朋友去玩、去旅行、谈恋爱的时候,我都一直待在冰上;我珍贵的青春时代全部都在冰上度过,我的体内耸立着一座不断吸食我的血与泪的巨塔。



要是现在停止会如何……要是我放弃滑冰会如何?



「哈哈哈……」



我发出的笑声有股莫名的空虚,这种感情与其说是自嘲,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过去我不知道有几次……不知道有几万次想过要放弃滑冰了;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当我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将其实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项运动本身的性质极为特殊,花式滑冰的技术只能在花式滑冰的世界中获得发挥。



我在这条被强行押上的轨道中──无论要停止、后退或是脱轨,都已经办不到了。



如果,这一切她都明白的话。



那至藤妙子就不折不扣是个全世界最肮脏的母亲。



***



至今将我栽培成滑冰选手的赤坂教练,在十三年前便知道这一切,毕竟我在3岁生日当天,被母亲丢在他任职的滑冰场中大声哭叫。



他从未勉强过我,并时常对我投下足以抵销母亲责备的赞美,也对我抱有期待,我愿意为了教练而努力──这是我真心的想法。



现在,对于花式滑冰本身,我绝对谈不上讨厌……或许吧?被强迫──这才是让我感到厌恶的东西。



而在上一个赛季,当我看见奥运的时候,我心中才初次浮现目标与梦想。我练了十年以上,终于能够以自己的意志站在冰上……终于。



再加上西川来到我所处的滑冰场,也让我变得更加积极。



在我的滑冰人生当中,总算迎接了初次的充实期。



西川的双亲曾数次来到神乐坂冰上体育馆,并且也认识我。他们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西川本人也与双亲相处得十分融洽。



「真好,要是我的家人也像那样就好了。」



「那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而已啦。」



在我记忆中,我和西川聊到家人的话题也只有三次而已,毕竟表现得太过羡慕的话,容易让人误会,而且也只会让我更加自惭形秽,因此我尽量控制自己少去触及这个话题。



我相信西川的双亲并非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的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连在外人面前都不懂得做做样子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是神乐坂滑冰俱乐部中最被看好的种子选手;我14岁的时候,在全日本锦标赛胜过当时神乐坂的头号高手,成为俱乐部名符其实的第一高手。那是距今两年前的事了;另外,实力超过母亲竞争对手的女儿『小仓』,则又是更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神乐坂的头号王牌,这件事对曾是花式滑冰选手的母亲来说,虽然只是暂时,但是也足以让母亲的自尊心高涨到满溢的程度。



我的女儿有优良血统,和你们这些人可不一样──



为了在每天早上5点半到6点这段时间接送我,而来到滑冰场超过十年以上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带着明显的傲慢态度,终于开始和其他选手的家长们交谈。



母亲不准我谈恋爱的理由,不用说也知道,因为她怕我谈恋爱会分心,怠惰了钻研滑冰的技巧。所有可能会妨碍花式滑冰进步的东西,全都该排除──这就是母亲的绝对正义。



……如果还有其他理由,那就是他也是花式滑冰选手。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然而强迫我练花式滑冰的母亲,却同时也对男子花式滑冰抱有强烈的偏见。



我的父亲是大学医院的助理教授,也是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成为教授的有力候补。换句话说,父亲有充分的收入支持我学习滑冰;当然,让自己女儿成为奥运花式滑冰国手的这种任性渴望,若没有父亲的收入,自然是无法实现的,说不定这正是决定我命运的原因。



我无法对工作第一的父亲抱有任何期待,而他对于自己与那种母亲之间的夫妻关系,似乎看得相当重要,因此鲜少站在我这一边,大概是因为家庭圆满是他能否升为教授的重要指标吧!而且,如果女儿能够成为奥运选手,也能让自己更添光彩。



即使孤立无援我也无所谓,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



至少在当下,我打算珍惜自己和西川之间的友好关系……当然,如果这个恋情最终能有结果,那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太天真了。



既然找到让自己稍微有点好感的对象,当时就算是绑架他,我也该选择私奔才对。



***



距离我最后一次和母亲争辩,又过了三天。



此时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而今晚是圣诞夜。



今天我的内心从前往参加晨间练习的路上,便开始期待会有什么美好的发展;虽然今晚是圣诞夜,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过去自然是不用提,在近几年的未来内大概也不会有吧,但是……



我压下内心的兴奋之情,取而代之的是轻快的步伐,我踩着难以克制的轻盈脚步,抵达神乐坂冰上体育馆,却没有看到西川的身影。



他偶尔会因为身体状况取消早上的练习,不过到了下午,还是会看到他努力在场中练习滑冰的模样。无论感冒、发烧、受伤、疲劳,每天不顾自己身体的状况埋头练习──这样听起来虽然很了不起,然而其实是不符合科学的做法。那只是轻率且不负责任的精神论,只要是生物,让身心保持在适度状态的休养,应该都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无法见到西川让我有些失望,不过,今天迟早都会见到他才对。我按捺着自己雀跃的心情,开始进行往常的练习。



到了下午的一般开放时间,他仍旧没有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