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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崩坏的最恶(吞食的罪恶)(1 / 2)



0



再见。



没有下次机会了。



1



死亡.



来试着思考,有关死亡这回事吧。



广义而言,存在与这个时间上的所有存在中,能够『不死』的物质,并不存在。无论生物或非生物,一切分子构造,最终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抵达『死亡』。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没办法逃脱这项法则。毫无例外地,全部都会走到『死亡』这一步。甚至让人不禁怀疑,难道一切生命,都是为了『死亡』而存在的吗?我们的思考只所以会停滞在此,是因为认定『死』绝不等于『无』。至少这样的想法——是人们,是人类,一直以来面对死亡的基本概念。



当中的极致,便是宗教。



为『死亡』,提供了意义。



为『死亡』,提供了后继。



提供了死后的复活。



无论死后的复活。



无论在医学上或哲学上,针对克服死亡的人,都有着共同的信仰。没错,谁都害怕死亡,能够轻松看待死亡的人,想必对『死』还没有正确的认知——以为只有自己不会死,怀着错误的确信。



又或者,真正拥有,不死之身。



然而,人类终究,免不了一死。



这是游戏规则。



永生不死是一种——犯规。



在名为时间的游戏当中——违反游戏规定。



然而,那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能够永远地活着——长生不老。



如果无止境地持续下去,迟早也会难以忍受的不是吗?如果没有设定终点的话——人终究会感到疲惫的不是吗?正因为是百米赛跑,才能够全力以赴得冲刺——倘若没有确定的目标也没有所谓的终点的站,根本就没办法尽权利冲刺。俗话说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正因为有始有终在,人才能够下定决心,才有办法开始想前迈进不是吗?



老实说。



老实说,大家真的都,不想死吗?



人生真的,那么快乐那么有趣吗?



我并不这么想。觉得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前的我,对于生与死之间的差别,向来没有明显的区分。没错,当时的我——尚未和红色制裁或橙色种子或蓝色少年相遇,也未曾见过妹妹。当时的我——不知生也不知死。



不知生与死。



当时不知生死为何物的我,是强者。



不知道什么叫做终点的我,是强者。



正因刚强——所以柔弱。



不死之身。



倘若被赋予了这样的生命,将会如何?



一旦终点消失的话。



如果被赐予永恒的的生命,人类将会如何改变?对痛觉越来越迟钝,停止战争,诸如此类,想必会放弃许多事情吧。原本在生命有终点认为很重要的想法也会不在乎地舍弃——



想必会死气沉沉地虚度光阴吧。



千真万确到,绝非戏言。



没错正是如此。



当时觉得死也无所谓,认为命根本不重要的我,确实都是这样子虚度光阴。不知生也不知死的我,既然对死亡不以为意,等于死亡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自然也就没有,区分生死的必要。



我不属于这个有生有死的时间



因此——



就算做了什么,结果仍旧不变。



是最弱,也是最强。



是最强,也是最弱。



此外,还有一点可以断言。



我是——最恶的存在。



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仿佛活真其实已死。



仿佛死去却还活着。



想要忘记自己还活着。



试图遗忘自己还活着。



对,总而言之便是如此。



正因如此,所以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认识死亡,获得死亡,捕捉死亡。



与死对峙,与死决斗,与死对决。



死亡可怕吗?



即使害怕,也要正面迎战。



将死亡,完全吞噬。



这就是,本篇故事要说的。



只要有死的觉悟,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差不多了吧。」



我拿出了手机,最后一次,确认时间。



荧幕上显示的月历。



八月十九日,星期五。



晚间——十点,五十五分。



墙上的古董钟,也指着相同的时刻。



我关闭电源,将手机放在矮桌上。尽管哀川小姐叫我随时保持联系,尽管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尽管如此——却还是不希望,遭到无谓的打扰。不希望参杂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否则这么一来,准备好的舞台,就前功尽弃了。



「………………」



我仍旧和昨天一样,待在木贺峰副教授的研究室——前·西东诊疗所的,会客室里。独自一人,连电灯也没开地,端坐在垫子上。



这段时间都没有,回过古董公寓。



昨天在那之后,我前往京都御所,和哀川小姐彻夜长谈——讨论有关小姬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预定计划——然后我又,直接回到这里来。



假如回去古董公寓,可能会动摇决心。



没错——我是,很软弱的。



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意志不坚。



即使已经确定了答案,只要发现还有另一种相反的解读方式,立刻又会回到原点。就是这样子,优柔寡断,脆弱胆怯,见风使舵,只拥有些微薄弱的意志力。



实在是——真正的,无地自容。



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这样子——有办法贯彻到底吗?



疑问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不断涌起。



你真的明白,自己正准备要做什么吗?如果真的明白,应该不可能还这么轻松自若好整以暇才对,难道不是吗?你只不过想要,出风头耍耍帅而已不是吗?



永远浑浑噩噩地。



暧昧不清的态度。



甚至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清楚。



这样的你,能够作战吗?



「…………」



——笑话。



我才不会,去作战。



不会去,一决胜负。



无论胜利或败北——都只是在为下一手棋做布局。



有赢就有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全盘皆胜的人生,也没有满盘皆输的人生。连战连战的人只不过是没察觉到自己曾经失败,而屡战屡败的人也只不过是没发现到自己曾经获胜。纯粹只是强者不知道什么是弱,弱者不知道什么是强罢了。



我是弱者,绝对的弱者。



然而,一旦对「弱」有所自觉——



「那么,就算不必达到棋士的程度,也无妨吧。」



记得以前,曾经听谁说过,在现代社会当中,没有比将棋或围棋的职业棋士更怀才不遇的存在了。这些人只能将自己举世无双的惊人头脑,运用在棋盘上。假如生在不同的世界,,那种媲美「军师」的能力——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撼动天下。



但是——



这点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包括只能成为后继者的木贺峰副教授。



包括不死之身的圆朽叶。



包括小姬,和理澄,以及出梦。



要说时运不济,的确时运不济。



要说怀才不遇,的确怀才不遇。



至少,和我不相上下。



「——然而,她们绝对不会希望……从我这样的人身上,得到怜悯吧。」



她们,并未死去。



她们,曾经活过。



让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



「叮——咚——」



电铃声传来。



我正准备确认下时间,又想起手机电源已经关闭了,因此抬头看向墙上的古董钟。十一点整。



「………………」



呼。



出乎意料地,非常准时。



没听见开门声。



也没听见脱鞋的声音,或穿过走廊的声音。



这点程度的声响——大概可以轻易掩除吧。



没过多久,纸门就刷地一声,被用力打开。



「……嗨。」



我率先出声,打了招呼。



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打算。



想也知道,那是行不通的。



「——咦?」



拉开纸门的「他」——



匂宫出梦,一脸疑惑的歪着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2



出梦按照惯例,穿着束缚衣出现。



贴身皮裤配上短窄的皮夹克,夹克底下什么也没穿,骨骼线条清晰可见。肌肉偏少的纤瘦体型,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和微微隆起的胸部。没有穿裤子,赤着一双脚。这样看上去——如此这般,穿着完全贴身的服装一看,便可以清楚发现到,原本隐藏在束缚衣底下的双手十分修长,与出梦的矮小身躯显得非常不搭调。



那胳臂。



那手腕。



那指尖——



「恩——?这可奇怪了——我是被『死色真红』叫过来的——她应该已经先到了才对啊。」出梦反映夸张地,一副由衷感到困惑的模样说道:「那个紫木一姬似乎跟『死色』关系匪浅,她说要找我报仇——」



「哀川小姐是我的女朋友,正在热恋中喔。」我转动身体,与出梦正面相对,「你也太状况外了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你以为自己有资格直接跟她句读吗?不管电玩也好小说也好或者什么东西都一样——在挑战大魔王之前,都先要过中魔王这关啊。」



「………………」



出梦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无言以对的轻蔑表情。



「……所以,你就是中魔王?」



「正是」



「喀哈哈哈哈!」出梦以高分贝的音量狂妄大笑。「这么弱的中魔王,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就连小库巴(注:《超级玛利》系列当中的敌人,大魔王库巴(乌龟)的儿子。)都比你强吧!」



「……我没什么好反驳的。」



「……哈,哈哈哈。啊啊——原来如此,你也是一样,因为那个女孩子,紫木一姬被我杀了而感到愤怒吗。唉呀,关于这点我确实很过意不去——毕竟是我打破了和你之间的约定哪。」



打破彼此之间的约定。



言下之意,要道歉的只有这件事情。



至于杀死小姬的部分——



完全都,不当一回事吗?



「坦白说——松了一口气。」我无视于大笑不止的出梦,自顾自续道:「恩,虽然觉得几乎不可能——不过之前也曾经担心,万一是理澄来赴约的话该怎么办,毕竟这种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啊。」



「——唔的确,说得也对……啊,所以换言之——」出梦说:「不只『死色』,包括你也已经,识破我们兄妹使用的伎俩了。」



「没错。」我点点头。「应该说,是由我先察觉到再想哀川小姐提出看法的——其实,假如哀川小姐从一开始就参与整起事件的话,想必谁都不会死,可以平静的落幕吧。」



「先郑重声明——」



出梦理直气壮地,脸不红气不喘说道:



「你把矛头指向我,是不是恨错对象啦?可别模糊焦点,『死色』也就算了,干嘛连你也来凑热闹。杀死木贺峰约跟圆朽叶是狐狸先生所委托的任务——职业杀手动手杀人,有什么不对?当你拿枪杀人的时候,能怪那把枪不对吗?刀子伤了人,是刀子的责任吗?这说不过去吧。」



「……可是,小姬不一样。」



「啊啊——那个小鬼,的确不是我执行『杀手』任务的目标,但是——」出梦说:「话虽如此,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基于生物本能,也至少保命要紧啦。」



「…………」



「……没记错的话,『自保』应该不在我们约定的范围内吧?有关这种事,我可绝不含糊。」



「……也对。」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果然是这样没错啊。



昨晚和哀川小姐经过彻夜长谈,最后达成一致的看法。虽然也有其他可能性,无法妄下断言——但现在看来,果然飞雅特和KATANA,以及Z跑车的轮胎,都是小姬去破坏的。



小姬这笨蛋。



然而整件事情,该骂笨蛋的并非只有小姬一个人而已。哀川小姐不该指派小姬担任我的贴身护卫——我也不该接受她所提的建议。



而且不管轮胎爆了或怎样,当时我就算翻山越岭也应该回古董公寓才对。



小姬她——原本是一名,狂战士。潜意识里拥有着好战的特质,面对近在眼前的「敌人」无法置之不理——是被以这种方式,训练张大的。这件事情,我和哀川小姐,明明都知道得非常清楚,明明都心里有数。对于近在眼前的「匂宫」「食人魔」,小姬绝对无法置之不理——这点我们明明都很清楚。



因为小姬的使命感太过强烈。



尚未完全——摆脱习惯。



过去培养的,坏习惯。



战斗本能



「话说回来——小姬为什么会,发觉你是『匂宫』的杀手呢?——照理说已经取了假名,而且理澄在小姬面前,应该也表演得很自然没有露出破绽才对啊。」



「是凭着,气息吧。」出梦说:「你不知道吗?杀人者身上,都会沾染血的颜色跟腐臭的气味——我当时,不就是看穿了紫木一姬『杀人者』的身份吗?既然如此同理可证,你怎么肯定她不会反过来看穿我?」



「——原来如此,了解,」



「——讲是这样讲,但有一点也要提醒你。」



结果出梦有,继续往下说道:



「我之所以必须有理澄搭配,就是为了防止被看穿,这点可千万别忘记啊。只要有理澄存在,我们兄妹俩『职业杀手』的身份,就不可能会露馅。」



「…………」



「换言之,要怪就怪我跟你太不小心了。并非理澄的缘故,也不是紫木的关系——而是因为,我跟你都太多嘴啦,我当时既不该到中庭去——你也不该,对紫木透露任何只字片语。」



我?



不对——我应该彻底隐瞒过小姬了啊。



关于和出梦或理澄的事情,我应该完全没有告诉过小姬才对。



……话虽如此——



却不见得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自然的态度。也许在小姬看来,光是我主动向她打听有关『匂宫』的事情,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所以说——终究还是,我的责任吗。」



「这个嘛——反正本来就没办法用玩笑话敷衍了事,毕竟是谎言无法遮盖的真实。唉呀呀,不过没想到紫木也不是笨蛋,居然拥有超乎水准的洞察力呢。」



「…………」



没错——这点我也,疏忽了。



小姬或许的确是个笨蛋——但却拥有卓越的战斗直觉。再加上,小姬非常善于说谎。并非擅长,而是如同我操弄戏言般,已经成为小姬的处世之道了。这点在六月的时候,应该也早就充分明了才对。不让别人察觉到她的察觉,对她而言是极其自然,轻而易举便可虚构的假象——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强敌——我也并非毫发无伤哪。毕竟自己也没有跟『琴弦师』交手过的经验,而且那小鬼——作为战士的能力实在非比寻常,即使和职业级的相比较也毫不逊色,堪称高水平了喔。她究竟什么来历?搞不好是狐狸先生知道的名人咧。没想到我的对手居然还会出现琴弦师这种人物——差点乱了方寸呢。」



「可以告诉我详细经过吗?」



「详细经过?啊啊,这个吗,很抱歉,没有什么详细经过可言。就只是那小鬼和理澄独度的时候,双方约定好半夜到中庭去单挑而已。既然遭到挑衅——我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



「因为那个小鬼触及了『关键字』,所以我才主动现身——进行战斗。」



「……原来如此吗。」



所以说——当时朽叶来通知我使用浴室,在我刚踏出房门没多久事情就发生了吗。假定是这样的话,后来在楼梯口与她擦身而过,时间上也符合。当我结束和木贺峰副教授的谈话,回到房间里面时,小姬早已经不在床上了吗。



小姬。



那时候——小姬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是认为自己,一定还能再回来吗?或者是——不,算了,这种东西想再多也于事无补。再想下去,万一果真如我所想的话,未免太残酷了不是吗?



「我们所属的世界惯于用暴力解决事情,是建构在暴力基础上的究极和平主义。假如那小鬼打赢的话,我们就要消失在你面前——这是决斗时她所提出的条件。本来我也没打算对你们出手啊,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偏偏那个小鬼,完全不肯把话听进去。」



「没办法,她是个很顽固的丫头呢。」



「一点也没错。像那种完全不听取敌人意见的家伙,绝对活不长久——咦,人好象就是我杀的嘛?喀哈哈哈!」



「…………」



「真可笑。」出梦毫不掩饰烦躁的情绪,咂嘴说道:「总之简单来讲就是——紫木那家伙为了生存杀过太多人了。做到那种地步,已经来不及挽回啦。杀过那么多人,还想苟且偷生下去,甚至想要重新当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未免也太厚颜无耻太自私自利了吧。其实你也心知肚明不是吗?紫木一姬为了生存,已经杀过太多的人,她实在太强——也太弱了。」



为求生存杀过太多的人。



也许确实如此。



小姬一直以来所受的训练。



杀死敌对者,猎杀妨碍者。



绝不放过危险因子。



毫不犹豫,斩下对方的首级再说。



不能错失良机,不能相信别人,否则会被杀。



这些都是她,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



几乎根深蒂固。



几乎已经,无法摆脱。



几乎无法,衡量自己的死亡。



敌人近在眼前——几乎已经,不容迟疑。



所以小姬,早就来不及挽回了吗?



小姬的一切,全都为时已晚了吗?



幸福也好,快乐也好——



全部都为时已晚了吗?



「…………」



才没有——这种事情。



绝对没有,这种事情。



我斩钉截铁地断言。



无论谁说什么,也坚持断定。



「……在杀了小姬之后,又发生什么事?」



「其实说真的——在刚开始决斗的时候,我并没有要杀了那家伙的打算,毕竟也跟你有约定在先了嘛。」出梦仿佛迫于无奈地,自白般的说道:「可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不杀也不行了啊。我以为咬掉两只手,她就会乖乖认输,结果根本没那回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耶,那个小鬼,简直顽强到不可思议啊。」?



「…………」



的确。



要对付小姬或玉藻——即使是像子荻那样的人都会感到棘手。绝非半吊子,也非泛泛之辈。不是随便应付,就可以轻易击倒的对手。因为太强——甚至连『食人魔』,都无法轻易取胜。



「逼不得已只好吧『预定行动』提前咯。既然已经杀掉一个人,接下来就不得不改变计划……所以才会打破和你的约定。反正什么约定什么计划——早在杀死紫木的时间点,就已经失去意义,形同无效了啊。既然都已经毁约了。」



「……恩,的确是。」



「当然啦,理澄的『调查』行动,才刚开始第一天而已,根本还没得到结论——不过某种程度上,有关那两个人的推测似乎已经成立了。别看我妹妹那样,只要短短一天就能有惊人的效率。虽然无法否认情报不足的事实,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摊牌。」



「摊牌?」



「直接去问那两个人啊。木贺峰正在工作还没就寝,圆朽叶是已经睡着了被我叫起来。我说——『有一位狐狸先生,应该就是你们的恩师——那个叫西东的人,他派我来杀掉你们两个,怎么样?』」



出梦向我展现修长的手臂。



仿佛引诱,仿佛蛊惑。



仿佛正,召唤着我。



「她们两个都说『既然如此,请动手吧』,就点头答应了耶。这样一讲,我反而迟疑了呢。」



「请动手吧……她们是这么说的?」



我实在,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声音,微微颤抖着。



这真是——这真的是,出乎意料。



就连哀川小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圆朽叶甚至还说,不想让血弄脏床面,所以选择死在淋浴间里——其实那两个人,在就已经厌倦了吧。」



继狐面男子之后,一直持续坚持到现在的副教授。



无法自然地死亡,一直持续朝向死亡迈进的少女。



厌倦了。



如同腐朽般的,厌倦了。



所以就——坦然地,接受死亡?



太荒谬了,这种臆测。她们只不过是,面对眼前出现的职业杀手,选择放弃抵抗而已。知识面对由过去的恩师所派来的杀手,感到彻底绝望而已。只不过仅此而已。怎么可能,因为活累了这种理由,就从容受死呢。果真如此的话——



果真如此,为求自己解脱而大方接受死亡的话——



死亡形同,失去意义。



一旦接受死亡,死亡便不存在了。



既然没有活着,也就不会死亡。



既然不会死亡,也就没有活着。



这才叫做,名副其实的——



不死,之身。



「……我也,厌倦了。」出梦说。



声音里——确实充满了,厌倦。



「我也觉得累了。对于杀人,已经感到厌倦。对于工作,已经感到厌倦了。杀掉那两个人——和它们交谈以后,忽然开始这样觉得。——不,不对,其实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感到彻底厌倦了。」



「……所以——」我说:「所以,这就是你——在事件之后,销声匿迹的……原由吗?」



「狐狸先生曾经用热爱杀戮、杀戮中毒来形容过我——虽然必须承认这个说法的确正确——但在中毒症状之后紧接而来的,只有厌倦感而已。」



「……厌倦感?」



「恩,并非压倒性,也非究极性,并非绝对性,也非致命性,就只是单纯的厌倦而已。你知道吗?据说有种哺乳类动物在遗传基因里面被设定了特殊机制,一旦对活着感到厌倦,身体便会自然死亡喔。我以前听狐狸先生讲过。这真是最棒的机制了,你不觉得吗?……包括那两个人也是一样,大概对活着这件事情。已经感到厌倦了吧?」



「这——







朽叶的话,可以理解。



她确实——活太久了。



但,木贺峰副教授呢?



还不至于——活到厌烦的地步吧。



她根本,还不算活着吧?



明明还没有真正地活过。



「你之所以『感到厌倦』的理由——其实应该说是,因为跟小姬决斗才造成的不是吗?」



「……也许吧。」



出梦对此,姑且点头表示同意。



并未,予以否认。



实际情形,我也不得而知。话虽如此,果然杀死小姬和朽叶以及木贺峰副教授,这三个人——对出梦而言,与其说是原因,到不如说比较像契机吧。是扣下扳机而不是子弹本身。



笼中的小鸟。



出梦他,对于长期身为『匂宫』一事——



对于长期被狐面男子驯养一事——



对于长期扮演理澄的影子一事——



对于长期担任理橙的配角一事——



感到厌倦了。



「喀哈哈哈哈哈!」出梦突然,高声大笑。「总之呢,基于这个缘故!当时我想既然机会难得,干脆趁此销声匿迹隐居起来也好——结果就在这时候,『死色』居然联络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啊?搞什么东西,简直莫名其妙嘛!莫非这一切全都是你设计安排的圈套?」



「可以算吧。」



我站起身来。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你一面。」



因为想要见上一面。



想要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出梦在事件之后,打算隐居遁世藏身起来——这是我从狐面男子所说的话当中,得到的推想。笼中的小鸟。这次事情本身没什么问题,这是出梦的自由。问题出在我的孤注一掷,无论如何都想掌握到出梦的行踪。



首先,不管怎么说,凭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就算去拜托玖渚也没用,出梦在玖渚机关的管辖范围之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尽管并非没办法调查,但却多少必须铤而走险。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让玖渚去冒险。所以必须请出,跨足所有世界的,人类最强的承包人,红色制裁——哀川润登场。



『可是,要引出已经隐遁了的「匂宫」,需要有决定性的诱饵哪——毕竟那些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联络过程稍有不慎,肯定会被对方逃走喔。这样正中下怀的诱饵,我们有吗?』



对于哀川小姐的疑问,我回答「不用担心」。没错,我曾经听出梦提过他的愿望,出梦所引颈期盼的那个心愿——我曾经听他说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死色真红」就是哀川小姐——



这确实刚好,正中下怀。



与其说正中下怀——不如说是,绝佳的,诱饵。



「……唔——」出梦一脸厌烦地,眯起眼道:「我还真是受欢迎哪~~只可惜很抱歉,我并不想见到你。喀哈,我是个冷酷的男人吗?唉呀,说真的,其实我也不想在心理面留下疙瘩——这样表示我也算在乎了吧?对于打破和你之间的约定。」



「别说得那么无情嘛。我很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吗?像我这种人如果去当跟踪狂,肯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麻烦,要小心危险喔。」



「喀哈哈哈……这点确实,领教到了。」



「况且,我还帮你安排好和『死色真红』的决斗呢。这正是你长年以来的愿望吧?」



「与其说愿望——倒不如说是,未完成的,遗憾吧。」



出梦宛如孔雀开屏般张开双臂。



十分修长的手。纤细又,太过修长的手臂。



充满威胁感的,预备动作。



「我一直很想试试看……自己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就这层意义而言,你也算是搔到痒处啰。所以——呃,战斗规则是怎么样?只要突破你这一关,『死色』就会登场吗?」



「哀川小姐人不在这里——正确地点,只有我知道。直到限制时间为止,哀川小姐都会在那个地方等着你。只要能让我供出地点你就获胜——相反地,没办法逼我招供,你就输了。」



「不是我赢就是我输,这样吗——呵,我赢或我输——」出梦反复咀嚼这句话。「难道没有属于你的,获胜条件吗?」



「一决胜负的人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不是你赢,就是你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结果。我并没有——要一决胜负的打算。」尽管觉得自己的台词既愚蠢又荒谬,我却丝毫也不难为情地,清楚地说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体会一下而已。」



「想要体会一下?体会什么?」



「这个嘛——」



我从皮套中迅速抽出短刀,按照之前坐在这里时,脑中早已不断演练过无数次的想象,将刀尖利刃,朝向站在我正对面的出梦,左脚一步跨上桌面,瞄准他纤细的脖子,对准喉咙——



「——真无聊。」



视线突然,天旋地转。



连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来不及掌握,连跨在矮桌上的一只脚是怎么被绊倒都来不及察觉,我整个右肩,就重重地摔在桌面上。虽然紧急用右手护住了身体,但尚未展开下一步动作,出梦就猛地一腿扫过来,脚尖仿佛要挖掘内脏般,狠狠踹中我的肋骨。



「呜……呃啊?」



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痛感侵袭腹部,我从矮桌上滚下来。虽然有刚才座的软垫适时作为缓冲,但光凭这样子并没有办法舒缓全部的冲击。



肋骨在,嘎吱作响。



先前被绊到的脚踝也,开始隐隐作痛。



「唔——呜、唔唔……」



「没有断掉啦——只是稍微,踢歪你两根肋骨而已——不过还是,别太勉强的好喔。被移位的肋骨,对内脏而言已经不是护甲而是凶器了喔。」



「…………」



「因为没办法控制脚的力道,难免会造成裂缝,恩,这点小伤就忍耐一下吧,你可是男孩子呢。」出梦语调轻快地笑着说:「好了,『死色』在哪里?要去哪边才可以见到『死色』?」



「……唉呀呀伤脑筋——」我一边强忍着腹部持续蔓延的疼痛,一边撑起上半身,斜睨着出梦道:「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所谓的『食人魔』——就是指用脚尖替人按摩肚子的变态行为吗?这种程度的低等变态——我可不能介绍给哀川小姐认识。要够格介绍给哀川小姐的,必须是更劲爆一点的变态才行喔。」(你自己去变态吧…)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出梦完全不受我的激将法所挑拨,仿佛在教小朋友般,以开导的语气说:「我和你之间的战力差距——光凭精神意志跟虚张声势,或者那些卖弄三寸不烂之舌的戏言,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的喔。最低限度,至少就正面作战而言实力相差太悬殊了。看你的样子,不难发现全身上下都有受过相当的锻炼,运动神经也不算差——只可惜,我是职业高手。你的一切动作在我眼中都如同定格画面,无论奇袭也好偷袭也罢——我就算确认完你的动作再开始反应,都还绰绰有余。」



「…………」



「刑囚拷问是属于墓森的领域不是我的专攻强项——话虽如此,并不代表我不清楚该用什么手段。呐,这可是为你好喔,在我用可爱的外表干出可怕的事情以前——快从实招来吧。」



「可爱的外表吗……」我重复出梦说的话。「既然如此那有没有比严刑拷问更好的手段呢?譬如包括色诱的话,我或许会爽快地自投罗网喔。从刚才起就一直看到你胸部若隐若现地,想不注意都不行呢。啊啊,不过…………这样太那个,太那个了。恩,实在太那个了,毕竟那个……还是太那个了啊。」(……你已经变成究极变态的欧吉桑了吗?)



「……啥?」



「我对年纪比自己小的没办法接受哪——因为会忍不住想起妹妹,突然变成不举耶。」(不举的含义……请未成年人在家长的指导下查阅词典)



「……莫名奇妙的家伙。」出梦语气当中——开始夹杂着,明显的烦躁。因为无法理解而感到惊讶——似乎又,并非针对着我。「莫名奇妙的家伙,真的很莫名奇妙,只能说你疯了。脑子有问题吗?啊——啊啊——好的好的OKOK!那么,就由好心的出梦教授,用连猪都听得懂的简易方式来为你说明——就用比言语更容易理解的视觉方式来表达吧。这双手,即将对你的双眼宣告死刑。」



出梦举起两边手肘,向我展示手背。那双背对着我的手掌,形成宛如熊掌的姿态。



「你已经知道了吗?或者还不知道呢?这就是我被称作——『食人魔』的由来。这双手本身,就是我最得意的秘密武器。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



出梦缓缓转动手腕,接着那双熊掌同一时间,仿佛集中全身力量般迅速向上高举——再



「——就像这样子!」



破坏声响起。



应该说,已经接近,爆炸的音量。



因为冲击而自动闭上的眼睛睁开一看——出梦的双手,几乎从手腕以下都深深刺入榻榻米当中——而整张矮桌,仿佛遭到灰熊以手刀正面劈中——宛如遭受吞食般,被从中剖开。



厚度可达五公分的,木质矮桌。



以那样——属于女孩子的,纤细手腕。



「THEHAND轰炸空间(*注:漫画《JOJO冒险野郎》当中虹村亿太的替身使者,能消除任何空间或物体,完全不留痕迹,可达到瞬间移动效果)……才怪。这就是本人,匂宫出梦的传家宝刀——『一口吞食』(EatingOne)。」出梦他——微微扬起嘴角,邪气地笑着。「将人类的身体完全不顾后果地极尽所能锻炼,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我就是活生生的范例。当然,不仅限于『一口吞食』——包括这双脚,也只要随便地一踢,就能轻易将人的脖子给踢断。所以刚才对你那两根肋骨有多么地脚下留情——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一口吞食』……」



上半身与下半身被撕扯分裂的朽叶。



双手被扯断的小姬。



「原来如此……我才在想要用什么样的凶器才有办法作出那样凶残的行径——结果什么也不是,原来你还身怀那种绝技啊。」



居然能够在这样爆炸性的音量当中安然入睡,我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尽管之前已经从狐面男子口中听说过『一口吞食』的事情,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一击必杀的招数。原来如此,就像玖渚所说——是究极的异形。将究极锻炼到更上一层楼,更加极致的,异形绝技。



「亲切的出梦小弟再发挥爱心,告诉大哥哥一件好事吧。这个招式的弱点——或者应该说缺点,就是完全无法控制力道手下留情哦。」出梦将维持熊掌形状的双手从榻榻米当中抽出来,朝我摊开掌心,接着又翻回手背。「正因为怕我失控暴走,才不得不用那件束缚衣封印起来——喀哈哈。事实上如你所见,毫无例外只会出现这样的破坏力——所以没办法改变数值,已经被设定好了。这种连铁板都能一举击破的威力已经成为常态,可是这终究不能算弱点要算缺点吧。你想想看嘛,这种东西一旦击中——更正,一旦被这种东西击中,真的会很惨耶。对于『一口吞食』根本没办法作出防御,任何防御都毫无意义可言——用手接招会整双手被劈断,用脚接招会整只脚背劈断。由此可知,伤口本身也非同小可——简直就像爆裂一样,即使是自己的实力也会感到排斥呢。被撕裂的伤口甚至连缝合也——办不到。是无法修复的,致命伤喔。」



出梦捡起一块飞散的矮桌碎片,朝我轻轻一扔。碎片落在我身旁。



那块碎片。



又或许会是,肉片。



「虽然没有真正尝试过——不过如果换成幼稚园小朋友的话,只要左右手各用一次,就能让对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出梦起身,面朝着我重新站直。「但我在进行杀戮的时候却一定会使用这个招式——因为,这样就不会感觉到痛。比传达速度更快一步破坏掉神经组织,所以完全不会产生痛觉——听起来好像很慈悲,其实最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听见哀嚎声。能将痛苦减至最低是最好的,包括你的哀嚎声,和你的痛苦,也都会比照办理。所以……真要动手的话,我会毫不考虑,即使对手是像你这样缺乏战斗力的家伙,真要动手的话,我仍会毫不留情地——使用这一招。」



「还真是——宅心仁厚呢。」



对于我的嘲讽,出梦丝毫不予理会。



反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我和出梦之间,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在出梦眼中看来,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吧。比起从下方抬头仰望,站在高处俯瞰,更能够清楚看见,彼此悬殊的差距。所以对出梦而言,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意义,肯定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不管有或没有——意思都一样。



「我再说最后一次。」



「不用说了。」



我立刻——



以半爬起身的姿势,直接从皮带背侧抽出事先装备好的Jericho手枪,将枪口朝向出梦。



「BAAANG!」



扣下扳机。



一阵冲击,震动着刚才被踢到的侧腹。



「……啧!」



出梦往左跳开,躲过了子弹——应该说,早在我拿出手枪之时,出梦就采取闪避动作了。明明身上带枪的事情应该没有被察觉到才对——明明为了声东击西,一开始还故意先用短刀发动突袭——真是了不起的反射神经啊。话虽如此,倒也不算出乎预料。毕竟这种由正面拿枪攻击也行不通的人类,之前已经见识过了。



我一起身,就用冲的。



没有继续追击出梦,而是往纸门的方向,跑进走廊。



「……逃什么逃啊——」



「…………谁准你逃了,王八蛋!」



背后传来,怒吼声。



果然是个,直性子。



而且是个,激情派。



即使再怎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就算态度表现得再怎么冷静,一旦眼前出现可能会威胁到自身安全的危机,那层伪装的外皮立刻脱落。你的从容,你的冷静,都只是一层薄薄的表皮。你的沸点比冰点还要更低。没错,对出梦而言——这就是,因为太强而产生的弱点。



正因为特别强韧所以才,特别脆弱。



再加上,还有一点。



刚才第一回合,出梦他,闪避了手枪的子弹。会做出闪避动作,表示子弹如果打中的话,任凭他号称「食人魔」,也无法避免受到重创。



并非无敌。



也并不是,最强。



更称不上——最恶。



既非幽灵也非妖怪。



是具有人格的——



人类。



我来到走廊,加速狂奔,没有回头看背后,不用等到回头看,出梦就追上来了。从毫不隐藏的脚步声,与不断逼近的惊人气势,就可以清楚感觉到。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楼梯间。



才刚转弯正准备爬上楼梯,眼角立刻捕捉到,出梦举高右手使劲一挥的动作。



——『一口吞食』。



「——呜!」



千钧一发之际……我快步踏上楼梯,与那双手惊险地差身而过。出梦的右臂猛然挥棒落空,正因为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原来如此,习惯以全力攻击为前提,一击必杀的绝招,正因为是一击必杀的变态招数——在出手之后,完完全全没考虑到失手会有的状态吗。或许跟出梦缺乏冷静也有关系,但要说弱点的话,这也是一种弱点。



很好,情况还不算太糟。



「……来追啊!」



我趁出梦重新站稳姿势以前,仅仅一秒钟的空档,迅速爬上楼梯。腰侧开始发热,隐隐刺痛着,太剧烈的动作也许会带来后遗症,最严重可能会像出梦所说的,肋骨本身会刺伤内脏。



但是——



这种时候,谁还管那么多。



「竟然夹着尾巴逃跑,你这孬种!」



出梦大声怒吼,在一片黑暗当中,毫不迟疑地爬上楼梯,从我背后直追过来。凭着气息确认对方的动作——当他追上时,我正好抵达通往二楼的转角处。



「这么狭窄的地方看你还能逃哪去白痴加笨蛋!哦哦哦想往哪跑门都没有,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出梦注意你的形象啊泪)



一到达转角平台处。



我立刻回头,朝出梦飞身扑下。



「——什么?」



出梦一脸,惊愕的表情。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已经,太迟了。



我只需要,将全身交给重力加速度。



然后——在这间研究室里,这座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狭窄楼梯上,脚不容易站稳,两侧的墙壁跟扶手又形成阻碍——无法施展「一口吞食」。



FlyingBodyattack(飞身撞击)。



尽管动作并非那么流畅利落,但弓起的手肘和肩膀,分别锁定了脸部跟喉咙,对出梦施以肉体撞击。就算——就算是杀手也好职业高手也好,不管怎么说,纵使号称「食人魔」或者「汉尼拔」听起来很唬人也一样,肉体本身终究只是一名个头娇小的女孩子。



虽然试图想硬接下这招。



出梦却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我和出梦滚成一团直接跌下楼梯摔到走廊上——出梦的身体,被夹在坚固的木板与我的身体之间,当场成了三明治。



「咕呜……」



出梦发出呜咽般的呻吟声,毕竟是完全出乎意料近乎奇袭的强力撞击,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毫发无伤。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食人魔」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击倒——正因如此,必须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这已经是——我脑中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挣脱和出梦纠缠成一团的状态,以跨骑姿势压在他身上,与四脚朝天仰倒在地的出梦面对着面——将右手紧握的Jericho手枪,直接抵住他额头。



如此贴近的距离。如此压迫的姿态。(的确够压迫的你这变态)



无论怎么挣扎——也没办法闪避。



「——可、可恶……妈的!」



出梦在紧要关头举起双手握住手枪,随即在我扣下扳机之前,抢先一步讲枪口从自己头顶移开。我判断光靠单手难以制敌,便加入左手作辅助,凭蛮力要将枪口的位置,重新对准目标。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唔唔唔唔唔唔唔——」



如此——贴近的距离。



如此压迫的姿态。



而且,明明是如此纤细的少女手腕。



任凭我使劲全力,却仍旧连一动也没动。甚至还可以感觉得到,枪身正逐渐被推开。究竟哪来这样的力气?不,不是力量的问题,这并非单纯的加法或减法,并非普通的算术问题。出梦更进一步,连被压制的身体也开始反抗。明明被我用两脚牢牢箝住动弹不得才对——身体却开始剧烈地挣扎晃动,稍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被他给挣脱。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势必,握枪的两只手也开始有隙可乘。



可恶,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维持多久。



情况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



不管了。



我就以这样的位置,直接扣下扳机。



子弹发射声,火药爆炸声响起——既然枪口的方向已经完全偏离了出梦,子弹当然是飞往不知名的方向,什么也没打中,直接射入走廊的地板。



只不过——



一瞬间,出梦的力道放缓了。



因为紧握着枪管——所以子弹通过时产生的热度,便结结实实地传到掌心。不仅如此,还加上枪声在耳边近距离响起,子弹从耳边近距离飞过——这些波动全都直接传入脑中成为震荡。无论受过多少训练,人类的身体构造本身也不会改变——对脑神经直接攻击,不可能会没用的。



趁着出梦力道放松的空档,我使出浑身解数,尽全力将枪口对准他眉心的部位。就算出梦马上又握住枪管,也不会再有原先的力道。毕竟才刚发射过,枪身尚未彻底散热。



「——啧,可恶……!」



就在下一刹那。



出梦的手完全松开了枪管。



放弃抵抗——不可能,但以这种仰躺的姿势应该没办法施展「一口吞食」才对……不——或许是可以的?难道说,他并非以全身力量做出攻击……而是只用双手就能攻击了吗?事实上,出梦正将左手缓缓向外伸展,稍微平贴地板一秒钟——随即画出弧线,整只手挥过来。



目标瞄准,我的脸部。



下手毫不留情。



「呜——」



可是,只要躲过的话。



只要能躲过这招的话——就胜负已定,十拿九稳了。「一口吞食」只要失手一次接下来就会破绽百出,身体会暂时呈现僵直状态,这点在刚才的一击,还有更早之前试验的一击当中,已经得到证明。



这是货真价实的分水岭。



「唔,唔噢,噢噢噢噢——」



我迅速下腰,背往后弯,避开这一击。至少也拼了命,尽可能地闪躲了。然而出梦的「一口吞食」却超越我的反应速度凌驾于反射神经质之上,以更惊人的速度袭来——



事实上。



假如出梦是站着正面袭来,大概已经击中了。



我应该已经,被吞食了。



右脸颊旁边的纱布被利爪撕破,整块纱布化成了碎屑,我用右眼清楚地捕捉到,仅仅一厘之差——自己从「一口吞食」的毒牙底下,死里逃生。



「……………………啊——」



我立刻恍然大悟,明白出梦真正的意图。



在空气中划出弧线的左手,将「一口吞食」直接顺着圆周轨道继续延伸——按照计划,朝他右侧的地板——猛烈直击。



刚才的那种枪声简直无法比拟的,爆炸声响。



被利爪咬中的地板,碎片超四面八方飞散——化为尖锐凶器的木头碎片,也波及到我的方向来。无关乎意志与否,眼睑为了保护眼球,出于本能地自动闭上——



「喝!」



就在同时,我不顾一切豁出去地,用力扣下扳机。子弹发射的冲击力弹回自己身上。虽然感受到脸颊被木片刺中的痛觉,仍悄悄睁开眼睛确认成果——



「……喀哈哈哈。」



出梦他——



丝毫没有,受到创伤。



用「一口吞食」破坏走廊的地板——并非为了转移枪口方向,而是为了让自己原本被固定的头部移动位置。比起制造飞散的碎片——这才是他真正目的所在。不,应该说是双管齐下一石二鸟的策略。



匂宫出梦——



非但不笨,而且难缠。



「看你没有连续发射,可见子弹已经用完了吧——喂!」



出梦用腹肌将我向上一顶,又瞬间曲起双脚从我胯下钻出,再朝我胸口一踹。「干嘛一直用骑乘位压着我,征服欲这么强你变态啊你!」(答对了~)



我整个人腾空飞起,冲劲之强令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身体是被某种钢丝吊了起来。这一踹直接将我踢向正后方,飞回刚才跟出梦比赛摔跤竞技的楼梯转角处,背部重重撞上台阶,再往后翻滚,最后瘫倒在平台上。



「………………………………」



连晕倒的多余时间,也没有。



背后——再加上,越来越疼痛的腹部。并非刚才受伤的肋骨,是内脏吗?内脏感觉就像,被放入果汁机搅得乱七八糟,尽管还没有达到破裂的程度——却已经,苦不堪言。没有反胃之类的恶心感,所以并非消化系统,而是循环系统吗。那么事态益发严重了。即使设法想要重新站起来,全身上下也只是,不停地颤抖着,持续痉挛。



「呃,呜,呜呜呜——」



「喀哈哈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就这样错过啦。」



抬眼望去——只见出梦站在被挖出大洞的走廊上,双脚稳稳地定立着。明明耳边连续遭受那样剧烈的破坏声——以人类而言,别说站起来了,甚至会暂时失去思考能力才对。他的半规管到底是什么做的啊,那样剧烈的爆炸声就在近距离处响起,为何没有失去平衡感?莫非,身体的构造本身就异于常人吗?果真如此,未免太离谱太荒谬了。



「不过——以外行人而言,算表现得很好了,就称赞一下你吧。」



「…………」



已经恢复——冷静与从容了吗?



真糟糕……



确实……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被我错过了。当出梦失控暴走露出破绽的时候——对我而言明明是独一无二,最好趁虚而入的机会。



子弹已经,用尽了。



战术也——用尽了。



虽然所谓的战术,其实有或没有结果都一样。



「——已经可以了吧?」出梦垂下双臂,对我说道:「和我这样的对手战斗,能够拼死努力到这种地步——和『食人魔』这样的对手战斗能孤军奋战到这种地步。就连紫木也不会责怪你了喔。所以快点告诉我,『死色』到底人在哪里。」



「…………」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声称自己知道『死色』所在的地点,只不过是随口撒的谎吗?」出梦一脸诧异地说:「不对——这不可能啊。假如你真的那么做……我肯定会杀了你。如果『死色真红』确实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恐怖那样厉害——应该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才对。」



「…………」



快想想看。



还有没有,什么计策。



打破眼前最糟状态的方法。让眼前全部终结的状态重新开始的方法,为眼前完全胶着的状态开辟道路的方法。



如果真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根本也不会陷入这种状态了。



人生是无法重来的。不管怎么做,都绝对无法,重新来过。假如人生当中任何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那或许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对此抱着期望未免太过傲慢且心存侥幸。



就算真的,重新来过。



结果也——同样不变。



「……总之说到底,什么报仇也好寻仇也罢,并不符合你的性格吧?你那张脸,不懂悲伤也不懂喜悦,是一张什么都不在乎面无表情的脸孔啊。」



「什……」



「正因如此,正因为这样,理澄才会特别喜欢你吧。你对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情难道没有疑问吗?应该会觉得很不踏实吧?完全没办法平心静气对吧?是不是焦躁难安,觉得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呢?」匂宫出梦用确信的口吻说道:「包括之前两次跟你交谈的时候,还有刚才对战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你这家伙,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嘛。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我从你身上都,什么也感觉不出来。包括对我的恨意——或者对于紫木被杀的愤怒——一切都,感觉不到。但话说回来,你又跟我不一样,不是个战斗狂——完全没有好战的特质,反而一副随时准备逃跑,企图不战而胜的模样。甚至还一副战得很勉强不情不愿的样子。搞不懂,真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跟我决斗的?」



「……的确。」



我的确——对出梦没有任何恨意。



事实上,我既不觉得愤怒也未怀恨在心。



这些情绪,都不大合理。



出梦也只不过是执行自己的任务而已——小姬也一样,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而已。如果对整件事情感到悲伤或懊悔还无可厚非,但却并没有表达愤怒或怀恨在心的余地。



本来——



人的死亡,就只是属于死者个人的事情。旁人擅自投射情绪七嘴八舌地说长道短,一旦逾越了分寸,只会显得难看。



不要将悲伤与愤怒混为一谈。



不要将悲伤与恨意混为一谈。



这样做,很危险。



是永无止尽的——危险。



「……也许,就像你讲的没错。」



「………」



「既然如此,乖乖扮演推理小说的旁白就好了……侦探的角色,应该要交给玖渚那些人才对啊——」



「啥?你在说什么?」



「在说这样玩就太没意思啦!」



我突然……起身狂奔。



冲向阶梯——朝二楼继续往上爬。



「……莫名其妙!搞什么鬼啊混账家伙!别再做无谓的挣扎,难看死了!只会逃跑跟兔子一样!」



出梦大声怒吼着,从我身后直追而来。速度之快,难以想象他才刚遭到飞扑撞击外加身体被压制住,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创伤。相较之下全身伤痕累累的我,只差一点就快要被追上,逃得惊险万分。



然而,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只要这一点点距离就够了——



「……呜——」



我拐着一开始就被绊到的脚踝(疼痛感愈演愈烈,仿佛正按照等比级数逐渐扩张——),步履颠簸地来到二楼。没有迟疑没有停伫,直接转进走廊——后方来势汹汹,不能躲在第一间客房,再往里面走——是我跟小姬借住一晚,正确地讲是只有我独自一人完全状况外地一觉到天明的隔壁病房——迅速闪身躲入。



关上房门,直接滑垒扑向卧床——将床面上铺设得整齐干净的床单一把抓起,随即朝门口方向,以撒网般的动作使劲一抛——



开门声响起。



「——?」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收好的短刀再度抽出,伴随着咆哮声,我朝空中张开的床单全力冲刺。瞄准床单另一侧,应该正站在门前的出梦——



将刀尖,狠狠刺入。



「………………」



然而却——



没有刺中东西的,触感。



张开的床单,轻轻飘落地面。



而眼前——并未出现出梦的身影。



仔细一看——



出梦正,倒吊在天花板上。



用他的双脚,倒挂在天花板上——看着我微笑。



脚力也非同小可——这点刚才好像有说过了。



一打开房门,就朝天花板跃起,使出正好可以避开床单的——



三角跳跃。



「——喝啊啊啊啊!」



出梦在空中翻转一圈,猛然伸出左脚,瞄准我的心脏位置踢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迅速松手,放开刺中床单的短刀,双臂交叉在胸前防御。才刚做出抵挡动作,立刻听见骨头发出的声音。与其说骨折——比较像是碎裂的声音。我无法承受冲力,整个人被踢飞,撞上背后的床板。



两只手臂已经——失去一切知觉了。



而双臂以下的肋骨,这才开始感觉到痛。看样子——那几根歪掉的肋骨,似乎终于折断了。自己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呃啊,啊啊,呜呜,唔——」



尽管如此——这对出梦而言,还尚未使出全力,刚才那一踢,只是威吓作用而已,纯粹是双脚落地前的牵制动作罢了,当成是用来与我拉近距离的一击也不为过。然后光是这么一踢……我的两只手臂就,被摧毁了。



啊啊……牵制吗……



牵制动作。



继跳跃之后,不用说。



接着便是,直接攻击。



「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喝!」



我仰躺在床面上,双手无力地摊放着动弹不得,视线仅见——出梦高高举起双臂,如闪电般急速扑来——



紧接着。



挥动,那双手臂——



「暴饮暴食!」(……噗)



同时使出——



「一口吞食」左右双杀。



头部两侧各遭受一发,深入脑髓核心的冲击。



眼前瞬间浮现——核导弹爆炸的画面。



大脑两侧受到剧烈震荡,完全空白无法思考。左右两边的冲击没有互相抵消——反而有相乘效果,感觉脑细胞仿佛都被溶解了。病床以这两点为中心,被彻底破坏——宛如沉船般,我的背沉入碎片的深海里,坠落到病房的地板上。



「……啧,好险好险。」过一会——出梦他,开口说道:「不小心就认真起来了——万一把你杀死,那可行不通啊。」



「…………」



轰隆轰隆,脑子嗡嗡作响。冲击波还停留在身体里面,一直徘徊不去,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水分,好像都还余波荡漾。波浪打在伤痕累累的骨头上,不停地回荡着。



「嘿——」



出梦将刺入地板的双手抽出,从瞬间解体的病床残骸上跳落,手指完好无缺,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完全就像——家常便饭。



「那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右脚传来,已经非常熟悉的,最高极限痛感。稍后才,啪地一声,传出橡皮筋断裂般的声音。痛觉和听觉,究竟何者比较快我并不清楚。在全身上下都疼痛难当的此刻,即使再增加任何一点创伤——也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不管怎样既然阿基里斯腱已经断了……想要尽早康复的话,劝你别乱动比较好喔。」出梦热心地对我提出忠告。



「双手跟双脚都,正式报销了——嗯,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呢——喂喂喂,『食人魔』,刚才已经让你这么多招了还不够吗?」



面对我的虚张声势,出梦完全不予理会。



没用的……他已经,不会再失控了。



强者已——坚如磐石,不受动摇了。



「可以了吧,大哥哥。都到这种时候,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我要去哪里才能见到『死色真红』啦。」



「…………」



「啊—啊—啊——,对了说到这,人类的肋骨总共有几根,你知道吗?」出梦一步接一步地——慢慢朝我靠近。「正确答案是左右各十二根,合计二十四根。喀哈,数量还挺多的对吧?你现在,包括最早移位的两根,再加上刚才断掉的三根——还剩下,十九根。



「……………………」



「你想要,留下几根?」



话声未毕,出梦的脚就先展开行动了。我连出手防御的能力都没有,被他的脚尖结结实实踢中。



「呜呃!咕,唔……」



「首先是一根。」出梦说着:「接下来是两根。」



安安静静。过程全然,安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