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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1 / 2)



『红衣男孩〈まっかっかさん〉』



下雨天出现,打红雨伞,穿红雨靴,



穿红雨衣的小孩。



看到它的人会死。



要避免死亡,



穿上一些红色衣物为宜。







启在被窝上面醒了过来。



天花板被窗帘外面发白的灰光照亮,模模糊糊映入视野。此时,启还以为之前那些是一场格外真实的梦。



但是——



四时四十四分四十四秒。



他立刻朝时钟看去,上面显示着这样的时间。



他忽然感到异物感,从胸口上抬起来的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委员指南』



当他看到带有这个手写标题的简单册子以及封面厚实的日志簿这两样东西,他才幡然醒悟。



错觉竟是如此短暂。



………………







周末过去,到了星期一早上。



二森家只有启和母亲两个人,是个经济上、时间上都算不上宽裕的家庭。



今天,母亲二森慧同样一大早就打理好自己,把以吐司和鸡蛋为主的简单早餐一做好,自己连一半都没吃到就马上出门上班去了。这个时间比启去上学的时间还要早。



「那妈妈要出门了,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



「嗯」



「对不住啊。钱还有吗?」



「没事」



「好,那我走了。今天要继续努力喔」



「嗯,妈妈也是」



启目送母亲离开后吃完早餐,把餐具泡进厨房水槽,然后做上学的准备。由于从周末开始一直完全睡不着觉,睡眠比平差一些。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换衣服,他的伊芙全都是自己在二手店买的。启的笔盒、铅笔、装联系簿的袋子以及乐器等文具用品,全是外观非常不错的便宜货或二手货,基本都是启自己寻找挑选的。很少有时间能让他和母亲一起去购物,所以他自己东西基本上是拿到钱后自己去买。然后,他还进一步压缩本不宽裕的预算,用来购买画材。



他们是一个并不宽裕的母子家庭。



母亲惠虽然与丈夫离婚了,但离婚时几乎没有分得财产和抚恤金。



启的父亲收入高,也有地位,是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偷偷对自己的儿子启实施性质极其恶劣的骚扰。惠后来发现了他巧妙隐瞒的勾当,经过对话察觉到丈夫的变态心理,为了保护儿子而决心离婚。但是,她也深深体会到了通过法律与拥有金钱、地位的伪君子斗争是多么艰难,最终净身出户逃出那个家,这才好不容易只换取到了安宁的生活。



启这在几年的生活和成长过程中,亲眼目睹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受了多少的苦。



他也知道,母亲现在还在继续受苦。



家计困难是导致她辛苦的最大因素,启也明白,自己倾尽一切的爱好——绘画令本就困难的家计雪上加霜。但就算这样,母亲对启说他有天赋,所以绝对应该继续画下去。



启本来是个安静的孩子。



尽管他衣服专挑带些痞气的款式,但本性却与外在截然相反,是个又安静又老实,非常懂事的孩子。



启一直想着尽量不要给母亲增加负担,一直想着绝对不能劳烦已经那么操劳的母亲,想着不能让母亲担心,必须要做个好孩子。



他总是严格要求着自己。



所以,他没讲。



那种事



是那么的



————『放学后委员』的事,怎么能讲。







本来还留着一丝幻想,希望那不过是场梦。



到了学校,手拉着手包围学校的幽灵不见了,操场也没有变成墓地,抬头看去也没有在防护网上找到破洞。但是,在正准备去确认那个『打不开的房间』,来到那条走廊上时,惺却等候在这里。他用削尖了无名指指甲的左手合上等候期间在看的文库本,向启开口。到这时候,启不得不遗憾地确定,那一切都是事实。



「启,早上好」



惺有些尴尬地露出微笑,略低着头不敢看启,打了声招呼。



启也有些尴尬,不敢去看惺的眼神,干巴巴地作回应。



「……早上好。那件事,还真就是真的啊」



「嗯,是真的。很可惜,那就是现实」



惺同情地说道,启有些沮丧。



「真的非常遗憾。我猜肯定会有人来这里确认情况,觉得或许能给出点建议,就在这里等着了」



「原来是这样吗。你这点倒是没变呢」



惺这种特别爱瞎操心的性格真是跟开始无视启之前一点都没变。



「…………」



「…………」



然后是一阵沉默。正因为那时候事态异常,所以还能够对话,一旦像这样在安稳下来的地方见了面,这一年间的突然断绝往来所产生的隔阂便再度让双方的嘴变得沉重。



尴尬。但这也是彼此相互退让所产生那种尴尬。



但是,二人的人生经历都还没有丰富到能够理解它,将它化作语言,于是一时之间面对着面沉默下去。



不过即使是这样,过去共同积累的岁月货真价实。



二人在沉默之中,就像是静静捞起沙子,试图将因断绝往来而产生隔阂的关系重拾起来。



「你真厉害啊」



二年级的时候,启参加一场大型绘画竞赛,荣获最优秀奖项,作品被华丽地装裱起来送到学校,并挂在一进校舍大门就能看到的墙上。



裱在框中的画作,以及刻印有奖项和启姓名的金色铭牌。那是他在学绘画的培训班上用画室中图案细腻的墙壁为素材创作出来的风景画。有人问他要不要拿去参赛,他就答应了。直到早班会上老师公布之前,画被装裱起来,被送到学校,还被挂起来这些事情,他全都一无所谓。他万分吃惊,便去校舍门口亲眼证实。



然后就是在那里,当时同班的惺向他搭话了。这就是惺和启之间关系的起点。



在启的记忆中,自己那时回答得模棱两可。惺一看就知道是个引人注目的领袖人物,然后启完全相反,喜欢一个人静静待着。启对惺这个人尽管不抱恶意,但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应付不来。



「你又喜欢的画家嘛?我也非常喜欢绘画」



惺向戒备的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启心想「啊,是这一套啊」。他觉得这是常见的套路,领袖人物会向当时偶然引人瞩目的人提出建立友谊的要求。



而且这个提问他从大人嘴里都经常听到,但对此几乎没有美好的记忆。



大人知道启喜欢绘画,喜欢去美术馆之后,便会非常轻率地提出这个问题,但启诚实地做出回答,但那些作家名字对方全都完全不认识,结果对话题就这么断了,不了了之,不乏因此害气氛有些尴尬的情况。



但就算这样,启也没办法对绘画方面的事撒谎或掩饰。



所以,他就算基本预料到后面会跟平时一样弄得尴尬,还是直言不讳地把自己最喜欢的画家名字说了出来。



「……奥迪隆·雷东」



「诶!这真是没想到啊」



但是,只是小学二年级的惺却出乎意料地接上了惺的回答。



「你画的画远远看去就像照片,对光的表现非常有感觉,完全不是雷东给人的印象啊」



「……!」



启就是这个时候头一次改变了对惺的认识。



名为绪方惺的少年这方面完全不像这么小的孩子,对所有艺术皆有造诣。



他无需多言,生在富裕家庭的教养自然而然流露在外。他似乎对音乐、曲艺等都学过一番,但在这些当中尤其喜欢绘画,而且不止具备相关知识,还表示有段时间热情地尝试过自己创作。



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上了小学之后,班上的同学们各自都有什么爱好什么特长这类事情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但是,如此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喜欢绘画的事情,估计班上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因为我画得不好啊。我实在不会画,怎么样水平都提升不了,这样还说喜欢未免太羞耻了」



他说,他是有意隐瞒。



「所以,这件事是我头一次对别人提。再说就算我说了,几乎没有小学生能聊绘画的话题。就算要聊,没有任何人懂的话就连炫耀知识都算不上了,再加上自己还画得烂,实在羞死人了」



他说的有点道理。而且,至少启自己也不会刻意主动向什么都不懂的同班同学讲述自己的绘画知识。



雷东、委拉斯开兹、沃特霍尔、雷斯达尔



这些喜欢的画家名字很多大人都不知道,惺是头一个全部知道的。



「哎呀,真开心。没想到能在同学里遇到能够好好畅谈绘画的人」



对于这点,启也完全同意。



但是,



「我是一直瞒着没说。只是要和其他同学搞好关系的话,运动之类的其他话题要多少有多少。为那种事不需要刻意用到对自己来说珍贵的,脆弱的部分啊」



反观启则是把惺所说的珍贵之物拉低到『爱好』『特长』之类的低层次展现给周围人才勉强维系住人际关系。启根据自身体会干脆地表示完全不同意惺的意见,然后惺没有恶意地笑了笑。



总而言之,惺这个人享受着上天的恩宠。



身世、教养、容姿、身体、才智、人格、交际能力,还有其他许许多多。



「我承认我生来得天独厚,但能够画出这种显然超出小学生水准作品的你肯定比我更加宝贵,我很羡慕啊」



但是惺这个人敢于真诚地夸奖别人,尊敬别人,向往别人,甚至达到了指出他这点都显得不解风情的程度。然后,启和那样的惺聊着聊着马上注意到了一件事。



「得天眷顾的人不是非得得到大家尊敬不可」



光看惺这个人,可以明白一个道理。



「但是像你这样不懈努力不懈积累的人必须得到尊敬,必须得到回报才行」



懂得尊敬别人的人,同样也会受人尊敬。



自不用说,没过多久启也践行了这一点。他们之间的纽带本质是什么,究竟有何种程度,这只有两位当时才知道。折断坚实的友情持续了大约三年,一直延续到升上五年级时突然断掉的那一刻。



于是。



「……惺」



启决定了。所以。



就在今天,就在昏暗的『打不开的房间』的门前,再次拾起那段已经彻底毁掉的友情。



「我知道了,我决定再信你一次」



「!真的吗!?」



惺猛地一下,惊讶地抬起来。



「所以你要告诉,待会儿全都告诉我」



「嗯,好,我一定」



面对启的表示,惺严肃地点点头。



这绝不是小孩子之间浅薄的人际关系,绝非浅薄的宽恕与浅薄的承诺。



不过,启和惺都是已经对此有些许认识的聪明孩子,所以不会像小孩子那样理解之后就让事情过去。



但就算这样,启还是决定,此时此刻就做个小孩子,摒弃前嫌。



在启的心里,他跟启之间这段过去的友情,分量就是如此之重(甚至突然而然的背叛,一年的无视,还有这稀奇古怪的和好契机都愿意接受的地步),而且充满价值。







不论身在其中的个人遭遇了怎样的情况,校园生活依然正常进行。



虽然那个『放学后』的情景不时在脑海中闪过,但白天的学校里并不会发生什么。



校园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如旧。要说有什么些许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像这样在学校度过时光的时候,目光会莫名停留在过去不曾在意过的人身上。



然后有时会目光交汇。



『放学后委员』在『放学后』的『打不开的房间』里相互见过面之后,尽管相互之间没有交流,但在学校里的时候还是会在意彼此。



忽然彼此进入视线,然后目光交汇。



见上真绚容貌打扮都格外成熟,个子也高,现实中总是露出在『放学后』中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一开始就是个外显眼的人。原本启从不曾和她相互对视过,现在也会目光交汇了。



濑户伊露玛有着肌肤偏褐色的特点,但启过去并没有因此留意过她。其实她穿着启也记得。她衣服有点怪,是一件整体就像晴天娃娃一样款式的连帽卫衣。这两点在启的记忆中都对上了号。



小岛留希所在学年不同,而且没有伊露玛那么明显的特征,因此启过去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但是见过一次面,而且得知他是男生之后,那容貌发型服装乍看上去都让人以为是女生的中性外表便特别吸引目光。



然后是——



「啊」



启在走廊上看到了那位少女的身影,下意识发出了声音。



若是换做从前,启必然就把她当成背景的一部分忽略掉了。她和其他『委员』比起来,容貌和服装都太平凡,因为是『委员』勉强才让启注意到。堂岛菊。休息时间,她在走廊正中间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滑了一跤,摔倒了。



「!」



菊啪的一下,几乎不声不响难看地摔下去之后又自己站了起来,平凡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确认脚下。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大事,如果换成不认识的人,启这个时候应该就不会再感兴趣,直接走过去了。



周围的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是,虽然在菊摔倒的那一刻看了一眼,但发现她爬起来后就不再关注了。这时,菊难为情地站起来后,用贴着创可贴的手拍了拍贴着创可贴的膝盖,快步离开了。



启下意识目光循着她看去,又看到她楼梯上到一半的地方蹲了下来,手撑着地。



菊实在太笨了,在另一种含义上让启不忍移开目光。她没有注意到启在看着她,登上楼梯楼梯不见踪影。



……这人没事吧?



启这样想着想着,忘记了此时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次看到菊的时候,她再次在走廊正中间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滑倒了。



「!」



又是午休时间。她啪的一下摔下去,之后自己站了起来,膝盖上比上次见到时又多了一枚创可贴。



……那人搞什么?



启浮现出这样的感想。明明是同班同学,之前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难道她一直都是这样子?如果真的是,那也未免笨过头了吧?



她没事吧?启这么想着,观察着她,只见菊站起来后左右看了看,就像在确认有没有人在注视自己。然后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的启,停在原地,有些不满地盯着刚才自己摔倒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然后——她忽然弯曲两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用极力张开的食指和小指比出一个扭曲的方框,并且闭上一只眼睛,单眼透过那个方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脚下。



那表情,极其严肃。



在启看来,她就像准备把自己不听使唤的脚画出来,正在取景的样子。



「……那个动作,是要画画吗?」



启来到菊身后,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那个构图。



「呀啊!?」



「换成黑白的画,海外照片明信片之类的东西上面似乎会用这种构图」



突然有人从背后低头看自己,菊在启的耳边发出尖叫。但启没去在意,一边想象自己会如何描绘从上方注视鞋子袜子和贴创可贴的脚的这种构图,一边从背后扶住吓得差点后翻的菊。



「咦!?咦!?呃……!」



「抱歉,能不能就保持这样,让我瞧瞧?」



启这样说着,同时还支撑着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的菊失去平衡压过来的体重。菊的脸就在启的脸旁咫尺之隔,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启皱起眉头,好一会儿只顾盯着眼前的绘画题材。



然后。



「好了,谢谢」



他得出接受构图的结论,道了声谢后把菊笔直地扶起来。



「咦!?咦!?呃……不、客气……?咦……?」



菊红着脸,困惑地歪着脑袋说道。看着她的样子,启还是有些纳闷,但他刚才专注于思考绘画题材的事情,没有深入思考过菊的困惑。



「你也画画吗?」



然后,启问了出来。



「欸,呃,呃……我,并不画画……」



「刚才的,那个奇怪的取构图的方式,是什么?」



「咦,呃……构图,是说……?」



见菊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启效仿菊刚才那样,两手中指无名指弯曲,左右手一正一反,用小指和食指搭出一个框。



「这个」



「这、这是……」



瞬间,菊原本充满困惑,泛着红潮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



「你、你看到了?」



「看到了」



「啊呜……那个,呃,其实不是构图……是『狐之窗』」



听到这个回答,这次又换启感到困惑了。



「狐?」



「嗯,狐狸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去看,能看到本来啊看不到的东西。能识破妖怪」



「啊,原来是那种东西……」



听到回答,切成绘画思维的启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中。不,不应该是被拉回到现实,被拉回到非现实或许更为准确。



因为他想起,这个少女是『放学后委员』的一员。



菊发觉启的情绪有所低落,跟着也露出沮丧的表情,垂下头不做声了,尴尬地把满是创可贴的两手手指在肚子前面换了个方式交扣在一起。



启也感到尴尬,看着菊那样子好一会儿。启为因为误解而向菊搭话的事感到难为情。



这尴尬的气氛也因自己而起,这也让他难为情。



所以启认为,应该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沉默。他再次自己做了个刚才的狐之窗,伸出手向走廊透视。



「……我的话,看不见呢」



「啊,呃……这需要,有灵感,或者经过修行的人才行……」



「原来是这样」



「在过去,比如江户时代,有狐狸幻化成人,这就是用来识破的咒法……试图骗人的妖怪,普通人也能看破……但要看到别的东西,普通人大概就不行了……」



菊感到有些遗憾,并前言不搭后语地答道。启听到她的回答,点点头。



他尽管点了头,但认为菊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能判断。尽管出于今后还要作为『放学后委员』打交道的考虑,启并不打算当即强行否定菊,但还是觉得可能需要多注意跟她交流的方式比较好。



但是



「啊,但是这样的话,或许能看见一些……」



菊说着,突然靠近启身旁,执起启的双手,然后从最初范本手型的『狐之窗』多次变化形状,把自己比出来的『狐之窗』重合盖在启正常画画时做成框的手型上。



「欸,这……」



启照她说的向框内凝视。



在那里,他看到了本来不存在的,穿着鲜红高跟鞋的脚————



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刚刚的那些怀疑全都吹飞了。他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所处的『放学后委员』这一异常事态是多么现实,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



「………………!」







噶————————



咚————————



星期五,午夜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响起刺耳的铃声,然后响起夹杂着噪音,召集『委员』的广播。启听着那些声音,因那声音引起的头疼和眩晕颦蹙着脸,从自动打开的房间槅扇迈入学校。



他今天没穿睡衣,而是戴着平时的鸭舌帽,穿着平时那身有些痞气的便装。然后,他悲伤背着在二手店买来后一直用了很久的,里面装满了绘画用品的,整个表面都被油画颜料弄脏的,只有结实这一个优点的帆布包。



他腋下还夹着一本写生簿。



这完全是启休息日外出作画时的装备。



唯一的不同点就是,他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把大尺寸的调色刀。那是专门用来把调色盘上凝固的油画颜料削掉的刀,以前绘画培训班上的大人送给他之后他几乎没有用过,本来一直埋在装画具箱底部,现在则当做武器带在了身上。



然后——



「……各位都看过『委员指南』了吗?」



惺把铲子立在身旁,站在『打不开的房间』的黑板前,面对集合的大伙说道。



站成一排的一行人穿着制服。所有人都是,当然也包括启。



一穿过槅扇,进入『放学后』的校园,一瞬间的强烈眩晕过后,回过神来启就发现,身上不是之前平时的着装,穿上了制服。不过,伊芙之外的东西没有变化。他依然背着脏兮兮的帆布包,制服口袋里也插着调色刀。就跟上次解说的一样,他成功把私人物品带了进来。



不止是启,这次所有人都把各自的包带了进来。



大家都拿着平时的包。其中伊露玛制服至上还套上了平时那件独特的晴天娃娃风格连帽卫衣。启是连帽子都变没了,所以这让他有些吃惊。



尽管一眼看不出来,但大家应该都带着笔记用具,或许还带着“充当武器的某种东西”。就像启把调色刀带了进来。上次听惺讲解时就说过要带这些东西过来,但并不只有口头提醒,推荐要带的东西也好好写在了『委员指南』上。



启姑且也看了一遍。



一提到学校方面的『指南』总让人联想到郊游和旅游,不免产生有些兴奋的印象。但实际看过这个『委员指南』后发现,里面的内容完完全全都是『委员』必须要做的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以及为制作『无名不思议』记录进行管理的操作指南。



唯一像『指南』的地点,可以说就只有手写复印这点了。



不过它上面那些手写字很神经质,字迹工工整整,插图自然是一张都没有,仅仅是把两张纸折起来制作而成,没有半点花哨,如实地反映出写他的人的品质。



「那么老师,劳烦你鼓励大家」



「那可不是我的工作」



惺起了个头,那个『指南』的创作者『太郎同学』坐在房间深处的桌前背对大家,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的工作是提供讲解和建议,要是有看『指南』也搞不懂的事情再问我,没有那种事情可以不用跟我说话」



「老师」



时隔一周再次见到『太郎同学』就跟第一次见的时候差不多,释放只进行最基本对话的态度,就像一位正在工作,对找他说话的小孩子随便应付的大人一样,不停地一边阅览像是书和日志的东西一边写着东西。



「喂」



有人举手了。



是真绚。启不经意地听说真绚还在当儿童模特,她平时上学穿的便装好像都是刊在时尚杂志上的服饰,但在这个『放学后』穿上了和大家一样的制服。



但是,身上穿的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但容貌和身材差距太大以至看上去像不同的东西。还有,真绚在这里不像白天那样面带笑容,甚至白天根本看不到她这样冰冰冷冷面无表情,跟在白天简直判若两人。



「可以提问吗?」



真绚一如那板着脸的表情,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发言。



「问吧」



「那我就问了。你一直都坐在那里吗?」



「这个问题跟『委员工作』有关系吗?」



『太郎同学』转过头来,那张侧脸露骨地表现出讨厌。



「不是你说可以问吗」



「……」



真绚对此这样答道。正因为她人美,更显得态度冷若冰霜。二人之间短暂地默默相互瞪视,但『太郎同学』很快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把视线放了回去。



「……是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然后,答道。



「我被『无名不思议』逮住,无法离开这个『放学后』,后来多少年一直这样。我奉劝你也最好是好好干,否则搞不好你也会弄成我这样呢」



『太郎同学』以还击式的语气发出忠告,哼了一声后把双臂交叉起来。这番话令启在内大多数在场的人禁不住面露惧色,但当事人真绚只是冷冷留下一句「是吗」,之后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这样的开头根本谈不上有好,但好像也算是引出了提问的气氛,这次留希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那个」



他穿着中性又可爱的便装,肩上挎着同样可爱的薄款挎包,但象征着他的警惕心一般,手里紧紧握着原本应该是装在包里的大型一字螺丝刀当做武器。



「我也可以提问吗」



「……问吧」



『太郎同学』虽然嫌麻烦,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了他。



留希问道



「这种『委员』,为什么是我被选中来当呢?」



声音有些发颤。



「竟然要管理怪物,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这个提问完全问在了点子上,意见也极为正当。站在附近的伊露玛也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对此的回答却很简单,也不讲理。



「不知道」



『太郎同学』直截了当地说道



「要是有什么被选中的理由,我也想知道。要是我遭遇这种鬼事真有什么原因,务必要让我知道」



他背对大家摊开双手,表示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陷入这个情况,也就表示不知道如何逃离这里。面对蛮不讲理的处境,留希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受打击的样子。



「怎么能这样……」



「不过我像这样见过不少『委员』,能感觉到会被选中的人身上存在像是倾向的东西吧」



尽管『太郎同学』冷冰冰地否定过一次,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托着脸想了想,补充道



「算是我的个人感觉吧,来到之类的学生很多都是那种感觉」



伊露玛听到这么说,探出身子问道



「怎、怎样的感觉?」



「我想想,首先是『内向型的孩子』很多。适用爱空想、爱自省、爱分析、爱想哲学问题这类词,能够深挖自身内在面并进行表达的孩子。



然后是『特逼得孩子』很多。特别的出生、成长、能力、性格、气质。总之不属于普通的概念,特别的,或者奇怪的孩子经常被选中来到这里。



然后是『离群的』。加不进到小孩子的群体当中的,被赶出去的,总之是不在群体当中的。最后是『不像小孩的小孩』。出于家庭、交友关系等,理由很多,总之是小孩,内在却又不是小孩,或主动或被动,甚至被迫变成了大人或者其他的什么,或是在这个过程中的孩子」



『太郎同学』依旧右手托着脸,一边用空着的左手掰着指头,一边列举。



然后



「总而言之——我就属于。你们自己也有数」



这样说道、



一阵沉默在『打不开的房间』弥漫开来。



大家想象着现在这里的人,然后还有自己是否符合他刚才所说的。



启也在想。至少惺是个特别的小孩子,这在启看来非常明显。光从观察来看,真绚估计也是。虽然不能判断其他人符不符合,但说到内向这个特征,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人看上去也不能说没有那种感觉。



然后——自己的情况是……



「…………」



大家各自都在思考类似的时,陷入沉默。



但这个时候,『太郎同学』就像把刚才自己说的全部推翻似的,把弯起来手指全部张开。



「虽然我这么说了,但不知道实际情况怎样,只是个人感想」



说着,他摆了摆张开的手。



「所以不要认真去思考这种问题,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再说你们仔细想想,别提被选为『委员』的理由,就连是谁选的不都不知道吗?你们觉的究竟是谁,怎样挑选『委员』,再用这种神奇的力量把人召集到『放学后』关起来?」



「!」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谁都没有那么想过。



最根源的异常被指出来,大家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所处的『放学后』的校园,看了看『打不开的房间』,看了看门口那边格外漆黑的学校走廊,然后看了看被束缚在那边的『太郎同学』。大家不禁怀着灰暗的,类似于畏惧的,冰冰冷冷的感情,到处张望。



「能办到这种事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沉默。



「『无名不思议』?这个学校本身?校长老师?还是说,莫非是神?」



「…………」



「算了,是谁都行,总之我们就连是谁让我们遇到这种事都不知道,连最根本的问题都不知道,所以你们思考被挑中的原因什么的就是白搭」



在性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沉默之中,『太郎同学』嘲笑似的说道



「我都好早以前就不去想那种事了。还是放弃不必要的事情,老老实实完成『委员工作』要强得多」



然后他看不起人似的哈哈一笑。



那态度是藐视,是揶揄,是怜悯,是憎恨。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心。



但是那些复杂的情绪又究竟冲着什么呢?他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了。这个笑声是那么空洞,完全不像出自小孩子的嘴里。



「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是谁让我遭的这种罪呢」



那样笑过之后,他又补充道



「要是知道了——我可得抱怨几句」



咿轧……响起轻微的声音。那是他改变姿势令椅子发出的声音。



但是在启等人总觉得像是听到,当中还夹杂着他把臼齿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



跨过有高差的门槛。



启独自踏入『放学后』的屋顶。



他呼吸有些急促,原因是他一路上楼梯有些累。但是,从那个与那个播音室相连的广播喇叭里源源不绝传出的噪音,不知道潜藏着什么的校内周围,走廊上明灭闪动的昏暗灯光,以及因此所形成的铺天盖地的暗影,这一切都在不断消磨着人的精神。启的疲惫肯定与这些不无关系。



另外,上屋顶这件事本身对启来说就是精神重压。



那里有着『无名不思议』,有着自己接下来必须要面对的,不知底细的东西。



而且不止这样。他要去的『放学后』的屋顶,纯粹的太黑暗了。校舍中灯光虽然虚弱,但好歹被照亮着,但那条人工光源组成的带子到了屋顶入口就断了。而那外面,则直接暴露在那从整面天空中沉沉覆压而下笼罩整个校园,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启害怕黑暗。



用恐惧症来形容未免有夸大之嫌,但总而言之,虽然哪怕有一点点的亮光就能忍受,对彻彻底底的黑暗就会感到恐惧。



完完全全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线,完完全全货真价实的黑暗,大概几乎没有人见过吧?



而且经历过被独自一人扔在那种黑暗中的小孩子,这天下间又能有多少呢?



启就算一个。而且经历过很多次。



都是父亲害的。那个父亲过去多次把年幼的启带出门,或是扔在那种地方一走了之,或是直接关在那种地方。



「…………」



启,来到屋顶上,来到唤醒他恐惧记忆的黑暗之中。



喳哩……鞋底发出不同于踩在室内时的破碎声,风拂过肌肤,视野变得开阔。可是,本应一直延伸到远方的视野之中,包围屋顶的防护网外就只有仿佛刷上去一样的黑暗。启尽管留有视野变得开阔的体感,但眼睛里什么都没看到。



是黑。



漆黑。



整面的漆黑。



启头顶上最后的电灯昏昏地亮着,艰难地照着屋顶,但光线还没把广阔的屋顶照到一半便耗尽气力,其余部分彻底泡在黑暗中,从门口看不到底。



浩瀚的黑暗势要用它无限的质量将灵魂碾碎一般自无际天空席卷而来。面对此情此景,启从从心底被彻底震慑。



面对光是看着,灵魂和身体仿佛就会被吸进去的茫茫虚无,明明站在灯光之下,本来沉淀在心底里的不安却被搅动,腾上心头。



「呼……呼……」



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粗到都能得听见的呼吸。



在电灯发出的灯光下,勉强只看得见呈半圆形被照到的混凝土地面。启与这样一个粗涩、冰冷、空洞的空间对峙。



然后,在那黑暗中,在被照亮的空间边缘处。在勉强照到的光和与之相邻的黑暗之间的夹缝中……



————模模糊糊



与黑暗交融在一起。



一个勉强算是人形的,像雾一样的红色影子站在那里。



…………………………







『日期』      4月28日



『负责人姓名』   二森启



『所在地点』    屋顶



『无名不思议名称』 红衣男孩



『危险度』     2(感到可怕)



『外观情况』    红色人影,溶于黑暗不是清晰可见,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其他情况』    没有进入到光亮的地方



『距上次变化』   无



『备注/其他』   虽然是人影,但很扭曲,很可怕







那个红色人影静止不动却又飘摇不定。



它像雾一样无法确定轮廓,然后勉强看得出它形态是跟启差不多的小孩子,但想看个仔细凝目而视的时候,它的形状又像烛火一样不断飘摇着,全身形状都在黏糊糊地蠕动,一直剧烈地扭曲着。



在勉强照到的昏暗灯光下,它被模模糊糊地照出来,其身影大版本部分消融在黑暗之中,但能看到是个在不断变形的人体。而且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知道它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东西就只是站着。



就像穿着红雨靴的脚被固定在混凝土地面上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它的身体应该也没有动才对,但越看越觉得觉得奇怪。仅仅直立在那里的它,脚踝之上的部分一个劲地,慢慢地晃动着,扭曲着。还有,直观上能够认识到那个矛盾是怎样一回事。



那就像是眼前有个屏幕,屏幕中的画面充满噪点不断扭曲,然后画面中鲜红的人钻出了屏幕,嵌在了眼前现实的景色之中。就是那么个出现异常的人物影像站在那里。



它明明只是静静地站着而已,明显看得出真的只是那样而已,但只要想去仔细观察它,呈现在视网膜上的一定会是模糊、摇摆、闪烁、扭曲、像在郁闷、在大叫、在苦闷的样子。



看着那个无声无息黏糊糊蠕动般扭个不停的东西,感觉就像脑浆在被乱搅。精神和理智被被一点一点扰乱。



那个身影从眼睛里不停地把大脑往外扒,令启渐渐喘不过气,冷汗开始一点一点往外冒。



………………



…………………………







启的首次『放学后委员活动』完成得比想象中顺利。



第一天的『工作』没有事先所想像的异常与危险,启在屋顶上面对并观察自己所负责的疑似『红衣男孩』的『某种东西』,就那么迎来了四时四十四分四十四秒,最后结束。



启当然不是完全没事。他醒来时身心俱疲,一时间在被窝上无法动弹。面对那东西的时候也是,他害怕得不敢呼吸。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的情况下,全神贯注近距离观察完全不知底细的东西,这种行为令人产生难以言喻的恐惧、紧张和疲惫。



但即使如此也远不到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



完全不知道『委员工作』具体要做什么,具体会发生什么,不过以比想象中要强的方式知晓了它的内容,醒来时的感觉就如同从噩梦中苏醒一般,尽管伴随着强烈的疲劳,同时悬着的心也防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被告知的事情有,『工作』内容为观察并进行记录,制作出完美记录就能提前获释,以及『委员』在小学毕业的同时自然免除。总结起来就是,就算是害怕,只要忍着好好干,很可能熬个一年就能平安过关。



而且冷静想想,目前惺和菊两个人已经从五年级开始干到了现在,这一年里也没有出事。可是,自己却过度地笃定这里很危险。想想,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处境危险呢?这不得不说是最开始被卷入异常现象而引起恐慌,然后又被『放学后』的诡异氛围压倒所致。



总而言之,这个『放学后』的学校格外阴森诡异。



不论黑暗还是光明,不论寂静还是噪音,不论有形的无形的,从校舍散发出来的气场到所有一切,都威胁着身在其中之人的精神。



明明在白天那么熟悉的学校……不,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可怕。



感觉只是待在里面,精神就被消耗着。消耗着,消耗着,最后内心的神经裸露在外,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五感接收到一切感觉都被放大,让人过敏……不,是让人发疯。



·『放学后』之中存在着摆弄心灵的东西。



启回忆『委员指南』中的这样一项。



想想发觉,惺在第一天也说过基本一致的话。当时他同时还展示了作为对策削得像剑一样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



原来那是这么一回事。



但若是这样——就还没到承受不住的地步。对于那种不讲道理的『工作』,启之所以既不逃避也不违抗而是选择面对,是为了正面去抗争。这并不是因为他老实、缺乏主见或是只会随波逐流,他就是想要跟不合理正面对抗。



启厌恶蛮不讲理。



启记事左右之前的人生,受尽了父亲这个蛮不讲理的化身肆意折腾、蹂躏、威胁。



他现在依然受到其余波影响,继续过着苦日子。



所以,启厌恶蛮不讲理。他会同蛮不讲理作斗争,不顺从,不屈服。他不愿服输,但不会不过脑子地反抗,不会逃避。他认为那些做法都算是输,因为心里已经认输了。



启不过是个小孩子,不论肉体层面、经济层面还是社会层面都很弱小。



他过去弱小,现在依旧弱小。但是,弱小的启所能守护的,从来只有心。



启要奋起抗争,同把自己牵连其中的不合理抗争。仅凭这颗心。



他只能这么做。所以,就算对手是超乎现实的异常现象,同样就是一种压迫,跟过去没有区别。



无非只是又冒出了一个蛮不讲理的玩意。



所以,他不会逃避。他会抗争,会忍耐,会克服,而且大概办得到。



启已经做好了以『委员』身份去战斗的心理准备。



要说还有什么顾虑——那么只有一个。



就只有,他的母亲。



「……哎呀,手拾怎么了?」



启看着自己的左手指甲,不经意中陷入沉思,有意识地用无名指指甲扎进手掌,反复握紧左手。午饭上完菜的母亲惠端着盛满蔬菜的速食拉面的大腕,狐疑地对启问道。



现在是星期日,二森家正在吃午饭。很晚才起床的母亲去做午饭,对启说「很快就好了,你先坐吧」,启便听她的坐了下来。被母亲这样一问,他飞快地把手放回腿上,假装不知道的样子答道



「没什么」



「是吗……没事就好,但要是疼了或者不舒服一定要好好讲出来,不可以自己忍着哦?」



惠一副就当是这样的态度没有追问,提醒道



「你总爱什么都忍着,所以让妈妈不放心啊」



「嗯,我明白」



启这样答道。他是真的明白。不过他也知道,就算道理是这样,自己还是忍不住不去隐瞒可能会让母亲担心事情。



于是,启面对着母亲,开始吃饭。吃着饭,惠问了关于学校和生活的问题,大部分启都回答「没问题」。



「启,你等会儿准备干嘛?」



「我在考虑出门画画」



然后谈到了后面的安排。今天是对惠来说非常宝贵的休息日。惠的时间被工作塞满,累得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之后还要处理积压的家务。启不想妨碍母亲做事,讲出了自己的安排。



「哦,那你在外面要小心啊」



「嗯」



启要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现在的生活就运转不下去了。



她和母亲聊的事情也几乎是柴米油盐,很现实的事情。



离婚以前,惠其实也更有余力,还懂得幽默,有着许许多多的兴趣爱好,会说很多脱离生活的话。以前的惠过去还很爱开玩笑,总是朝气蓬勃充满活力,但艰苦的生活夺走了那一切。



「总是对不住你啊」



惠这样说道,露出微笑。



唯独笑容还保留着过去母亲过去阳光的面影。



那是过去曾经灿烂的母亲的,残骸。



是为了从不合理之中拯救启而失去切之后,剩下的残骸.



所以,启不准备从母亲身上再夺走任何东西。



启有一个梦想。



那个梦想就是,尽快靠画画养活自己,减轻母亲生活的压力。



他想让母亲从自己这个重担之下解放。



在此之前,他尽量不想让自己变成母亲的重担,尽量不要让自己的事情劳烦母亲。



不管过去还是以后,启最优先去考虑的总是这些。



自己的问题就自己来承受,自己来解决。



他一直都是那么做的,也只能那么去做。



否则,一旦现在的生活维持不下去就等于输了。启输了,为了拯救他而奋战过的母亲也输了,输给了那个男人。



所以,为了维持现在的生活,为了维持母亲所赢得的最基本的平静,启不打算提『放学后委员』的事。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若无其事地生活,不能让母亲发现。他不去看坐在对面的母亲的眼睛,但确确实实地感受着坐在那的母亲,在心底里坚定觉悟和决心。



每周一次,面对『委员工作』。



不能哭,不能喊,不能逃,不能自暴自弃,每周一次,镇定自若地忍过去。



在上次『放学后』已经证实,自己办得到,自己要瞒天过海。启再度暗自下定决心。为了不让母亲看到自己的觉醒,他猛地把碗端到头高,把里面的汤一饮而尽————



「我吃饱了」



然后放下碗,抬起头。



飘忽……



一个轮廓涣散的红色的小孩子人影,正站在母亲背后。







「……启,负责『无名不思议』就是这么一回事」



星期一的早晨。



启到校后第一时间找到惺准备谈谈。启刚靠近,惺看到启的脸色后好像就大致猜到了情况,敦促说「去不会被听到的地方吧」。



然后在谈话不会被任何听到的地方——『打不开的房间』前面,启讲述了『红衣男孩』大白天出现在家中的情况。惺听完情况后,在表示同情的同时,给出了上面那个非常直白的回答。



「『无名不思议』会缠上『委员』。这是为了将我们当做“第一件轶事”,成为完成的怪谈」



启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惺对此进行了解说。



「那些东西是刚刚诞生的『校园怪谈』。因为刚刚诞生,所以作为『怪谈』还未完成」



然后,惺竖起一根手指,提出问题。



「启,你认为『怪谈』要完成需要什么?」



换做平时或者过去,启一定答不上来。



但现在,他明确地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登场人物」



「就是这么回事」



惺对他的回答点点头。『委员指南』上写着许多莫名其妙的条目,启此时脑海中浮现出当中的一条。上面这样写道。



·要认识到,自己是怪诞的登场人物。



启最开始看的时候只是以为提醒自己要当点心,有些部分粗略地一瞟而过,然而此时此刻突然体会到当中其实带着具体的含义。



「『怪谈』是发生过的可怕事情,也就是『关于第一个受害者的故事』」



惺说道。



「不然,它们则无法作为『怪谈』成立。所以他们为了完成自己,会对我们做出『那种事』



『太郎同学』打过一个比方。『放学后』的学校是孵出『无名不思议』的“蛋”,『委员』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是从蛋里孵化的“雏鸟”。那些玩意诞生,在蛋里发育到一定程度后便孵化成为雏鸟,然后我们被投喂给它们的“第一份饵料”。那些玩意吃掉我们,然后成长,成熟,作为『以这种方式吃掉过某位小学生的怪异』向外面的世界腾飞。



我只对你先把话讲清楚。『放学后委员』会一直被那些玩意纠缠,要么直至我们毕业,要么直到它们成长完成」



「……」



听完这番话,启痛彻地感觉到自己直至昨天之前所做的心理准备还是太乐观了,而且自己今后的处境会比所能想象的情况更加糟糕。



他紧紧把嘴抿起来,然后说道



「说是负责照看,其实根本就是活祭品啊……」



「……算是吧」



惺承认了启的感想。



「但我们不是毫无希望。所以,『记录』对『放学后委员』非常重要。我们要趁危害尚浅的时候识破它们,亲手将它们完成为『就是那样的怪异』。这样一来,那些玩意就无法再继续成长」



惺这样数总和,直直地看着启。



「它们似乎只存在于『放学后』当中。那些死缠着我们,在我们生活中出现的玩意,就类似于它们的影子」



「……影子」



「『放学后』中的那些家伙是本体。我们能对其进行观察。我们或许是活祭品吧,但我们也是能够进入他们卧室的人。我们能成就卡拉瓦乔画作《朱迪斯斩首荷罗孚尼》。所以启,你不要失去希望。我由衷地盼着你制作出完美的『记录』」



「…………嗯」



得到惺的鼓励,启点点头。这个比喻尽管其他人听不懂,但在启与惺之间心领神会。



巨匠卡拉瓦乔描绘了圣经中的一件轶事。美丽的寡妇赴侵略者的敌营,斩杀了睡梦中的亚述司令官荷罗孚。那惟妙惟肖的笔触,在二人脑海中清洗浮现。



那幅画风格黑暗,散发着血腥味,但这反而帮助现在的启坚定意志。



启从上次开始就对『委员工作』有个想法,现在他完全下定决心去实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