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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一八一六年——丹麦·奥登斯



1



雨水将天空浸润成一片灰蒙蒙。下午增厚的积雨云笼罩天空,东边冒出的幽暗染遍整座城镇。静谧落下的雨声,宛如急躁的夜之踅音。



「安徒生,这里距离拘留所很远吗?」走在无人的道路上,路德维希开口。



「拘留所是宪兵关押人犯的地方吗?离镇上很远。」



「这样啊,那我们过去可能也只是浪费时间吧。反正他们绝不可能让我们见赛莲娜。」



「不过……我很担心她。」



「下次见面就是救出她的时候。在此之前我们集中精神在证明她的清白上吧。」



「……好的。」



汉斯毫无自信地点头。雨水从湿润的浏海落下。



「下这种雨不适合在外活动。今天就窝在房间里推理。」



「推理?」



「来重新思考一次案情。」



两人小跑步回到旅馆。



抵达旅馆,汉斯两人将湿淋淋的外套与帽子挂在暖炉旁,喝起老板娘泡的热腾腾红茶。



隔着冒雨的玻璃窗眺望扭曲的风景,汉斯想起赛莲娜。她或许正看着相同的景色,冷得打颤。但身边没有人会为她递上温暖的红茶。真不知道她现在多难受。



必须尽快救出她。



汉斯凝视着倒映在红茶里的脸庞。殷红液体另一端,是他忧郁的表情。



路德维希起身,像平常那样打开笔记本。



「来,我们开始。」



路德维希一张一张地检查起笔记本里的页面,接着撕下来。



「哇!路德维希先生,你在做什么!」



他将撕下的纸片一一排放在桌上。



纸上画着至今以来发生过的事,一张张按照顺序排放,就像桌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记忆。里头有一丝不挂躺在沙滩上的赛莲娜、在离宫入口仰望城堡的汉斯一行人等等,路德维希在事后才补画的图。



「好惊人啊……简直就像回顾自己的记忆。路德维希先生果真是画家。」



「呵呵。绘画对我来说是用来了解世界。」路德维希望着画,在桌子周围缓缓踏步。「要理解一件事,就必须从各种层面正确掌握许多情报。我的手稿就是为此存在。」



一些画作还记录着疑似细部说明的文字。



有这么丰富的纪录,光是环视所有的画,真相似乎就能浮上台面。



「魔女无疑是被某人所杀害。而既然杀害王子的凶器就是魔女匕首。难以认为两起命案毫无关联。」



路德维希站在桌边抱着手臂说。



「来推测魔女与凶手之间有什么关系吧。魔女收回赛莲娜妹妹丢下的匕首,接着交给王子命案的真凶。不确定此时两人之间是否有借用魔法的交易。我猜大概没有。因为要是用上了魔法,就不需要特地采用一看就知道是谋杀的手法。」



路德维希拿起描绘着魔女尸体的纸张,仔细端详后放回桌上。



「继续思考魔女与凶手的关系,还可以找到另一个没用魔法的理由。凶手恐怕不知道对方是魔女。因此凶手才没有借用魔女神奇力量杀害王子的想法。」



据说魔女的外表与人类老媪相似。只要穿着长袍把帽兜盖紧一点,凶手极可能没注意到她是栖居深海的异形。



「若是没听说过魔女,凶手就不是住在海里的人鱼。大概是人类。那么凶手这个人类与魔女是什么时候相遇的……这点我不清楚,但主动靠近对方的应该是魔女吧。毕竟人类去不了魔女位于海底的住处。」



「魔女主动靠近人类……?真有这种事吗?」



「因为魔女怀抱着一个目的。」



「目的?」



「——杀害王子。」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杀害王子的不是凶手吗?魔女的目的怎么会是杀害王子?」汉斯一头雾水。



「凶手只是在魔女的唆使下拿起凶器。不对,或许凶手暗中有杀害王子的欲望,却被人类的理智压抑。魔女取下理性的箝制,递出匕首,把杀害王子的工作交给凶手。」



「唔……为什么魔女不自己去杀王子?」



「她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没办法动手。魔女虽然具有神奇的力量,却不能为自己而用。也就是说无法以魔法来杀人利己。而论直接手持凶器前去刺杀王子,魔女与人类世界的落魄老人没有两样,以体力来看很难刺死一名青年。」



「所以她才接近有办法刺杀王子的人,怂恿对方下手,把凶器交给那个人啊。她就这样对王子怀有杀意的人推了一把……」



「没错,魔女是幕后黑手也是主谋,但她不是主角。」



「可是魔女有什么理由要杀害王子?魔女不是人类。王子无害也无关啊……」



「问题就在这里。这样看着画也看不出所以然。」路德维希面有难色地沉吟。「我认为魔女早已预期赛莲娜的妹妹会爱上克里斯蒂安王子,恋情最后无疾而终。即使如此她还是赌上了人鱼公主杀害王子的可能性,将她送到人类的世界。」



「难道说——就连赛莲娜小姐的妹妹,也成了被魔女把玩在手心上的棋子?」



「是啊……她成了杀害王子的工具。但她没有照着魔女的如意算盘行动。她怀抱着化为泡沫的觉悟,丢掉了匕首。」



「人鱼公主行刺王子虽然以失败收场,但不久魔女又把匕首交给了其他人。」



「没错,魔女当晩躲在别处见证结局,因此知道匕首被丢掉了。魔女立刻冲去捡回匕首,拿去给下一名凶手候选人。就结果来说,两天以后杀害王子的目的就达成了。」



「都怪魔女……魔女果然就是坏人!」



魔女不仅利用爱上人类的人鱼公主,还把凶器托付给其他人类,让对方行凶。真是充满恶意的杀人计划。



「那么,目前为止的推理有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汉斯回答。



「那我们继续。」路德维希从桌下拉出椅子,翘着腿坐下。「安徒生虽然说没有问题,但要理解这起命案,至少还需要解开三项要素。」



「三项要素?」



「第一项是魔女杀害王子的理由,就是动机。这点你刚才也说过,为什么住在海底的魔女这么劳心劳力也要刺杀第二王子克里斯蒂安?我完全无法想象。



「第二项是从魔女手上接收匕首的人,也就是王子命案的实犯是谁。而这个人又是如何瞒天过海刺杀王子?让人怀疑是魔法或幽灵索命的案件究竟真相为何?



「第三项是王子命案的主谋魔女到底是被谁又为了什么原因杀害?」



「关于第三个问题,应该跟我们之前讨论一样?害怕真相曝光的凶手,杀害了主谋的魔女——」



「不,这样会与目前为止的推理矛盾。凶手不是不知道魔女的真实身分吗?追根究底凶手也不觉得对方是王子命案的主谋。凶手并不会为了封口而杀害魔女。」



「啊、原来如此……也对。」



「那么是谁杀了魔女?是第三者下的手,或者依然是杀害王子的人?光靠手边的画作,看不出凶手的真面目。」



路德维希来回环视自己的画。



汉斯学他端详起形同自己纪录的绘画,却无法找到解决案件的线索,越来越着急。



说不定他们在看画的期间,赛莲娜正受到折磨。无能为力令汉斯有种想哭的冲动。



2



「我们来重新思考第二个问题——对我们来说最要紧的王子命案。」



路德维希拿起一张在离宫完成的画作,摆在窗边凝视。



「当天王子上午十点从后门离开城堡,骑着马前往城外。据说是找赛莲娜消失的妹妹。」



「因为王子不知道她变成泡沫消失了。」



「接着与王子离开城堡几乎同一时间,厂商就在后门大厅开始更换地毯的工程。他们一直工作到下午五点,因此可以掌握后门访客行踪。至少他们待在后门的期间,王子还没回来。」



五点后门上锁封闭。闲杂人等不可能透过后门入内。



「接着下午六点,王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路德维希以手指按着的那张纸上,画着倒卧在地的王子。那是他以证词为基础想象出来的画作。



「问题在于下午四点半至六点的一个半小时。近一步缩小范围,则是五点到六点。」



「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我记得是佣人到后来发现尸体的房间换床单的时间。」



「没错。佣人证实当时室内没有任何异状。如果王子是在房内遇害,必定是在四点半以后的时间。接着五点是后门封闭的时间。六点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尸体发现的时间。在这段特定的时间里,没有任何行踪不明的人,因此没有人有办法杀害王子。」



以时间来看,离宫内部的人不可能杀害王子。王子疑似遇刺的五点到六点之间,每个人都与一名以上的同伴共同行动,可见绝不可能行凶。



另一方面,城外的人也难以靠物理手段潜入城堡。几乎不可能。



凶手究竟从何而来,如何杀害王子,又上哪里去了?



解开这些谜团的线索又在哪里?



汉斯歪着头眺望排在桌上的画。



「唔……要是能弄清王子何时回到城堡,感觉案件应该会变得更简单……」



「没错,你说对了。说不定这点是这起案件最大的要点。由于当时没有守门人,没人知道王子回来的时间。而在后门待到五点的换地毯工人也没见到王子回来。那么王子是从正门玄关回来吗?根据监视正门玄关的卫兵表示,那天王子从来没有使用玄关出入。这样看来他应该是在五点过后从正门玄关以外的地方回到城里。可是后门已经封闭了,也没有人能帮王子开后门。顺便一提城堡的窗全都从内侧上了锁,无法从外面闯入窗内。克里斯蒂安王子究竟是何时回到城堡的?」



「我记得五点过后,有人见到王子的马停在马厩里吧?」



桌上也有画着马厩的画作。不知道是用想象力构成的,还是从门上用望远镜写生出来的。



「首先见到王子爱马的人是园丁拉森。但拉森不是无时无刻都在监视马废。王子的马也可能五点前就回来了。」



「如果王子比较早回来,换地毯的工人还待在后门,他们就会见到王子进出后门吧?」



「是啊。」



「我想到了!」汉斯灵机一动叫出声。「这样啊……但王子为什么使用秘密出入口?」



「因为后门关起来了。」汉斯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大为振奋。「如果他是在关门前救回到城堡,他应该会正常使用后门。但没人见到从后门返家的王子身影……这样看来王子是在五点以后回家,发现后门关闭了,于是使用秘密的出入口。他一定是觉得绕去正门玄关很麻烦,才会选择走附近的秘密入口吧。因此没有任何人见到他回来。」



「的确说得通。这样的话就可以锁定时间地点,王子过了五点回到城内有阳台的房间,在房内遇害。」路德维希收起桌上的纸张。「当时城内的人在做的事,全都画在这里面。」



他从手上的纸堆抽出一张,上头画着腓特王子的肖像。



「腓特烈第三王子。据说他从下午三点起就与两名侍从一起在图书室学习德文。至少在六点之前,他从未离席。只不过两名侍从都很仰慕腓特烈王子,我们也必须将作伪证护主的可能性列入考虑。」



路德维希将那张纸放回桌上。接着他将手上一张纸翻到背面铺平,叫汉斯拿起其中一张。



汉斯一拿,纸上画着约翰尼斯可恨的嘴脸。



「别来无恙……约翰尼斯执政官。」路德维希装疯卖傻地向画行礼。「据说他当天从白天到六点一直与书记关在办公室工作。具体上是什么工作,是否真的不曾离开办公室,详情情形不明。顺便一提,当天他也不曾踏出城堡一步。」



路德维希再次将手边的纸张摊开。



「好的,下一张。」



「哦,是拉森啊。他可是代代相传的离宫园丁。他在上午八点就起来打理庭园,在上午十点见过骑着马外出的王子。接着在下午四点之前为了工作在城堡与庭园间来来回回。地毯工人也见到了他进出后门的样子。然后四点到五点之间,他在别栋的小屋与同事一起休息。过了五点准备回到城堡时,他见到王子的马停在马厩里。此后他与佣人们一起跑遍离宫上下找寻王子。可确定他总是与多名佣人共同行动。」



「若谋杀发生在五点到六点之间,拉森先生感觉没什么空档杀害王子。」



「对,下一张。」



汉斯拿出一张纸。



上头画着一名孱弱女子。



「路薏丝太子妃。她在上午十点走出寝室目送王子离去。接着她去了厨房,混在厨师里头煮起菜来。此后她数度前往后门大厅,确认铺地毯进度。然而她只有在四点左右一度走出后门来到城外。据说她很担心王子晩归,跑去马厩查看。过了不久她回到城堡,与后门大厅的地毯工人交谈过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至少在五点的时候,她已经待在自己的房间与侍从一起享受编织的乐趣,在六点之前不曾离席。」



「至少上述这些人都没有时间对王子下手呢。」



「没错,没人有机会杀害王子。」



「这怎么可能……」



汉斯一头雾水地按照顺序看向桌上排放的人像。凶手不在这里头吗?还是说其中一人使用了宛如魔法的方式行凶,只是汉斯他们无法参透?



「无法看出真相,说不定是因为画本身出了错。」



「画出了错?」汉斯反问。



「没错,画上一定有某处反映了我的误会。有必要移动视角,颠覆思路。」



路德维希露出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望着自己的手稿说道。



这段期间,汉斯听着逐渐增强的雨声。



「或者只是单纯信息不足呢……对了,有必要再去打听。但现在过去也没用……」



路德维希自言自语起来,将桌上的纸张收成一束。



「安徒生,你今天差不多该回家了。今天的天黑得很快。」



「咦……不要,我今天要一直待在这里。这是为了解决案件……」



「那你就更应该回家。要是你不回家,你妈妈会担心你。然后她说不定再也不肯让你出门。这样一来你必须在场的时刻,说不定就会缺席了喔?」



「……是没错啦……」



汉斯痛恨起自己是个不被允许自由运用时间的孩子。



「用不着这么忧心忡忡。我会继续调查命案。希望你能暂时将你的愿望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带领案件走向破案。」



「好的……但你真的不介意吗,路德维希先生?」



「介意什么?」



「为什么你要为我们做这么多?我只是个跟你非亲非故的陌生孩子吧?为什么你会照顾这种人到这个份上……」



「我也说过吧?我是——」



「为了画画吗?我认为不只如此。你看起来似乎对其他的事也感兴趣。」



「是啊,或许是这样吧……」路德维希抱着手臂说。「我想我大概热爱着存在于这世上的谜团与灵异。越是诡异越是奇妙,我就越是受到吸引。而我大概是对解开谜团公诸于世感到愉悦的人。我总是借由升华为绘画的方式欺骗自己。因为我害怕要是我自己也承认这点,就像是在否定自己一样。但面对这起我们碰上的谜团,我终于明白真正该做的事。用一句话说就是——侦探。」



「侦探?」



「这个词汇是指偷偷摸摸又快刀乱麻地解开案件真相的人。法国人把混进犯罪组织侦查情报的网民叫做侦探,积极地利用在犯罪搜查上。我在剩下的时间要成为一名侦探。因此你们没什么好忧心的。」



路德维希挺起胸膛夸口。



汉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自信,但能感受到他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气势,自告奋勇要解开谜团。



交给路德维希。汉斯在心里这么想,决定乖乖回到家里。



走出房间之际,路德维希叫住他。



「对了,安徒生,我也不打算放弃绘画。我会有始有终地继续描绘你们。」



「好、好的……」



汉斯五味杂陈地点头,走出雨中。屋外已经十分昏暗。连忙踏上回家的路。



3



晩上雨仍未停歇。汉斯在床里握着赛莲娜给他的笛子聆听雨声。打湿地面的雨声听起来就像是紧贴在耳边响起。



结局正一分一秒逼近。



然而汉斯家里的时间却仿佛从那天便停滞不前。家中景象毫无变化。就连母亲也仿佛从父亲死去的那天起就重复过着相同的日子。要是关在家里,自己的时间会静止下来,往后过着有所欠缺的生活。汉斯这么认为。因此与赛莲娜的邂逅对他来说是种救赎。让他可以稍微抬起脸庞继续前进——



她现在过着什么样的夜晚?赛莲娜很倔强,不让人见到她软弱。她绝对会声称自己不要紧。她伤得有多重,有多虚弱,只能旁敲侧击。



汉斯再次凝视笛子。



赛莲娜为何会把这玩意托付给自己?就算吹了这个笛子通知赛莲娜自己的所在地,也没什么意义可言。因为她无法做出回应。



汉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不是用来呼叫赛莲娜的东西。毕竟原本就是给赛莲娜带在身上的……这应该是她拿来呼叫别人用的东西。



呼叫谁?



对了!



汉斯从床上跳起。



母亲在角落的床上陷入宛如死亡的沉睡。汉斯披上外衣,偷偷摸摸溜出门。



汉斯至今仍不太习惯在黑夜中行走。尤其是没有月光的雨夜,他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即使如此却没有之前害怕,感谢雨声遮掩了幽灵的气息。



汉斯赶往海边。



这是今天第二次去海边。怀念的气味窜入鼻腔。



海意外宁静,浪潮平稳。因为没有风。雨夜中的海洋一片黑暗,仿佛一摸就会让那股漆黑染上周身。



汉斯跑到潮线附近,用力吹响笛子。



没发生变化。



搞错了吗?



本来以为这支笛子是赛莲娜用来呼叫姐妹时使用的道具,但浪涛之间没有人影——



就在此时,一颗小小的头从海浪之间冒出。



来了!



是人鱼。



「我是赛莲娜小姐的使者!」



汉斯朝海边大喊。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与浪潮声掩盖。不过还是传进人鱼的耳中。



「你是汉斯小弟吗?」



汉斯见到小小的头朝他缓缓靠近。她是黑发,仿佛与夜晚的海洋融为一体。



她只有头冒出海面,在海上载浮载沉。



「听说姐姐受你照顾了。姐姐在哪里?为什么笛子在你手上?」



「请问……你是?」



「我是赛莲娜姐姐的妹妹。」



赛莲娜有两个妹妹,小妹已经不在了。她应该是五妹。



生平第一次与人鱼交谈让汉斯很感动。她们无庸置疑是海中的存在。汉斯以往在心中描绘的世界并非单纯的妄想,而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老实说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



汉斯说明赛莲娜被押送至拘留所的来龙去脉。



赛莲娜的妹妹看起来并不震惊,仅是用宛如珍珠闪闪动人的双眸回望着汉斯。



「我们原本也料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因为消失的妹妹长得很像赛莲娜姐姐。我们早就想到人类一定会怀疑到姐姐身上。」



「我们打算设法救出她。请各位再稍等一下。我一定会——」



「一定?你真的救得岀姐姐吗?以人类的年龄来看,你还只是个孩子……」



「我发誓我会救出她。」



「真的吗。虽然我不信任人类,还是拜托你了。」她的嘴角陷入海中,噗噜噗噜地吐着泡沫。「其实连像这样与人类说话都触犯禁忌。但情况危急,试着偷偷露脸。」



「谢谢你。我想说必须通知你们赛莲娜小姐的事……」



「既然你是赛莲娜姐姐托付笛子的对象,多多少少能信赖。」她将头冒出水面窥视着汉斯。「要是你救出了姐姐,能帮我转告一声吗?告诉姐姐我们正在全力寻找她的心脏。请她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的。」汉斯点头。「心脏还没找到吗?」



「很遗憾。」



「啊,然后我有一个请求。」



「人类有请求?怎么了?」



「我想请你们把在离宫护城河找到的魔女匕首带过来。」



「为什么?我不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交给人类。」



「呃……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或许破案时能派上用场……」



「好吧,我会跟其他人商量看看。」



「对了,海里的人知道魔女死了吗?」



「咦?」她惊讶到脖子一并暴露海面。「魔女死了?真的吗?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魔女的尸体被冲上这座沙滩。尸体被我们埋在附近。」



「真的吗?魔女居然死了……」



「但她身上没有赛莲娜小姐的心脏。可能是被人偷了,或者沉进海底里。请你们帮赛莲娜小姐找心脏。」



「我明白。」



她显然不知所措。



雨打湿了她的前额。



「状况远比我们预期还糟糕。我也能理解赛莲娜姐姐想依靠人类的心情。我不愿想状况就是依靠人类才会恶化……无论如何,请你明天晩上再独自来到这里。我们再跟你商量。」



她说完这些话便消失在海中。



汉斯一路跑回家,湿淋淋地钻进被窝。身体冷得发抖。他为赛莲娜的安危祈祷,陷入梦乡。



4



星期日的早晨到来。



剩下两天。



雨势毫无停歇,天空陷入更深的黑暗。整座城市陷入水中,连雨声听起来都变成了沉重的喷溅声。



汉斯赶在母亲起床前出了家门。



星期天有礼拜,不加紧脚步就会被迫陪母亲上教堂。从小听母亲说礼拜的意义重大,听到都快腻了,现在的汉斯却有比礼拜更要紧的事。



汉斯赶往路德维希的住处。镇上充满掩盖视线的湿气,就像逐渐沉入水中。路上过桥时汉斯看了看奥登斯河,水多得几乎要满溢而出,河水也成了混浊的土色。



拜访旅馆,路德维希果然不在。原本还想在他上别的地方之前见他一面,但晩了一步。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跑去做什么了……



汉斯获得老板娘的准许,进入路德维希的房间。



架在房间四面墙各种大小的画布上,在没有重点的风景画与平凡无奇的静物画中,有着汉斯与赛莲娜。画中的汉斯的确一脸忧郁。赛莲娜也失去笑容深锁眉头,但这种表情很像她。



汉斯坐上椅子,透过窗户看着街上,等待路德维希归来。



他把赛莲娜的笛子放在窗边,无意识地望着。现在赛莲娜的笛子完全取代父亲遗留的木偶,成了他的护身符。这是汉斯和分处不同世界的她们之间的羁绊,是她们存在的证据。凝视着这根笛子,就能确定自己的容身之处。



汉斯捡起路德维希散落在桌上的手稿。他用下巴撑着桌子并将上半身靠上去,茫然地看向手稿。



凶手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杀害王子?



真有办法从这些手稿解读出真相吗?完全说不准。



凶手真的存在吗——



没有凶手?



汉斯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有没有可能事实上并没有凶手?



克里斯蒂安王子是自杀……!



他为何要自杀?这很显而易见。因为他失去美丽的侍女——人鱼公主。王子或许是在她身亡才醒悟过来。



醒悟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她。



王子当天因失去她而绝望地回到离宫。说不定他就是在这时候考虑自杀。然而自杀是宗教上的禁忌,因此他打算避人耳目地死去,而且是以自杀不会被揭穿的方式。正因如此,才会没有人知道王子回来了。



王子从秘密通道悄悄溜进城堡,移动至有阳台的房间。时间应该是在换完床单的下午四点半以后。接着王子在室内某处固定魔女的匕首。为了将自杀包装成他杀,他必须让匕首刺在自己的背上。比方说将刀柄固定夹在窗户上。王子刺伤自己的背后拔下匕首,从阳台向外丢出匕首。接着他回到室内,在关上窗户时断了气。



这么一来就会变成路德维希画中的状况。



那么魔女又是谁杀的呢?



魔女果然也是自杀的吧。



恐怕魔女与王子之间有某种关联。就像路德维希说的一样,王子可能是在不知道对方是魔女的情况下碰到魔女。魔女隐瞒身分偷偷接近王子。



魔女的目的应该是给王子的自杀推一把。她原先的目的应该就是致王子于死地。原本赛莲娜的妹妹应该要完成这个任务,但化为泡沫,计划失败。因此魔女亲自出现在王子的面前,靠口才怂恿他寻死。说不定魔女告诉王子人鱼公主的故事。对王子来说,那肯定是会让他一时想不开的冲击性真相。



一如魔女的预期,王子自杀了。



魔女达成目的,因此追随王子自杀——



不对,这样根本搞不清楚魔女想做什么。就算她的目的是杀害王子,为何在事成后还得自我了断不可?



「唔嗯……」



汉斯一个人喃喃自语,继续钻研这起案件。



这么说来,听说世界上存在着恋情无法实现而产生弃世之心,一起殉死的情侣。



王子与魔女就是这样的人吗?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赛莲娜小姐的妹妹杀害王子……」



汉斯撑起身子,想拿起桌上的纸张。



「啊,你别动。」



房间的出入口突然传来声音,汉斯回头见到路德维希。他将折叠式的椅子放在门口,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来画去。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德维希先生?」



「从你开始自言自语时。」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啊?」



「谁教那画面太适合入画。」



路德维希阖上笔记本,拉了附近的椅子坐下。帽子、大衣与鞋子全都湿透了,看来他刚才待在户外。仔细一看大衣的衣袜也弄脏了,还扯出裂缝。



「你去了哪里?」



「调查很多事情。」



「关于命案的事吗?」



「没错。我稍微模仿了一下那些侦探办案。」



路德维希满脑子都是侦探梦。



「那你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有,潜入离宫比我想得还难。」



「呃、你该不会……」



「我差点被卫兵逮到,赶紧逃走。问题是围绕离宫一圈的那条外护城河。那条河深到连大人都踩不到底,宽度有十公尺。靠游泳渡河太不切实际。穿衣渡河非常困难,要是浑身湿答答地潜入城堡,会四处留下自己的痕迹。」



「你实际尝试过了?」



「不,我没进护城河。不过反正我也被雨淋得湿答答,有没有下河都没差。我想说既然要入侵,就该想想看更聪明的手法。比方说划船或架一把长梯。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我与护城河对面的卫兵对上眼了。」



这种雨天的早晨护城河旁有形迹可疑的人物,卫兵当然会警戒。王子命案让离宫的守备越来越森严。



「卫兵再怎么稀少,果然还是可以排除案发当时有人从城外入侵的可能性。」路德维希用毛巾擦拭湿透的头发。「不过安徒生,你自言自语的殉情说,说到命中核心的点。」



「殉情……啊,你是说自杀吗?」



「对,但王子应该不是自杀的。」



「是喔?」



「其实我刚开始也怀疑王子自杀,向发现尸体的佣人们打听一番,问王子的手是否有沾上血迹。就算刺进背上的时候会使用物品固定匕首,拔出匕首丢弃的时候。还是只能亲手进行。这个时候手应该会沾上血液。但听说没有。」



「原来如此……所以不是自杀的啊。」



「说起来你不觉得如果王子的目的是想包装自杀,他其实不需要把凶器丢到外头吗?凶器会被丢掉,就表示发现凶器会对某人不利。也就是说有个刺杀王子的人存在。」



「那魔女是怎么一回事?魔女也不是自杀吗……」



「魔女应该是被某人杀害。」



听见这句话,汉斯哑口无言。



赛莲娜的心脏没过多久就要停止跳动了。



越是着急,脑袋就越是无法正常思考。



「好啦,接下来我要再去一趟离宫看看。」



「咦!你这次真的会被抓啦!」



「不,这次我会按照规矩从正门进入。我要趁格林的名号还管用时确认一件事。」



「那我也……」



「不行。」路德维希静静摇头。「你在离宫有前科。我可能也会被追究监护人的责任,这次我打算找借口搪塞过去。」



「带我一起过去吧!」



「安徒生,你等待我。我一定会找出答案。当赛莲娜平安无事回来,你去迎接她。」



「可是……」



「我晩上就回来。在这之前你在此回顾整起案件。什么事都行,把你想到的事都告诉我。我加进画里。」



「……好吧。」



汉斯不甘不愿地答应。



到头来一个孩子,一个小男孩,一个软弱无力的人就连迎战巨大谜团的资格都没有。即使这么做是为了他珍爱的人。



「你又露出这种快哭岀来的表情了。」路德维希起身,将帽子重新戴上。「让今天成为你最后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日子吧。」



路德维希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汉斯不发一语目送着他。他一定有什么想法。尽管至今以来都以旁观者自居,但目前面临的案件,重大到甚至会危及他的立场。



一切的界线模糊起来。



或许这个世界正在巨大的摇篮中,迎向缓慢的崩溃。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世界,因为一起命案相交起来。尽管多数人不曾注意,变化正在产生。比方说这场雨就像是圣经上记载的末日景象。汉斯不由得这么认为。



汉斯又成了孤单一人,也没有该做的事,虚度起时间。



剩下的时间不到四十小时,他仅是明白单凭自己的力量,什么也做不到。



有什么——



有什么事是他办得到的吗?



汉斯凝视着笛子。



有了,去海边吧。赛莲娜的姐妹或许带来新情报。多多少少让他宽心的情报……汉斯离开旅馆奔向海洋。



速度远比汉斯快上许多的河紧邻汉斯流过。他从来没见到这条河如此汹涌。汉斯深深体会到这世界无疑发生不得了的事。



风吹雨打下终于来到沙滩。海洋仿佛从昨夜就不曾改变,黝黑异样。沙滩上自然没有人,甚至没有任何人的足迹。要是世上的人全数消失,想必随时能见到这样的景象。



汉斯朝着海洋吹起笛子,满怀着对奇迹的盼望。



不久,海面上冒出一颗小小的头。现身的人鱼与昨天不同,是有栗色秀发的人鱼。



她正大光明地在海面上飘荡,缓缓靠近汉斯。海上的浪涛不低,她却丝毫不介意。



「你是汉斯小弟吧?」她的声音清澈响亮。



「是的!」汉斯大声回答。「你是……?」



「我是赛莲娜的姐姐,是长女。」人鱼说。



六姐妹的长女与赛莲娜外表不太相似,远比赛莲娜成熟。



「跟昨天不同的人鱼吓到你了吗?我们按照辈分决定联络的顺序。」



「啊……原来如此。」



「我们确认过赛莲娜待在拘留所了。拘留所附近有条河,我们从河里观察,的确见到赛莲娜被关进大牢里。赛莲娜真是可怜……」



「有没有办法救出她?」



「可以的话我们也想。但我们是人鱼,能做的事有限。我们姐妹决定请你帮忙。」



「要我帮忙……但我什么也办不到啊。」



「不,你一定有能做到的事。」



「什么事?」



「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人类身上。原本人类与人鱼水火不容。但我们必须携手合作克服这场危机。请你一定要帮助赛莲娜。」



不须他人提醒,汉斯明白这个道理。



但该怎么做……



「要是赛莲娜扛着谋杀王子的罪名冤死,这将会成为我们国家史上最大的瑕疵。小公主叛国一事与封锁丑闻,再加上四公主杀人与在陆地惹事生非……这些问题有朝一日将会成为掀起海底惊滔骇浪的把柄。」



「但就算你跟我这么说……我也不了解海底的局势。」



「也是。但跟你这个人类并非毫无关联。要是海底开战——」



「这我明白!」汉斯盖过她的声音。「要是海底动乱,人类的土地也无法维持和平吧?赛莲娜小姐这么说过。但无论是你们国家还是我们国家的问题,我都不是很了解。承担不起,无能为力。但是……想帮助赛莲娜小姐。我如果连一个深陷困难的女孩子都无法帮助……我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世界上也不会有我能安身的地方。」



「没这回事。」人鱼公主柔声回应。「就算赛莲娜没得救,你还是有活下去的资格。早在你获得生命的那刻,你就有走完整趟人生的义务。这种义务就是你口中的资格。不管你是不是人类都一样。所以请你别这么说。」



「可是我不想……这样无能为力。」



「那就请你踏出充满勇气的第一步。」



「我真的办得到吗……」



「汉斯先生,只有你办得到。」她一口咬定。「注意听接下来的话。请你和我们连手救出赛莲娜。尽管有些妹妹不乐意与人类合作,然而事态逐渐终结。首先要紧的是救出赛莲娜。」



「要怎么救?想要让她从牢里被放出来,就必须解开案件真相说服约翰尼斯执政官……」



「我们要动用武力带她回来。」人鱼说。



「怎、怎么一回事?」



「根据看守们的对话,明天下午四点,赛莲娜会从拘留所暂时移送到离宫。抵达离宫大概是下午七点左右。目的是让赛莲娜在王子命案现场模拟。她会被关在离宫一个晩上。」



「那岂不就成了赛莲娜小姐的最后一夜了吗?等天亮之后……」



赛莲娜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最后一夜竟然得独自禁闭,这太残酷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救出她的最后机会。要带出被关在拘留所牢房里的她并不容易,但离宫应该还有机会吧?再说拘留所附近的河虽然近,我们与建筑物接近的距离依然有限。但是离宫的护城河就紧接在城堡旁边,我们可以靠近。」



「或许是……」



「因此我们想请汉斯小弟帮个忙。」



「要做什么?」



「请跟我们一起潜入离宫,带回赛莲娜。」



「潜、潜入?」



「我们会走护城河的水路帮助你进入离宫。等到成功入侵内护城河,就轮到你出场。请你救出被关在城堡内的赛莲娜,再次回到护城河。我们会再次使用护城河的水路逃到外头。」



她的口气成功在望,然而汉斯只想象得到计划失败告终。



这计划对人鱼来说或许真的不困难,因为她们只要在水路来回。实际上她们过去也曾有闯关成功的纪录。然而汉斯无法像人鱼一样在水中游,就算成功进入城堡,也不太可能找出并带离赛莲娜。



「把她带出来以后……你们要怎么办?这样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吧?要是没找出王子命案的真凶,赛莲娜小姐也会变成泡沫.……」



「与魔女的约定已经没意义了。因为魔女死了。」



「啊……也对……」



魔女提出「要是没找到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真凶,就得化为泡沫消失」的条件,或许在魔女死亡下,可视为条件解除。若真如此,至少不需要为赛莲娜变成泡沫而提心吊胆了。破案可以摆到后头。尽管人鱼们为了小妹的名誉仍然背负着解开真相的责任,她们判断比起查案更该把赛莲娜所剩不多的生命视为优先。



「心脏现在还没找到吗?」



「目前我们正在全力寻找。我们一定会在时间截止前找出来。」



抢救赛莲娜行动——真的能顺利达成吗?



要是成功了,赛莲娜就能变回人鱼回到海中。虽然命案真相五里雾中,但可以避免危机。



但之后呢?



如今魔女已死,没有人能把人鱼变成人类。也就是说人鱼无法再来到人类世界。调查案件只能靠汉斯这些人类继续进行。路德维希呢?他原本就只是过客,未必永远待在奥登斯。他又要被独自留下了。



想到这点就觉得很可怕。



「请你明天凌晨再来到这里。我们一起把赛莲娜抢回来。」



汉斯尽管不知该如何是好,依然点头答应。



要是自己微不足道的勇气可以拯救任何人,汉斯绝不会犹豫。他应该这么做。拯救赛莲娜,拯救人鱼,拯救人类。



但这么做真的就能解决事情吗?



王子命案将会在未解的情况下落幕。



「汉斯小弟,为了证明我们对你的信任,我把这个带来了。」



长姐公主朝汉斯身边丢出一个物体。



细长的物体转了好几圈才刺进沙滩中。那是一把外型令人作呕的匕首,灰色刀锋上施加如节肢动物的装饰。



「这是离宫护城河底发现的魔女匕首。说不定能协助破案,就带来了。请你查收。」



汉斯捡起魔女匕首。匕首远比外表沉重,散发出不祥气息。汉斯将匕首悄悄收进外衣。



「我们下次见。明天凌晨,请你别忘了。」



长姐公主从黑暗的海中消失。



只能放手一搏。没时间了。



汉斯困在雨中,一次又一次地这么说服自己。



5



路德维希傍晩才回到旅馆。雨天的黄昏,小镇漆黑得像被黑幕包围。



汉斯向他展示魔女匕首,告诉路德维希人鱼的提议。



「抢救行动啊……」路德维希露出罕见的阴沉表情抱着手臂。「我不敢苟同。勇气与鲁莽不同,两者的差异在于理智与讯息量。你想尝试的比较接近鲁莽。首先你不知道赛莲娜会被关在城堡的哪间房里。走到那间房的过程中你得躲过几名看守?赛莲娜的身体状况是否可以奔跑或行走?房间的钥匙在哪?你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吧?」



汉斯无法反驳路德维希。他不知道人鱼会在事前带来多少情报,但他同意鲁莽这个评论。



「比起这个,告诉约翰尼斯执政官案件真相,主张赛莲娜的清白有效率多了。」



「但我们还不知道真凶身分吧?」



「不,其实我差不多都搞清楚了。」



「咦?你查出克里斯蒂安王子是谁杀的吗?」



「是啊。今天我拜访离宫,听佣人说了几件事,最后证明我的想法正确。不过还有一些不解之处。比方说魔女杀手与王子命案是否有关……」



路德维希边说边拿起魔女匕首。他久久来回端详,接着在笔记本上素描起来。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路德维希兴冲冲地边动笔边呢喃。



「你发现了什么?」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这样看来莫非……对了!不,可是……」



在一旁看着也能明白路德维希的脑中正有众多画面飞舞,刚冒出又随即消逝。汉斯不发一语望着他。



「安徒生,你看看这个。」



路德维希似乎注意到不太高兴的汉斯,他指向匕首的柄——握把底端的部分。



「魔女匕首是用魔女的肋骨制成的。但你看看这个握把的底端。可以看到从肋骨割下来的切面。可是这个切面与被冲到海滩上的魔女肋骨切面有显著的不同。」



路德维希亮出自己画的尸体图。海边尸体的肋骨是在弯曲面朝上时,由左上自右下斜斜切断。相较之下匕首则是弯曲面朝上时,由右上自左下斜切。而且这把匕首的斜度也比较低。



两边的切口绝对无法吻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魔女的匕首只能用左边第十三根肋骨制作,切口对不起来很奇怪。看起来也没有其他肋骨被切除。」



「这是表示……」



「制作这把匕首的魔女,与那具尸体的魔女不是同一个人。」



「什、什么?」



「魔女至少有两名。两名魔女以自己的肋骨各作一把匕首。也就是说有两把匕首。」



「没想到真的有两把……」



「不,比起匕首有两把,更重要的是魔女有两名。我们原本以为魔女只有一个,但要是不只一个,很多环节都得重新审视。」



魔女有两名。



这起事件究竟跟魔女有什么关联?



「安徒生,这个案件远比我预期得还要黑暗深沉,并且影响重大。重大到会危及这个世界的骨干……」



汉斯无法指责他讲话太过夸大。连他自己也感觉得出命案背后存在着一股巨大的压力。



「抢救行动是在明天凌晨啊。你打算参加吗,安徒生?」



被路德维希这么一问,汉斯无法立刻回答。



「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来我这里。明天凌晨来找我,我们一起去找约翰尼斯执政官。」



「那是三更半夜?在这种时间去找执政官,他也……」



「如果说能听到王子命案的真相,就算是睡迷糊的老先生也会清醒。」



「你已经弄清命案的真相了吗?」



「还没,我还得干点侦探的勾当。要破案还需要明天一整天调查。」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吗?」



「有的。」路德维希微笑道。「你千万别感冒。如今你的存在对我们人类与她们人鱼来说都不可或缺。对今后的世界来说也是。」



「路德维希先生说话很夸张。我不可能那么有份量。」



「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情很难说。你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人物。不要自己抛弃这种可能性。」



汉斯无法产生实感,歪头疑惑。



「好啦,今天天色都黑了,安徒生快回家。我要独处一下回顾整起案件。下次见面,就是在美好结局的风景之中了。」



汉斯被路德维希赶出旅馆。



可以的话,汉斯想与他多聊一点,思考自己该选择的道路。然而到头来他仍要汉斯自行选择自己的路。



雨势毫无停歇之意。下了这么多雨的天空却不曾缺水,是因为降落在河川与海洋的雨水在自己见不到的地方又立刻攀升至天际。奥登斯镇被封闭在循环的雨中牢笼。



汉斯仰望晦暗的天空回到家中。



6



星期一,赛莲娜的心脏就要在这天停止跳动。



她的生命来到最后二十四小时。



汉斯这一天上了学。纵使平常这里并不是能令他放松,唯独这一天成了汉斯的避风港。或许是与超现实的世界接触太过密集,心灵自然追求起现实。这天平凡无奇。入夜前什么也不能作,不去学校也无法纡解心情。他实在没有办法独自忍受一分一秒逼近的死亡。



回顾这种心情,他被迫面对自己的任性。



跟大家待在一起很寂寞,但独处也寂寞。他只是以自己为中心排遣这分寂寞,未曾理会过身边因此被他耍得团团转的人……



等到一切结束后,汉斯要认真度日。



他不再逃避。



他无法永远只当个孩子。



汉斯在学校的期间,总是望着那支笛子。



凌晨的约定。



该去找人鱼还是找路德维希,他拿不定主意。



两边的目的都是拯救赛莲娜,只是作法不太一样。然而走错一步,或许无法救出赛莲娜而悲剧收场。而自己的选择,说不定会让两边的可能性化为乌有。



他无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