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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1 / 2)







『放学后委员』



二森启抬起头,映入他眼中的是这样一段字。



启看到那些字后怀疑自己的眼睛,几秒钟后不禁愣愣地惊呼出来。



「……啥?」



这里是神名小学六年级二班的教室。



星期五放学后,座位在最前排靠左的启简短地收拾好东西之后抬起头,结果近在眼前的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放学后委员 二森启』



本来之前都还不存在的这样一串字,用白粉笔大大地写在黑板中央。



而且这串字最前头画了一个圆,画圆的笔迹略显用力。



启在过去的小学生活中多次见过这同样的写法。那是在所谓『选活动委员』的时候,确定由谁来当时做的记录。但是,刚才没搞过『选活动委员』,这个班上也没有叫做『放学后委员』的职务。



最为关键的是,启因为放学收拾东西也就低下头几十秒钟,那些字就是在这短短时间里出现的。之前根本没写过那种东西。



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离奇,以致于启的思考暂停了几秒钟。



「…………啥?」



启又一次发出疑惑的声音,下意识环顾周围。



他在班上个头最矮。被反戴的鸭舌帽压着却不老实偏要翘起来头发,以及配色不算出格但风格略显痞气的二手上衣,随他张望的动作摆动起来。



但是,黑板前什么人都没有。



不只是那张不旧不新,随教学楼一起刻着相应伤痕的黑板前面找不到,连那附近都找不到写下那些字的人。



别说搞恶作剧乱写的人了,这个教室里就连个能写那些的人都找不出来,反倒是教室里的其他同学要么还没发现,为数不多已经发现了的同学也是一副愣愣的样子,大惑不解地看着黑板上的字。



几乎不可能是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这个班的班主任总喜欢唠唠叨叨说教个没完,人送外号『唠叨太郎』,每届学生都那么喊他,是个没人望的老师。他一上完课或者放学前的班会一结束,他立刻就会神经质地擦掉板书,不管有没有人还在抄。所以,已经放学了但黑板上还留着板书,这基本是不可能的情况。



启清晰地记得,他今天也仔细、执着、小心翼翼擦着黑板的样子。



因此毫无疑问,那些字绝不可能是在启把自己的黑书包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之前就写上去的。



「……什么鬼」



所以,这让启不得不皱起眉头。



冒出帽子的留海之下,相较那身衣服以及本人那略显别扭的气场却似乎格外有修养的脸上浮现着困惑之色。



现在是四月底,启他们刚刚升上六年级。



这个班组建起来还没多久,他想不出遭遇霸凌的理由。他勉强转动因为这莫名其妙而宕机的脑子,思考起那种没道理的事。



启明显感觉到教室里躁动起来,一双双眼睛开始投向自己。



注意到黑板的同学变多了。启如坐针毡,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便来到黑板前用板擦擦掉了自己的名字和『放学后委员』那些字。



「喂喂,二森,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一个平时就有点不懂察言观色的男生特意跑过来问。启一边回答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教室里所有人的态度。启外表看上去偏坏学生,态度也有些拽,虽然行为上非常守规矩,但因为家庭环境有些问题,戒心很强。



「那是谁写的?」



「我哪儿知道,我讨厌被捉弄」



启一边回答一边心想,但愿真别是恶作剧。



他担心,但这不是怕。他并不害怕孤独或是孤立。别看启这个样子,他其实爱好绘画,对别的不感兴趣,所以纯粹被周围无视不闻不顾的话完全无所谓。他这个人不会为那种事感到痛苦。



但是,他不想有人来烦自己。



进一步说吧,恶作剧、试探等来自他人的骚扰,是他最为厌恶的行为。



虽然他并不会怒吼或者发脾气来明确表示愤怒,但不喜欢别人那么做,也不能容忍那么做。在他五岁的时候,他曾被父亲晚上开车带到山里漆黑一片的停车场里,当时父亲笑着抛下他离开了。启基本不在意他人,性格宽容大度,但对那次产生了明确的厌恶。那样的厌恶为数不多,铭刻在他心中。



可是————据启观察,教室里没有可疑的人。



看着启的人不少,但找不到任何举止明显不对劲的同学。



大概没有?真的没有?有些怀疑,但稍稍松了口气。但就在此时,四处扫视的启却出乎意料地与不是要找的人目光相汇了。



「……啊」



他为了观察,视线扫过走廊,透过敞开的教室门与一个在走廊上正好从门口路口的人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那个人启很熟悉,也是六年级。



那个男生个子高又时髦,戴眼镜,一副文雅、端正的形象。



人人见到他都能一眼看出他明显是个特别的孩子。他的形象在同学们当中不至于过分突出,但不露声色地弄了发型,穿的衣服也其实是品牌货。而且他能力在同龄男生中鹤立鸡群,言行镇定,学习运动双全,性格开朗品行端正,有口皆碑。



他还拥有领导能力,在男生之中,当然在女生中也是,甚至在老师之中都享有人气与人望。启过去就知道他的家境非常富裕。另外还知道,他戴的眼镜不是用来矫正近视,而是抑制先天的视觉过敏,用的是略戴颜色的偏光镜片。



绪方惺。



启曾经的至交。



二人隔着门口对上了目光。尽管毫无疑问对上了目光,但惺就像没发生过那种事一样,视线顺着扫了过去,把启当空气一样无视掉,沿走廊走了过去。



「……什么意思啊」



启不禁嘟哝。



他们曾是至交,不过是过去时的『曾是』。



启和惺是在二年级的时候认识的。最初并没有什么要素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但有次启绘画拿了大奖,就被惺莫名地喜欢上了。



「你真厉害,你有喜欢的画家嘛?」



启现在都记得,惺第一次找自己搭话时说的话。



后来惺在各种事上主动和启扯上关系,二人古怪的那部分性情彼此契合,又经过一些事情之后建立起了算得上至交的关系。



那样的关系持续了大约三年,但刚升上五年级,惺毫无预兆地开始疏远启。启不知道当中原因,但惺不作任何解释单方面地断绝了关系,用这种方式结束关系实在是让启深受打击。启对此无可奈何,尽管每当在学校看到惺时心里就堵得慌,但也只能忍下去、



启很清楚。



自己和惺在对方心中都是唯一的至交。



所以,启很清楚。



惺对周围人所展示的那个品行端正的形象,到底不过是他的一面,他这个人其实不只有那一面。



「唔……」



启心里又开始堵得慌,便把目光略微下移,驱散那些情绪。



他轻轻叹了口气后,放下了还拿在手里的黑板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背上了已经收拾好的沉沉书包。



把刚才擦掉的——黑板上字的事,忘了吧。



启还有不少其他不得不去苦恼的事情。比如说刚才感受到的,那个心里憋闷的感觉。



「……」



启离开了学校,踏上回家的路。



此时此刻



『放学后委员』



他想起了那句话。



不久之后——就在当天晚上入睡之后,他便知道了那几个字的含义。







启的家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龄已高的老旧公营小区。他过去住在移动三层楼的大房子里,但在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异,从家中被赶了出来,后来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现在住的房子很小,跟当时的房子完全不能比,一进大门就是厨房,然后依次是四张半和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呈一条直线的细长格局。然后,房子墙也很薄。启住的房间在最里面。母亲晚上很晚才下班回家,在家仅仅是睡上一晚,所以在靠外兼做客厅的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打地铺。



启的房间很乱。



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部分铺着地毯,有张到处是粘胶痕迹的学习桌,桌上摆着图书馆借来的书。这桌子还是从以前家里带走的为数不多的家具之一。



然后——导致这个房间更加杂乱的东西是,堆在墙边的大量专业绘画用品以及画到一半的画,有油画、水彩画、色粉画、版画。另外,学习桌、柜子、墙上展示着他参加各种绘画比赛获得的奖状、奖章等荣誉。



深夜。夜幕笼罩着这个杂乱的房间。



铺在榻榻米上的被子,一个小孩大的隆起,



睡息,体温,



寂静,电子钟的绿色灯光。



以及——



噶————————



咚————————



突然。



刺耳的学校打铃声响彻房间,启猛地从被窝里跳出来,紧接着在强烈的眩晕之下一头栽在榻榻米上倒了下去。



「………………!?」



启感到自己就像遭声音猛击一般的强烈冲击。那个音量巨大的电铃在房间里突然之间像爆炸一样响起,把窝里睡得好好的启暴力砸醒之后,一边在噶铃噶铃的剧烈噪音中走音,一边捶打启惊醒的意识。



耳朵被轰鸣震蒙,脑子承受剧烈冲击。



耳朵里面和大脑开始作痛,鼓膜以及更深的地方被浓缩的声音扎着,平衡感随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发生扭曲,以至于整个人无法马上起身。



「唔……」



启冒着泪花艰难地抬起头,朦胧的眼睛借着朦胧的光看到了闹钟上的数位屏。



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



在深夜里,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个突然响起来的音调失准的声音,毫无疑问就是自己学校电铃的声音。



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的异常铃声扭曲了房间里的空气,在空气中留下扭曲的余音,直到把威斯敏斯特的钟声完全奏完。然后铃声结束,当长长的嗡嗡声余音正要消失的时候————好不容易快要平静下来的空气被开麦的电磁杂音打断,这回又被噶哩噶哩的剧烈噪音粗鲁地打乱。



接着



校内广播开始播放。



『————杂————呲……呲呲…………



……通知委员』



什么?



启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次的广播就跟刚才的铃声一样严重失准,混杂着就像碎石子那种噪音。



这个从广播喇叭里发出的声音音质差到了极点,以至于难以分辨是男是女,勉强只能听出是小孩子在说话。启遭遇这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已经完全愣住,不对劲的广播又向他播报出更加不对劲的话。



『请……放学后委员……到、校……集合』



啥……?咦!?



广播播报的内容,竟是启都快忘掉的那些古怪字句。在学校里,在难以理解的情况下,那段字跟自己的名字一起写在黑板上。现在广播通过那些字要喊的人,估计……不,很显然就是自己。



情况不对劲。最不对劲的还是广播发出的地点。



这则广播音量巨大,响彻启的房间,恐怕就跟刚才的电铃声一样,是从连接妈妈所睡客厅的槅扇那头传过来的。



「………………!?」



启以趴着的姿势抬起脸,睁大眼睛看向槅扇。



他脑子一片混乱。如果真的这么大声音从客厅那边传过来的话,母亲肯定被吵醒了。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启的头脑依然混乱,思维散碎。这是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再说了,『放学后委员』又是什么?还有,现在正睡在那边房里的母亲到底怎么样了?



「呜……」



启按住钝痛的脑袋,爬了起来。



「妈……妈妈……?」



他发出呼喊,朝槅扇而去。



『————呲、呲……



……重复』



播报继续。



先得弄清楚——启顶着那夹着杂音的机械声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伸向槅扇的内陷式抓手,准备看看那头母亲的情况。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手指还没碰到,槅扇就嗖的一下{自己打开了}。



细微的摩擦声。



启心脏猛烈一跳,下意识停了下来。



「!」



槅扇一打开,冷飕飕的空气便扑向启的脸,扑向他穿着睡衣的全身。冰冷的空气中显然携带着不属于这个家的气味,从槅扇那头猛然间大量地灌入进来。眨眼之间,启的身体和房间里的空气便被那空气彻底吞没。



然后,广播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地穿透耳朵。



『……请放学后委员……到校集合』



播放着这则广播的地方,空气有风流动,明显属于室外。



然后——



槅扇那头所呈现的,竟是学校的屋顶。



客厅不在了。那里是漆黑夜空之下,夜间的学校屋顶上面。看到自家槅扇后面不可能出现的景象,启下意识原地呆立不动了。



什么!?



这是什么鬼!?



错乱了似的疑问在脑子里回荡。



启只顾睁大双眼,注视着眼前如同做梦的古怪情景,什么都理解不了,下意识想往后退。



但就在这一刻,他被人从背后猛地推飞出去。



咚!



背后传来强烈的冲击。



「哇!」



启向前一栽,站不住摔倒下去,撞地的疼痛在手、手肘和膝盖放射开来。



然后,他作痛的手掌所所感受到的,不是家中的榻榻米,而是混凝土坚硬粗糙冰冷的触感。



是重重撞在学校屋顶地面的触感。



他手撑在地上,手中传来的触感十分真实,不像是梦。他连忙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在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推了出来,可他随即屏住了呼吸。那边没有自己的房间,也根本找不到自己刚刚穿过的那面槅扇,只有过去在体验课上出到学校屋顶上时见过几次的那扇铁门反射着其上部荧光灯的昏暗灯光,冷冰冰地立在那里。



刚才穿过的槅扇,消失不见了。



自己被孤零零扔在了深夜的学校屋顶上。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完全漆黑的广阔空间包围着周围。



周围的空间仿佛无边无际,寒风飕飕地吹着,入口的荧光灯无力地照着,站在这样的屋顶上,仿佛身在无依无靠漂泊在黑夜汪洋中一艘孤船的甲板上。



「…………啥?」



启茫然地坐在原地不动。



这不可能,这是梦,不是现实发生的事。只能这么去想。



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太诡异,然而身体所感受到的感觉又都那么真实。手上传来的混凝土的触感,充满鼻腔的空气中的气味,肌肤隔着薄薄一件睡衣所感受到的气温,一切都——忽然,启忽然发觉自己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套记忆中从来没穿过的衣服,甚至还穿上了鞋子,戴上了帽子。



「咦……这什么情况……?」



启愣怔怔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刚才他还在家里,应该还穿着睡衣才对,可现在却穿上了像是复古款制服的东西,头上戴着学生帽。



这是很久以前的小学生穿的制服。至少看上去像是那样。他取下头上的帽子,反复确认它的设计与形状,但丝毫勾不起半点记忆。他就这样拿着帽子,魂不舍守东倒西歪地朝环绕屋顶边缘的栏杆迈出脚步。



这是因为他不zhi要确认自己,还要确认周围的情况。



就这样,启站到高高的绿色围网跟前,隔着围网朝下方放眼望去,将学校周围的情景尽收眼底。



「————!?」



那确实是启所上的小学,但不是启所认识的校园景象。



那里有一片“墓地”。学校的操场被零散分布在学校院地及周边的路灯照着,勉勉强强从漆黑之中显露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平坦的操场被痘印一样的无数土堆占满,土堆上还林立着无数的断木棍破木板,俨然成了一片荒废的粗糙墓地。



而且不只是这样。这样的学校周围,正被“亡灵”围绕着。



那些是小孩,身影模糊不清。他们手拉着手,数不清有多少人,只看得出年纪和启差不多,但性别、容貌、服装都没有共同之处。数不清的小孩子们毫无活力一动不动,下半身隐没于黑夜暗影之中,毫无血色的肌肤则模模糊糊浮现在外,化作一条由人拉起的锁链围成一个圈,令人毛骨悚然地包围着整个校园。



学校化作被亡灵包围的墓地。



校园之外应该是城镇街道,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除了被周围路灯照到的地方勉强能看得见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灯光,简直就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彻彻底底一片漆黑。



学校被完完全的黑暗所包围。



整个城镇没有一丝灯光,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然而,此刻所看到的学校就像飘浮在广阔的『虚无』之中,这也一如启被扔到屋顶上之后所产生的第一印象,这座学校确确实实如同漂泊在漆黑的无尽汪洋之中的一艘孤船。



「什么情况……」



他不禁呢喃。这所见的一切实在是不对劲。



他注视着这样的景象,已不知多少次觉得这根本不现实,然而自己的意识和五感又是那么的清晰。再说,他没有从梦中苏醒,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苏醒,此时此刻的自己便是不容否认的证据,让他不得不认识到眼前的一切以及自己的处境应该就是现实。



「…………」



他感受着屋顶冷飕飕的寒风,俯瞰着防护网外异常的深夜校园以及外面无尽的黑暗,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面对这诡异状况,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直盯着这景象。不过他盯着,盯着,忽然到风中夹杂这声音。那是纸被风微微吹动的声音。同时他还发觉,在视野边缘有小小的白色的什么在动。



「嗯?」



他循着看去,只见防护网上贴着纸。



绿色的房屋网上贴着一张白色的纸,那纸估计是从笔记本撕下来的。



纸在扫过楼顶的风中翻飞。



启靠近那张纸,希望能从上面对得到一些对于这个情况的解释和信息。



他站到纸的跟前,看向上面。



『有』



上面就这一个字。



明显是小孩子写的字。



看到它的瞬间,他整个人僵住了。寒气唰地一下窜上后背,气氛明显变了。他就算无法完全理解上面写的字代表什么含义,但一瞬间便理解当中的不祥。



有?



有什么?



在哪里?



这类疑问瞬间在脑子里窜过,但他没得出结论。



没等她得出结论,



哐唰——



先响起了声音。



然后,看着贴着的他,眼角捕捉到黑暗之中冒出鲜红的脏兮兮的小孩子的手指,抓住了防护网——



从,防护网的外面。



「!!」



启屏住了呼吸。



他猛地睁大双眼,朝那里看去。



但看过去之后,那里又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普普通通的防护网。他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看错了。正当他这么以为的瞬间,视野的边缘,防护网的外头又有红色的像是人影的东西一闪而过,消失在视野之外。



「!!」



他又看了过去,



结果什么都没有。



循着那东西消失的方向看去,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过,屋顶唯一的灯光,入口处荧光的灯光几乎照不到那边,形成一片黑暗。然后,虽然之前都没有察觉到,但仔细去看那片黑暗过去的防护网发现,那里有个很大的,足够让一个人轻松出去的巨大破洞。



「咦……?」



铁制的防护网破了,朝空荡荡的外面,敞着黑洞洞的口。



自不用说,真正的学校屋顶上不存在这样的破洞。



「…………」



启倒吸一口凉气,接着——



稍稍迟疑之后——朝着那个破洞,走了过去。



他过去是为了确认破洞。但此时此刻说不知道为什么,启的脑子里不是在想要去确认什么东西,而是清晰地想象着自己朝那破洞空荡荡的外面探出身子的样子。



「……」



走过去。



向那边接近。



「……」



手放在网子上。



伸头凝视。



「……」



然后,把身子探了出去。



就在此时。



「——启!!快停下!!」



突然。



身后传来洪亮制止声,启顿时回过神来。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让自己朝破洞走去并向外凝视的那个念头,不是自己的想法。



「…………………………!!」



那个意志到底从何而来。



最开始本来那么清晰的自我意识与感觉就像盖上了一层薄膜,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引诱着,自发朝洞口走去。



而现在,感觉包裹头脑的肥皂泡破掉了。



他冒起鸡皮疙瘩。随着感觉突然变得鲜明,他在诧异之中循着那个让自己清醒过来的声音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和他现在身上相同制服的少年定格在打开屋顶门的姿势,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



看到他的脸,启惊讶得睁大双眼,自然而然地说出他的名字。



「惺……」



「启」



站在屋顶入口的绪方惺以疏远启之前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注视启,喊出启的名字。



然后,他先是像难受得控制不住一样紧紧抿住嘴——



「……怎么偏偏是你……!!」



向不知所措的启,这样喊了过去。



「……我唯独不希望你来『这里』啊……!」



这句话就像万分压抑的呐喊,又像吐出血来。启从未听过惺如此痛苦的声音。







那边确实是已见惯的学校走廊,但绝不是已见惯的学校走廊。



沙————————



空气中夹杂的微弱噪音填满整个耳朵。



这是因为,噪音从走廊灰色的天花板上等间距安装的校内广播喇叭中不间断地播放出来,向走廊的空气中不断扩散。



昏暗无比。



启从未晚上进过学校,但学校里的灯光真有这么暗吗?走廊上灯光之差,令他不由冒出这样的疑问。天花板上的电灯老化,明明开着却光线微弱、昏暗、灰蒙蒙,连正下方都不能完全照亮,让长长的过道整体笼罩着不散的阴影。



乒、



乒、



延绵的荧光灯把一个个微弱的灯光连了起来。那些灯里混着闪动的,还有已经不亮的,断断续续的灯光时暗时不暗地照着走廊,让走廊变换着时而机械又时而复杂莫测的各种表情,向远方茫茫延伸。



走廊两侧分别连通室外与教室的玻璃窗也都一片漆黑,就像灌满墨汁一样黑,看不到窗户另一边,像极了电车驶入隧道时窗户的模样。黑漆漆的玻璃表面映着走廊、自己以及另一个人的倒影,倒影在斑驳不平的光泽中像化开了似的模模糊糊。



黑影幢幢,阴森浓重。



空气虚泛,渗着寒凉。



启走在这样的走廊上,鞋底感受着地板粘着碎沙和的粗涩触感,跟在领路的人身后匆匆前行。



走在前面的人是绪方惺。



惺身上穿着老式的制服。尽管启的身上穿的是一样的东西,但看到别人穿上它才发现,其实自己见过这套制服的设计。



启现在就读的小学虽然建校只有大约十年,但校龄其实是与其他小学合并整合后才开始起算,其前身名叫神名小学的学校好像从更早的上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启在校长室附近的走廊玻璃橱窗里看到过过纪念该段历史的展示。



启拥有作为绘画者的优秀素养,看过的东西可以清楚记得细节。所以他记得,它存在于展示品当中。



是照片,黑白老照片。集体照中的孩子们身上的制服,与惺此时身着的制服非常像。



启和惺正穿着过去的制服走在学校里。



启两手空空,但惺的手里带着一个小铲子。



那是一把铲头为不锈钢材质的小型尖头铲,带着它行走在学校里显得有些不对劲。这把铲子已经用了很久,上面满是污渍和伤痕,但唯独铲头明显被磨得十分锋利,特别令人印象深刻。



「惺,这是什么玩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会解释,但你要先跟着我走,待在这里很危险」



在屋顶见面的时候,启不由自主地像惺逼问,而惺尴尬地对启这样说道,接着便带着启离开了屋顶。之后,惺就像对这种状态的学校之内无所不知一般走在前面,带着启去往某处。



他们先一直下到一楼,然后又一直沿走廊走。



启一边走一边张望,路上所看到的情况也跟屋顶一样……不,比屋顶还要不对劲。



即便别开现在是大半夜不谈,这里依然灯光昏暗,阴影浓重,而且广播喇叭里源源不绝地漏出就像空气里弥漫着沙子一样的噪音。这一路上只发现了一个亮着灯的教室,但桌子椅子摞得就像诡异的积木一样把窗口堵死,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然后,入口处贴着纸。



『有』



笔记本撕下的纸上写着小孩子的字,基本上与屋顶上见到的一样。



到底什么意思?是『有』什么?这些问题固然在意,但现在的气氛不适合问那些。凝重而紧张得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惺在那之后没有再主动开过口。



脚下这条寂静的走廊之中,除了杂音就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之中,启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紧张与动摇。他跟着惺,二人一言不发一直走。



同时,紧张剥夺着他的体温。



然而即便身处这种状态下,他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是因为,他时隔已久地和惺好好说上了话。



启讨厌蛮不讲理。



这一年间,启受到了惺蛮不讲理的对待。如果答案就在这里,就在周围这诡异不合常理的情况当中,这甚至是一种慰藉。



「启」



最后,走在前头的惺像是下定了决心了一样,忽然艰难地开了口。



「我……必须向你道歉」



惺没有回头看启。但是,阔别近乎一年再次听到惺用有些拘谨的独特语气对自己说话,启感到十分怀念,同时简短答道



「……听着呢」



「对不起,突然什么都不解释就疏远了你。我也知道这么做伤害了你」



「嗯」



「是我不对。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一年前,我决定不再和你说话,开始无视你。这是因为,我害怕跟你在一起搞不好会把你也牵连进『这里』」



惺坦诚直言。启对他的解释没做任何表示,反而问了过去



「『这里』是指什么?」



「『放学后』」



这是惺的回答。



字面意思很简单,但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



「……放学后?」



「嗯」



启反问。但惺只做了回应,没有解答。他在走廊转角处止步,头一次转身面对启。他此时的表情就是他开始疏远启之前常常露出的表情,沉着冷静,意志坚定的表情,很符合惺的风格。



然后,惺指向从启的位置看不到的,只有漆黑一片的转角那头,缓缓开口说道



「到了,就是这里」



惺又接着说道



「然后,我要讲的就这么多了。后面的就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听『顾问』讲吧」



「顾问?大家?什么意思?」



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所指的地方是这所学校建筑物中最深的区域。



进一步说,那里也是最古老的区域,是白天都无人问津的地方。



那里是——『打不开的房间』所在的地方。



最老的校舍位在这所校园的边缘地带。它没有在并校整合中拆除,而是被重新利用起来。这里有连廊与住校舍相连,现在是家庭科教室、绘画手工教室等特别教室集中的地方。



这里的一楼尽头拐角过去是一条短短的死胡同,是这里最深最深的地方。那里白天光线都很暗,也不开灯,走廊两侧分别各只有一个房间,一边是备件仓库,对面房间的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那个什么都没写的门后面,就被称为『打不开的房间』。



从扩建和改建中保留下来的偏僻老校舍本来就给人脏兮兮的感觉,那扇门还在最黑暗的地方,就像糊满黑漆尘埃一样脏得特别明显,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门上有个小小的正方形玻璃窗,但里面被布还是纸挡了起来看不见,然后外墙也没有窗户,就连老师们都不知道这个房间里是什么情况,早已成了未知地带。



连职员办公室也没有那里的钥匙,开不了那里开门,结果连老师们也屡屡喊作『打不开的房间』。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这个神秘房间就成了害怕的对象,尤其是在低学年的小朋友们之中。



有人说碰到那扇门就会被诅咒,有人说有孩子被关在里面饿死之后尸体一直留在了房间里没人管,连启都听说过那种传言。尽管真伪不明,也没听说有谁真的受过诅咒,但闹着好玩跑进那个漆黑的小胡同被发现的话会挨老师骂,所以没有小朋友故意去靠近那里。



惺,指着那个死胡同。



然后,他引领困惑的启,默默地朝拐角那头迈出脚步。



「啊……」



启连忙跟上去,也迈出脚步。



他刚一转过转角,阴影格外浓重的死胡同那边,从尽头处一侧门中漏出的明亮灯光便映入眼帘。



「!」



门开着。



『打不开的房间』的门敞开着,灯光洒在黑暗的走廊上。



惺站在房间门口。眼前的情况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以至于启有些迟疑,但启立刻下定决心,也踏入撒在黑暗的灯光中。



「……」



那里光线刺眼,令他下意识遮起了眼睛。结果他白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打不开的房间』就是个普通的房间。



这个房间面积不及教室,类似仓库或者准备室那么大。里面找不到幽灵、怪物或是可疑物体,一面墙壁全是大型木质柜子,另一面墙安装着黑板,给人的感觉也很像是准备室。



然后,有几个小孩子无所事事地站在那样的房间里。



四个人。



启误以为她们全都是女生,但其实当中有一个是男生,只是面貌很像女孩子。



他们都穿着和启一样的制服,因此就像特别过时的一群人。他们大多两手空空,只有其中一个女生不知为何就像惺拿着铲子那样带着一把竹扫帚。



一个拿扫帚的女生,一个长得像女生的男生,一个肌肤略显浅黑的女生,一个身材高挑容貌端正模特一样的女生。



在这里,惺、启,包括所有人都年纪相仿。更为值得在意的是,对所有人的长相隐约都有所印象。估计所有人都是启就读于这所小学的同年级,至少是高年级的同学。



「…………」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门口的启。



但是,他们的表情或不安或紧张,或戒备或审视,显然没有一个人对启表示友好,至少态度都并非积极向上。



然后——在这样一群少年少女后面,房间深处还有一个人。



他面对着里头靠墙的桌子,背对门口,就像这个房间的主人一样坐在那儿。



此人外表格外引人注目,一头白到底的头发。



特别醒目的过肩长白发,小小的个头,身上披着陈旧的※半缠。(※译注:一种日本传统短褂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