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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1 / 2)



1



在收拾完晚饭餐具回来之后,久美很不高兴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今天真是一言难尽啊!今天那边又有宴会。爸爸和祖父真的很喜欢喝酒,所以总会编些理由来找机会大喝特喝。”



因为生气而鼓着脸颊的久美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毕竟是来了客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他们也老是惦记着本祭的事情,所以心里始终觉得不怎么踏实吧。”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久美好像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说法,她嘟着嘴伸直了她那大白腿,不停地上下拍打着榻榻米。



“真是的,像这种事情别二十三年就搞一次了,干脆直接五十年一次算了。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久美一边不负责任地说着丧气话,一边将双手抱在脑后仰面躺下。雪白的大腿从她和服的下摆露了出来。



“久美你也真是的,这么不注意形象。”



“有什么关系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再说了,要求穿成这样才是真奇怪呢。至少睡衣应该按照自己喜欢的来吧!."



因为她才二十出头,思想是真的很开放。



久美从小就是那种假小子性格,即使是和附近的男孩闹了矛盾,也绝不会先哭出来。她是个不服输且要强的孩子。她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因为苇原家的家规以及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要继承神社而一直承受着很大压力的缘故吧。而且她肯定不止一次被父亲和祖父念叨过“你要是男孩子的话”这种无情的言语。久美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也难怪会整天抱怨着家里的事情。对她而言,这个家的传统和规矩都是束缚她的枷锁。对于祭典和仪式,别说是尊崇之心了,她甚至都带有抵触的情绪。



所以我必须得认真点才行。无法继承神社的我唯一能为久美和苇原家所做的事,就是完成巫女的使命。



“我说,小夜子姐啊。”



久美就这样躺着将身体转了个方向,仰望着我,表情一反常态地冷冰冰的。



“关于我之前所说的那个事情啊……”



“是让我不耍当巫女的那个事情吗?”



久美“嗯”了一声,同时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不安地垂下了视线。



“我听妈妈她们说,柄干家那个傻儿子好像想要在稻守祭后把小夜子姐你留在这里。”



“诶?”



听到这件意料之外的事,我失控地发出了声音。久美见到我的这个反应,“嗖”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很奇怪对吧?那个仪式说到底也只是形式上的东西,并不能真正代表什么吧?”



“听说以前真就是那样的,但那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种习俗放到现代也太过时了吧,首先不是应该考虑当事人的想法吗?”



久美的情绪好像越来越激动,似乎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事在生气。当然,我现在的心情和久美是一样的。柄干秦辅的提议完全是他单方面的自作主张。



“小夜子姐应该没有那个打算吧?稻守祭结束之后应该是要离开村子的吧?”



“这是当然,但……”



我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弱。虽然我的想法是想直截了当地拒绝留在村子里,但我眼前浮现出了祖父、姑父、姑妈的面庞。毕竟对方是村里最厉害的大户人家,而且对方家族世世代代都作为村长治理着这个村子,这样拒绝对方的请求,就等于破坏了两家之间的联系。



“祖父他是怎么说的呢?”



“和他怎么说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小夜子姐你的想法。还是说小夜子姐想和那家伙一起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我当然不想啦!但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我不经意间表现出了自己内心柔弱的一面。久美的眉毛当即就挤成了V字型。



“我说小夜子姐你啊,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嘛!要是不果断拒绝的话,就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嗯,这道理我也懂,只是……”



面对强行挤出一丝微笑的我,久美略带吃惊地说了一句:



“你心里难道还没有放下吗?”



“——埃?”



“你还无法忘掉前男友吧!是叫仓坂,对吧?”



我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像条金鱼一样开合着嘴。原来被戳中要害会说不出话来是真的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赶快回去啊!可不能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



“可是,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再和他取得联系不就好了。我不是都说过好多次了吗?人心都是会变的。即使分手时两人闹僵了,等过段时间又会和好如初的。”



久美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摇晃了起来。我透过和服感受到了久美那股强大的力量,自然而然地被这股力量所鼓舞,内心不由自主地雀跃了起来。



“仓坂尚人”——光是在脑海中想起这个名字,我心里就会觉得暖暖的。虽然我们己经分手六年了,但我对他的感情却丝毫没有褪色。为了治愈跟他分别的伤痛,我也曾试着谈了好几个男朋友,但是都没有办法持续下去。无论和谁走在一起,我脑中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尚人君的脸。



虽然曾经无数次地想要和他取得联系——只要我真心想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一一但我就是没有志气,下不了决心,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情感,妄图蒙混过关。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在回到这个村子担任巫女一职后,每天在净身冥想时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忘掉他,而且这份思念反而越来越强烈。



——想再见尚人君一面。



我的这份感情至今仍在不停地外溢着,从内心深处强烈地撩动着我的心绪。



“我……”



我小声地嘟嚷了一句,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此时,我放在胸口的手被紧紧地握住了。我抬起头,然后和久美的视线相交。久美像是了然于胸般用她的手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在这个独屋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似乎已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里在想着什么。我能再次确认自己对尚人君的感情,说到底也是因为有久美相助。



——谢谢你!久美。



我故意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这样默念着。



“一切都会变好的。毕竟你和他的分手不就是因为误会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啊!”



“有什么嘛!就讲给我听吧。”



久美抓着我的手摇晃起来,语气也像是小孩儿在撒娇似的。



“那事之前应该已经讲过了吧。那东西听再多遍也不会有什么乐趣的。”



“快讲给我听啦!记得是一个跟踪狂一直缠着小夜子姐吧。那个人名字?嗯……是叫什么来着?”



久美吐了吐舌头,我对此也只能面带苦笑地轻轻叹了口气。



“‘狭间征次’——我和那个人是高中同学。不过也就是高一的时候在同一个班上而已,这两件事其实也没什么联系。”



虽然这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但此刻我已经后悔不已。因为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名字。就像是在白色床单上滴上一滴墨水一样,我心里的那团黑色浓雾转眼间就已经扩散开来了。



“就是因为那个人才让坂仓误会的吗?”



“对,他肯定是认为我和那个狭间之间有什么猫腻。我和他解释过很多遍,但他就是不愿意相信我。”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紧紧咬住了嘴唇。突然“噗”的一下,我感受到了一阵剧痛,随后血腥的味道便在我口中弥漫开来。



“你们分手不是因为讨厌对方而是误会所导致的吧?都是那个跟踪狂的锅咯?”



“正是如此。”



我话音还未落,久美就兴奋地探出了身子。她那双白皙剔透且纤细的双手,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剧烈地摇晃着我。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不好好谈谈啊?”



“有好好地谈过哟。但是,那时候我已经受不了了……”



“那个跟踪狂做的事情有那么过分吗?”



我对此点了点头。在我将手放在记忆的大门上的瞬间,当年的场景就开始飞速地在我的脑海中闪回。当时所见到的光景,当时所感受到的情绪、悲痛与苦难。每一帧画面都接二连三不断在我脑海中翻腾,胃里有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小夜子姐,你没事吧?”



久美扶着我的身体。我用两只手撑在榻榻米上,弓着背,止不住地咳嗽着。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反上来的胃液让我的嘴里感到酸酸的。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眼泪己经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了。



我是打心底对那个男人的行为感到厌恶。不管我丢掉多少次,他还是会不停地往我教室的储物柜里放礼物。他会透过我家窗户偷拍下我的照片,会定期寄来放着我已经扔掉的衣服和内衣的包裹,那上面甚至还有精液残留……



自那以后,我就不敢再走夜路了。无论到哪都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即使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是洗澡的时候,都总感觉有人在偷窥我。那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就算有人陪在我的身边,我的心依旧静不下来。而我孤身一人的时候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每天夜里,我都辗转难眠。



虽然我也和尚人君商量过这件事,但是为了不让他卷进这件麻烦事中,我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我就是不希望他受到牵连。我想在他感到不安之前,自己先把这事解决掉。不希望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光被那种男人摧毁。



但结果却是,我这种自私的想法反而招致了祸端。



“……对不起啊,久美妹妹。我不太想去回忆那段往事。”



我咳了好久才终于停了下来,这时我才断断续续地挤出了这句话。我强行挤出了点笑容,想令久美不要那么内疚,然而久美却一脸尴尬地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时候的经历已经被我封印在了记忆深处。我本以为早就已经淡忘,但其实内心的伤痕根本没有消失。此刻回想起那个可憎的男人对我所做的种种恶行,让我明白那些记忆一丁点儿也没有消失。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像扯线团一样扯出一大堆来。时至今日,那些事情还依旧让我痛苦不堪。



我己经不想回忆那些事情了。那种非人类的行为,我这辈子碰到一次就够了。那个嘴上说着爱我,实际上却毫不留情地折磨着我,对我穷追不舍,把我的精神逼到近乎崩溃边缘的男人一一狭间征次。



真的只有这个人,我是绝对不想再见到他。像这样回忆起他的事也是最后一次了。想到他与想到尚人君时的心情完全相反,我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厌恶感在不断膨胀。这时我叹了口气道:



“——已经这么晩了啊,我们差不多该休息了。”



“是……是啊。明天晚上过了零点,正戏就要开始了。一想到在独屋里的生活就快结束,我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落寞呢。不过,就是最后的一点时间了,彼此都加油吧!”



我强行挤出笑容目送久美离开房间后,便钻进了被窝里。



此时,我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今晚似乎是很难入睡了。或许吹吹夜风能够让我的内心平静下来吧。如果没办法将埋藏在大脑深处的凄惨记忆丢掉的话,明天的神事搞不好就会出岔子。



于是我轻轻地站起身来,小心谨慎地拉开了拉门,离开了独屋。



2



能在陌生的土地上和陌生人接触是一种很珍贵的体验。不仅能成为不错的人生经历,而且还能从中感受到许多平日生活中无法获得的刺激感。在来到村子的第二个夜里,因为白天遭遇了好几件事情,我身心都感到十分疲惫。



然而不知为何,我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却完全无法入眠。明明很有睡意且感觉身体很沉重,像这样一躺就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被褥之中,但就是莫名地睡不着。我睁开眼睛,看到微弱的月光照进了房间,依稀可见房间里家具和日用品的轮廓。通过放在枕头旁的手机,我确认了一下时间一一现在是凌晨一点多。今天没有像昨天那样喝那么多酒,也没有因为吃太多饭菜而感到肚子撑得慌,而且还泡过澡,柔软的被褥也很是舒服。妨碍我入睡的因素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但尽管如此,我为什么就是这样的清醒呢?我现在也已经过了因为远足就会在前一天兴奋得睡不着觉的那个年纪了吧。



我一边想着一些事情,一边把身体换成了仰躺的姿势。透过拉开窗帘的窗户,我看着悬在空中的明月。月亮的周围没有星星。在这深邃漆黑的夜里,只有这轮明月像是被遗忘在那里似的悬在夜空中。



昨晩,我就在苇原家的走廊上亲眼见到了身穿白色和服的女性。抱着那或许是小夜子的期待,我跟了上去,最后走到苇原神社遭遇了那个身份不明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呢?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如果要猜一个最简单且最有可能的答案的话,那大概就是村子里的某个人偶然在那里游荡吧。这村子一眼看去半数以上都是老人,或许其中就有患老年痴呆症的,深夜从家里溜出来到处乱走。这种事也很寻常。这样一想,有村民深夜独自一人在没有光亮的无人神社附近游荡,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一件事了。



应该说我只能这样想吗?不然怎么解释有人连鞋子也不穿就在夜晚的神社附近游荡呢?



最奇怪的其实是那发狂似的尖叫声。光是想起这个——不……那可怖的尖叫声光想要回想,大脑就会本能地产生抗拒。光是听到那惨叫声,我的身体就好像被五马分尸了一般痛苦不堪。那个声音如果真的是从某人的嘴里发出来的话,那么,那个人到底是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呢?又是对着什么发出了那样的叫声呢?



那人绝对不是正常人。那肮脏的足袋以及像蜡烛一样惨白且到处溃烂的脚一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自主地甩了甩脑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忘掉昨晚的事情。



还有一件引起我注意的事。就是这个村子所供奉的“娜岐美大人”和我们所遭遇的那个“东西”之间是不是有着某种联系。



如果这个村子里的众人所信奉的并不是类似山神大人那样的神灵,而是那个可怖的“东西”呢?



村里的仪式如果是为了镇压那个“东西”的话?



会不会彻底颠覆我们对“娜岐美大人的仪式”的看法呢?



更进一步说,担任巫女这一重要职位的小夜子会不会遇到危险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十分忐忑。真想现在就直接到独屋里去确认一下小夜子是否平安无事。而且,如果一旦确认到仪式真的存在危险,那我就直接带她离开这里好了。



想到这里,我就更精神了,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于是我在被褥上站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就这样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动作。接着我开始在房间里面踱步,甚至嘴里还发出了像是被高烧烧糊涂似的哼哼声。



也不知道这种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最后我因为感觉到尿意才停了下来。去厕所解决完之后,我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在这一成不变的寂静无声的走廊尽头,是一条在月光映照下的长长的通向独屋的游廊。



我带着一半害怕一半好奇的心情向那边靠近,窥视着游廊和庭院那边,但并没有像昨晚那样看到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身影。



那个穿白色和服的女性真的是小夜子吗?就在我思考着这个无论回忆多少遍都无法得出答案的疑问时,我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昨晩我跟在那个穿着白色和服的人身后离开了宅子,然而在我出去后,却没有看到与之相似的身影。跟着我追过来的弥生好像也没有看到她。在我们两人被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吓得躲起来的时候,以及我们返回宅子的时候,都完全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



她是趁我们躲在前殿下而的时候返回了宅子吗?是这样的话,那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有见到我们所遭遇的那个“东西”吗?就算没有见到,应该也有听到那阵叫声吧。如果她是在那东西发出惨叫声之后便逃回了宅子,那我和弥生不可能没注意到她。后门到神社之间根本没有岔路,而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应该是从神社的正面一一也就是鸟居那个方向过来的。这也代表着,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不可能在没遇到任何人的情况下返回宅子。



她究竟是在哪里消失的呢?



或者换个角度来思考。那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会不会就是那个出现在我和弥生身旁,穿着肮脏足袋的人呢?把我引出宅子的人影的真身会不会就是那个发出让人毛骨悚然声音的“东西”呢……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将身子缩成了一团。一阵冷风“呼”地吹过,让我打了个寒颤,吓得我急急忙忙地转身往回走。正当我原路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在独屋的反方向,也就是在东侧的走廊上突然拐了个弯。



“那是……?”



我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声,然后赶紧追了过去。和昨晩一样,我又神魂颠倒地被那个东西吸引住了。我急匆匆地朝着走廊尽头那边赶了过去。此时,我的内心夹杂着恐惧与好奇,这种感觉简直无法言表。虽然或许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但我还是无法压抑住想要知道那东西真身的欲望。然后当我拐过走廊尽头,在下一个转角左转的时候,突然“啊”的一声停下了脚步。我那即将揭开谜团的兴奋情绪在那一瞬间突然消失殆尽。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居然是死路。左右两边都是墙壁,根本看不到能离开这里的门。在前一个拐角的地方虽然有扇像是通往储物间的木门,但那扇门是被挂锁锁着的,完全不像是有人进出过的样子。没有人能在我走这几步路的时间里打开门锁进到里面,况且如果真有人进去的话,外面的挂锁也不可能还是上锁的状态。



我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接着又再次将视线投向了正前方的墙壁。我摸了摸灰浆墙壁并仔细察看,又把天花板和地板也仔细检查了一番,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这就是一条死路啊。



“刚才那个白色东西是……?”



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吗?还是说确实存在着某种像一团烟雾般消失的东西呢?我已经完全无法判断到底哪一种情况才符合逻辑。这大概就是被迷惑的感觉吧。我半是惊愕半是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叫我,我才意识到身后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仓坂君?”



我转过身来,然后被一道亮光晃得看不清东西。原来是拿着手电筒的佐沼和依旧穿着闷热西装的那那木。



“怎么了啊,这么晚了还在这个地方杵着?”



“啊!不是……那个……”



虽然没有被对方追问,但我还是莫名其妙地语无伦次起来。看来想要简洁明了地说明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还真是非常不容易啊。



“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那那木关心了我一句。佐沼也跟着说道:“是啊!你这脸色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怎……怎么可能……别开这种玩笑了……”



两人见到我这样极其狼狈的反应,互看一眼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我说“我刚才明明在追一个人,追到这里发现是死路,而我追的那个人好像一股烟一样消失了”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会感到更加困惑的。



而且我也无法保证刚才的自己是否处于现实中。毕竟,这些很可能都只是我在梦中所见的幻觉。要是真交代出来的话,我肯定会被他们当怪物看吧,甚至会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然后刻意与我保持距离。这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我出来上个厕所,结果搞错了回房间的路。这个宅子太大了!”



“嗯!这样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自己也清楚这个借口太假了。佐沼听到后非常诧异。他那狠狠打量着我的眼神让我倍感不适,于是我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都这么晚了,难道你们还打算找地方出去吗?”



“啊!我们其实就是这么打算的。”



佐沼爽快地点了点头。



“我们想再去神社那边一趟。白天就瞥了一眼所以没有看清,前殿的背面好像有个类似仓库的地方,我想去那边调查一下。”



我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想起确实在神社庭院里有见过类似的建筑。



“那里说不定隐藏着许多秘密。正常去拜托他们带路肯定没用,所以不得不这么晩悄悄过去。”



佐沼把食指抵在嘴角上,开玩笑似的笑了出来。



的确如他所言,就算诚心诚意去拜托,这家人也不可能会同意的。从晚饭餐桌上发生的事情以及辰吉的反应来看,他们肯定会特别提防这两个人,闹不好还可能会在稻守祭之前将他俩赶出村子。我一边思考着此事,另一边也倍感困惑,为什么他俩会如此执着于这个村子的风俗呢?就算不偷偷溜出去,只要再耐心等上差不多二十四个小时,仪式不就开始了吗?



或许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来参观仪式。他们还没有透露此行的真正目的,所以才会想着去找寻其他的情报。而这个情报可能会对仪式带来影响。



虽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但总感觉这个想法真的很可能就是真相。本来很想直接向这两人确认一下,但因为手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只好作罢,对此继续保持沉默。



“但不是有规定说太阳出来之前不准外出的吗?”



我把秀美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对于自己这个完全将自己昨晩的行动抛诸脑后的行为,我内心不由得暗自苦笑。然后我就看到佐沼和那那木两人面面相觑的样子。



“是……是这样吗?”



“所谓的规定,是指这个村制定的规定吗?”



两人都同时作出了这样的反应。我也因为他俩的话而感到困惑。从二人的反应来看,他们绝对不是在装糊涂,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规定。在我向他们说明了昨晚秀美对我和弥生所说的话之后,两人不但没有对此表示理解,反而表现得更加惊讶与疑惑。



“真的很奇怪耶,又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说这种话啊。”



佐沼笑着说。我确实也无法否认他的说法,但另一方面又令我很是困惑。



昨天晚上,秀美的确很严肃地告诉我和弥生“晚上不能出去”。但为什么却没有跟佐沼和那那木说这个呢?难道是认为我们会和他俩说明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忘记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代表这个规定并不是那么重要。我回想起昨晩秀美提醒我们这件事的模样,那表情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当时我确实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也有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她只把这项规定告诉了我们,却并没有告诉后来的这两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和他们间又有着怎样不同的地方呢?



佐沼和那那木互相看着对方,好像和我思考着同一件事。正如他们所言,秀美的警告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对于晚上不让外出的这个规定,根本没有进行说明。不能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做,至少应该给个解释吧。



“总之,我们出去这件事还希望你为我们保密。”



佐沼似乎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所以打算无视这个规矩。在我还在犹豫是要制止他还是不去管他的时候,他一挥手就转身离开了。那那木同样在看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身背向了我。



“请等一下。”



我像是要追赶这两人似的,在他们背后大声喊道。



佐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点耍帅似的耸了耸肩膀。



“不好意思!就算你想挽留我们也是没用的。放心吧,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所以也拜托你不要再和我们说什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要跟你们一起去。”



我的语气十分坚定。佐沼听到我这话,不禁一下子瞪大了双眼,然后再次与那那木面面相觑。



两人犹豫了一小会儿,似乎在考虑我这个提议。



“也行吧!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总归是更安心一些。”



他俩出乎意料地同意了我同行的请求,于是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深夜探索。



虽然没有人巡查,但我们也不敢大大咧咧地从玄关正门出去,因此我们打算走院子那边的后门。我们先到玄关拿各自的鞋,然后通过游廊下到院子里。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我们一直都弓着腰走路。从后门走到外面之后,就是那条从宅子门口朝东西两个方向延伸的小路了。



“神社是在山坡的上面,那就应该是走这边吧。”



佐沼说着就把手电筒的光往朝西的小路上照了过去。



正当我们准备往前走的时候,那东西毫无征兆地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从哪边传来了尖叫声。



那怪声如同要撕破这夜幕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在茂密的树丛间穿梭着,刺激着我们的耳膜。那声音所带来的魔力,或者说是类似于恐惧感的东西瞬间向我们袭来。我此时全身就像被冻僵了一样。



“什……什么……这是什么?”



佐沼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双脚也像是打摆子似的不停颤抖。仅有一人,也就是那那木依然保持着平静一一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一一他的视线正在四处游走,好像在试图找出这声响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就在这时第二次尖叫声传了过来。这次的声音就像是在用指甲挠黑板一样令人不快。那声音无情地向我们这边涌了过来,光是听着就令人犯恶心到想吐。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世上还存在着这种声音,简直光是听到就令人作呕到会削减寿命。



我条件反射地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像是瘴气般缠绕着我,并封印住了我所有的行动。我一边忍受着像是被无形锁链束缚住的感觉,一边肯定着我心中的想法一一昨晚出现在我和弥生身边的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佐沼手中的手电筒掉落下来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被吓得脸上渗出了汗珠。那那木则无时无刻不在用他那双眼睛扫视着周围的情况,然后仅仅是这样好像都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果然他的身体也动弹不得了啊。他的眉间刻出了深深的皱纹,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肯定是在尽力维持着理智,不让自己被这声音左右而崩溃。



令人崩溃的叫声持续了足足十秒之后便突然中断了。在其中断的瞬间,封印就好像被解除了一般,我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窒息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膝盖一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肩膀也因喘着粗气而剧烈地上下晃动。要是再多听一会儿那个声音,我说不定就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刚才那个是什么啊?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佐沼揉着额头凶狠地问着。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出了很多汗,于是抬起胳膊用衬衫擦了擦,那样子反而显得更加狼狈了。



“是那边……走吧……”



那那木迈着略带摇晃的步伐,沿着小路朝东边走去。我和佐沼也以差不多的动作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走过苇原家的地盘后再继续下坡,便看到马路前方有一家小商店。在路灯的照射下,商店的轮廓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破败不堪像废墟般的印象。



“喂!看那个。”



虽然佐沼第一个开口,但其实不只是我,恐怕连那那木也同样已经注意到了异样。



这间住家与门面兼顾的建筑物上挂着“川沿商店”的招牌。入口处的卷帘门已经被拉下,店门口有一块小小的可供停车的地方。通过路灯的灯光和摆放在店门前的自动售货机所发出的光亮,即便是不依靠手电筒,也能清楚地看到停车的那块地方明显被弄湿了。



“这个……难道是血吗?”



佐沼的声音又再次颤抖起来。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然而步伐却是越来越沉重。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弄湿那个地方的是大量飞散的血液。地上留有一个像是装了水的气球爆开般的血泊,还有物体被某种东西从血泊中拖走留下的痕迹。这个像是被巨大蛞蝓爬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店门口。最后,我们视线捕捉到了那个坐靠在卷帘门上的人影。我第一反应是认为这就是刚才惨叫声的来源,但马上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是这家店里的孩子吧。”



说这话的是那那木。在这句话的提示之下,佐沼从远处看了一眼这人后喊道:



“没错,白天的时候还问过他话,我不会认错的。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