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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魔王与魔王之夜(1 / 2)



1



————时间追朔到不久以前。







…………亚纪在走廊上一路飞奔。



第七节课的惨剧发生后,亚纪逃出教室,穿过连廊冲向中庭。



她战栗不已。



那时,亚纪完全弄明白了。



柳川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然后现在发生什么,亚纪全都明白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诅咒』。



正因如此,亚纪才不得不去中庭。



连接一号楼与二号楼的连廊通向中庭,亚纪就在能够将池子尽收眼底的位置上,大声叫喊——朝着站在连廊上的那个人。



「…………十叶、学姐……!」



「……嗯?」



咏子本来悠然地望着厚云涌动的天空,听到喊声后便转面一笑



「哎呀,“玻璃野兽”小姐」



还有这个称呼也是……亚纪到了现在才发觉其中含义。



「十叶学姐…………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亚纪低沉尖锐地逼问。咏子微笑着歪起脑袋。



「……『那东西』?」



「就是“看不见的狗”!」



亚纪不认为做出那则“预言”的咏子会全然不知,粗声粗气地地直言相问。



咏子应了一声,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非常开心,就好像自己说的话总算被人理解的小孩子一样。



「……你知道的吧,对那东西!」



「嗯,因为我是“魔女”呢」



咏子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我说过的吧,那是你灵魂的形状」



「————?这不对……」



「说过哦。像玻璃一样透明,看不见的野兽。有一点点凶残,对吧」



「………………!」



亚纪哑口无言。



「连自己的本质都不知道,被耍得团团转,真可怜啊」



咏子扑哧一笑。



「所以我告诉你了。你的血肉之中栖息着“透明的狗”。知道么?这个叫做“犬神筋”喔」



“凭物筋”的知识,亚纪还是知道的。



「……你是说,柳川是死在我手上的么?可我根本不想做得那么绝啊!」



「你知道的吧,『犬神』就是那样的东西。它们潜藏在你血脉之中,对主人极微小的心愿也会做出反应,为了实现主人的心愿施展那份魔力……可是动物无非只能去做那些事情,你肯定也十分清楚」



很可爱呢——咏子笑了起来。



亚纪觉得,那种力量肯定会招人讨厌。妈妈曾教导过她不要动怒,不要嫉妒,不要憎恨,如今她终于想了起来。恐怕母亲知道此事。



亚纪紧紧地咬住嘴唇。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



「嗯?都说了是『犬神』……」



「我不想管名字跟由来,我想知道的是,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咏子对亚纪说出来的话吃了一惊。



但下一刻,咏子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小孩子看到了美妙的东西一样笑着说道



「……好厉害好厉害,你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一般是不会注意到这么深的。大多数的人知道名字和由来就会放心了,而你却拥有认识本质的目光,这很厉害哦」



「……我不想听你给我戴高帽子」



「嗯,我知道了」



就算被一口拒绝,咏子还是十分开心。



「可是这种事我觉得不应该问我,应该问我朋友更好喔」



「……朋友?」



「没错,在你身后的,我的朋友」



「!」



————在听到咏子说的这一瞬间,亚纪才察觉到……不知不觉间,有名恍如影子一般的黑衣男子正背对着背站在自己身后。



「…………!」



亚纪不转身也完全明白,男人穿着一袭黑暗的外套,挂着笑容的嘴弯成了一轮月牙。



甚至包括那副小镜片的圆眼镜,都像是很早以前就获知的知识一样,发自本能地能够理解。就好像『他』是被加印在人类潜在意识之上的普遍存在。



雨声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中庭之中。



连廊还是原本的样子,而周围的景色变成了一片黑暗的荒野。



沙色的荒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天空、远方,都是整面的黑色。



荒野零星分布着方尖塔一样的奇妙的构造物,相较于空无一物荒野,更加强调出荒凉的感觉。



那东西又像石头,又像金属。



又像雕刻,又像机械。



就像全新的,又像风化了的。



看上去就像存在目的,又像毫无意义。



在荒野之上,那种物体无视重力,一味地向上延伸,倾斜,有的勾勒出巨大的弧线,就像废墟一样零星分布着,直至遥远的彼方。



荒野明明是一片黑暗,却能一眼望穿遥远的彼方,视野就如同有月光照耀一般清晰。然而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光线。



「————欢迎来到我的无名之庵」



背后的『他』下了起来。



咏子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从眼前消失了。



亚纪呢喃



「神野————阴之……?」



「正是」



神野用含笑肯定。



『他』的事情,亚纪从俊也和武巳哪里听说过。亚纪之前一丁点也不相信,可她现在明白了。



『他』是实际存在的。



『他』与灵能力者这个称呼,根本毫不搭调。



『异界』的异样寂静,笼罩着两人。



「……能回答我的提问么?」



亚纪说道。她现在根本不想管『他』怎样。



「……说吧。『我』正是为此才于此时此刻存在于此」



神野回答。那个声音就像化开的糖稀,甜腻得发粘。



亚纪重复那个提问。



「那东西究竟是谁是你么?」



「是『犬神』。是你从你的祖先身上继承下来的,沉眠于血脉中的力量」



神野也回答出之前相同的答案。



「这个答案我无法接受」



听到亚纪的这句话,神野觉得很可笑似的笑了起来。



亚纪不服气地对神也说



「…………怎么?」



「哎呀,你确实是的有意思的人。正如十叶咏子所说,通常只要将『血脉』『遗传』当做理由,就算无凭无据也能让人接受,就像『遗传』是构成人类的最小元素一样」



神野咯格地笑起来。那笑声就像揶揄,让亚纪不愉快地皱紧眉头。



「世界明明是场如此可怕的噩梦,你却还想做普普通通的梦…………」



「……啥?」



「……不,你非常正常。不被『遗传』『血统』那种东西迷惑的你充满了理性,作为智慧生命体的“人类”来说十分正常,非常正太。但你太正常了,你的正常心理偏离出了世界的常轨……说来,你是无法接受这个世界所拥有的“共同幻想”呢」



「……共同幻想?」



「首先是遗传」



深夜说完后,就像切断什么一样似的,将夜色外套抖动起来。



「没错,正如你所说,『血统』根本不能算理由。人类是能在自身意志之下变化成任意存在的独立个体。血脉、遗传、家系————这些不过是人类为了避免迷失生存方式而自己创造出来的幻想罢了。许许多多的人曾推翻它,按照自己的思想改变了命运,这不就印证了这一点么?反之也有将“个体”归于共同幻想的人,失去名为“家”的归宿最终毁灭的例子」



「反过来也是,是吧」



亚纪说道。



神野所说的例子确实存在,但相反的例子肯定也很多。不对,硬要说的话,相反的例子应该更多。凭着『血统』而成功的人,然后还有没能逃离『血』与『家』的人……说不定就像现在的亚纪一样。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神野问道



「大多数人逃离不了『血』,逃离不了『家』和『遗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亚纪答不上来。



「…………因为『血』是自身内面所没有的“共同幻想”」



神野嗤笑,接着说道



「『血』或者『家』,不是凭一个人成立的。“遗传幻想”这东西,就如同长期在周围的强制力之下形成的污垢。孩子出生在商人家,人们会期待孩子拥有商业才能对吧?如果出生在学者家,人们则会期待孩子继承那份知性。生在运动选手家则是继承体魄。生在手艺人家则是继承手艺。



孩子在拥有自身意识之前,本人的意识就被周围给扭曲了。虽然那个方向性对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又是也会把不合适的人强制性地编排进去,而这便是弊端。在周围名为『应有的样子』的意志之下,人类被现在的『血』与『家』束缚着。即便那是毫无根据的东西,人类还是会被对号入座地编入那个框架之中。就比方说————“凭物筋”」



「…………!」



「思考一下吧。这种东西不管怎么看都是“共同幻想”,难道不是么?但不管『血』是否实际存在,它总是与人类形影不离。家系遭人厌恶,受到百般责难,最终不存在的『犬神』引发事件……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但是————如果那个『犬神』的存在有根有据的话,那就肯定是共同幻想性的东西了。要论其中原因,那就不得不说“不能为人者”的存在本身即是那个共同幻想了呢。我们是幻想中的居民,而且此刻存在于此。怎么样?你已经无法否认了吧」



「我……我……」



「你的『血脉』被周围的意志赋予了『魔』。周围的意志扭曲了你的意志。你的存在其中一部分被周围的意志限定了,偏离了你自身的意志,偏离了你自身的理想」



「……我————」



——我,就是我。



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亚纪说不出口。



她确信自己是“个体”的信念,发生了动摇。



「你的生存方式,就如同镜子」



神野继续嗤笑道



「你一路走来,将周围指向你的加害意识原原本本地反射回去。你的“个体”以『对他人加害意识的反应』的形式塑造成型,而这恰好酷似『犬神』的特性。



你的“个体”也是个非常出色的形态,但你应该理解,那不是你所想的“个体”的形态。你的“个体”要比你的理想中的更加依赖他人。你绝非与『血』,绝非与他人的意志毫无瓜葛。而且,你越是否定你身边的东西,那股影响力就会愈发强力地束缚住你」



「!…………」



「你的不幸就在于,你所用的理性强大到足以认清『血』是幻想的程度」



「我————」



「但是,人的精神越是能够摆脱那个咒缚,就离完美越远」



「我,要怎么才————」



亚纪在走廊上颓然跪地。



「这是在确认呢」



与她背对着背的神野,说道



「你就继续前进,然后去弄个清楚吧。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的本质是什么……结论就在前方。就算你要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也要等到弄清事实之后。这件事要由你自己做主」



「…………」



亚纪低着头,但她下定决心,表情之中充满了悲壮的意志。



视野笑得更加夸张。



「……好了,出发吧。让藏在你心中问题迎来终结吧。你已经是“奇谭”的一部分,而且你要做出决定————是做“行于人世之人”,还是做“受魔王引导之人”…………」



神野就像吟诗一样讲道。



「……“魔王”,么」



听完这番话,亚纪轻轻地笑了,呢喃起来



「如果是由恭仔来引导我,那倒也无所谓了呢…………」



但她如今已别无他求。



亚纪寂寞地笑了,泪水从她脸上滑过。



神野笑道



「……那个“人间魔王”么?他确实拥有着符合“魔王”之名的灵魂呢。『他』的性情与『我』可是分处两极的喔……因为『他』会铲除人类的可能性。本来人人都拥有着超越人类的可能性,而『他』的意志会将其还原于“人”————



这很有意思。『他』自身其实是这世间最想要接近“魔”的人,却要将别人拉回做人」



亚纪虽然无法理解神野所说的话,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维持着俯视地面的状态,向背后的“影”宣言



「我……要出发了」



「是么」



神野回应



「……那我就直接将你送到你的“对决之地”吧。中途遇到『他』们的话,怕是会让你决心动摇吧」



亚纪一时没有仔细去听,但当她细想之后,又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亚纪摇摇头,问道



「送…………?」



「对,你是在想『怎么送』么」



神野开心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种实际性的台词可能跟『我』不搭调呢,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因为,『异界』是“不均匀”的。



尤其是这个“无名庵”,因无名而“无所不在”且“无处存在”。你只需离开这里,便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是逃是战,想去哪里就看你的意愿了」



亚纪在身后,感觉到神野的外套翻扬起来。



「……不过,你已经决定选择“第四夜”了呢」



随即就像关灯了一样,周围被黑暗所笼罩。



亚纪感到茫然,喃喃说道



「你究竟是…………」



「……想问『我』是『什么人』,对么?」



黑暗之中,只有神野的声音。



「……『我』是领航人,是“黑夜魔王”亦是“有名字的黑暗”。为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向往黑暗之人担当向导的存在」



神野短短地说完这些话之后,气息便消失了。



「………………」



个了许久,亚纪的眼睛才适应黑暗,发觉那里是自己的房间。



此时,她正呆呆地注视着电话机上闪动的红光。







————于是,第四夜,过去了。



2



黑暗中,一个灯光正在运动。



那是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深夜中,一名少年正默默进行着某项工作的灯光。



地点在靠山的一个凉亭中。亭子很大,足以遮风避雨。



雨水从他身上的雨衣上不住地往下滴,在混凝土地面上形成的黑色印记越来越大。



这附近没有民宅,因此既没有灯光也没有路灯。



少年在这个黑暗笼罩下的凉亭里,依靠着手电的灯光从雨衣里取出了多达几十张的一叠纸。



被雨水略微打湿的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潦草的英文字母。



在一切都模糊不清的黑暗中,只有他手边发出黯淡的光亮。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叠阴森可怖的纸煞白煞白地悬浮于黑暗之中。



大雨刷刷落地的声音仿佛遮蔽一切,无形之中煽动着少年的不安情绪。



在不安与紧张的压迫下呼吸紊乱的少年,将纸叠放在地上。



————赶快……必须尽快…………



少年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罐子。那是他事先在超市里买到的打火机油。



近百张纸摞在一起很不便于燃烧,于是少年把一张张的纸揉成团,撕碎,堆在一起以便燃烧。然后,他将打火机油淋在上面,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透明油被纸堆所吸收。



————赶快……必须尽快处理掉……



心急如焚的他就连将油倒空的短短时间都觉得十分难熬,还一边神经兮兮地晃动身体。



溅起的油黏在了他的眼镜上,他连忙擦拭镜片。可是,油跟雨水混在一起变成了乳白色,怎么擦都擦不掉。少年心烦意乱,焦躁不堪,牙齿咔嚓咔嚓地直打哆嗦。就连他自己牙齿发出的声音都会刺激到他的神经。



————可恶……可恶



气息在相互咬合的齿缝间发出声音。



他后悔自己做了那种事,觉得就因为自己着手去做这样的事,才会倒这种霉。



『诅咒传真』。



这是他道听途说到的,可他不曾想却是那样的东西。一天,署着他名字的『诅咒传真』原本突然邮递到了他的宿舍。



信上写着简洁的文章以及传真机的使用说明,于是他不经意就动了那个念头。



向怨恨的人发传真吧



他每天晚上都去便利店发传真,而且每个晚上还去偷偷去看收件人的情况。到了今天,手机突然接到了一个未显示来电的号码。



那个人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今晚7点发传真』



听到这句话,他害怕了。对方知道他在发『诅咒传真』的事情,而且还下了命令。不照做的话不知会遭到怎样的待遇……这件事要是被抖露出去,他将身败名裂,要是连高考都受到影响就全完了。



可是…………终究还是被看到了。



少年心想,那天那女人家里有个人男人,自己的长相被那个男人看到了。



所以,他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不行了,至少得把证据销毁掉。



少年想到这里,于是买了打火机油,买了火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溜出了宿舍。



雨和黑暗威迫少年,少年吁吁地喘着粗气。



少年用颤抖的手去取火柴。他本只想取出一根,却把好多根撒到了地上。



他想擦着火柴,可颤抖的手脸这么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打湿了么?再来一次。



只闻啪叽一声,断了。



——见鬼!



他不知擦了几根,最终终于擦着了。然后他将擦着的火柴扔到了纸堆成的小山上。



小山嗖地一下燃起艳红的火光,顷刻间熊熊燃烧起来。



『诅咒传真』烧着了。



无法分辨究竟是安心还是兴奋的心情,涌上他的心头。



他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火焰。



————这样就行了……



笑声从少年的唇缝间漏出来,可这个笑容却缓缓收紧。



他在周围的浓密黑暗中,感觉到了某种气息。那个气息正直直地盯着他,伫立在那个地方。



「………………」



他转过身去,战战兢兢地将灯光转向那边。那边只有道路和树丛,没有任何不正常的东西,只看到雨滴在手电的灯光中拉出一条条银线。



然而即便亲眼看过,气息还是没有消失。



唦唦……



感觉树丛好像发出了响声。



少年站起来,转变手电的方向,让灯光缓缓扫过道路、树丛……



一圈转过来,没有什么不正常。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



「…………!」



突然,少年听到一声巨响,右脚的脚踝折断了。



他无法站稳,一下子原地跌坐下去。他的脚使不上力气,于是向右脚一看。只见裤腿和袜子上开着一个大洞。



…………那是噩梦一般的情境。



脚踝……有一半消失了。



右脚脚踝被尖锐的牙齿从后面连着裤子跟袜子一起咬了下来。



齿状的伤口露出肉和骨头,被扯碎的白色肌腱冒了出来,鲜红的血液眼看着从伤口涌出,在地板上蔓延成一片血池。



「………………!」



少年的目光无法从自己的脚上移开。



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眼珠子恨不得要飞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



隔了片刻,他才感受到那种剧痛。



「……噫、噫…………呀啊啊啊……!」



喉咙里溢出的尖锐惨叫声被雨水冲刷殆尽。



树丛、道路……周围一切黑暗之中,无数双发光的眼睛眨呀眨。



灯光照亮的水泥地上,凌乱地散布着野兽的足迹。



随后,他上半身被压倒,看不见的野兽咬住了他的喉咙。



「噫————!」



惨叫还没完全发出来,喉咙便被一大股炙热的液体给堵住。



血泡取代惨叫声从口中溢出。



他的头无力地倒了下去,撞到了混凝土制的地面。



眼镜掉落,发出干巴巴的声音。



许多凶残的低吼声响起,野兽的气息向此处群集,他的耳朵、脸、鼻子、眼皮,各个部位被纷纷咬掉。



少年心中喊着「好痛!好痛!」,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



说和脚被撕下,被扯碎。



「——————————————!」



肚子被咬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牙齿和头不停往里钻。



少年眼前开始变暗,意识在剧痛中沉沦。



哗唰哗唰哗唰哗唰



尖锐的犬吠声在头骨中回响。



…………………………!



…………………………………………!



……







亚纪不见踪影后,过去了一夜。



从黎明的时候开始,雨下下停停,丝毫不见雨完全停的征兆。



到了早上,武巳觉得亚纪没准会在学校里,怀着几分期待来到了学校,可惜事与愿违。



大家似乎也怀着相同的期待,尤其是棱子,在期待落空后特别失落。



亚纪行踪不明。



取而代之…………有个话题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有个姓宗谷的三年级男生死了,尸体被人发现。



这则新闻对于武巳本就糟糕透顶心情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据说那名学生昨晚偷偷溜出宿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倒在与宿舍相隔大致一公里的一个坐落于徒步线路上的凉亭里。



相传他遭到了野狗的袭击,一名正在慢跑的男子发现了他被咬得面部全非惨不忍睹的尸体,当场吓得站不起来。他的雨衣被撕得稀碎,肚子里面被掏空,脸也被啃得一塌糊涂,很难辨认。



靠他钱包里的学生证才勉强辨认出他的身份。



据情况推测,该学生想要烧什么东西,偷偷跑去凉亭。在他刚刚烧毁“那东西”后便遭到袭击,现场只留下了油罐和一些化成灰烬的纸片。



但据说该学生这几天内每天都会溜出宿舍。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状况反映出了一个事实。



「多半————不会错了。那个名叫宗谷的三年级学生,就是『诅咒传真』的“发件人”」



空目如此断定。



「当时村神和近藤追赶的,恐怕就是那个宗谷。我觉得他是在那个地方被『犬神』追踪的,于是遭到了袭击」



「果然是这样么……」



武巳叹了口气。他一边听课一边等待亚纪,最后直到午休。当然,大伙的表情都很暗淡。



俊也问道



「……对那个叫宗谷的家伙有什么头绪么?」



武巳和空目摇摇头。在这所学校(尤其是文艺社内)前辈后辈之间的联系十分淡漠。连同为寄宿生的武巳都不认识他,就更别说空目了。



棱子想了一会儿,开口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



她做了这样一个开头,接着说道



「……前些时亚纪跟我说过,她收到过三年级学长的情书,但郑重地回绝了……我想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她说着说着,开始口齿不清。



虽然这根据不是很站得住脚,但毕竟情况特殊,也不是不能理解。



武巳嘀咕起来



「被拒生恨么?」



「……算了,人都死了,讨论死人没什么意义」



空目说出冷冷冰冰的话来,又接着说道



「现在更大的问题应该是木户野。即便术者死亡,〈命令〉已下达的『恶魔』的诅咒也不会失效。而且进行〈驱逐〉的人消失的话,问题会更加严重。因为这样一来,或许没人能够让『恶魔』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嗯」



「另外“黑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木户野很有可能先被“黑衣”找到。可想而知,那帮家伙恐怕准备一找到木户野的人就处理掉。我们现在刻不容缓,情况十分危险」



空目说得出奇的肯定。



————既然看到了,应该明白的吧。木户野在哪里?



昨天,空目向等待武巳等人的芳贺这样问道。



————跟丢了。



这是芳贺的回答。他说他们目前正在搜索。换而言之,那帮家伙现在至少把亚纪视为重要参考人。



或者说,她已经…………空目的表情十分严峻。



武巳等人知道,“机关”影响力巨大,能够轻易地湮灭一个人失踪的事实。



「到头来,柳川的事也被处理成野狗所为了呢……」



当时从教室里消失的柳川至今下落不明,而且有学生目睹到疑似黑狗的东西,所以几乎断定就是野狗所为。



「……野狗怎么抓得走一个成年人?又不是老虎」



尽管俊也是这样的看法,但事情毕竟发生了,宗谷的死亡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警方已经决定在明天上山进行猎捕,从今晚起就会安排人巡逻。



还有人提出将所有野狗一并驱逐出去,可见大众都很正常地认定野狗就是罪魁祸首了。



在物理层面是否现实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就情报操纵的成果而论,可以说充分发挥出了明确效果。



对于“机关”来说,要将亚纪这个人埋葬于黑暗之中,肯定是轻而易举的。



「得设法赶在“黑衣”之前找到亚纪……虽然无法保证木户野现在就平安无事,但如果我们疏于制定对策,就算她平安无事也相当于我们见死不救」



他的说法太过极端,棱子听了肩膀猛地一颤。



武巳问道



「可我们该怎么做?」



武巳基本已经绝望了。对方是个组织,而且还总是监视者武巳等人,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能够在这样的状况下摆脱“机关”。



但是,空目似乎有主意。



「……虽然不想用这招,但别无他法了」



他叹了口气。



「是啊」



俊也好像也想着同样的事,与空目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武巳交互看着两人,吃惊地问道



「咦?什么办法?」



「……是“魔女”」



俊也说道。



「啊…………」



「想必就算秘密组织也网罗不到真正的灵能者,毕竟他们是驱赶“灵能”超能者,保护人类的组织」



空目也这么说道,耸耸肩。



「不过这么做可能也是竹篮打水,而且在各种层面上都让人很不爽……」







「…………你们就那么担心木户野?」



在午休时间的走廊上,“魔女”露出微笑。



武巳他们找到咏子,向她说明了情况,而这便是咏子的回答。



棱子一脸认真地说



「那当然了!学姐要是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拜托了!」



见棱子那架势,恨不得要下跪请求一样。



与全校第一“怪人”对话的武巳等人,吸引了过路学生的好奇目光。



咏子一脸欣慰地看着棱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已经提醒过了,而且那孩子很聪明的,我觉得她自己能够得出答案的…………」



咏子向大伙投去一个微笑。



武巳对她的悠然态度感到心烦,但他既没有跟“魔女”把事情解释清楚的能力,也没有那个气魄。



「我并不反对你的意见」



空目表面恭维地说道。



「可现在情况紧急」



就算“空目”也就没有对“机关”进行说明。就算要说明,内容也会变得含糊不清。



空目显然准备隐瞒对咏子说明的『隐情』。不知咏子是不是注意到了,但她表现得毫不在意。



「这是她自身的问题喔」



「我知道」



「那是个微妙的问题喔。其他人解不开,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开」



「没错」



「而且不能够往后拖,必须在此时此刻得出『答案』。我觉得要是其他人牵扯进来,她会妥协的」



咏子的口气,就像全都知道一样。她跟空目之间的对话,武巳等人无法理解。



空目眯细眼睛,问



「……你都知道什么?」



「不是“知道”,只是“明白”」



咏子微笑道



「我“看得出”她的本质,而且很清楚困扰她的是怎样的“问题”。这条路我也走过」



咏子这么说着,抬头仰望天空。



在天空中,厚厚的阴云正卷着漩涡。



「认识到自己心中“脱轨之处”的人,总有一天必须决定对待世界的态度」



咏子就像唱歌一样的说道



「那个“脱轨之处”越严重,就越发无法平静地融入世界」



空目静静地向拿东西看去。



「……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已经决定了,但她还没有决定,她必须作出决定,而且必须由她自己来做决定……我没有说错吧?我觉得,我们应该静静地等待」



「没那个闲工夫了」



空目一言推翻咏子说的话。



「如果有时间给她自己来决定,我会选择等待」



听到这话,咏子微笑道



「那么,你要替她决定咯?」



「如果有那个必要,这样也无妨」



「…………你自己都还有些没有明白,却会像明白了一样做出正确的选择呢」



咏子露出微笑。



「“影子”突然浮上表面,引导人成为『某种东西』。这毫无疑问是你的“本质”喔」



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深深的温情。



然后咏子说道



「好吧,我会帮忙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为什么?」



「找人的方法,你们应该已经得到了」



「什么……?」



空目露出诧异的神情,咏子嗖地把手指伸了出去。



大伙向她手指的方向注视。



「…………………………我?」



被指的武巳下意识呆头呆脑地惊呼起来。



挂在手机上的铃儿,叮铃……在脑内响了一声。



3



下午五时三十分,一辆出租车驶入放学后的校园。



那是空目叫来的车,武巳他们五个人决定乘上这辆出租车离开学校。



「到港口」



空目向司机做了几项指示。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是武巳。



汽车发动,几分钟后到达女子宿舍附近,棱子下了车。尽管她本人极力要求跟着去营救亚纪,但大伙最终还是决定不带上她。



毕竟此行凶险,而且还有别的理由。棱子很不情愿,但最终听从意见。



「魔王大人,亚纪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拯救她」



棱子下车的时候殷切地说道。



「我无法保证」



而空目的回答却冷冷冰冰。即便如此,空目目前也从未辜负过她的期待。棱子明白这一点,所以什么也没说。



武巳对棱子苦笑起来。棱子表情十分消沉,尽管无力却还是回了一个笑容。武巳觉得刚才那样反倒让棱子操心了,开始自我反省。



出租车发动,雨滴打在车窗上往下流,羽间市熟悉的街景纷纷向后流逝。



感觉雨又变大了。



武巳一边呼吸着出租车的味道,一边默默地看着景色。



「……你们附属的学生到港口那种地方是去干什么?」



司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诶?这、这个……」



武巳结巴了。



他知道不能够说出实情,但也明白司机这么问很正常。要说羽间港,人人都知道是个什么也没有地方,尤其是下雨天的时候海面波涛汹涌,连垂钓之人都不会有。



那里就是那样的地方,所以武巳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我、我们是去拍照的…………拍海」



武巳总算是说了出来。



「喔?那你们是摄影社的咯?」



「呃,嗯。是的」



「跟刚才下的人不是一起的啊」



「啊,是的……」



「大雨天的难为你们了,但愿能拍到不错的照片就好了」



「…………嗯」



不过几句闲聊而已,然而武巳冷汗都快冒出来了,露出含糊不清的笑容。武巳从来不会撒谎,撒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慌都让他有种胃袋开出窟窿的感觉。真正要命的还在后面,可武巳已经兜不住了。



出租车不久到达港口,武巳支付了空目提前交给他的费用,大伙下车后,空车向街区返回。



「…………」



武巳独自站在港口……虽说是港口,这个下行设施基本上就是一个停车场。



一直这么站着鞋子会被淋个透湿,于是武巳发现了一处自动售货机专区之后,到那里去避雨了。



他买了罐咖啡,从这个只有一片屋檐的这个地方望向外面的景色。



混凝土制的码头任凭雨水冲刷,海面波涛汹涌。



他没多久就厌倦了景色,心中开始不安。



「……要是带个文库本就好了…………」



不管怎样,他不知道一直这个样子究竟好不好。



武巳感到日暮穷途,而就在这一刻,一辆漆黑的车滑进他的视野,停在了旁边。



「!」



来了。



驾驶座的车窗打开了,一位初老男性探出脸来。



「是近藤君呢,有件事我想问问————其他三个人怎么了?」



芳贺露出那个假笑,这样说道。



「刚才的计程车里没有人,空目君他们怎么了?」



「…………」



武巳一语不发,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去牵制“黑衣”。



这是托付给武巳的任务。武巳本打算沉默到底,可他与生俱来的软弱性格让他没办法这么做。



芳贺露出慈祥的笑容。



武巳背上冷汗涔涔。



「……算了。你站在那种地方也不是办法,上来吧」



后排车门打开了。



「………………」



武巳依旧挂着抽搐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圣创学院大学,以及其附属高中所在的羽间市的山林中,有一条长约二十公里的步道。这条路穿出住宅区之后经过大学院地附近,通向半山腰,到展望公园基本就算到头了。后面是一条登山路,虽然名字变了,但实质与前面无异。由于并没有步道应有的硬化,所以鲜少有人踏入。



山路入口竖着一个警示牌,提醒人们雨天危险不能进入。这是因为登山路都是裸土,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容易发生土崩。说到底,会冒雨来到公园的好事之徒本来就少,如今野狗的事又闹得人心惶惶,已经可以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了。现在太阳快下山了,就连巡逻的青年团(※注7)也不会深入。



更上面连山路都没有山里就更不用说了,那里已是无人问津的世外秘境。



亚纪,就在那样的地方。



她岔开登山道路,在不能算路的路线上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这片杂草丛生却没有树木的地方。



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棵古树在风雨中被连根拔起,制造出一片爪痕一般的空地。从树木的缝隙间投下的阳光让杂草生长繁茂,阻挡了树木的进入,空地就这样维持了下来。



朽木上长满青苔,杂草有膝盖那么高。



亚纪一个人蹲在空地外面的树下,直直地注视着躺在眼前的古树。



就好像选择与古树一起在这里渐渐腐朽一般,又像心智被逐渐腐朽的古树迷惑了一般,整个人像一具人偶,又像一具尸体,蹲在那里此情此景之中,任凭浓墨重彩的黑暗与墨绿将自己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