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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嗯?”大出歪了歪头。



“嗯?”小桧山也歪了歪头。



“嗯?”真由也歪了歪头,“怎么了?”



“令兄是因为事故或者疾病去世的吗?”



听了大出的话,真由有些意外:“诶?我这么说过吗?”



“没有,只是听说他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



真由觉得这样想也很自然。她是知情者才会这样说,但说起某人在年轻时去世,每个人都会首先想到大出所说的两种原因,意外事故或者疾病。



“他不是因为事故或者疾病去世的。”



哥哥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当真由说出这句话时,她感觉房间的气氛稍微变了一下。她不禁环顾四周,担心哥哥变成了看不见的幽灵,出现在房间里。



“是自杀吗?”大出把杯子放在杯碟上,发出了咔嗒的声音。



“嗯,是这么说的。”



真由点了点头,关于哥哥的记忆碎片像棕色树叶一般在她脑海中四处飘舞。比如说他不喜欢拧紧瓶盖,所以再喝的时候碳酸都会跑光;比如说他曾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掉在地上的蝉;比如说他曾经骗自己说贝果是法国一个大型搜索引擎的名字。这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为什么留在脑海里的却只有这些微小的东西呢?总是在歌曲的同一段跑调、洗完澡后必定要喝橙汁、站姿稍微向左倾斜、展示杂学知识时总是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真由想着,也许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部分最能体现一个人吧。就像神灵居于细微之处一样,人的性格也寄托在琐碎、细节的地方上。



然而,这些如素描般细腻的微妙之处,却很容易被反复谈论的、如蜡笔画一般色彩斑斓而又索然无味的情节所掩盖。



“啊,不要弄成那种奇怪的氛围。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真由意识到房间的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于是慌忙摆了摆手。但这种时候,无论真由说什么都会显得像是在忍耐,因此通常都不得不面临“那真是辛苦了”的眼神。虽然真由摆出了调节气氛的姿态,但她已经做好了接受那种目光的心理准备。但出乎意料地,大出并未做出担忧的表情,反而有些想要询问的样子。



真由稍微等待了片刻,大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如果我说错了,那先说声对不起。但真由小姐对于您哥哥的事情,有什么在意的点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问真由小姐您哥哥是不是自杀的,您回答说‘是这么说的’。换言之,您并不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大出指出的事情让真由无法立刻回答。不是因为被戳中要害,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突然被问及从未考虑过的事情,真由就像是被问答节目的难题所困扰的选手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快速抢答题,那早就被别人抢走了回答权,或者超时转到下一题了。真由费了好大劲才想出了“是这样吗”这个非常粗糙的回答。



“不太清楚呢。” 接下来的话也像融化的刨冰一样含混不清。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说说吗?”



大出用平和的声音说道。



“是指十二年前的事情吗?”



大出点了点头。“当然,对刚见面的陌生人讲自己家人的事情,可能会让您有些抵触,所以我不强求。但是在和别人交谈的过程中,或许能找到一个切入点。而且,在这样的暴风雨中,也就只能在房间里说说话了。”



被大出好听的声音说服,不知不觉间,真由开始讲述起当时的事情。



2-4



哥哥是在十二年前的今天去世的。不过我刚才说过了,准确来说,死亡日期是第二天。根据医生后来的检查,确定是在深夜到凌晨时去世的。



最先发现的人是姐姐。因为哥哥一直没有起床,所以就去叫他。过了一会儿,姐姐面无血色地下了楼。



那个时候,我还在睡觉,所以并没有亲眼看到。我当时有点发烧,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虽然现在已经好多了,但小的时候我身体不是很好。话说,你们有在认真听吗?



“在听着呢。”



“当然啦!我的耳朵现在就像大象一样,不会漏掉任何一句话的。”



据说姐姐发现的时候,哥哥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似乎是把头靠在了椅背上。叫了几次也没有回答,于是姐姐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就软倒下来了,感觉很奇怪。桌子上放着一个装着咖啡的杯子,似乎后来查明里面有毒。喂,你们没在听吧。



“在听着呢。”



那就好,一直保持沉默的话我会感到不安的。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随时打断我。



“我没有疑问,大出,你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令兄是在凌晨去世的吧,也就是说,咖啡是在晚上喝的,对吗?”



是的。



“晚上喝咖啡的话,似乎会睡不着吧。”



哥哥是对咖啡因不太敏感的体质,所以经常晚上喝咖啡,也没有影响睡眠。



“那真的不想睡觉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我猜想应该是喝能提神的补品什么的,不过不是咖啡因类的。



“原来如此。那么,关于那杯毒咖啡,毒物是什么呢?”



嗯,我想想,好像是类似于“六条御息所”一样的名字。



“是不是‘东莨菪’呢?”



译者注:六条御息所是《源氏物语》中的虚构人物,与东莨菪「学名:Scopolia japonica」发音有些相似。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



“东莨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是茄科的一种有毒植物。颠茄、毒茄参、还有曼陀罗也都属于这一类。”



“啊,我听说过那些。除了东莨菪都还挺有名的。”



“东莨菪的有毒成分主要是阿托品、颠茄碱和莨菪碱等生物碱。”



“请说日语!”



“这些成分主要作用于副交感神经,据说会引起脱力感、麻痹和记忆障碍等问题。当然,如果过量摄入会导致死亡。您哥哥是怎么得到毒药的?”



那个东莨菪在这附近的山上似乎很常见,所以应该是哥哥自己采集、晒干、研磨成了粉末。哥哥对植物很了解,书架上也有植物图鉴之类的书。



“但是,为了自杀而自己制造毒药,未免太麻烦了吧。”



小桧山先生,此话怎讲?



“就算不这么麻烦,其他方法也是要多少有多少,用绳子把自己吊在树上,或者从高处跳下来什么的。不过,我也的确不了解寻死的人的心理就是了。”



“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喝而制作的吧。”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是为了让别人喝下去而制作的。”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故事就变了呢。但从结果来看,他还是自己喝了,所以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吧?”



当时似乎没有提出过“是为了让别人喝”的意见。因为在哥哥的房间里找到了遗书。



“遗书吗?”



是的。放在桌上的书里夹着一个蓝色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张折成三折的白色信纸。顺带一提,夹着信纸的书就是刚才说的植物图鉴。



“是谁发现了遗书?”



是爸爸在医生和警察来之前发现的。



“信纸上写了什么?”



这个嘛,里面是空白的。



“空白?什么都没有写吗?”



嗯。不过也不是完全空白。横写信纸的最上面写着“遗书”,下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箕轮要”。



“只是没有正文?”



是的。中间是一片空白。顺便说一下,信封的正反面也没有写任何东西。



“字迹呢?”



我和家人都看过,确认开头的“遗书”和文末的“箕轮要”是本人的字迹。因为我和姐姐经常向哥哥请教学习,所以对他的字迹很熟悉。



“嗯——”



“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啊,小桧山,你认为遗书是伪造的吗?”



“确实,因为明显很可疑嘛,写了内容的话也就算了,但就这么几个字,有点少啊。”



“但是笔迹是要先生本人的吧。”



“写下来的只有五个字吧。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是可以模仿的。”



模仿的话,会是谁呢?



“嗯,虽然有点对不起真由小姐,但应该是您家里的某个人吧。”



是我们家里的某个人吗?



“毕竟没有其他人了。如果认为是警察或医生做的话,就有点牵强了。”



“喂喂,不要轻率地下结论啊。”



“我可不觉得自己的思考很轻率。”



“那就告诉我,如果找到的遗书真的是别人写的,那个人为什么只写了五个字?”



“嗯?什么意思?”



“如果是伪造的话,你不觉得比起半途而废地写几个字,放一张完全空白的信纸会更好吗?如果被发现笔迹不一样就糟了。”



“你在说什么啊,白纸的话就不会被视为遗书了啊。而且,实际上家人都判断这是要先生的字迹,写字的人肯定有能瞒过家人目光的自信。”



“那样的话,应该会写更多的内容吧。至少写个简单的问候之类的。”



“那个人肯定是只认真练习了这五个字的笔迹吧。”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个人不努力扩大可以写的文字的储备库呢?”



“嗯——你说的有道理。”



“而且,一个只能模仿五个字的人,一开始会想着写遗书吗?”



“又绕回来了啊。总之,大出你想说的是,这种半途而废的写法本身就很奇怪,对吧。”



“虽然逻辑有点扭曲。”



“但是,无论多么‘应该’这么做,也会有人不这么做。人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总是按照逻辑与理性行事。看看这个世界吧,总是发生着与预期相反的事情。明明知道只要一直走就能到达目的地,却故意走小路,还迷失了方向。”



“说什么呢!”



“总之,你觉得遗书是要先生本人写的。”



“如果要我选边站的话,我现在更倾向于这个观点。”



“那这样的话,问题就变成了,为什么他没有写正文呢?当然,如果这是其他人写的也会有同样的疑问。”



“当时的解释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什么都没写。我们虽然考虑了很多可能性,但无法询问本人,也无法确定正确答案。也许他突然厌倦了一切,或者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任何话。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话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写吗?还是只是单纯地看不见而已?”



“怎么说?”



“比如说,用加热后便会消失的墨水写的,或者用特殊的光照射会显现出文字之类的。也有使用果汁来书写的情况。”



好像没有这样的情况。而且,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哥哥非得做这种理科实验不可呢?



“真由小姐说得对呢。小桧山,很遗憾。”



“那么,或许夹着那个遗书的地方很重要。说是在植物图鉴的中间,可能是那一页的植物的花语?”



信封夹在封面翻开后的第一页,也就是扉页的部分。



“唔!”



“真可惜啊。”



“别拍我肩膀啊。我只是提出可能性而已。”



和你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事情,可以说吧。刚才大出先生说,我对于当时的事情是否有在意的地方,对吧。当时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许我在意的就是遗书上什么都没写这一点吧。



如果那里好好写了正文,不对,哪怕没有写,如果前一天哥哥对我说了什么,就算有点艰难,但我们总归能接受的吧。



而且,大概不只我一个人这样想。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姐姐也好,他们也都希望哥哥能给我们留下一些话。



毕竟,如果是突发事故的话也就罢了,但他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应该是可以做到给我们留下什么话的。对不起,表达得不太好。



“这和小桧山刚才的观点很相似,白纸本身就是令兄信息的可能性。”



白纸本身?大出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沉默就是雄辩,可能令兄想通过什么都不写来向你们传达什么。”



明明坦率地写出来就好了。



“您说得没错,但是常听说那些行将赴死的人的思维跳跃是没有极限的。”



“从一封什么都没写的信中,推测出写信人的意图吗。哎呀呀,这可不是分析作者想表达什么的那种阅读理解题了呢。”



“也许,在您与要先生的回忆中会有一些线索。”



回忆吗?我不知道呢,现在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啊,但是说到什么都没写——



“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应该没什么,只是我看错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一定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成为了提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是去哥哥房间那时候的事情。当时在玩的游戏里,有一个我怎么也打不过的Boss角色,所以我想让哥哥帮我打。姐姐玩得不好,没什么用。然后,当我一只手拿着游戏机,一只手开门的时候,哥哥正站在地板上,表情非常可怕地盯着手里的纸看。



“那张纸,是白纸吗?”



不是。那张纸和信纸不一样,不是白色的,更像是淡棕色的。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而且哥哥也马上就把它放进了口袋,所以可能是我看错了。但我觉得上面什么都没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傍晚吧。房间的灯没有开。哥哥穿着高中的制服,所以可能是他刚从学校回来的时候。



“不是时间段,是具体的时期。”



啊,那个时候距离哥哥去世大概有两个星期左右,应该是七月底附近吧。也许那个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变得很不稳定了。



“您和令兄关系好吗?”



嗯,我觉得还可以吧。他很温柔。他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兔子玩偶,我现在还装饰在房间里。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可能也因为年龄相差比较大,哥哥一直很照顾我们。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照顾对哥哥来说也是一种负担。突然间多了两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妹妹,对之前是独生子的哥哥来说,肯定也是一种心理压力。



嗯?



啥?



啊?刚才没说吗?



嗯。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是重组家庭。



哥哥是爸爸的孩子,姐姐和我是妈妈的孩子。妈妈离开之前的父亲后,在东京遇到了现在的爸爸,然后我们就搬到了这里生活。而爸爸他们当时已经搬进来一段时间了。



当然,我一开始很抵触新的爸爸和哥哥,也不愿意突然从东京搬到这样一个乡下地方。



现在想想,妈妈她一个人养两个女儿肯定很辛苦,希望有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也是可以理解的。从女儿的角度来看,妈妈是那种无法一个人生活的类型。



对了,说到回忆,我和哥哥姐姐经常三个人一起去看夕阳。在来这里的路上有一段上坡对吧。如果天气好,那个地方的夕阳看起来特别美。朝上坡的方向看,面前就会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我为了和哥哥的影子保持一致,会稍微走在前面一点。我们还经常在每个电线杆之间玩剪刀石头布,规则是赢了的人可以让哥哥背着。你们有在听吗?



“在听着呢。那么,如果哥哥在剪刀石头布中赢了,会发生什么呢?”



那样的话,在那段路上,哥哥就不用背任何人了。



“令兄那边实在是没什么好处啊。”



哥哥一开始的时候基本都会出剪刀,所以他几乎一直都在背着妹妹。当时觉得他是个笨蛋,现在想想,他可能是故意输给我们的吧。



“真是个了不起的哥哥。从您说话的表情中就能感受到。”



是吗?我自己不太清楚啦,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如此。虽然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村子,但是哥哥还在的时候,我想还是有一些开心的事情的。



“所以,现在也有些遗憾吧。”



是这样的吧。



(敲门声响起。瞳打开门,探出头来。)



“各位,晚餐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