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悠他呢，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呢～”



面前这位小个子的年长女人，容貌可爱，笑容温和，说话也不紧不慢，她怀念地向我讲起流人学长的趣闻轶事。



◇ ◇ ◇



那是一个冬日，放学后，我和悠人学长走在一条旧书书店很多的街上，这时，悠人学长父亲的夫人找上了我们。



悠人学长是姬仓集团的少爷，平时一般都搭乘高档豪车由司机接送出行，但是今天，他要直接去旧书书店取一本刚到货的珍本。



“这样吗？那我也一起去吧。”



听说这件事后，我便自告奋勇一同前往。



那些高价的珍本，作为庶民的我一般无法触及，这次我一定要跟这样的书说说话。



“你的女朋友不会吃醋吗？”



“我今天本来就想去书店，所以把夜长姬留在家里看家了。她又以为我心思不转，还在闹别扭，但就是她这一点很可爱，她确实是爱着我呢～”



“看着你这样没羞没臊地秀恩爱，我都差点要忘记你的女朋友是本书了。”



“那么，我一定要请你来参加我和夜长姬的婚礼了。”



“你们还要办婚礼啊？我真是太有兴趣啦，一定要让我出席。当然，我办婚礼的时候也会邀请你和她的。”



“能找到结婚对象吗？”



“这就不知道了呢。”



悠人学长露出优雅又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他倒也经常这个样子就是了。



“阿悠——”



这时，有人呼唤悠人学长，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



“真的是阿悠呢～”



一个小个子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她面露微笑，用小狗一般滴溜溜的眼镜看着我们。



她大概是成年人，但是长着一张娃娃相，表情和语气也很有少女的感觉，实在看不出来她的年龄。



阿悠说的是悠人学长吗？他们认识？



我看向悠人学长，他便告诉我了。



“这位是我父亲的夫人，樱井千爱小姐。”



咦！也就是说，这位就是悠人学长亲生父亲——没有跟他母亲结婚的那一位——的夫人！



悠人学长的母亲是我们学园的理事长，也是日本屈指可数的资本家，姬仓集团的会长。她也是一位十足的美女，容貌华贵，身材有致，面相果敢而不像日本人，读高中的时候就怀上了悠人学长，毕业后把他生了下来。他的父亲比母亲小两岁，当时也是高中生。



悠人学长的母亲没有与他结婚，而是在后来与另一个男人结了婚，生下了小萤。而悠人学长的父亲也和另一个人组成了家庭，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也就是说，小萤是悠人学长同母异父的妹妹，这对龙凤胎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去年，小萤的父亲去世了，然后母亲又再次结婚，悠人学长近期还会多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



天哪，真复杂。



悠人学长有时会提到他们家族的事情，听上去他跟两边的人关系都很好，只不过他父亲一把年纪还不找工作，天天游手好闲，悠人学长对这个没用的成年人很严厉。



而这个人的夫人正看着我们，愉快又温柔地笑着。



真的看不出来这个人的年龄，更看不出来她已经结婚，甚至还有两个孩子。她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可爱，虽然在成年女性面前抱有这种想法未免显得不太礼貌。她很像那种幼儿园的老师。



“第一次见到你，你是阿悠的朋友吧？”



她的眼睛滴溜溜的，满溢着对我这个初识之人的关心和好奇。她一下子接近过来，我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舒服，轻松地与她寒暄。



“我是他的学弟，我叫榎木结，初次见面。”



“哎呀，招呼打得很好，真了不起呢～你也是管弦乐团的吗？”



悠人学长担任管弦乐团的指挥，这好像是姬仓家继承人的传统。



“没有没有，我不是管弦乐团的人，怎么说呢……我跟悠人学长是书友。”



我们就是因为书而认识的，后来他也把我扯进很多跟书有关的事情里，我们也聊了很多，然后就这样相处到现在。可以说我们就是被书连系起来的书友。



“书友啊——阿悠的姑姑也是个文学少女呢——所以你们就走在旧书书店的街上聊天，关系真好呀。”



正如初次印象一样，千爱小姐是个心思不多，很好说话的人。



“话说，阿悠你们之后有时间吗？我一会儿要跟阿流和孩子们一起吃饭，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 ◇ ◇



作为外人跑去掺和家庭聚会，最开始我谢绝了这件事。



“哎呀，你不用太在意的啦～我觉得阿流一定也想见见跟阿悠关系这么好的学弟呢～阿悠太完美，他总是担心他交不到朋友呢。”



千爱小姐明快地说道，悠人学长一阵苦笑，拜托我说要让父亲看看自己好歹也有个朋友。



“那么我就冒昧打扰了——”



于是我答应了下来。



之后我们来到一家印度咖喱店，我在那里遇见了悠人学长的父亲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悠哥哥来啦～”



“哇，悠悠怎么来了？”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长相一模一样，大约读小学三四年级的孩子，看到悠人学长，非常惊喜，非常兴奋。



这对龙凤胎容貌柔和，一举一动都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像极了母亲千爱小姐。



“嗯，我们要去旧书书店，然后遇见了千爱姐，她就邀请我们过来啦。你们两个都长高了挺多吧？”



“嗯，我还多长了一毫米呢！”



“真是的，多长了一毫米了不起啊？”



“我看着都差不多呢。”



“我们站到一块，你就看到区别了。”



“咦，明明就是一样的嘛，悠悠也说是一样的，对吧，悠悠～”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喜欢悠人学长，悠人学长也乐意陪他们闹，满脸都是温柔。在他们俩旁边，悠人学长的父亲随意地坐着，我一看到他就觉得，真是跟悠人学长一模一样。



他是个长相端整清爽的帅哥，五官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华美，身材也是出众的那一类，还有他的腿怎么那么长！



而且他看上去好年轻的样子。据说悠人学长出生的时候他才读高二，所以他也的确年轻，但是他看上去就更年轻了，那生机勃勃的眼神就像在盘算什么坏事一样，也许这就是原因。



悠人学长的父亲，名字似乎叫流人。



悠人学长的名字，最开始是读作“Yuuto”，但是跟父亲“Lyuuto”读起来太像了。



——你把我的名字取给孩子了吗！



——她给出生的孩子取了跟流人一样的名字，其实她在内心深处还是爱着流人的呀。



周围的人这么说着，就连流人先生也误解了，悠人学长的母亲十分苦恼，于是在申报户籍的时候把名字的读法改成了“Haruto”。



千爱小姐开始介绍我。



“他叫榎木结～阿结是阿悠的学弟，他们俩是书友呢～他跟阿悠的关系可好了～”



流人先生便笑嘻嘻地说道——



“悠人，你交到朋友了就要赶紧告诉我啊，我会给你庆祝的——”



“我也是，从上幼儿园就等着老爸你找到工作的消息呢，现在好像还是没有这样的消息哦——”



他狠狠地挖苦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笑容依然保持优雅。



这样啊……悠人学长的父亲是没有工作的来着……那就是千爱小姐一个人支撑家计咯？真不容易啊……



“喂喂，你朋友会对我很失望的啊，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没有工作，而是一个自由人。就算没有工作，也是很有出息的！”



流人先生非常自豪，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说出这些话。



千爱小姐把菜单递给孩子们，问他们要吃什么，这时也露出柔和的笑容，说道——



“嗯嗯，阿流就算没有工作也很有出息呢～前一阵子，一个他曾经帮助过的有钱人老奶奶把遗产赠给了他，还有一位经营寻找走失狗狗的公司的老板，在卷入斗争的时候也得到了他的帮助，他从那个老板那里收到了好多好多酬金，还有他之前打工去卖火锅的地方做演示，那里的火锅被人抢售一空，最后就连被他用过的菜刀都变成了额外商品，被炒到了好高好高的价钱呢。”



咦，遗产？还有斗争？是惹到了哪里的黑帮头头吗？是在寻找走丢的狗狗时卷入的斗争？在火锅店演示的时候怎么连菜刀都被买走了？什么情况？



千爱小姐暖暖地笑着。



“阿流的工作，就是正义的伙伴。



“要是有人遇到麻烦，他一定会嗖地一声飞过去帮忙，所以他才当个自由人，整天游手好闲的呢。”



我倒是觉得正义的伙伴不会让一把菜刀被炒到那样的高价……



“不愧是阿千，我的老婆就是懂我。”



流人先生说着，送出一个秋波。



“自由人和游手好闲的人可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呢……”



悠人学长又露出了苦笑。



“悠悠，没有关系的，给我们家赚钱的人是千千，不是阿流——”



“千千在知名私立学校当老师，拿的工资很多的，那里也不黑心，给的福利都很好，没关系的，悠哥哥。”



龙凤胎的两个孩子稚气地说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一点都不觉得他们是小学生。



话说，他们叫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像“阿流”“千千”这样直接叫名字的啊。



“父亲不可靠，孩子却很踏实呢，对吧老爸。”



悠人学长继续讽刺流人先生，流人先生轻轻一笑，回应道——



“哎呀，在教育孩子这一方面确实没有能比我做的更好父亲呢，悠人你也出落成一个成绩优秀、品行端正的王子了呢。



“不过我高中的时候可比你有女人缘多了，经验也不知比你多到那里去呢。”



“阿流那时是个花心大萝卜呢。”



“我现在只喜欢阿千～”



“对呀对呀，你要是敢花心我就再给你来一刀～”



流人先生和千爱小姐都笑嘻嘻的。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一个“再”字……



不对不对，那一定是错觉吧。



餐桌上依次摆着放着好几种放在不锈钢锅里的咖喱，还有奶酪飞饼、印度烤鸡、番木瓜沙拉和拉西酪乳。



黄油鸡肉咖喱不算很辣，小孩子也能吃，两个孩子把它涂在奶酪飞饼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里的奶酪飞饼很好吃呢～”



他们把薄薄的飞饼和黏稠的奶酪混在一起，然后把奶酪拉得长长的，最后再吃掉。



“怎么样？这是我们家的最爱～”



千爱小姐把孩子们能吃的东西分成几份，这一份不辣所以大家都可以吃，那一份有一点点辣所以要注意——



“我可以吃辣哦～”



“我也可以，我都已经长大了——”



两个孩子又争了起来。



“嗯嗯，长大了就不挑食了哦，要把青豌豆也一起吃掉。”



千爱小姐笑着对两个孩子说道，于是他们加把劲把青豌豆嚼碎然后吃了下去，这时千爱小姐便拍拍手夸奖他们。



“果然长大了呀，不愧是你们——”



接着，他们又拿了流人先生的特辣肉酱咖喱，一脸自信地放进嘴里。



“好辣啊——”



“我的嘴好痛——”



咖喱把他们辣出了眼泪，于是千爱小姐把放了芒果的拉西酪乳给他们喝，然后说道——



“好的，今天的辛辣挑战结束了～”



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像朋友一样的妈妈也不错呢。



刚才那个“来一刀”肯定是千爱小姐开的玩笑吧。



悠人学长温柔地注视着千爱小姐和孩子们。



他的眼中充满慈爱，嘴角也绽开了笑容。



看着龙凤胎的弟弟妹妹、父亲和他的夫人，他的心里一定是十分温暖的。



悠人学长属于名流之家，家务都是保姆包办，日常对话好像还说英语，所以他也许很憧憬这种朴素又热闹的家庭。



不过因为从出生开始家里就在讲英语，所以讲英语对他来说可能也没什么，不过英语是我的弱项，而且如今我还在接受悠人学长严厉的英语会话训练，所以对我来说讲英语的家庭仿佛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一点上，我就觉得悠人学长他父亲的家庭特别亲切。



“阿结，悠人有没有随便使唤你呀？这小子一看就很会让人跑腿，对于命令别人也习以为常，跟他妈一个样。”



流人先生问道。的确是这样，悠人学长的王子风范，我也常常觉得跟那位理事长很像。



“这家伙还是个小鬼的时候就经常说教他的父亲我，还会肆意使唤，一点都不可爱，我真心担心他能不能交到朋友找到对象呢。他这家伙我一看就知道，很可能挂着微笑对女朋友指指点点，然后把人家搞哭呢。”



“啊，他的确是这样，我也觉得他会说着‘我来教你，你好好努力’这种话，按照自己的喜好，严厉地教育女朋友呢。”



“我说得没错吧～”



流人先生对着我夸张地点头。他的行为举止都很夸张，却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帅，也的确，他的五官本来就长得华美，他也很明白要怎么夸张。



这位父亲的长相跟悠人学长一模一样，但是脸上的表情更丰富，这张顽皮的脸一摆出来，也不难想象这个人在高中的时候到处被女生追的情形了。



悠人学长耸起肩膀对我说道——



“你怎么跟我爸站在一边？好过分——”



“可是呢，阿流可喜欢被阿悠使唤了呢。‘你会来找我帮忙，说明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呢，乖呀乖，让爹地来帮你吧～’，他每次都像这样高兴坏了。”



千爱小姐小声窃笑，这次轮到流人先生皱眉头了。



“对呀对呀，他用这种说法讨好我然后再使唤我，真是太巧妙了呢。可是小学生本来就应该老老实实哭着脸来找爹地帮忙吧。”



“阿悠他呢，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呢～”



千爱小姐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看向我，接着说道——



“阿悠在五年级的时候，还给我送了一首诗呢～”



我没怎么听说过小学男生给年长女性送诗的事情，不过悠人学长的确有可能这样做过。



悠人学长依然安详地微笑着，只能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羞涩。



“那是悠人学长自己写的诗吗？”



如果是的话，我真想拜读一下早熟的悠人学长小学时代的诗作。



“不是哦。”千爱小姐摇摇头。



“他摘抄了几句里尔克的诗，写在一张很漂亮的水蓝色便笺上送给我。是里尔克的诗没错吧？”



“是的。”



悠人学长害羞地回答道。



“我当时觉得，很喜欢你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所以现在都还记得那句诗呢：



‘我们：无法知道哪一个出口



可以走出那内部纷乱的区域’”



千爱小姐缓缓背出悠人学长送给她的诗句。



得知那是里尔克的诗，我也吃了一惊。



对于悠人学长来说，里尔克有着特殊的意义。



前一阵子，我听悠人学长说过他的初恋。



他说自己的初恋就是一段禁断之爱，我好奇他到底爱上谁了，没想到那个人是他父亲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亲奶奶。



但是无论怎么说，据说她也是一位非常美丽，非常高洁的人，很有教养，富有理性，也喜欢里尔克的作品。



悠人学长很想跟她聊里尔克，所以他们一起去了书店，她给悠人学长选了一本自己推荐的里尔克作品。



那是一本里尔克的诗集，悠人学长至今还珍重地保存着。



她叫玛利亚——



里尔克的全名是赖纳·玛利亚·里尔克，所以我这样称呼她。



她是一本很出色的书，拥有一副凛然而富有知性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圣母玛利亚一般的包容。她的尺寸比文库本稍微大些，不厚，封面是精装的，上面有着血迹和划痕。



那些都是对悠人学长的爱与忠诚的证明，是玛利亚的骄傲。



想起与玛利亚有关的这些事情之后，我又想起悠人学长那禁断之爱还有后续。



——说起来，我下一个喜欢上的人，是我父亲的夫人。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