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趴回桌上，终于开始痛哭失声。



…………



这样啊，他是认真的啊。



他这人基本上极容易热衷于某事，却只有三分钟热度。



我从高一的学期中开始与他来往，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沮丧。



当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而沉默不语时，橘蓦地停止哭泣，发出「咕嘿嘿嘿」的诡异笑声。



「橘………？」



「哈、哈哈！笑吧，快嘲笑被秒打枪的我啊！」



「……」



「喂，绫小路，怎么啦！笑啊！我叫你笑啊！」



「我怎么会笑你。」



「……欸。」



橘或许感到我散发出正经的气息，停止自暴自弃的惨笑，注视著我的双眼。



「你鼓起了勇气，拚命地传达自己的心意了吧？这不是很了不起吗？那没什么好笑，反而值得尊敬。」



「绫小路……」



当我告白时，本来就知道会成功，即使如此，我仍深刻地体会到，要坦率地传达自己的真心，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橘，我很尊敬你喔。」



「────！」



向老师告白，究竟需要有多少勇气呢？



橘虽然常常胡闹，却绝非渣男。不如说是一个秉性端正的人。



他状似口风不紧，却从未对他人泄漏我与凛香的关系，尽管对我说羡慕我，但从未真心嫉妒过我。



他与我一直维持著过去的朋友关系。简而言之，他是一个开朗直率的家伙。



「…………绫小路，你真的是个好人呢。」



「怎、怎么这么突然……我会害羞啦。」



「你虽然不太抢眼，却是个帅哥呢……你真的是个好男人。」



「别说了啦。你有点怪怪的喔。」



此时，我不经意地发现橘眼波荡漾，显得梦幻缥渺，双颊也染上一层薄薄红霞。



他不知为何腼腆地将脸背对著我，露出宛如少女含羞带怯的神情。



「我啊，想过了。」



「想过什么？」



「我未来也永远不会有人爱，不管多么努力也不会有桃花吧。」



「没那回事，你放弃得太早了。」



即使我试图鼓舞他，他仍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就听我说到最后吧。我啊，是这么想的。」



「……」



「既然没女人爱，乾脆来搞基算了。」



…………



啥？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呃──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不对，我刚刚才明白到，我的真命天子就近在咫尺呢。」



「欸？」



橘以他蕴含著热情之火的双眼，凝视起我的眼睛……！



我直觉性地、本能性地。



在各种层面上，有股不祥的预感。



「欸，绫小路……你愿不愿意选择我，而不是水树呢？」



「────！」



见　鬼　了　。



☆



「绫小路……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我的心却乌云密布呢，算我求你了，不要对我送秋波。」



午休时间。橘的失控行为始于早上的騒乱，并持续至今。



我乖乖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橘则双颊绯红地靠了过来。



他来我座位附近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这是日常生活的一幕。



我、橘、斋藤三人会固定混在一起。



「既然你的心乌云密布，就用我熊熊燃烧的爱火来为你一扫乌云吧。」



「哇──会被烤熟的──」



「我坐到你旁边喔……」



橘一如往常地借用附近的椅子，将便当放在我的桌上，斋藤也是一样。



我们三人围著桌子打算度过午休时间，但橘的言行举止还是相当诡异。



该怎么说，他莫名地英姿飒爽。



他绝对是在装模作样。而且还针对我…………！



「绫小路，那便当是……水树亲手做的便当吧。」



「对。」



「其实本大爷也……会做菜喔。」



「那又怎样啦。」



「我也很会打扫，也理解你的兴趣。」



「你是想说什么？很恐怖所以快住手……！」



「啊，对了，绫小路同学，我上个月借给你的轻小说────」



「你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能正常地说话！你都没听见我和橘的对话吗！？」



「当然有听见。橘同学迷上绫小路同学了吧？」



「你不只有在听，而且还在状况内！你的适应力也太好了吧！」



「喂，不准放著本大爷不管，自己在那边眉来眼去啊……」



橘似乎闹别扭了，不满地嘟起嘴巴。一点儿也不可爱……！



我为了忽略这出闹剧，将精神专注于凛香做的便当。



我们今天并未安排一起度过午休时间，但凛香坚称『身为妻子当然要为丈夫准备午餐』，所以她有来上学的时候，一定会为我准备便当。



其实我很想和她共度午休，但两人三不五时地一起离开教室、走去旧校舍，会有被人看见的风险。



自然也可能会传出流言蜚语。



因此，我们偶尔会像这样，各自度过午休时间。



……



此时，我为了逃避现实，而尝试想著这些。



「欸，绫小路，我们啊，已经认识很久了吧。」



「对、对啊……从高一开始吧。」



「对吧？然后我就在想，我们差不多……可以用昵称称呼彼此了吧。」



「昵称？」



「根据我的计算，他指的是绰号！」



「需要这段补充吗？别摆出一副跩脸。」



还有救救我吧。为什么斋藤能够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呢？



「绫小路，怎么样？」



「嗯──喔……只是绰号的话，可以啊。」



「这样啊！那你之后就叫本大爷『小橘』吧！」



「小、小橘……」



「然后我就叫你『绫绫』！」



「唔！！住、住口！真心不要！这恶心到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什么嘛，那就……『和和』好了？」



「不对，不是那样！我是叫你别用『叠字』叫我！」



「怎么这样……！」



橘做出了彷佛被钟爱之人拒绝般的反应。



斋藤推了推眼镜说：



「『绫绫』同学，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绰号喔。」



「斋藤，我懂了，你根本在幸灾乐祸吧？」



我认真地狠瞪斋藤后，他将头靠了过来低声说：



「事情变成这样，已经无法阻止他了，不如随他去，他之后就会清醒的。」



…………真的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这么觉得，但站在当事者的角度，这令人极为不安。



「绫小路……你就这么讨厌本大爷吗？」



「与其说是讨厌……应该说是、不知所措？」



「我也并非不懂你的心情，本大爷一开始也很迷惘……怀疑这是否是真正的爱情。」



「你大概完全没搞清楚。抱歉，但我没有打算要选择凛香以外的人。」



「可恶！我果然赢不了人气偶像吗……！」



「不是那种问题啦！」



橘显得不甘心，但对我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假使橘是绝世美女，我也会选择凛香。



这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我只喜欢凛香。



「…………？」



我的脖子感受到某种锐利的冰冷感觉。



这是────杀意？



我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感受过杀意，但这感觉只能让我这么心想。



我抬起头────与坐在最前排的凛香四目相交……！果然！



她的眼神凌厉得骇人，全身上下迸射出一股恍如能发出「轰轰轰轰轰轰轰【注】」漫画音效般的愤怒气势。我或许产生幻觉了，她看起来火冒三丈到头发都倒竖了起来。【译注：原文「ゴゴゴゴゴゴゴ」，为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的经典拟声词。】



这一瞬间，我回想起之前做过的惨烈恶梦。



「绫绫……来，张嘴。」



「住手，我会没命的！」



「你说啥！你想说本大爷的青椒里有毒吗！」



「不是那样！我会被菜刀捅死的啊！」



「你在说什么啊…………」



此时，裤子口袋中传来「叮咚♪」一声通知铃声。是我的手机。



我咽下一口口水，拿出手机确认。是凛。



『你出轨了吗！？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在教室里出轨！？』



糟、糟糕────！



我急忙回覆：



『不是！这是有苦衷的！』



『不敢相信！你明明说喜欢我……居然还有别的女人！！』



『不是女人，是男人！……不，我也没有别的男人啊！！』



『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因为爱情无关性别啊！』



我骤然惊觉。爱无关性别…………真是一句好话，而我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脑子也有点问题了。



『和斗同学！放学后到旧校舍来！当然也要带著那狐狸精来！！』



喂、喂喂，大事不妙了！



放学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绫小路同学！根据我的计算，这就是女主角争宠赛！」



「吵死了！其中一人是男的啊！」



☆



「那么水树！你知道绫小路洗澡的时候，是先洗头还是先洗身体吗！？」



「当然是头啊！附带一提，他会边唱黑色平原的主题曲边洗身体！」



「很不赖嘛！附带一提，他或许因为不太记得歌词，所以从中间就会用哼的混过去！」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马上报警喔！」



我竭尽全力的吼叫回荡于旧校舍的教室之中。



橘与凛香却毫不在意，继续唇枪舌战……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放学后，被凛香找出去的我与橘一同前往旧校舍。



我们走进没锁的教室，等待凛香抵达，而当她终于现身时────『你这狐狸精！不准觊觎我的老公！』『哼！很遗憾但本大爷才有资格待在绫绫身边！…………嗯，老公？』，两人就开始了一段荒谬绝伦的争论！



「和斗同学和我从四年前就开始交往了。根本没有你这乡巴佬介入的余地。」



「不过，你们在现实生活中才交往了两个月不到！既然如此，本大爷和绫绫从高一就是朋友……有著你绝对无法填补的时间！」



「那又怎么样，网游中的往来胜过现实生活。我和和斗同学是在扣除所有多余情报的单纯世界培育感情后才结合的。现实生活的来往才不算什么。」



「现实生活的交往比较厉害吧！话说，老公又是什么啦！」



「我和和斗同学已经结婚了啊。」



「啥？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们还是高中生吧！」



「对，不过我们在网游里结婚了。这就表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夫妻吧？」



「………………的确是欸！」



居然认同了！为什么啊！



虽然由宣言将接受凛香一切的我来说也很奇怪，但正常思考的话，凛香的想法才不符常理，不可能立刻接受！



橘皱起眉头痛苦地低喃「真的假的……如果夫妻的话，本大爷就没啥胜算了啊」。不对，你不是没啥胜算，你半点胜算都没有。



「这样你就懂了吗？有资格待在和斗同学身边的是我，水树凛香…………我总有一天会成为绫小路凛香。」



凛香从容不迫地梳理发丝，宛如在展现占尽上风的立场。



我心想橘应该也会死心了，他却似乎找到了什么突围方法，露出贼兮兮的奸笑说：



「水树你是绫绫的老婆，对吧？」



「是啊，别让我说这么多遍。我讨厌白费时间和讲废话。」



凛香的语气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假如我被她这么说，可能会陷入低潮一星期。



不过，对象是橘。他无所畏惧地果敢迎敌。



「也就是说，你和绫绫接吻过了吧？」



「咦、啊…………接吻？」



「对，接吻啊，接吻！」



「……我们在网游结婚时有亲过。」



「现实生活呢？」



「…………还、没。」



她直到方才都颇有高冷系偶像的气场，如今那股充满信心的气势却瞬间消失无踪。



她不敢正面瞪视橘，没什么信心地盯著地板。



另一方面，橘则彷佛胜券在握，他盛气凌人地笑著补刀：



「那么，你和绫绫在现实生活中到底进展到哪儿了！」



「…………我们、牵过手……」



「喂喂！只有牵过手喔？真亏你这样还敢说自己是他老婆呢！一般来说，夫妻都会经历各式各样的事吧！」



「各式各样又是什么…………」



「当然就是各式各样的体验啊！就是接吻后的事啊！」



「────！」



凛香似乎想像了什么，脸迅速地变红且目光游移。



她显得手足无措，不像高冷系偶像。如果这是漫画，她头上应该会冒出蒸气。



凛香试图回嘴反骇，但她颤抖的唇瓣只能吐出「……啊、不……呜呜」的声音，无法成句。



「呵呵，胜负已定！是本大爷赢了！喂，绫绫！」



「……啥？话说，别叫我绫绫。」



「跟我交往吧！」



「无法。」



「为什么！」



「这需要说明吗？真的需要吗？」



「我每天都会让你吃青椒大餐的！」



「那到底算什么好处啦！青椒青椒的吵死了！」



「青椒……吵死了…………！」



我的回应似乎成为一记痛击，橘双膝跪地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杀手锏竟然是青椒。



「为什么…………为什么本大爷会被甩……！？为什么青椒被拒绝了……！」



「我、我和和斗同学的确是夫妻喔？不过人家还没有心理准备……而且，我还没拜会过他的双亲…………」



橘由衷感到懊悔，凛香则是面红耳赤地自言自语。



…………咦，这是什么状况？



我从头到尾、由始至终都无法进入状况。



我甚至开始不解，自己究竟被卷入了什么状况之中。我也不想瞭解。



不过，我总觉得此时应该斩钉截铁地宣言比较好。



「不是橘你不好，不是因为这样，而是我只喜欢凛香。不管被谁告白，我都不会选择她以外的人。」



「你、你竟然这么喜欢她……！」



橘听见我正经八百的发言，瞪大双眼，为之愕然。



另一方面，凛香则说「和、和斗同学……！」，感动得双眸闪烁。



我之前虽然都随著这莫名其妙的争执起舞，但差不多该做个了断了。



「橘。我尊敬你这个朋友，但无法把你当恋爱对象看待。」



「…………」



橘默不吭声，目不转睛地瞪著地板，等待时间经过。



他最终下定决心似地抬起了头，并语出惊人：



「绫绫……不对，绫小路。我瞭解你的想法了。本大爷会毅然决然地退出的。」



「这、这样啊……」



「不过啊，为了能下定决心……我想看你们接吻！」



「…………欸？」



「该怎么说咧，我要是看到你们恩恩爱爱的画面，就有种能够前进的感觉了。」



到底是经过怎么样的思考，才会得到这种结论？



我很想抱头叹息，但或许遵从橘的要求才是最快速的解决方案。既然如此，我要和凛香接吻？真的假的…………！！



「哟──水树，这样可以吧？」



「怎、怎么可能会可以！现在就要接吻……！」



凛香依然满脸通红，她娇羞地偷瞄著我。



「你和绫小路是夫妻吧？」



「对、对啊。是夫妻喔。」



「然后，网游是比现实更纯真的世界吧？既然你们都能在那种世界里接吻，那在现实世界中也能啾啾啾不是吗！？」



「才、才没有────」



「如果你们无法接吻的话，那就不算是夫妻了。」



「────！」



凛香闻言，犹若大梦初醒般地杏眼圆睁。



「怎样？你没办法接吻吗？」



「可、可以……因为我们是夫妻嘛，接吻这种小事……！」



她受到得寸进尺的橘搧风点火，奋力逞强著，并这么说道。



…………我们的关系光是牵手就是极限了啊。



不过，如果是在一片黑暗中，或许可能做出之前那种事啦。



「你就亲看看啊！来，亲一个！」



「你、你好吵……」



凛香受人这么挑衅也骑虎难下。



她满脸通红地走到我身旁，接著紧闭双眸────



「和、和斗同学……请吧…………！」



她瑟瑟颤抖地抬起下巴。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放在胸前的双手紧紧地握著拳。



这就是传说中的────等待接吻的表情！！



凛香的脸因为紧张与羞怯而涨红，眼眸紧紧阖起，一对柔荑不安地紧握于胸前…………她的一切都惹人怜爱。



插图006



…………我可以吻她吗？



在这种状况下初吻……



我这么心想并望向了橘，与他四目相交。



此时，他耸了耸肩，摇头道「哎呀哎呀」。



「嘿嘿，是本大爷惨败呢。」



「…………啥？」



「看到高冷系偶像露出这种表情，我也只能认输了啊。绫小路，只有你能让水树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也只有水树能打动你的心。」



「橘……」



「……呵，看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呢。」



「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我只喜欢凛香。」



「你们的婚礼也要找本大爷去喔。我会在结婚蛋糕上摆上最高档的青椒的。」



「那是在整我吧。」



我半眯著眼瞪向橘，他却毫不在意，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女孩子果然很可爱呢，交往当然要找女孩子，我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我则有种从恶梦中醒来的感觉呢。」



这是我最直接的真心话。



「绫小路，拜啦。你就忘记今天的事吧。椎仓那边我会再努力一下的。」



「但我可无法为你加油。」



橘这么说并离开了旧校舍的教室。到底是怎样啦？



「嗯…………和斗、同学…………？」



凛香依然紧闭著双眼，微微噘起唇瓣等待亲吻。



我应该怎么办啊…………



我想要更有气氛，或者该说是更重视过程。



应该说，等待接吻的凛香好可爱，让我想一直看著她。



「和、和斗……同学？」



她睁开双眸，不明所以地眨著眼睛。



她的样子宛如在说『还没吗？』────



结果，那之后凛香的手机立刻响起，她便急忙地回家了。



当红偶像似乎没有闲暇时间。



然后，还有另一件事…………



日后，校园中流传著『水树凛香和橘为了争夺绫小路和斗引发了一场炽烈的激战』这种看似空穴来风的真实谣言。



幸好几乎没有人相信，大家应该都只当笑话听听……



尽管如此，该怎么说……



我今后要更洁身自爱……真的（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