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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4-1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



真由眨了眨眼,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



最后,姐妹俩玩了快两个小时游戏。一开始真由还以为只要玩一两局,姐姐就会满意了,但她自己也渐渐变得兴奋起来。直到凌晨两点,游戏才告一段落,那时两个人都已筋疲力竭,便干脆收工。游戏时间限制在每天两个小时。



真由转身看了看表,七点半了。



仍能听见窗外的雨声,但感觉比昨天要弱了不少。雷声已消失不见,看来暴雨高峰在夜里过去了。真由懒得打开窗帘,便掀起了一角看向窗外,但窗户湿漉漉的,看不太清楚。真由嫌麻烦,没有再开窗确认。



当真由把手从窗帘上收回来时,手腕碰到了放在枕边的兔子,兔子掉到了地上。



咚,对于一个玩偶而言,掉下来的声音稍显沉重。长长的耳朵缓慢地拍打在地板上。真由打算先让它在地板上呆着,等起床了再捡。



真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关于哥哥的梦,但那也可能是深夜时的梦。自己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时间观念变得有些模糊。



虽然有点没睡饱,但也不想再接着睡了,于是真由干脆地从床上起身。



起身时,身体的关节有些疼痛。可能是因为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玩游戏,身体有些僵硬了。



把兔子放回原位后,真由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在一楼的洗脸台打扮好后,真由打算去厨房喝点什么。途中,她发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走廊的地板上。准确来说,并不是掉到了地上,而是斜斜地靠在虹绪的房门上。



真由走到虹绪房门的前方,捡起了它。这是一个中央微微凸起的银色圆盘,正好能够完全放进真由手中。



真由试着按下边缘的凸起,它便像烧烤架上的扇贝一样张开了。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盘面和两根长短不一的指针。这是怀表。



怀表?



真由心想可能是谁掉的东西,于是不自觉地把它放进了口袋。



就在这时,虹绪的房门猛地打开了。开门的风压甚至将真由的头发拉向屋内。



站在门另一边的虹绪似乎没想到真由会站在这里。真由也没有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所以两人都吃了一惊,发出了“哇”的声音,各自后退了一步。



“吓死我了!” 虹绪说道。



“这是我的台词吧。”真由反驳,“开门的时候温柔一点嘛!”



“是站在那的你的错吧。”虹绪漫不经心地把责任推给真由,便大步流星地走向洗脸台。



看着她走路的样子,真由意识到妈妈也上了年纪。哪怕客观来说,她依然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但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刚睡醒,颈部与眼周依然能感受到岁月的痕迹。毕竟妈妈她也过了不惑之年。



真由走进厨房,瞳在里面,炉子上正烧着水壶。



“早上好。”



“啊、早上好。”转身打招呼的瞳有些黑眼圈。



真由打开冰箱,但里面一瓶果汁都没有,无奈之下,她拿出了放在门口的盒装牛奶。



“啊、小真由,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别把嘴巴直接放在牛奶盒上喝吧。”



真由猛地停下了把牛奶盒送往嘴边的手。



“还有,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在喝之前得关上冰箱吧。”



真由关上冰箱,径直走向橱柜,拿出一个玻璃杯,放在台子上,像在故意做给别人看一样倒着牛奶。



“这样就行了吧,这样!”



“别、别这么话里带刺的。”



朝着正把牛奶放回冰箱的真由,瞳仿佛在讨好她一般,问道:



“早上吃吐司行吗?”



“诶——我想要牛角面包和咖啡牛奶。”



“只有切片面包了。”



切,真由咂了咂舌。



“小真由带过来的那两个花哨的人,也要吃早饭吧?”



花哨的?真由有些疑惑于姐姐的说法,但转念一想,住在这样的村子里,也确实会觉得那样的长发和金发看起来有点花哨。



“应该会吃吧。”



“那我就多做点汤吧。”瞳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沥水架,“啊,把那边的保温瓶拿给我。”



从真由小时候起,箕轮家的规矩就是早上多烧些水,再倒到一个大保温瓶中保存。热水必须在睡前用完,保温瓶夜间就放在沥水架上。虹绪不喜欢用电热水壶烧的热水,便形成了这样的规矩。



沥水架上保温瓶的旁边,倒置着一个陶瓷制的咖啡滤杯。角落的托盘上,一边放着筷子和叉子,另一边放着昨天吃甜点时用的三把勺子。



真由将其收入眼底,并从沥水架里拿出了倒着放的保温瓶,放在水槽和炉灶之间的料理台上。



水槽的三角过滤网里丢着用来泡咖啡的滤纸,滤纸和里面的咖啡豆都吸满了水。



“好像有人昨晚泡咖啡了啊。”瞳追随着真由的视线说道。



“是爸爸吧?除他之外应该没人会晚上喝咖啡。”



“是呢。”瞳赞同道,“妈妈昨天说她要吃了安眠药再睡,小真由带来的两个人也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用厨房。”



“爸爸可能有什么想法吧。”



说着,真由从抽油烟机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放滤纸的木盒。比昨天拿的时候要沉。打开盖子,盒子里塞满了滤纸。



“可能是吧。”瞳沉静地点点头。



对话中断了,真由把木箱放回原位后,离开了厨房。



真由漫无目的地走向玄关。有点懒得穿靴子,便随便穿了双离得近的凉拖。



解开防盗链、打开门锁,真由走出房门。雨还在下,但雨声已减弱了不少,雨丝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纤细。



天空阴云密布,但既没有闪电,也听不到雷声。她把手伸到门廊外,雨滴小而稀疏。真由心想,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显然已经过去了。



她心血来潮地撑起伞,踩着庭院的踏石走到门口。栅栏外的地面泥泞不堪,于是她没有走到外面,而是往回走。门闩没有扣上,门把手保持着真由昨天关门时的角度。



回到屋里,瞳正和谁打着电话。一般来说,人打电话的时候声调会比平时高一些,瞳也不例外。



即便如此,真由觉得她的声音还是很阴郁。瞳似乎正好挂断电话,她说着“啊,是的,谢谢”,然后放下了话筒。瞳似乎不太擅长打电话,她叹了口气,像个西瓜虫一样团起了后背。



“电话?谁打来的?”



瞳似乎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微微颤抖地转过身来,“啊,是涡间先生打来的。” 她解释道,“他担心我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就打了个电话。”



真不愧是乡下,心与心的距离可真近啊,真由心想。



“涡间先生昨天果然没能回去,最后和小侄女们一起在那个家里过夜了。”



真由一边听着瞳的话,一边走到客厅,打开电视。当地电视台的演播室布景有着过于柔和的色调,根据他们播放的天气信息,暴风雨似乎已于昨夜达到了高峰。



真由希望道路也按照这个趋势尽快恢复正常,这时,瞳从走廊里探出头来,问道:



“果然报纸没有送过来吧?”



“甚么?”



“诶?那、那个,你刚刚不是去玄关了吗?”



“确实去了。”



“你没有去看信箱吗?”



“妹有。”



译者注:「んにゃ」是鹿儿岛方言,用于表示否定。



“这、这样啊。”



姐姐缩回了头。过了一会儿,从玄关那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不久,瞳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客厅,看来报纸没有送过来。毕竟道路无法通行,这也是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不言自明。真是辛苦你做无谓的运动了呢,真由在心里慰劳着姐姐。



要准备早餐的瞳离开后不久,虹绪就来到了客厅。她已经换下了昨晚的睡衣,穿上了麻质连衣裙。两个人再次互相说着早上好。



“昨天雷声很大啊。”真由找了个话题。



“是这样吗?我完全没注意到。”



“不会吧?声音可大了。”



说起来,妈妈好像吃了安眠药来着。真由想起了瞳说过的话。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大出和小桧山也起床到了客厅。大出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个实验失败的科学家。小桧山则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微微晃着头,眼睛下面出现了一个蓝紫色的新月。



“早上好。”两人说道,真由回以问候。



“雷声很大呢,你们睡得好吗?”



“嗯,我一直熟睡到天亮呢。”大出害羞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



“真是个悠闲的家伙。”小桧山无奈地说道。



“昨天有点喝多了。”大出辩解道,“正如莎士比亚所说,酒是偷去大脑的贼。”



译者注:原文出自《奥赛罗》「O God, that men should put an enemy in their mouths to steal away their brains! that we should with joy, pleasance, revel, and applause transform ourselves into beasts!」(上帝啊!人们居然会把一个仇敌放进自己的嘴里,让它偷去他们的头脑!在欢天喜地之中,把自己变成了畜生!朱生豪/译)



“你们和爸爸喝酒了吧?”真由问道。



“是的,品鉴了他珍藏的威士忌。”大出回答道。



那酒真的非常棒,可能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大出兴奋地说道。



“爸爸他没有太烦人吧,他一喝醉话就变得特别多。”



“没有的事,我们聊得非常开心。”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关于庭院里的那棵树。”



真由只是简单地提到了这个话题,但大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关于那棵橡树的故事吧。”他说道,“和要先生一起种下的那棵树。”



“果然和你们说了啊。”真由叹了口气,“这是爸爸的招牌话题。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他喝醉了就绝对会说这个故事。”



在真由她们搬来的几年前,征一和要搬到这里的那一年,两个人一起在庭院里种下了一棵橡树。对于征一来说,想必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真由也听他说过很多次。



据真由所知,他们两人并排站在树前的那张照片,现在依然放在书房里。



“听说一开始种下去的时候,树有点歪了,所以他俩又把树挖了出来,重新种了一遍。这一段真是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呢。”



“那段小插曲是爸爸的最爱。”真由苦笑着说,“对了,爸爸跟你们说过那些吗?像什么珍宝珠糖呀、熊本男儿的顽固性格之类的。”



译者注:「肥后」指的是日本古代令制国之一的肥后国,现属于熊本县。「肥后もっこす」则是用于描述熊本县男性“正义感强、顽固、不愿妥协”的性格特征。



“顽固性格?”大出皱起了眉头,“没有,没说过这些。”



“啊,是吗?这可是例行流程呢。”



据说,两人聊着聊着,征一就在客厅里打起了瞌睡,最后竟然睡着了。



直到虹绪出现在客厅,告诉大出说她一会儿会叫醒征一,大出才终于得以解脱。



“哎呀,真是的。”



真由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被别人看到自家人出洋相会如此难为情呢。



当瞳把亲手做的早餐——吐司、炒鸡蛋和蔬菜汤放在餐桌上摆好时,已经是八点半了。



到了这个时候,征一还没有起床。



“明明家里还有客人呢,居然能睡过头,果然是昨天喝太多了。”



正当真由焦虑不安的时候,虹绪说道:



“我觉得他应该在书房里。起床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床还是整整齐齐的。”



真由听了这话,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说道:“我去看看。”



她从餐厅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她刚起床去洗脸台的时候,曾远远地看了一眼。和那时看到的光景相同。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重复敲了几次都没有回应,真由便打开了门。



“爸爸?”



真由在房间门口喊着,依然没人回答。



走进书房,凉意袭上穿着短袖的手臂。和昨天一样,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空调仍在运转,桌子上的灯还亮着。



真由边闻着旧纸张的气味,边走向征一。他在房间的深处,头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



窗帘是拉着的。



桌上放着咖啡杯,垫着的托盘上放着勺子。真由将其收入眼底。



“爸爸,爸爸!”



真由呼喊着,“已经是早上了哦,早上啦!”



征一没有回应。



真由轻轻拍打着征一的肩膀。



没有反应。



和昨天一样,桌上书山的顶端放着《尤利西斯》第一卷。真由注意到书里夹着什么东西。翻开精装书的硬质封面,一个昨天没有的蓝色信封夹在扉页的部分。



“爸爸!”



真由摇晃着征一的身体。



但是,没有反应。



真由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不断地摇晃着他的身体。结果,坐在椅子上的征一失去了平衡,倒向真由。急忙抱住他的真由闻到了他一直在用的洗发水的气味、干燥的皮肤的味道、以及淡淡的威士忌的味道。



“爸、爸爸?”



真由之后多次呼喊着,但征一始终没有回答。



征一已经去世了。



4-2



真由她们五个人在餐桌上面对面地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摆着瞳做的早餐。瞳把汤重新热了一下,杯里还冒着热气。



目前还没有报警。



这是大家商量后所做的决定。



“我想先让五十岚医生帮忙诊断一下。”



这是虹绪提出的主张。五十岚是村里的医生,真由也曾多次接受过他的诊疗。秃顶的五十岚像圣诞老人一样蓄着山羊胡。在孩提时代,真由总是觉得那突然出现,仿佛要把那胡子拨开一样的听诊器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首先,我们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自杀。”



从虹绪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她实在不想再引发风波。在像千壳村这样的小村子里,谣言转瞬间便会传开,十二年前也是如此。基于当时的经验,真由能够理解母亲说出这种话时的心情。



箕轮家的所有人都不认为征一是自杀的,但看法一致并不必然是件好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蕴含着另一个更大的问题。



无需多言,即:征一因何而死?



如果不是自杀的话?



和这里的某个人有关系吗?



大家心中的这份疑虑,无疑是他们决定推迟与警方联络的主要因素。



实际上,在桌子上交错飞舞的视线中隐含着某种心虚的寒意,仿佛在窥视着彼此表情的另一面。



更何况,就算现在联系警察或医生,他们也没法立刻赶到。



根据今天早上的新闻,道路上的积水正在逐渐退去。但是,人员和车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通行。



而村里的派出所和五十岚的诊所都在被淹道路的另一边。



在道路恢复之前,无论他们打多少次电话,医生和警察都无法来到这里。



也就是所谓的僵局。



仿佛在象征着这种停滞状态一样,大家都在慢吞吞地吃着饭。



“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你们两个人很可疑。”



一边在盘子里搅拌着炒鸡蛋和番茄酱,一边对两位客人直言不讳的人是虹绪。



“妈、妈妈,你突然说什么啊,太失礼了!”



真由急忙制止她,但虹绪既没有停止说话,也没有停止移动筷子。



“但是,无论怎么想都很可疑啊。这两个人出现后的第二天,那个人就去世了,很难让人觉得没有关联吧。”



尽管真由对母亲的出言不逊而感到紧张,但同时也暗自想着“的确如此呢”。时间点上非常巧合,而且与自己的家人相比,昨天第一次见面的人显然更可疑。



瞳保持着沉默,但这种沉默恰恰说明她与母亲的意见是一致的。



换句话说,虹绪的看法可以说是箕轮家的共识。



但明明可以换种说法啊,真由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个客人。小桧山明显有些忐忑不安,相对地,大出则面无表情。



虹绪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们说自己是越过山来的,但我们也无法确定是真是假。说不定你们本来就打算潜入我们家,然后埋伏着,等着有人经过吧?”



盘子里的炒蛋已经变得一团糟。



“真是让人困扰啊。”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出用食指抚摸着脸颊。“我们可以对天发誓说,我们与征一先生的死并无关联。但是,我也能理解大家希望这样想的心情。如果要我们离开,我们也只能遵从,但作为首要嫌疑人,这应该不太可能吧。就算我和小桧山详细地证明了彼此的清白,你们也不会接受吧。”



大出在此稍作停顿,包括小桧山在内的其他人则一言不发。



大出环视了一下坐在座位上的众人,然后耸了耸肩膀。



“我明白了。”



他说道。



“那么,能不能稍微给我们一些时间呢?不会占用太长时间,道路恢复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够了。”



“你、你打算做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发问的人是坐在大出身旁的小桧山。真由心想,看来他俩有些缺乏默契。



大出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桧山,对着众人说道:“在那之前,我们一起查明箕轮先生去世的真相吧,这样就能证明我们的清白了。”



4-3



“那么。”



“那么?”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居然说什么要查明真相?你在开玩笑吧!”



“是认真的。好好想一想。对我们来说,最优先事项是什么?”



“当然是尽快离开这个村庄啊!”



“是的。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即使道路修复了,我们也很难立刻离开那里。”



“毕竟一家之主离奇死亡,而且我们还被怀疑与此有关。”



“就算我们没有被怀疑,也很难在不知道真相的状态下离开吧。”



“啊,所以要自己解决吗?”



“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如果我们不是嫌疑犯,而是解开谜题的名侦探的话,对方对我们的印象也会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那样的话,在叫医生和警察之前,他们也许会听从我们想要离开村庄的请求。”



“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是挺有道理的,但真能这么顺利吗?”



“就算不顺利,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医生姑且不提,如果警察来了的话就不好办了,不用我说理由吧?”



“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听。”



“问题是,如果我们中的某个人真的与事件有关。”



“不可能的啦。”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一开始就不应该怀疑我吧。明明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却仿佛完全没有信任感。”



“如果我光因为咱俩相识已久,就把你放到嫌疑圈外,你反而不会相信我吧。”



“嗯,说的也是。那么,虽说要解开谜题,但要怎么解开呢?你已经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目前来看,就像是抓住了云朵一样。”



“喂喂喂,那你当时还能说得那么干脆啊。草率行事也得有个度吧。真是的,你这家伙总是这样。回想起来,接受委托的时候也是,就因为报酬很高就轻易地答应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委托最好不要接。”



“事到如今就别说这种话了。”



“那个委托人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啊,不仅特别霸道,还总是发火。那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这一点我也同意。”



“说到委托人,你有联系过他吗?”



“昨晚联系过。但我故意模糊了一些情况。要是让他知道我们被困在村子里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我们呢。”



“那就更不能引人注目了。真是的,要考虑的事情多得让人心烦。这种窒息感简直就像是在玩五花大绑的束缚play,连翻花绳都比这简单。”



“这取决于具体的招式吧。”



“别在翻花绳这个话题上延伸出去啊!话说回来,这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被卷入风暴、困在村子里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借宿的家里还出现了死人,甚至是和十二年前一样的情景?太疯狂了。支撑着这个世界的关节正嘎吱作响呢。”



“就是说啊。”



4-4



真由敲了敲,打开了客厅的门。坐在沙发上的大出和小桧山投来了不安的目光。



“怎么样了?”



被大出问到的真由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圈。



“OK啦。”



坐在一起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真由坐在如释重负的两个人的对面。他们并排坐着,仿佛在等待着真由的到来。



“但是有个条件。不允许你们两个自己在房子里乱跑。”



“也就是说?”



“对,我要陪同你们进行调查。”真由的话让大出的表情明亮起来。“真是可靠啊。不过,真由小姐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我们说不定是凶手啊。”



“嗯——大出先生应该不是吧。看他的脸就知道了。”



“别悄咪咪地把我排除在外啊!”



“请相信小桧山。”大出苦笑着说,“他最多也就是偷窥和闯红灯。”



“完全没在帮我啊!”



“那个,真对不起。”



真由说完,两人停止了拌嘴,一起眨了眨眼睛。



“真由小姐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吗?”



“毕竟是我让你们卷入了家里的事。而且,妈妈又对你们说了很过分的话。”



“我们一点都不在意。”大出露出温柔的笑容,“相比起认为丈夫自杀,或是怀疑自己的女儿,这样的反应才更加自然。”



小桧山也在旁边默默地点了点头。



“真由小姐不需要自责。所以,请不要低着头。”



听到这温柔的话语,不知为何,真由差点哭了出来。她努力控制着,但眼泪还是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她迅速用手指擦掉眼泪,“诶嘿嘿”地笑着掩饰过去。



“谢谢你。”



“比起这个,真由小姐才是会不会太勉强了呀。毕竟令尊刚刚去世。”



“确实是这样。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也会因为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而难受。”



静静地待着的话,仿佛自己就会被无尽的黑云所包围。与其这样,她更想稍微活动活动,尽量驱散阴霾。



“所以,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好。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不用客气,我会帮你们跑腿的。”



“听到这话我就放心了。”大出点了点头。“那么就拜托您帮忙了。”



“我这边才是要拜托您了。”



“真由小姐这个助手能顶得上一百个人呢。喂,小桧山,你可以在房间里休息了。”



“让我也来帮帮忙嘛。”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真由问道。大出慢慢地从沙发上直起腰,说道:“我们先去书房看看吧。”



4-5



书房的空气比刚刚进来时还要沉闷。真由想,难道我们不在的时候,氧气浓度减少了吗?明明没有人呼吸呢,真是不可思议。



当时还亮着的台灯已经关掉了。椅子后的窗帘依然是拉上的状态,但室内很明亮。



发现时还坐在椅子上的征一,正垫着毛毯、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另一层毯子。



天花板附近的空调正在运转。早晨设定的温度是25度,但为了不让征一受到损伤,现在已经调到了最低温度。



“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天0点到2点之间吧。”大出在检查完征一的身体后推测道。“如果让警察或医生调查的话,时间段应该会更加精确。”



然后,大出走到房间深处,绕到桌子的另一边,把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



“真由小姐发现征一先生时,他正坐在这把椅子上,对吧。”



“嗯。”



“征一先生朝向了哪一边?”



今早进书房时,真由以为征一在睡觉,所以想要叫醒他。那时她摇着他的身体,改变了征一的姿势和椅子的角度。大出好像想知道在此之前的状态。



“朝着哪边啊,有点说不上来呢。”



真由一边搜寻记忆,一边回答:“上半身靠在靠背上,从正面看去头稍微向左下方弯曲了一点。”



“椅子的角度呢?”



“椅子的角度?”



“这把椅子的座面可以旋转的。像这样,360度。”大出说着,像在低处旋转丝带的艺术体操选手一样,抓住椅子的靠背,让座面转了起来。一旋转书房的椅子,就可以一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边改变身体的朝向。真由小时候曾在上面转来转去。



“征一先生的身体是正对着桌子的吗?”



“嗯。感觉好像不是完全正对着。可能有点偏向这边。”



真由一边说着,一边调整椅子的角度。坐下时,身体左侧便能对准桌子正面。



“小桧山,你去坐一下试试。”



小桧山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默默照做了。



大出看着真由。



“差不多是这样吗?”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这是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小桧山插嘴道。可能是因为歪着脖子的缘故,他说话有些吃力。“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就会改变椅子的角度吧。”



“虽然尚不清楚重要与否,但准确地把握情况是很重要的。说不定就会灵光一闪呢。”



“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哦。”大出用力地点了点头。“错误的前提会导向错误的结论。哪怕只走错了一条路,也有可能完全偏离目的地。”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但我还是觉得比起这些细枝末节,关注一下这个会更有效率吧。”



小桧山一边歪着脖子,一边指着桌子上的东西。



那里放着一只咖啡杯和一个蓝色的信封。



咖啡杯和蓝色信封。



与十二年前箕轮要去世时留在房间里的物件相同。



“再怎么说也不能无视这个吧。”



“模仿哥哥那时候的情况又有什么意义呢?”真由说道。



“说实话,我也说不好。”大出小声说着,“无论征一先生是自杀还是他杀。”



“但是,也有很多与那个时候不同的地方。”



小桧山说着,拿起了信封。“十二年前,要先生去世时,遗书夹在植物图鉴里。但这次是乔伊斯《尤利西斯》的第一卷。”



“虽然都是有一定厚度的书。”



“内容也有差异。十二年前的信纸上有‘遗书’这个标题和‘箕轮要’的签名。”小桧山说着,从信封里拿出一张三折的白色信纸,将其展开。



“但这次连这些都没有。完完全全是一张白纸。”



白色信纸上画着横线,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什么都没有写的信纸。



这是他们怀疑征一并非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像要的时候那样,亲笔写下了文字也就罢了(哪怕字数较少),但完全的白纸就显得极为可疑了,就算是伪造的遗书也未免太过粗糙。



“假定征一先生不是自杀的,而是被别人杀害的话。”小桧山说道,“那么。那个人准备了这封信,但又无法模仿征一先生的笔迹,所以就留了一张白纸,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大出没有回答,而是问真由:“令兄的遗书还在吗?”



“不在了,好像是葬礼的时候一起放进棺材里烧掉了。”



“信封和信纸平时会放在哪里?”



“从很久之前开始,信封和邮票之类的东西就都一起放在这里的。”真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桌子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抽屉。



“啊,果然。”



正如真由所预料的那样,抽屉里放着信封和信纸。虽然颜色和设计各不相同,但都是箕轮文具的产品。



“您很了解呢。”



“毕竟小时候经常在家里寻宝。”



“把抽屉翻个底朝天也能算是寻宝吗?”小桧山插了一句。



“就像在角色扮演游戏里,擅自在别人家的架子上翻找物品一样。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吧。”



“啊,类似于随随便便把埋在花园里的东西挖出来的那种?说不定在未来,这也会被视作一个问题呢,比如说是助长犯罪什么的。”



“说不定以后掉落的物品旁边会设立一个‘您可以自由取走此物’的牌子呢。”



真由和小桧山聊着的时候,大出默默地检查着信纸。他将抽屉里的和咖啡杯旁边的信纸仔细比对着,得出了“二者完全一致”的结论。“都有谁知道抽屉里放着信纸?”



“我们家里人应该都知道吧。”



“毕竟就连每年只回来一次的我也知道。”真由补充道。



“就算不知道,只要稍微翻一翻桌子就能很快找到吧,毕竟没上锁。”



听了小桧山的话,大出点了点头。“那么,除了箕轮家,还有谁知道有关令兄留下的遗书的事情?具体来说,就是知道内容、信纸和信封颜色的人。”



“亲戚们应该知道吧。”比如说本来要过来的叔叔夫妇就知道,真由说道。



“再就是你们两个也知道,从我这里听来的。”



“村里的人呢。”



“毕竟是个小村子,所以当时谣言传得很广。大家应该都知道哥哥是自杀的吧,遗书的事情应该也有传出去,但我觉得不会知道具体内容和信纸的颜色。除非是家里的人说的,不然谁都不会详细地说到这种细节吧。”



“啊,我想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小桧山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怎么了?”



大出催促着,小桧山得意洋洋地指着桌子上的东西。



“原本这个信封里面是有另一封信的。”



“也就是说?”大出附和道。



“真是迟钝啊。那应该是征一先生写的。”



“你是说有人把那封信换成了白纸?”



小桧山用力地点着头。“或者说,这张白纸可能一开始就装在信封里。你想,不是说一个信封里至少要装两张信纸才礼貌嘛。如果内容只有一页纸,就要再放一张空白信纸才行。虽说如今知道这个礼仪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但征一先生肯定知道。毕竟他是文具公司的前社长。”



译者注:这一礼仪大概有以下几种原因:① 方便回信的人直接使用寄过去的空白信纸;② 只有一张信纸的话,可能会被人透过信封窥视到里面的内容;③ 避免让人觉得自己所写的内容过少,不尊重对方;④ 休书或战书这种不太吉利的书信都是单页,不希望对方有不好的联想。在正式场合或给重视传统的人写信时,不满两页的情况下再放一张白纸会比较保险。



真由也从征一那里学过这个礼节,所以他无疑明白这一点。“但是,这个作法也适用于写遗书吗?”



“诶呀,这我就不知道了。”



“假设小桧山的说法是正确的。”大出平静地说道,“那就有两个问题:① 信里写了什么;② 是谁拿走了信。”



“我知道。”小桧山皱着眉头说道。“归根结底,不管内容如何,我们都回到了同一个问题上。但是,也有可能征一写的正文放在了别处呢?不过要先生去世时候,信的开头写有‘遗书’,末尾又有署名,是一封在一页纸之内写完的信,所以不适用于这个说法呢。”



小桧山一边嘟囔着,一边凝视着信纸,甚至透过光线来观察,试图找出墨迹或文字的痕迹,但好像没什么收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啊。”他失望地说道。



“目前从信里能得到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了。”大出说,“如果这是个推理游戏的话,现在就该出现‘该物品已调查完毕’的提示框了。”



“那下一个是?”



仿佛受到了小桧山的话语的催促,三人的视线从信纸移向了旁边。



这是一个大号白瓷咖啡杯,杯碟上放着不锈钢勺子。杯碟和勺子接触的地方沾有咖啡渍。



桌上的杯里约有半杯咖啡。考虑到咖啡里可能有毒,以后可以提供给警方作参考,所以他们保持着发现时的状态,没有倒掉杯中的液体。



“昨天真由小姐给我们泡的咖啡用的也是这个杯子吧。”大出说道,“但是勺子不一样。”



比昨天给他们泡咖啡时用的勺子要大一圈甚至两圈。



“这个勺子是那个吧。”小桧山说道,“昨天吃桃子冰淇淋时用的。”



“确实是。”大出附和道。确实如此。真由也这样认为。



小桧山所说的桃子冰淇淋,是昨天的饭后甜点。这个勺子的大小正好适合舀冰淇淋,但放在咖啡杯旁边的话就显得太大了,看起来很不协调。顺便一提,昨天晚上,征一和瞳说自己不吃,所以吃冰淇淋的只有四个人。



“征一先生,果然是喝下了东莨菪吗?”小桧山对大出说道。



东莨菪。



十二年前,要所喝下的毒药。



“不知道呢。不过,至少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有没有出现什么比较有特点的症状?比方说喝下硝酸士的宁的人会身体弯曲之类的。”



“东莨菪的毒性成分没有那么明显的症状。”



大出将脸靠近桌上的杯子,用手扇了扇杯子上方的空气。



“如何?”



“没有奇怪的气味。”大出说。



“味道呢?”



“据说有很强烈的苦味。”



小桧山交叉双臂,盯着黑色的咖啡液面说道:“不能喝吗?”



“如果立刻漱口的话,稍微尝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最好还是别了吧。毕竟里面放的可能是比东莨菪更猛的毒药。”



正把手伸向杯子的小桧山猛地停了下来。“对啊,也有这个可能性啊。”



在警察和医生到来之前,似乎无法知道毒物的种类和征一的死因。



“嗯?”真由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大出先生不是说要在请医生之前解开谜团吗,但想推理的话,感觉这些信息相当重要啊。真的没问题吗?”



真由感到了一丝不安,不只是她,大出身旁的小桧山也愁容满面。



“真由小姐发现的时候,咖啡的温度是怎样的?”只有大出面不改色,询问真由。



“那时就是冷的。”



“有没有可能一开始就是冰咖啡呢?”



小桧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或者是直接用现成的。”



“我觉得不太可能。”真由否定道,“水槽里有咖啡渣。洗过的滤杯也放在了沥水架上。”



“那个时候,要房间里的杯子里还剩下多少咖啡呢?”



“我不知道。”



“肯定的嘛,你以为这是几年前的事情?”小桧山插嘴道,“十二年前的真由小姐还是个小学生呢,肯定不记得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亲眼见过现场。”



真由的话让两人有些意外。“诶呀,是这样吗?”



“诶?我没说过嘛?那天我发烧了。”



“确实听说过,但没想到你没看到现场。”



“可能是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他们想让我尽量远离这些吧。无论是房间的情况,还是哥哥喝下的毒,我都没有实际见到过。当时他们让我待在房间里。”



关于哥哥死亡的经过,真由基本都是从父母和姐姐哪里听到的。所以即使现在想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也没有什么现实感,记忆中的许多地方都模糊不清。



“是这样啊。”



“嗯,但之后我看了遗书。”



说着,真由把脸靠近桌子上的杯子,像大出那样用手扇了扇,闻了闻味道。正如大出所说,完全没有异味,看起来也没有奇怪的地方,甚至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有毒。真由一边注意着是否有不自然的浓稠感,一边像在水面制造漩涡一样晃动着杯子。突然,她发现杯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发出了“嗯?”的声音。



“怎么了?”大出问道。



“里面有像粉末一样的东西。”



“诶?”两人都凑了过去。



在晃动的过程中,真由注意到液体里有白色的粉末在杯底移动。



“是还没有溶解的部分吗。”



小桧山喃喃自语的同时,大出突然弯下腰,在桌子旁边蹲下,开始翻找地上的垃圾箱。不一会,他从中拿出了什么,抬起了头。尽管两人都对他持怀疑的目光,但大出继续蹲在地上。他用这个姿势在地上扫视了一阵,然后从绒毯上,用右手夹住了什么东西。真由睁大眼睛,看到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个像迷你子弹一样的,类似于棕色的圆柱形物体。



“那是什么?”



真由问道。大出意义不明地回答说:“这是王冠的一半”。真由用表情询问其含义,大出接着说:“仅凭这个,也许还不能知道是什么。但如果和刚才在垃圾箱里捡到的东西放在一起,又会如何呢?”



说着,他展开了右手。手掌上放着一个形状类似的东西。在真由看来,他握在手中的那个白色的东西,比看起来是棕色的那个要稍微小一点。



“啊,是胶囊吗?”



大出点了点头。



“那里面有毒吗?”小桧山问道。



“谁知道呢。”大出只说了这句话,便用纸巾把它包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又靠近躺在地上的征一。他蹲在旁边,拿掉了盖在征一脸上的毯子,然后把自己的脸紧贴着征一的脸。



真由一瞬间以为大出要吻征一,不禁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又从食指和中指的缝隙中偷偷看了过去。大出在马上要碰到征一的鼻尖的距离上停了下来,就这么凝视着征一的脸。



几秒钟后,大出抬起脸,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他抱着胳膊,俯视着征一,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