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缮异奇谭 -TsukuroikiKitan-(1 / 2)



1



「…………嗯?」



有一位年轻的父亲发现了一家挂着『无名庵』招牌的旧货店。这是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过平时不走的小巷时所发生的事。



「古董店么……」



这个时间段充其量只有买马的地方还开着,然而这家店还在营业,于是他就想进店瞧上一眼。这并不是意味着他对古董感兴趣,只是想进来逛逛,或者只是心血来潮。



店门十分厚重,铺面是西洋式的格局,却挂着墨迹鲜艳的和风招牌,有种不平衡的感觉。昏黄灯光下的古老突出式橱窗与这家店的风格十分相称,里面陈列着黄铜制的地球仪和望远镜等西洋古董。



「……打扰了」



他打着招呼轻轻将门打开,门角的风铃「叮铃」作响。



里面看不到店员的身影。他心里其实对这种氛围的格局有些害怕,看到没有人反而放下心来,走进了店内。



店内拥挤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柜子,里面陈列着商品。作为一家旧货店来说,这样的陈列方式营造出一种略显奇妙的独特氛围,那些与其说是旧货店的货柜,更像是博物学者的展品柜。



青铜制的古老显微镜。



变成白骨的鸟类展翅的标本。



塞满小甲虫的细长玻璃瓶。



这里的一切东西,他都看不出价格,感觉若是观赏方式不对,甚至会有些毛骨悚然。他穿行在这些货柜之间,心中觉得后悔。他本来是想进来看看,如果发现什么合适的东西不妨买给女儿做礼物的。



「标本啊,步美应该不会喜欢呢……」



他想爱刚刚上小学的女儿,叹了口气。



她平时工作繁忙,没办法履行身为人父应该对女儿做的那些事情,想要挑些东西送给女儿也并不是想当做补偿,他只是想要找出女儿的喜好,不想放过机会。而这也是他走进这家店的一个理由。



不过,这里的东西看上去基本面向兴趣怪异的收藏家,不适合寻找可爱的东西,让他觉得与自己的目的有些违背。



但是……



「……哦,这是什么?」



就在他放弃之后准备离店的时候,摆在角落里的一个大柜子进入他的眼睛。



那是个陈列人偶的柜子,穿着漂亮衣裳的古董娃娃和日本人偶,还有可爱的布偶以坐着的姿势陈列其中。



「什么嘛,这不是有么……」



他嘴里念着,开始端详那些娃娃,然而上面都没有标价牌,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的商品。他面对这货架,觉得自己那点零花钱怕不够购买那些商品,心里没底,想着在出丑之前还是离开算了,一脸难看地悄悄转身。



「————你在找什么?」



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哇!」



他吓了一跳。那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看着他。



那个男人头发很长,带着一副与时代脱节的圆框眼镜,身上披着一袭同样与时代脱节的长风衣。那件外套看上去似乎价值不菲,色泽十分复杂,并不是单纯的黑色……举例来说的话,就像幽深的夜色。



「啊、这个……」



「你是在找带给孩子的手信么?」



男人单刀直入地对不知所措的父亲说道。



「不……呃、呃。算是吧……」



「那么,有个不错的东西。因为还是新品,所以不用担心。你带走吧」



新品?这里不是旧货店么?男人没有理会这位父亲的疑问,一只手从外套里拿出来,指向货架里摆放的一只布偶。



「……小熊布偶?」



「没错」



那只布偶是随处可见的风格,并没有特别之处。



「……呃……这是那种复古商品么?」



「不是那样的。不过从这里带出的东西,一定会为帮你实现『愿望』。因为这里正是这样的地方呢……」



男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







我睡在被窝里,身体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从地板上滋噜一下,生出了一只白“手”。



我的脖子被那只冰冷的“手”抓住————



「………………!!」



就在这里,我在床上惊醒了。



「…………………………」



在寂静之中,我听到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



这里是一间公寓,是一个女孩子独居的……漆黑的房间。



我听着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搏动声音,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感觉得到被子里头已经被汗湿了。



我的脖子上残留着鲜明的触感,就像之前一直被掐着似的。



但我知道,这个触感不过只是噩梦的残渣。



梦的记忆急遽淡化,心渐渐地从梦里恐惧中走出来。



然后,就像是气球放气一样,我从喘着气的肺部,从心的底层,深深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哎哎哎哎哎哎哎…………………………………………什么啊,真是的……」



我——三条步美从被子里坐起来,把手插进头发里,胡乱地挠起满是汗水冰冰冷冷的脑袋。



我把手伸到床外,按下墙上的开关,打开了屋里的电灯。明天还要打工,还得赶早,可睡意却被刚才那个梦彻底地吹散了。



而且我不是被电话之类的原因吵醒的,而是被自己的梦给吓醒的,这让我连撒气的地方都没有,心情越来越糟糕。



「何况我都二十岁的人了,竟然还做妖怪的梦……」



我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被『噩梦』惊醒了呢。



短大※毕业后设法开始当自由业者,如今已有一年了。想一想就会发现,从我记事开始,基本上就没有做过这么鲜明的“怪物”的梦。



※注:短大为短期大学,学程通常为两至三年。



……竟然是从地板上长出“手”来的梦。



这么明显的带着孩子气的“可怕噩梦”,真的好久都没有做过了。



我寻找了一下目前依稀残留着的关于儿时噩梦的记忆,感觉那种梦以前好像做过。说起来,好像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经常会做那种“怪物”的梦。



儿时做的噩梦,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漫不经心地想了想这种没有要领的事情,之后想要找条毛巾,慢慢的下了床。



现在最首要的是把汗擦一擦。



汗水不留死角地沾满全身,衬衫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哎,难得把你带回来,却弄成这样……」



我抓起搭在衣架上的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床头看去。



床的一边是飘窗,在连休回家探亲时在家里找到,昨天刚刚带过来的小熊布偶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坐在上面。



这是小时候爸爸买给我的,我当时最喜欢的布偶。虽然现在感情没那么深了,不过这是小熊布偶个头对于小孩子来说挺大的,当时我每天都抱着它睡觉,就连出去旅行的时候都要带着。



它的毛长长的,厚厚的,我非常喜欢。



虽然去上短大离开家门的时候我没有继续抱着它了,不过还是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



我离开家门之后,我的房间没过一下子就被弟弟给占领了,所以布偶的事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前些天回家探亲的时候,我偶然地从储藏室里找到了那个布偶,心中萌生出怀念之情,于是便带到了现在一个人住的公寓里。



当然,我现在不想抱着它睡觉,不过还是情不自禁地把它放在了床边。



当时睡觉时候抱着它,总觉得特别安心。可是现在大了,布偶似乎没有那种效力了。我时隔已久地做了“怪物”的梦,糟糕透顶地醒了过来,原因应该就出在这里。



「……哎」



我搭着毛巾直接躺在了床上,抚摸那只布偶。



布偶长长的毛虽然旧了,但那种柔软的感觉仍旧非常鲜明。



在家里发现它的时候,它的保存状况竟然那么好,把我吓了一跳。要是弄伤了或者弄黑了,虽然怀念之情不会磨灭,但我一定会把它当垃圾扔掉的。



『……一定是素材好的关系吧。好东西就是用得久』



找到布偶的时候,妈妈也有些惊讶,说了这样一番话。



买这个布偶给我的爸爸当初怎么都不肯告诉我这个布偶花了多少钱。妈妈一副怀念的样子对我说,如果价格太高的话,爸爸那点零用钱是买不起的吧,不过他当时肯定也花了不少钱。



绒毛虽然已经相当毛糙了,但仍然保留着充分的观感。



我一边摸着它,一边仔细地凝视着它。



布偶身上有许多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接缝。这个布偶我用了很长时间,其间好几次绽线,每次都是妈妈缝补的,而那些接缝便是缝补的痕迹。



这个布偶用的布料虽然很好,但缝制得却似乎很简单,经常绽线。



一定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爸爸当时才能用他那点零用钱买到质地这么好的布偶。



我的妈妈手很笨,就算往好听的说,布偶上的缝合缝也不能算漂亮。而且妈妈的缝补很不到位,经常再次绽开,有些地方甚至用很粗的绳子缝过两三次。



所以,被妈妈多次缝补过的这个布偶,在某种意义上变得就像法兰肯斯坦似的。本来的缝合缝,大部分都被黑色的缝合缝给盖住了。



但是,这对主人来说,也是爱的体现。



我抚摸着布满缝合缝的布偶,就像向上梳小孩子的头发似的,向上撩起茶色的毛。



「……啊」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绽缝。



布偶肚子上妈妈缝补过的地方,有一点点绽开了,黑色粗线在上面拙劣地穿过,勉勉强强地将布料连在一起。



塞在里面的棉花从小小的绽缝中鼓出来,线被向外顶。这看上去就像棉花膨胀从内测将伤口扩大一样,搞不一开始棉花就塞多了,所以这个布偶才那么容易绽线。



「唔,这可头疼了啊……」



我在床上把它拿起来,一边望着它一边困扰地呢喃着。



妈妈手很笨,而那个那双笨手也遗传给了我,我对裁缝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就连衣服扣子掉了都没办法正常地缝回去。所以,我虽然姑且拿了针线包过来,却不知道塞哪儿去了,而且根本不想去找。



「哎……」



头疼了。



可头疼归头疼,不过我的结论早就做出来了。



就算我把针线包找出来把它缝好,肯定还是要比妈妈的缝出来的那些缝更加惨不忍睹。既然如此,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



「……」



我默默地将布偶放回到了飘窗上。



我下了床站起来。



「唔,对不起咯」



对着布偶呢喃了一声。



然后,我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衬衫,将它跟搭在脑袋上的毛巾一起抱在怀里,当做什么也没看到,走向浴室准备冲掉身上的汗水。







我把手撑在盥洗台上,注视着排水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之,我在浴室的脱衣处站在盥洗台前面,正凝视着无色的流水。



面前的镜子映着我的身影,背后镶着毛玻璃的浴室门也格外清楚。浴室的灯光就像消失了一样,毛玻璃上透着里头昏昏沉沉的黑暗。



我的目光正凝视着盥洗台的排水口……视线虽然落在关系台上,意识却被镜子里浴室门那边的光线吸引过去。



暗淡的玻璃让我非常放心不下。



我忽地抬起脸。



只见两只煞白的“手”正湿哒哒地顶着毛玻璃的那一侧。



在我身后。



白“手”从浴室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不行。不能转身。



我的脑子明明这么在想,身体却违背了脑部指令,转向背后——————



当我看到门的那一刻,从毛玻璃上长出的白“手”蓦地朝我伸过来,抓住我的脖子。



「…………………………!!」



我喉咙下面发出笛子一样细微惨叫,然后醒了过来。



脖子上残留着梦中的触感。我一边感受着把我惊醒“手”的触感的残渣,一边紊乱地呼着气,在床上睁开眼睛。



淡蓝色的光透过窗帘洒在房间里。



这是破晓十分天空透下的光芒。鸟啭微微地从外面传进来。



「………………」



我了解现在的自身情况,把手放在汗湿的额头上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来了,又做了同样的梦。我冲了个澡,洗去身上的汗水后,试着再小睡一会儿,又躺在了床上……然后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接着又被那个梦给惊醒了。



梦中的场景跟上次一样,是我原来的家里。我现在住的公寓面积不算太充裕,所以浴室是一体间,完全没有脱衣所之类的空间。



「…………真是的,怎么搞的啊……」



我禁不住发起牢骚。



糟透了。肯定是我太在意最开始的那个梦,所以才会连着做那个梦。



不管是从睡意上还是从时间上来看,我都完全不想再睡一觉了。



我下了床。上床之前才刚换过的衬衫又被汗湿了。



冲个澡吧……



「…………」



想到这里,我突然开始迟疑,然后思维变得模糊,最终消失。



在我脑海里,铺满了刚刚梦到的那张毛玻璃。“手”的影像密密麻麻地贴在玻璃上,弄得一片全白。



「……」



我突然觉得无事可做,四下望了望。



本来想打开电视看看,而这个时候跟摆在床边的布偶对上了眼。



「……嗯?」



随后,我皱紧眉头。



只见布偶胸前裂了个小小的缝。



那个缝一直藏在长长的绒毛之下,之前都没发现。



「哎,真讨厌……」



那个“布偶”绽线的程度,又变大了一些。



2



铿、铿、铿,鞋子踏在公寓的铁制楼梯上,发出声响。



我每走一步,购物袋就沙沙作响。



打工加完班之后我买好了晚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走在洒满暮色的天空下,回到了我住的公寓。上楼腿僵硬得要命,又酸又重,感觉支撑着脚步的精神力都要完全透支了。



「哎……」



我刚爬完楼梯就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拜今天早上那个“梦”所赐,我的睡意被彻底驱散,疲劳一味地堆积,今天打工的时候真是够呛。



但是,连休刚刚结束正好是工作忙的时候,而且照这个势头继续努力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正式聘用,对我来说是关键时期。因此,我硬是忍受着疲劳拼命集中精力,然而今天工作中还是小错不断,只是一味的积压疲劳,一点好处都没尝到。



这一切都怪那个“梦”。



时隔已久的噩梦虽然能在打工的地方拿来当作谈资,可代价却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的疲劳感,一点都不划算。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从走廊上走过,来到自己的屋子跟前,将钥匙插了进去。



开了门后,我把玄关灯打开,把包跟袋子放进狭窄的厨房里,一下子放松下来,疲劳顿时侵袭全身。



「……唔……哎,累死了!」



我为了卯足气势,自言自语地大叫起来。



于是我顺势把袋子里面的饮料扔进冰箱,重重地关上了门。



吃饭,洗澡……果断一秒钟也不多耽误,尽快把要做的事情统统搞定,然后倒头大睡。



我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块石头,迈着僵硬的脚步走进房间,把手放在昏暗的墙壁上,按下电灯的开关,把灯点着。



「哎」



然后我一头栽到了床上。



我用脸蹭着柔软的被子,闭上眼睛,手脚急遽的疲劳感堪比痛觉,令肌肉阵阵刺痛。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渐渐地被拉向某个深深的、舒适的地方去。即便我现在累成烂泥一样的头脑也能轻松想到,我这样躺着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进入梦乡。



「唔」



好想就这样仿佛沉入泥沼中一般睡着……但我不能这么做。我拖着沉重的头发,睁开眼睛,下了床。



我觉得不管怎样,首先得洗个澡。



冲澡也能把激发一下睡意吧……我这么想着,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将随随便便挂在衣架上的毛巾抱在怀里,打开衣柜去找欢喜的内衣。



「………………」



此时,我感觉不对劲。



当我打开衣柜,看到里面的那一瞬间,心中涌上一股完全无法形容的异样感,让我维持在开门的姿势不能动弹。



昏暗的空间里放着装衣服的盒子,衣架上挂着衣服。这是平时的样子,可我却感觉被什么东西牵动着,自然而然地皱紧了眉头,缓缓地用目光在衣柜里扫过。



「………………」



总觉得不对劲。



在衣柜之中的小小空间我非常熟悉,里面塞满了各类以前用过的生活用品。



黑暗的箱子里塞着盒子跟破烂。



因为开门时带动的风,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正微微地左右摇摆。



「………………」



我透过摇摆的衣服间不时产生缝隙,仔细观察衣柜深处的黑暗。



不对劲。



里面的黑暗特别的浓重。



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仿佛皮肤都能感受到黑暗的气息。



我发现身体的某个地方感受到了视线。



「………………」



咕噜,我将口中积满的唾液咽进喉咙。



衣架微微摇摆,浓重的黑暗再次从布料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我嗖地伸出手,接触到微微摇摆的衣服,将那个缝隙————拉开。



「………………」



光线射进了拉开的缝隙中,那里除了衣柜的底板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舒了口气。



什么也没有,这是天经地义的。我真是累傻了。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全身的紧张感随之消散,嘴上不禁露出苦笑,眼睛不经意地转向旁边。



「……?」



然后,我又皱紧了眉头。



安装在柜门背面镜子看上去有些模糊。



镜子里照出了我的脸,但镜子本身却很脏,花白花白的。不注意地触摸镜子后,经常会把油脂黏在上面,造成这种现象。



镜中的脸下半部分很模糊,看不大清了。



我平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可既然已经发现了,还是有看不过去。



我伸手想用手中的毛巾把模糊的地方擦掉,另一只手把门往外推。随后,柜门内侧被房间里的灯光照亮,镜子和表面的屋子清清楚楚地露了出来。



「噫————!」



这一刻,我感到背上一阵强烈的恶寒。



镜子里的我,脖子的地方有两只模糊的白手印。



那两只手印以掐住我脖子的样子黏在镜子上。这让我一下子联想到在那个噩梦中看到的“白手”。当我发觉不对的那一刻,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全都冒起鸡皮疙瘩,汗毛根根倒数,冰冷的感觉在浑身上下的皮表到处乱窜。



「………………!」



我将毛巾抱在怀中,朝着屋子中央退了一两步。



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这个房间的什么地方,我转动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些阴影。



……有东西么!?有东西在这里么!?



漆黑的不安在我心头膨胀。



我的眼睛在屋内扫视,扫过厨房,扫过桌子,扫过电视机架,扫过床上。



「……」



然后————我看向床边的飘窗。



在飘窗上,那只小熊布偶正静静地对着我,坐着。



天真无邪的表情,遍布全身的黑色接缝……然后还有胸前的绽缝。那条缝不知不觉间变大了,胸口就像裂开了一样,被线勉勉强强地拉扯住。



「…………」



而就在此时,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



那是我以前疼爱的对象,而我现在才头一次觉得那可爱的容貌和丑陋的接缝非常不祥。



我并没有看出当前的怪现象和布偶之间有什么明确的联系,然而我意识到,我小时候开始做恶梦的时候,几乎也是将布偶拿进房间里时候。这件事让我的心凉了下来,心中的怀疑开始变得明确。



……这个布偶里面,究竟有什么?



我的脑子突然被这个想法控制住。



我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屏气慑息地注视着布偶。



布偶用那双乌黑的圆眼睛直直地回望着这边。那对不聚焦的人造眼睛,呆呆地望着我。



然后,满覆茶色容貌的身体敞开着,巨大的绽缝已经完全隐藏不住了。



它就像一只被解剖后的动物,白色纤维质的棉花就像内脏一样从肚子里溢出,肚皮勉强兜着里面的东西,然而还是可以看到少许落下。



维系着那道缝的黑线现在绷得快要断掉,已经完全吃进了棉花里。



缝制手法粗糙的粗黑缝合线拦着棉花,就像把皮绷紧把肉往里推似的。



此时此刻成为了分界线……那个我所喜爱的,经过许多次拙劣修补的布偶,如今看上去却那么的恶心。



我连忙四下环视,认定房间里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之后,急忙将脱得到处都是的衣服捡起来,打理行装。



……扔掉吧。



这个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把这个布偶扔掉吧。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心中的怀疑已经强烈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就连我多年以来的爱都被这份疑惑彻底湮没。



总之,我不想再把这个不偶放在这个房间里了。我要用垃圾袋把它装起来,然后扔掉。



我穿好衣服后,转向身后准备去拿厨房抽屉里的垃圾袋……而那个敞开的衣橱,跟厨房在一个方向上。我下意识地转向了柜门的内侧,只见镜子和上面的白色“手印”正对着我。



「……!」



当我转过身去的那一刻,“那东西”进入我的视线。



我感到害怕。当我看到镜子上那个“手印”的瞬间,我的心脏猛然一跳,脚步禁不住停了下来。



刹那间,我的眼睛牢牢地定格在镜子上。



时间短暂地停止了,而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小声。



————噗滋



那是个微弱的声响。



「…………………………」



那是好像某种东西断掉的声音。



我的动作,嘣地一下,停住了。



我刚才在这个静悄悄的房间里听到的声音十分微弱,微弱到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然而耳膜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我呆呆地杵在原地,周围一片死寂。



屋内的空气彻底停滞,无声之中可以听到高频的耳鸣。



荧光灯的白光模糊而毫无生机地洒满房间,在角角落落留下暗淡的影子。



「………………」



我的眼睛依旧对着正前方,可我的意识、感觉却牢牢地锁定身后,探寻着刚才那微弱声音周围,感知着那周围的空气。



背后是一片冰冷的静谧,没有一丝声响。然而我非常害怕,害怕我现在转过头去会看到“某种东西”。



我已经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寂静在我背后凝集成一团冰冷的气息。



我的眼睛发自本能地想要去看我背后的东西,实现不停地向一旁移动。然而,我的意识却别恐惧的感情所束缚,把身体、脖子都像雕像一样固定着,维持面对前方的状态。



……不要看,不能看。



我的意识在向我低语。



我的心在告诫我,看了一定会后悔。



我将颤抖的视线拉回前方,同时感受着背后的气息。



……不要看,不能看。



我依旧面对前方,强行扭动身体动了一步……不,是半步。



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我不想管那是什么声音,不想管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我拼命地让微微颤抖的脚动起来,然而我即便使出浑身力气,脚依旧不听使唤,无法前进。



……必须逃走,不逃不行。



往前走,往前走……我在心里在干着急。



身体不听使唤,脚使不上力气。



快逃,必须尽快逃离这里。



朝前走,朝前走,快呀、快呀!



……不逃不行……!



我浑身发僵无法动弹,只有视线摇摆不定第滑向逃跑的方向,拼命地爬向厨房,爬向更前面的大门口。



然后,我的视线不久从“那东西”上面……敞开的衣橱门背面的“镜子”上面……印着白色“手印”的镜中风景上面……滑了过去。



我的视线在屋内风景的镜像上瞬间滑过,然后我忽然发觉————我的视线,转回来了。



镜子里,映出来了。



映出了我背后的东西。



————噗滋



在我背后又出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



镜子里是我的脸,那张抽搐的脸,连我自己都不曾见过……然后,在我背后的床边,也被朦朦胧胧地映出来了。



映出……来了。



白手从床旁边飘窗的窗帘下面伸出来,长长的手指伸进布偶接缝中的情景。



「…………………………!!」



冰冷刺骨的感觉在背上窜了起来。



我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可是这声惨叫和这阵恶寒在我背后猛地推了一下,终于让我的脚拔出地面,跑了起来。



我的脚被绊到,跌跌撞撞地抓住了大门,接着我死命地转动把手,把门推开,滚到了外面。出门之后,我用身体把门用力一撞,门应着「嗙!」的一声巨响紧紧关上,公寓的墙壁也随之颤动,随后沉默下来。



我连滚带爬地从门附近离开,这时我已经浑身发软,站不起来,手和脚都抖个不停。



「……呜」



随后,我胸口下面心脏、肺、气管,全都在紧张中开始痉挛。我捂住嘴巴,闭上眼睛。



我空荡荡的胃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渗了出来————以此为开端,泪水开始一颗接一颗,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



…………………………………………







「……对不起,要暂住在你家打扰你了……」



当我站在我还算是朋友的早苗家门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看到我一定觉得很吃惊。



我逃出家门后,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公寓,没打招呼跑到了大学时的朋友早苗住的高级公寓,决定开始避难生活。



好在钱包跟手机一直装在衣服的口袋里没拿出来,生活上并没有立刻遇到困难。钱跟现金卡都在身上,问题不大,而且也能用手机跟打工的地方取得联系。如果我这个人再稍微认真一点,肯定会把那些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所以我活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妈妈遗传给我的这个马虎性格。



「只是暂住的话倒没关系」



现在正在做白领工作的早苗听了我说的情况之后,发扬了她大度的风格,接纳了我。



「不过,因为家里有妖怪而不能回家,这是不是有点那个?」



「……没关系的。信不信随你便」



我借用早苗家的浴室冲了个澡,还借了她的睡衣穿在身上,而现在坐在借用的坐垫上,口气阴沉地回答了她。



「不,我并不是不相信」



「……」



看她不是不相信,反倒很感兴趣的样子,眼镜后面的双眼放着光。不过,我既没有精力也没有胆量回答她……更确切地说,我连那个资格都没有。好心为我提供住所的,偏偏是她。



「哎呀,没想到你竟然会成为传闻啦怪谈那种故事的当事者呢。你是因为离奇现象而回不了家的主人公,而我的角色是接纳主人公留宿的朋友。真是场不错的体验呢」



早苗事不关己一般,轻松悠闲地对我说道。



我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提不起精神再说任何话了。



「……」



「哎呀,我不是在戏弄你啦,别往心里去哦」



这我明白,早苗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才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



只不过,我现在身体已经彻底累坏了,脑子也停摆了,她那豁达过头的性格稍微影响当了我的神经。



「……哎,不管怎么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呢」



「嗯,话是这么说……」



她终于说了点正经的话题,于是我勉为其难地回答了她。



她说的没错,确实把屋子那样放着。



「怎么办?」



「唔……早苗,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个布偶扔掉?」



「我不要,那么可怕。让我当留主人公住宿的朋友倒没关系,可让我当出手干预而被缠上的角色,那我可不干」



我灰心地垂下肩膀。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怎么办呢……」



「怎么办好呢」



我垂着头呢喃起来。早苗把手指放在嘴上,思考起来。



过了一阵子,她说



「这个……是不是那种情况?果然还是要把原因查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