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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泪痣灵导师(1 / 2)



1



「嗯。笑果还不错。」



结束了本日第二次蠢到不行的排练后,绀野孝巳身旁传来这句话。



感到不耐而瞥去的视线前方,一名穿着制服西装外套的娇小少女相当满足地窃笑。她心情绝佳地哼着歌,兴奋难耐地转来转去。紧贴在柔顺短发上、俨然已成为正字标记的河童发夹也一起在空中画着弧线。



「……我姑且问问,你觉得这段漫才会有公开的机会吗?」



「当然啊。好不容易编出来的呢,我一定会让它成功。」



面对自信满满点着头的少女·有动琉璃,孝巳只能以一声叹息回应,并在自己平时的专用座位上坐了下来。久经岁月的折椅咿呀作响。



「坦白说,这段子还真是差强人意。」



此时,一直默不吭声地看着排练的岛原翠,终于在对面的座位上表达感想。她优雅地拨了下及腰的栗色长发,以一贯的淡然语气批判,毫不手下留情。



「笑点不清不楚使得节奏不佳。不仅没有意外感,也感觉不到知性的成分。最重要的是负责装傻的人实在太没格调了。」



「被这么说了唷绀野同学。」



「负责装傻的是你吧!」



「还有,问题在于段子本身缺乏感情。应该把更全球化、更弹性化、更秩序化之类的那个什么东西这样子弄才对。」



她才说到一半孝巳就已经放弃追究,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开始将手穿进袖子。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有那么一回事,但她本人一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吧。



——十月上旬,窗子吹进的风让人感到有些凉意的傍晚。于管乐社的演奏和运动社员们的喊声都逐渐远去,安稳的放学后的一刻。



孝巳一行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呈现以上状态的青鹤高中『搞笑研究社』社办。只有区区三名社员的非正式社团……绀野孝巳便是其中一员。



他并非对搞笑情有独钟,也不是因为和担任社长的有动琉璃熟识才入社。会来到『搞笑研究社』,最一开始的契机是除灵的相关谘询。那个时候的孝巳正为怨灵缠身而烦恼。



(现在回想起来,那成了我人生的分歧点啊。)



这个『搞笑研究社』在学校里被大家误认为『除灵研究社』。身兼「坚忍不拔的搞笑狂热分子」和「专家级灵能力者」双重身分的琉璃,后者的知名度压倒性地远超出前者。孝巳会前来拜访也是因为看上她这方面的能力。



以结果而言,她确实让附在自己身上的前棒球队队友·小田切和人的怨灵顺利成佛,但其代价则是加入研究社。



孝巳被迫成为有动琉璃的搭档,每一天都过得比那时还要战栗、困惑、无力。被搞笑痴琉璃耍得晕头转向的苦行人生……有时去养老院表演漫才、有时则是在夏日祭典上演出,甚至还被卷入她个人的友情纠纷,体验了犹如百鬼夜行般的灵能力决斗。



而她接下来策划的似乎是看守所的关怀表演。



要是以孝巳的角度,简单点评有动琉璃这名少女——即是瘟神两个字。



「哼,讲得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琉璃赌气地瞪了挚友一眼,坐回椅子上翘起脚。从短裙伸出的白色双腿令孝巳不禁看得入迷。



(要是她的个性再正常一点……)



即使琉璃长得一副说是国中生也没人会怀疑的年幼模样,但就她的容貌而言,毫无疑问能进入美少女的范畴。



衬着纤长睫毛的杏眼、清秀的鼻梁以及小巧娇艳的双唇,不论是哪一部分都以完美的比例配置在脸上。遗憾的是胸围也跟她的体型一样迷你,今后有可能随着她的成长变得丰满吧?不过这些优势全部都因她的个性化为乌有。



「再说,翠你这样的素人哪懂得搞笑呐。」



「我在空闲的时候可也做了许多研究呢。身为副社长,这姑且也算是我该尽的义务。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翠用力挺起胸膛,正面回应琉璃看着自己的眼神。随着这动作上下晃动的饱满突出物令孝巳又不禁看得入迷。



(这么说来,这家伙也一样啊……)



身为新社员又以副社长自居的岛原翠,是有别于琉璃的正统派美少女。



说是现役模特儿也不突兀、一点也不像高中生的体态,和庄严凛然、如西洋人偶般的绝世美貌;在校也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加上高雅神秘的气质,令她成为全校男性的梦中情人。个性上有些问题这点倒是鲜为人知。



身为琉璃挚友,也曾是宿敌的她,正是与琉璃闹出先前提到的灵能力对决的罪魁祸首。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但孝巳一点都不想忆起那时的经过。



「……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先失陪了。」



翠朝着挂在门上方的时钟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今天也是?你最近都很早走呢。」



翠加入『搞笑研究社』约一个多月。老实说,她在社团的出席率不甚理想。就算出现也几乎都像这样,待个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离开。



「这阵子家里面有点忙。如果可以,我也想多花一点时间在这里……但我的立场并不容许。」



……岛原翠所执行的,是拯救被留在这个世间的灵魂,称为「灵导师」的工作。



而她担任如此一脉灵导名门的当家,其实应该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吧。在班上似乎也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不免令人有些担心。不过孝巳自己也没有资格道人长短。



「原来如此,最近常常一脸郁闷也是因为那边累积的压力吗?和便秘一起来个双重打击啊。」



「溜、溜、溜璃!」



一听到琉璃这么说,翠马上回头,满脸通红地瞪着琉璃。她平常看起来十分冷静,不过心里的动摇却出乎意料地一览无遗。



「总、总之我先失陪了!我现在手上的案子可是跟镇上的治安息息相关呢!还有,我才没有便秘!」



孝巳对翠说着「冷静冷静」,但翠完全没有看他一眼,踏出步伐,却不小心一头撞在紧闭的门板上,又慌慌张张地把门拉开匆忙离去。



门一阖上,琉璃说了一句「反应真无趣」,直率地表达她的感想。



「真是……你们两个每次都是这样,感情就不能好一点吗?」



「这种模式才正常,我们从以前就是这样。」



「而且漫才也可以你们两个人表演就好。既然是从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应该很有默契吧?」



「翠这方面还不够格呐。虽然她擅自以副社长自居,不过你也听到她刚刚那番评论了吧?怎么看她都是负责装傻的人。我和翠搭档的话,就变成恰克与恰克了(注1)。」



「恰克才不是负责装傻的。」



「噗啾!」



琉璃在对话中突然蜷起身子,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孝巳一脸纳闷地在旁观察,她毫不在乎地持续「噗啾!噗啾!」似乎是在打喷嚏的样子。



「怎么?感冒了?」



「可能吧。喉咙也有点痛噗啾!」



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你也会感冒啊。」



「你什么意思噗啾!」



「是不是露出肚子睡着了啊?」



「才没有噗啾!」



注1日本知名音乐组合「恰克与飞鸟」。



「……这是什么奇怪的角色设定啊。」



喷嚏终于停止。琉璃用西装外套的袖口来回揉着鼻子,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敲了下手,往孝巳看去。



「刚刚的喷嚏说不定可以应用在段子里喔。」



孝巳讶异地发出「啊?」一声,河童少女则是一脸认真,略为强势地对他说:



「绀野同学,你试着说说看『鲣鱼』。」



「变成柴鱼片(注2)吗?真无聊……」



「无不无聊由我来判断,快点。」



「真是的……鲣鱼。」



「…………」



「鲣鱼。」



「…………」



「鲣鱼!」



「怎么了姊姊?」(注3)



注2琉璃的喷嚏声噗啾「ブシツ(Bushi)」和鲣鱼「かつお(Katsuo)」合起来就变成柴鱼片「かつおぶし(Katsuobushi)」。



注3日本长音动画《海螺小姐》中,海螺小姐的弟弟名叫鲣鱼。



「太无聊了吧!」



「唔,结果是不采用,真可惜。毕竟喷嚏没办法自由控制呐。不过算了,反正这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噗啾!」(注4)



「那就不要控制啊!」



孝巳反射性地吐槽。



这也没办法。和这种装傻桥段制造机混在一起将近三个月,不管是谁都会变成这样吧,应该不仅限于孝巳才对。



「绀野同学,我身体也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也是,毕竟岛原也已经回去了。」



「哼,这里才不需要没干劲的人呢,会连带影响我们的动力。」



孝巳没有多加理会琉璃一脸不悦的抱怨,迅速收拾东西。趁着她还没改变心意前赶快离开学校吧。



(话说回来,岛原会这么忙,表示这世上有这么多麻烦的幽灵吗?)



说不定是这样没错。灵体其实出乎意料地遍布四周,其中也有散播灾厄的恶劣、危险分子。这点孝巳早已知悉。



注4打发时间原文为「暇つぶし(Himatsubushi)」,句尾与琉璃的喷嚏声「ブシツ(Bushi)」同音。



插图



只要像目前这样和她们两人待在一起,想要与幽灵绝缘可说是难如登天。不过,她们并没有粗心大意到不小心把普通人卷入幽灵相关的事件中。



孝巳以前的凄惨经历,也都是因为自己擅自插手导致,可说是自作自受。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绝对不要和灵体扯上关系。



孝巳在心里如此下定决心——至少当时是这样。



2



踏出学校之后。



孝巳在距离自家最近的车站前与琉璃分道扬镳,在便利商店看了一阵子白书后,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走在国道旁的人行道上。



虽然与琉璃和翠住在同一个地区,方向却完全相反。孝巳的家在车站南边公寓林立的住宅区,她们的家则在北侧。那里是大型高级住宅一栋接一栋的山麓地区,孝巳几乎没有去过。



(也才一站而已,不如就别搭电车,跑步上学好了。)



他望着被夕阳染上绯红的卷积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由于青鹤高中禁止骑脚踏车上下学,如果不搭电车或公车的话就只剩下走路一途。也有学生偷偷把脚踏车停在车站前,不过他不愿蓄意违反校规。孝巳就算没有



违反校规,也已经被谣传成能让哭闹的小孩瞬间闭嘴的混混,众所畏惧。为解开误会,得特别注意平常的行为举止才行。



旁边的车道不时有车咻一声疾速驶过。



若行经的是大型车辆,孝巳就会无意识地全身紧绷。那是以前被卸货车撞到重伤留下的内心阴影。



(一年前左右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放弃棒球啊……)



孝巳的右肩因交通意外负伤,至今都还无法好好投球。左肩自意外后也常常习惯性脱臼。孝巳对此深感绝望,有一阵子完完全全地荒废人生,但现在总算能够继续向前迈进了。



总有一天要再回到运动场上。他为此重新锻炼体力、重拾初衷,决定要找到新的生存之道。纵使还不知道那会是条什么样的道路。



终于来到了人行道与桥的交界处,下方潺潺流着的河水清晰可见。



这条与国道交叉、纵贯南北的河川,是流往隔壁县的一级河川。水深有一定的程度,台风来袭时河水会暴涨,所以两边河岸的河堤都相当宽广。孝巳国中时常常在河堤上跑步,锻炼身体。



「嗯?」



走到将近桥中央时,他注意到前方独自伫立的人影。



那是名穿着灰色外套,看起来大约快三十岁的短发男子。双手扶在铁栏杆上,以沉重的表情直盯着河面。身上没有任何类似皮包的东西,打扮格外轻便。



(难道有什么稀奇的鱼吗?)



孝巳在和他擦肩而过时尝试顺着男子的视线看去,但距离河面有一大段距离,只看得见缓慢流动的水流。



再往前一点就有楼梯可以走下去啊……孝巳如此想着,渐渐拉开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他不经意地确认手机荧幕上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晚上六点半了。



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吗、明天就先试着跑步上学看看好了,正当这些无聊的琐事在脑子里打转时——



噗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让孝巳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往旁边一看,河面上荡着几层水波纹,飞溅的水滴像毛毛雨般落在附近,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



他怀着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应该位于身后五公尺左右的男子已经消失了。



桥是绵长的一直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会走到不见人影。也就是说——



「!」



没时间发愣,孝巳跑了起来。那名男子跳下去了,是自杀,那个笨蛋!



他全力冲下与河堤连接的阶梯,连滚带爬地来到河岸旁。



(在那附近吗!?)



孝巳抛下书包和鞋子,哗啦哗啦地开始涉水。水流的速度不算快,应该还在附近才对!



他一心一意地划着自由式来到约略的地点,终于看到刚刚才见过的灰色外套漂浮在水面上。



(好……!)



虽然孝巳一鼓作气打起精神,进度却意料之外地缓慢。西装外套和长裤吸饱了水,沉重地束缚着手脚。流进嘴里的水尝起来有些苦涩。



应该先脱衣服再下水才对,就算只脱掉西装外套也好。这种状态下真的有办法扛着一个大人回到岸上吗?以前就别提了,现在的自己还有这种体力吗?不安的情绪涌上孝巳心头,总之也只能先做再说。若事到如今还回头,自己不就像是下水冲个凉一样吗?



他奋力驱动早已开始痉挛的手脚,好不容易抵达目标。



一抓住衣服后领,手上传来沉重的触感。好险,看来浮在水上的不单单只是一件夹克而已。



男子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即使孝巳将手臂绕上他的身体,也毫无反应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来,让孝巳险些一起灭顶。他死命往上游,脚尖浮浮沉沉,好几次划过河底。



「咳!咳咳!」



孝巳用空出来的左手划水沿着原路回去,但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右手也因为扶着男子而不能并用。不,在他扶着男子之前,右肩的旧伤就因为刚刚慌乱的自由式痛得非比寻常。



(有没有其他人……!)



实在很难期待。从桥上往下看的时候,河堤上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孝巳正因此才会马上冲进河里。



(惨了!)



吸不到空气,身体好沉重,右肩痛到不行。意识开始朦胧。



还没到吗?这个男的还活着吗?手机有先放在岸上吗?



「这里!」



孝巳混乱的脑袋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瞬间醒了过来。



早在他抬头之前,左手就已经先被某个人抓住。孝巳等到自己连同男子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拉起,才发现那是一名河水已浸到膝盖的青年。



「不要放手!再坚持一下就好」



不用他说,自己不可能放开这条救命绳。孝巳也以湿濡的手紧抓住救世主的手,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毅然决然地打着水。



……青年从孝巳那里接过男子后,迅速让他躺在河堤上,开始进行人工呼吸。确认气管畅通、按压胸膛数次、毫不迟疑地嘴对嘴吹气,期间也不停地对男子精神喊话:「别死啊!振作一点!」



孝巳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侧躺着,像具溺毙的尸体。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连根手指也动不了了。孝巳现在才想到,要是没有那位青年在场,这些急救措施全部都得靠自己一个人进行。



过了一会儿,刺耳的救护车声接近,停在河堤上方。



那位青年好像早就已经帮忙叫了救护车……那本来也是自己莽撞入水前就该先做的事。



(我办事还真不俐落啊……)



不久,几名抬着担架的救护车队员跑下河堤。



最后在陆续几名看热闹的路人聚集之中,他们快速俐落地将意识尚未恢复的男子与孝巳一起抬上救护车。



被送到医院的孝巳经过诊断后拿到一片贴布,就迅速地被推到大厅内。



负责诊察的是以前孝巳出意外时,担任主治医生的年长外科医师。他边说「喔~我记得你。你的人生还是一样辛苦呐」,边晃着啤酒肚不慌不忙地笑着。



「唉~累死了。」



一坐上大厅的长椅,孝巳就把全身靠在椅背上,用手揉着眉间。



虽然现在马上就想冲回家休息,但等等还得和警察录口供,自己也想问问那名男子目前的状况如何。若没厘清这点,想必自己回家也无法安眠吧。



医院已经过了挂号时间,大厅里只剩下孝巳一个人。绿色的紧急出口标示在略为昏暗的院内耀眼地亮着。



(明天大概会肌肉酸痛吧。)



他拍拍双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由于制服已经完全湿透,现在他身上穿的是学校的运动服。今天有体育课真是万幸。



看来明天跑步上学的计划得先暂缓了啊……正当孝巳陷入沉思时,通道上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出现在眼前的是三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每个人都一脸严肃,目光锐利,想必是刑警吧。



「唉呀,真是辛苦你啦。」



其中一人不知道为什么操着关西腔,以直爽的语气对孝巳说。



「你可能已经很累了,但我们还是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吧?」



男子说着,如预料中地掏出警察手册。



之后孝巳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刑警们便丢下一句「马上回来。我们开车送你回家,在这边等一下」,回头沿着原路走去。他又再次一个人被留在长椅上。



「……啊,忘记问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孝巳皱着脸自言自语,此时通道上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不是复数,而是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啊——」



接近的是在河边救了自己的青年。



那个时候没时间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他还真是位让人不禁自卑的爽朗帅哥。眼睛与鼻子相当立体、五官端正、四肢纤瘦修长,身材也高眺。薄上衣外搭皮革衬衫,再加上黑色的工作裤与工作靴,全身从头到脚都十分讲究。救人时如鬼神般的表情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他温柔地眯起清澈的双眼,对孝巳微笑。



「唉呀,真是辛苦了。」



青年与刚刚的刑警说了一样的话,慢慢靠近后坐在孝巳旁边。他翘起脚的习惯性举动,简直就像电影演员一样。柑橘类的香水气味微微在空气中飘散。



「高桥先生好像已经脱离险境了喔。」



从青年松了口气的话语中,孝巳才终于知道男子的状况以及他的名字。



「这样啊,太好了。」



「都多亏了你,谢谢。」



青年突如其来地道谢,孝巳连忙摇头。



该道谢的应该是自己吧。要是没有这名青年,孝巳现在可能已经和那位高桥先生一起躺在停尸间了。



「那个……所以你是高桥先生的朋友吗?」



孝巳感到有些尴尬,为了舒缓气氛,情急之下问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一点都不这么认为。毕竟青年在照料男子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喊过高桥这个名字。



「不是,我不认识他。名字是刚刚从警察那里听来的。」



在预料之中的回覆后,青年突然脸一沉。



「不过,目前的情况还不算乐观的样子。他不只是溺水,头好像也撞到河底的岩石。这方面的伤势比较严重,应该还会昏迷一阵子。」



「这样啊……」'



希望他可以顺利好转。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再随意舍弃自己的生命了。



「一定没问题的。高桥先生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呢,这点就够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的也是呢。」



总之,孝巳已经没有任何能为高桥做的事了。没有让他死在当下,孝巳也算是了无遗憾……也只能这样。



不一会儿,传来刑警的脚步声。孝巳从长椅上起身对青年鞠躬。



「真是谢谢你。我是青鹤高中的——」



就在孝巳正要报上名字时,青年举起一只手示意。



「名字就恕我不问了。」



「咦?」



「我不想以这种形式与像你这样的少年结识呢。自我介绍就留到下次我们再相遇的时候吧。」



3



第二天。肌肉酸痛的侵袭远超出孝巳想像,不过他总算是成功起身到校。



他当然没有力气实行跑步上学的计划。右肩情况也并非一片贴布就能解决那么简单,它从早上就开始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咦?怎么穿回夏季制服了。」



放学后,琉璃一看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搞笑研究社』社办的孝巳,劈头就问。



「怎么了?这么快就想抢先过明年夏天了吗?」



孝巳只回答短短一句「才不是」,接着在自己平时的座位上坐下。



虽然孝巳最后还是来到了社办,但老实说他今天完全没有和琉璃打闹的心情。其实今天直到拉开门的前一刻他都还想着不如现在马上打道回府。



「岛原今天请假吗?」



「应该是吧?无所谓啦。」



琉璃冷淡地回答,边用自动铅笔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今天的她也一样不停吸着鼻子,看起来应该是真的感冒了。



不过,今天翠缺席也算走运。反正她一与琉璃碰头一定马上就是一阵唇枪舌剑吧,这情形完全可以预见。现在的孝巳没有体力当她们的和事佬。



他疲累地将背靠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看了教室一圈。



即使已经进入秋天,夏末仍在进行最后的抵抗,气温依然略高,门窗却不顾一切地紧闭着。大概是因为琉璃的身体欠佳吧。夏季制服讽刺地在此起了作用,让他不怎么感到闷热。



「对了。绀野同学,你知道『头取先生』(注5)吗?」



过了一会儿,琉璃突然对孝巳这么说。她的脸依然盯着笔记本不放。



「头取先生?你说银行的吗?」



他稍稍伸展手臂,打着呵欠回应。没错的话,那应该是对银行高层的称呼。孝巳除了这个头取先生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呢?你又打算干么?」



「不要把别人讲得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呐,只是单纯的闲聊而已。」



终于转向自己的琉璃鼓起双颊。河童发夹今天也赖在光泽闪耀的短发上。



注5 总裁、董事长。通常指银行内的最高经营者。



「我说的是都市传说里的头取先生。」



「都市传说?」



就算她这么说,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孝巳将手指戳进散乱的头发中搔着。可能是昨天在河里游泳的关系吧,头发比平常还要毛躁。



「竟然不知道现在最流行的头取先生,到底是多落伍啊。在抢先过明年夏天之前先好好放眼现在吧。」



琉璃一边进行毫无逻辑的毁谤,一边灵活地用指尖转着自动铅笔。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点鼻音。



「你应该知道九月发生的斩首杀人案吧?」



「……废弃银行的那个吗?」



上个月,距离学校两站的废弃银行发生了杀人事件。这件事孝巳当然也知道。那间银行自产权移转之后马上就宣布破产,成为一栋长期闲置的建筑。第二学期开学约一个礼拜左右,在那里发现了身首分离的男性尸体。



如此凄惨的案件自然是被大肆报导,报纸和电视连续登了好几天。虽然已经锁定被害者的身分,可是犯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头绪,媒体间也流传各种揣测。但现在,距事件已经过了一个月,这话题已经逐渐退烧。



「被杀害的人就是那里的头取吗?」



「不是。犯人才是头取先生,栖息在那间银行里的杀人鬼。」



琉璃在讲话的同时将自动铅笔夹在耳后,像极了赛马场里的阿伯。



「我大概是五天前左右听到这件事吧?似乎是藉由砍掉别人的头获得快感的一种快乐杀人。」



「那为何会叫做头取先生啊。」



「人如其名,因为他会『取走头颅』。」



……原来如此。



细问之下后得知,谣言应该是由震惊世间的杀人手法和事发地点演变而来。的确是很像出现在都市传说里的怪人。



由于犯人一直没有落网,传言才会甚嚣尘上演变至此吧。把超乎想像、变态的事件,与怪奇和灵异元素做连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似乎有好几个目击者喔。在半夜的银行里看见人影、听到声响或是呻吟声之类的,也有实际被追赶的例子。」



「那是去探险的人互相误认对方吧。」



「不无可能啰。」



看琉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应该是完全不相信这个传言。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孝巳重新调整坐姿,面对琉璃。



「我先确认一下……这跟幽灵没有关系吧?」



「你说头取先生吗?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应该是没有关联。我夏天的时候去过那家废弃银行,没看见半个灵体,当然也没有什么怪人。头取先生只是从先前的杀人事件演变成的热腾腾的谣言吧。」



不是幽灵作祟。既然如此,琉璃和翠想必也不会采取动作。同理,孝巳也不会卷入这次的事件。



头取先生再怎么说都只是个怪人。不是死人,而是活生生的杀人鬼。不过前提是头取先生这个人实际存在。



「倒是你,为什么会跑去废弃银行那种地方啊?你去的时候是发生杀人事件之前,所以跟头取先生没有关系吧。」



「原本打算发现不错的怨灵的话就带回家,那种废墟对灵体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栖身之处呢。」



「又不是在捡大型垃圾……」



「就说是以前的事嘛。现在的我没有养新灵体的打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虽然现在已经慢慢改善,不过之前这家伙可是把怨灵当手机吊饰一样越挂越多的人,真是不怕遭天谴。



尽管如此,她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灵体存在的意识,是由活在世上的人们决定。如果生者赋予他们「怨恨」的想法,灵体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怨灵……过去因为自己的疏失造成父亲死亡的琉璃,对此感到十分歉疚,也因此让父亲的灵魂滞留在世上,同时使之成为诅咒自己的强力怨灵。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父亲的灵障侵扰,她采取的手段是在自己身上多附上几只灵体,让彼此产生的灵障互相抗衡——这种破天荒的荒谬做法。



她与孝巳相遇后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成功让父亲回去他该去的地方。现在的有动琉璃已经不需要怨灵加持,更何况她原本就对这方面没有太大兴趣。这家伙的嗜好有九成都在与「灵异」完全相反的「搞笑」上。



「也就是说,那里本来就不是灵异景点,谣言也是杀人案之后才流出的……所以头取先生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这么说吧?」



琉璃拿出小包面纸擤着鼻涕,和头上的河童一起点点头。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头取先生是个戴着橡皮面具的奇怪男子喔。应该不是你吧?」



「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啊……」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披着人皮的样子啊。」(注6)



「小心我告你毁谤喔!」



「好啦。」琉璃无视忘却一身疲惫愤而大吼的孝巳,拍了下手,拿起夹在耳后的自动铅笔,打起精神,继续盯着笔记本。



「闲聊就到这里吧。文化祭也快到了,得赶快想出脚本才行。」



注6 披着人皮「皮を被る」是由戴着橡皮面具「ゴム皮のマスクを被る」联想而来。



……她说什么?



琉璃极其自然的发言令与她相隔一张椅子的孝巳当场傻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得快点准备文化祭的脚本才行。你也想赶快拿到脚本吧?」



崭新的死刑宣告晾在眼前,让孝巳转瞬间面无血色。文化祭、段子、漫才——



「骗人的吧……」



「虽然已经有看守所关怀表演的段子,但我个人的主张是不重复使用桥段,要表演的话就得拿出新作品……这是我的骄傲、自尊,也是我的正义。」



「才不需要这种正义!」



孝巳踢开椅子站了起来,双手拍着长桌。



老实说,他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文化祭如此量身打造的舞台,这家伙怎么可能会眼睁睁放过呢。但是他提不起勇气一探究竟。



「哎呀,我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照原本的计划,专注在看守所表演上面呢……之类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表演!」



「执行委员的小早来找我商量,说今年自愿报名舞台表演的人不多,节目表没办法排满呢。」



「那、那又怎样……」



「此时就是我这个『爆笑王』登场的时候了。」



「你快给我从那个位子上引退!」



要是在全校学生面前大出糗,第二天要用什么表情面对大家啊?孝巳已经出于无奈地被贴上『学校第一混混』的标签,他没有余力再背负更多十字架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神啊,我平时的所作所为就如此可恨吗?我昨天还努力救了一个人哦?祢审查的标准没有问题吗?我之前姑且还算是救了一只快被车撞的小狗哦?



……等到回过神来,孝巳已经不知不觉走进车站,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完全没有踏出社办后的记忆。只依稀记得要离开时,琉璃举起手「噗啾!」打了声招呼(喷嚏)的样子。



4



早上一起床,肩膀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些。



这天,孝巳出现在社办大约五分钟左右,就以一句「今天有例行公事要处理」表示自己要早退。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再去做一次检查比较保险。



琉璃正专心撰写段子,并没有特别追究,只点头嗯了一声而已。由于说明原由十分麻烦,孝巳也是心存庆幸地快步离去。



才刚放学不久,身边仍有许多学生。前方的人海注意到往校门走去的孝巳,像海水退潮般地让出一条通道。



相当残酷地,孝巳凶恶至极的『人肉鱼雷』评价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根深柢固。最近完全没有惹上麻烦、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都有好好完成,甚至还刻意一马当先地帮放在教室角落的花瓶换水。大家也差不多该明白了吧……



(以前也常常被人家说目光凶悍呐。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像小马一样的温柔眼神啊。)



就在他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踏出校门时。



「——请问,是绀野孝巳大人吗?」



孝巳被人从旁突如其来地搭话,瞬间清醒过来。



转头一看,门柱旁边站着一名少女。



是一位身上穿着这附近没见过的制服、散发千金小姐气场的少女。她的左眼角有颗泪痣,柔顺的波浪卷发扎起双马尾,令人印象相当深刻的一名美少女。体型纤瘦苗条,身高比琉璃高,又比翠矮一些……也就是位于标准值。从她稳重的气质看来,八成是高年级生吧。



「啊……该不会是我认错人了?」



少女向不禁看出神的孝巳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孝巳急忙摇头,老实回答「没有,我就是」。



双方应该是初次见面。要是以前曾经见过如此标致的美少女一定不可能忘记吧。



别致的上衣与短裙纯白一片,看起来相当高级,仿佛从制服就能一窥偏差值高低似的。高雅端庄的装扮下,套在右手的红色无指手套更显亮眼。即使这点令人十分在意,但与这相比,更应该着墨于透过制服也清晰可见的丰满胸部才是。



(不愧是高年级生啊。有动两、三年后有可能会变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