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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地球仪世界







“多梦、快跑!快点逃走!”



周一郎闪过扑上前来抓住他的大个子男子,拉起外甥女的手拔腿就跑。



但是,立刻就因为闪烁在眼前的锐利剑光而急忙停住。



披甲带剑的男人又来了三个,他们是因为听到骚动的声音所以跑了过来。一共六人将周一郎二人团团围住。其中四人已经拔剑出鞘,剩下的两人也握着剑柄做出恫吓之势。



“周先生……”



多梦一面发抖一面紧楸着毛衣的侧腹部分。周一郎则牢牢地环着十三岁外甥女的肩膀。



“别担心。跟他们说清楚就行了。周先生一定会保护你的。”



多梦颤抖地在周一郎的怀里微微地点了点头。



虽说是全副武装,但对方起码是人类。况且周一郎毫无加害他们的意思。他只想把情况解释清楚而已。问题是,刚刚虽说是迫于形势,但是挨了揍的那个大个子却满腔怒火地瞪着周一郎,而且他们所说的话,周一郎半个字都听不懂。换句话说,这边的语言,恐怕无法和他们沟通。



愤怒的大个子向前踏出一步,以剑尖抵着周一郎的喉咙。



周一郎和他的外甥女所在的这个地方,并非日本。似乎也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地球上的任一个地方。它就像是科幻或虚构小说的读者们会形容的“异世界”般的一个世界。周一郎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全是因为发生了迫不得已的事情,而不是因为他们想来。



大约十天之前,周一郎在避雨的古董店里买了一座陈旧的地球仪。这就是灾难的起点。因为那座地球仪是一照射到月光就会以影子开启通往异世界“大门”,并且会奇妙地不停自转的神秘物品。



在那之后,周一郎他们首先受到意欲夺取地球仪的西格玛公司的手下二人组之恶劣恐吓,紧接着又遭到计划将二人组和他们一起解决掉的另一批男人之攻击。性命危在旦夕,不得已只好跃入地球仪所产生的影子异世界“大门”之中,以逃离灾难。完全没有思考前因后果之余地。除了这么做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方法能够保护自己免于遭到杀人者所射出之十字弓毒箭杀害。



飞跃而入的这个世界,不是真空的宇宙空间,也不是尚未凝固的灼热岩浆大地。幸运地,这是个有着干硬岩地,以及吹拂着夹带夜气之晚风的地方。



周一郎的心脏快速且规律地鼓动着,肺部也重复着呼吸之动作。尽管是为了紧急避难而逃到此处,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无论如何,眼前至少有能够呼吸的空气,有用力踩也不致于崩塌的大地,这样就足够让人安心了。除此之外,无辜受到波及的宝贝外甥女多梦并无大碍,这点也让周一郎放心不少。



周一郎注意到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确认之后不禁微微地吃了一惊。那是一只人类的手,而那只手的主人正是为了从周一郎的手中夺取地球仪,而企图伤害多梦的虐待狂男子。在那旁边,他们还发现了一支滚动的手电筒。那是他们在那边的世界里住宿的旅馆的配备。



捡起来将开关一扳,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在确认过功能之后,周一郎将它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头上是一片比深海还要深邃黑暗的黑夜、缀饰着夜空的群星,以及,比起看惯了的那个要大上两圈左右的巨大月亮。光靠月光就够明亮的了,走起路来绝对毫无问题。手电筒或许什么时候还会派上用场,为了预防万一,最好还是节约一下电池的用量。



至于那只手,他根本不想去理会。他只祈求这辈子再也不要碰上那只手的主人。



周一郎仰望天空。大门究竟开在什么地方呢?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从一公尺左右的半空中被抛到地上,但是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一探究竟,什么也感觉不到。大门似乎完全封闭了起来,下一次开启会在什么时候呢?以地球仪的自转速度来看,那个世界的一分钟,差不多是这个世界的一天左右。这么一来,要等到那个世界的明天晚上,也就是月亮再次升起的时候,至少还得要等待三年以上的时间。



有好一会儿,周一郎就这么瞪视着虚无的天空,和多梦重新确认过身上除了擦伤外别无疑似伤口的痕迹之后,两人开始肩并肩地走向布满岩石的荒野。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虽然很想知道,但可能的话,不,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首先,他们必须取得情报才行。



在荒野上走了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条白色的带状道路。路面仿佛是以盐巴凝固成似的相当平坦,完全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东西,这显然是人为造成的东西。



“周先生,有灯!”



一抵达平缓棱线上方,多梦立刻发现黑暗的地表上有几个地方闪烁着灯火光芒。



“真的耶。既然有灯,不知道是否有人呢?”



希望真的有人。周一郎真心希望这里有造路、用火、和他们一样,能够彼此沟通的人类存在。千万别是由爬虫类进化而来、嗜吃人肉的恐龙人等等。



返回原来世界的那一刻,不知得等待多久的时间才会来临,但是在那之前,周一郎和多梦必须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才行。如果只是一天、两天的话,不吃不喝倒还能勉强支持,若是超出这个范围的话,为了生存就一定得找到吃的喝的,以及一个能够安全睡觉栖身的场所。



如果这个世界和他们原来生活的日本差距不大的话,或许还能让人壮壮胆。只可惜这个愿望不太可能会实现。一来这道路并非由柏油之类的东西铺设而成。再者,绵延不断的山脊以及生长在周遭的植物群,都和日本地形植物的气氛完全不同。然而,这也不是一个恐龙等等生物昂首阔步的时代。总之只要是持有文明的人类存在的话,想要取得维系生命所必需的食物等等东西的可能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仔细观察道路,上面似乎残留着马蹄似的痕迹,以及穿着靴子的人类脚印。



现在似乎是仰赖马为主要交通工具的时代。感觉上好象回到了数百年,或是数千年前的过去世界一样。不,这里不见得一定是异世界。地球仪所开启的大门,或许只是单纯地将他们扔到地球上的另一个不同的地方而已也说不定。假设是这样的话,虽然置身这种偏僻的边陲地带,还是得想办法找到人,问问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才行。



“周先生,周先生……”



朝着看起来最近的橙色灯火和周一郎并肩前进的多梦,忽然兴高采烈地说起话来。



“在小说里面,来自于现在的主人翁在异世界里都非常活跃呢!说不定,我们已经变成拥有魔力,或者能够使出什么特异功能的人了唷!”



多梦对着路边的一块大岩石喊道:“嘿!裂开!”同时将右手的食指伸了出去。然而,岩石并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不行。”



多梦吐着舌头大笑。周一郎明白多梦的用心,她想分担一些被卷入这种事态当中的自己的负担。因此,他也兴致勃勃地予以回应。



“我看哪,能够使用魔法的人说不定是我呢。你等着瞧吧。嘿!起来!”



和多梦一样,虽然仿佛发射出某种力量似的挥动指尖,但石头根本不可能会被抬起来。



“我也不行呢。”



“不过,现在放弃还太早了。说不定我们拥有的是别的能力。你看那边的草。嘿!长高!”



周一郎和多梦又是对着月亮大喊“消失”,又是命令草地上的花蕾“开花”,两人一面嘲笑着彼此的失败,一面走下平缓的小山丘。



“周先生,你看……”



首先注意到的人很不幸的是多梦。沿着她指尖方向看过去的周一郎,立刻察觉到那是什么东西,连忙用手遮住多梦的眼睛叫她别看。那是尸体,零星散落在岩石之间,而且不止一具、两具。凝神一看,在那红黑色的池子当中至少还有上百具的尸体,有的面朝下俯卧,有的仰天倒地。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手,还有一些遭到了凄惨的蹂躏。



令人作呕的腥臭随着夹杂尘土的风势,朝着周一郎二人的鼻尖刮了过来。



“多梦,闭着眼睛跟我走。我们绕道路走吧。千万别放开我的手喔。”



多梦点点头。忍住作呕的不适,与周一郎继续前进。



虽然也有穿着胄甲的尸体,但是没有武装的却占了压倒性之多数。从遗骸上所残留的伤痕看来应该是大型利器,也就是剑或长枪之类所造成的。有四具尸体上还插了好几支箭。原本该穿在死者身上的胄甲等等配备,恐怕大多被胜利者剥下来当作战利品了吧。看起来像是马的生物遗骸也多得数不清。



这些尸体确实是人类。尽管是个有人类存在的世界,但是现在的状况告诉周一郎,这里绝不是个像现代日本一样安全的地方。虽然现代日本在近来也有许多地方不能说是全然地安全。目前这个世界,互相残杀这种事情,似乎比周一郎他们所存在的现代日本还要贴近切身许多。被大地吸收殆尽的大量血液,显示着此处在不久之前曾是个战场。倘若如此,遇上人类或许反倒是种危险。因为不论是胜者也好败者也罢,会在战场上徘徊闲荡之人,恐怕都是些持有武器的嗜血之辈。



周一郎尽可能不践踏横卧在路上的尸体而前进着。就在远处所看见的橙色灯火,已经接近到足以辨识出那是一团摇曳的火把光芒的时候,突然,右手边的低矮树丛里跃出一条黑影,从周一郎的背后用剑抵住他的喉咙。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抓住周一郎的手臂,并将他扭到背后。



“多梦!”



“啊!”



从左手边的树丛里跳出一个身穿胄甲的高大男子,将多梦的双手一把抓住。



“好痛,放开我!”



双手被毫不留情地抓住,身体半悬在空中的多梦发出尖叫。



“别那么粗鲁!”



周一郎大叫着想冲过去,但是双手被牢牢按住,脖子上还被一个满脸胡须的大个子男人用剑架着而动弹不得。虽然预测到会有危险,但他并没有认真地将事情放在心上。



披甲带剑的这三个男人,大声地对着周一郎二人说话。



“啊?什么?你们说什么?”



然而周一郎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



“放开我们,我们不是坏人!”



周一郎虽然能以英语、法语说些简单的日常对话,德语也达到勉强能够分辨出来的程度,但是对方所使用的语言并不是这当中的任何一种。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坏人。快放开多梦!你弄痛她了!别那么粗鲁!”



但是,周一郎的话和对方无法沟通。



这一群人的头盔胄甲以及配剑,都令人联想到中世纪欧洲的骑士。以长剑抵住周一郎喉咙的大个子是当中惟一没有戴上头盔之人。那张脸庞看起来很像是盎格鲁萨克逊民族。



虽然对方把话说得又慢又大声,但意思还是完全不懂。



“把多梦放下来!”



周一郎注视着多梦,并且不断重复着由上而下的动作。吊住多梦的那个大个子终于看懂了他的意思。虽然还是紧紧抓着多梦的手,但总算让多梦的双脚踏上地面。



“就是这样。谢了。”



周一郎松了一口气。双手仍然被抓住的多梦,尽管眼角泛着泪光但依旧坚强地说了声:“谢谢你,周先生。我没事的。”



紧紧按住周一郎和多梦的手臂,身穿胄甲的三个男人开始说起话来。交谈之间还不时地对周一郎和多梦指指点点。周一郎二人所穿的衣服——两人都是毛衣配牛仔裤,外面还罩着一件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投宿的温泉旅馆的短褂,脚上穿着运动鞋——这似乎让他们很感兴趣。



忽然间,满脸胡须的大个子收起抵住周一郎的剑,转身走向多梦,身上胄甲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他冷不防地将她身上的短褂硬脱下来,叫给按住周一郎手臂的男人。接着他又揪住多梦的毛衣的下摆,打算把毛衣也剥下来。



“不要啊!住手!”



大个子一面按住扭转身体抵抗的多梦,一面拉扯毛衣,这种行径让周一郎激动不已。抓住周一郎手臂的男人似乎被多梦的短褂分散了注意力,因此手劲也稍微缓和了些。



“干什么!”



手一挣脱,周一郎立刻对着抓住多梦毛衣的大个子的脸挥了一拳。



虽说周一郎是个具有热切正义感的人,不过偶尔也会有几乎失去自制般的耿直,或者称之为笨拙的部分。而且,不管怎么说,多梦对于周一郎都是无可取代,惟一的一个血亲,是他必须珍惜守护的存在。无视于自己和对方之间的体型差异、以及胄甲武器等等装备,更没有考虑到包围住四周的人数,周一郎甚至连冷静地判断形势都做不到。不,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些。因为在他还来不及思考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展开了行动。



周一郎的拳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命中了他所瞄准的大个子的下颌。伴随一记沉闷的声响,男人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多梦、快跑!快点逃走!”



以全身的力量将按住多梦的男人撞倒之后,周一郎拉起多梦的手拔腿就跑。



只可惜,立刻就有三名身穿胄甲看起来像是士兵的男人从正面跑来,拔剑指着周一郎的喉咙。



“多梦,你有没有受伤?”



“嗯,我没事。周先生呢?”



“是吗?太好了。我也没事。都是我不好,把事情搞成这样。”



“才不是呢,跟周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啊,你的脸颊怎么了?要不要紧?”



“还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一郎和多梦的双手都被扭到背后,整个人俯卧地被按在地上。面对六个男人,周一郎根本是寡不敌众。还来不及抵抗就已经被逮捕了。挨了周一郎一拳的大个子甩了甩头站起身来,狠狠地给了周一郎的左脸一记拳头作为报复。直到现在,他还一直眼冒金星。



六个男人一面仔细端详从多梦身上剥下来的短褂,一面像是怒骂般地交换对话。



大个子把周一郎的短褂也扒了下来。接着,他注意到周一郎牛仔裤的口袋所露出来的东西。是手电筒。大个子将它拿走,一脸疑惑地展示给他的同伴看。就在此刻,他的手指头触动到开关,点亮了手电筒。



大个子发出惊叫,把手电筒丢开。手电筒在地上弹了一下,灯光也随之熄灭。大个子战战兢兢地伸手取回。接着,他再次触动开关。不晓得是线路故障还是灯泡坏了,这次手电筒并没有亮起。



几个男人对着周一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是什么?魔术吗?”意思听起来好象是这样。



“好痛。别按得那么用力嘛。”



被过大的力量按在地上,贴住地面的脸和腹部,以及被按住的双手都非常痛。



“好痛,真的很痛耶。能不能轻一点啊?至少对多梦轻一点嘛。”周一郎把视线移向在他身旁、同样被按住的多梦说着。



“把按住我外甥女多梦的力道放轻一点。”



再次以视线表达意思之时,语言虽然还是无法沟通,但或许是察觉到语调的变化,抓住多梦的那个高个儿男人似乎将力气收回了几分。



多梦放松地喘了口气。



听着周一郎说话的一个男人,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一脸惊讶。那些男人们开始讨论起来,同时还有意无意地瞄着周一郎和多梦。



讨论似乎有了结果。周一郎和多梦被抓着手站起身来。



“干什么呀!”



试着叫喊却毫无反抗手段。所以只好任由对方拖着自己,朝向摇曳着无数火炬光芒的方向前进。



那里有数百,不、数千名士兵。无数个以布张起的帐篷整齐排列,中间的空地都点着火把。这儿似乎是军队驻扎的营地,营火燃起,空气中飘散着某种烤肉的味道。填满木制容器的应该是葡萄酒吧,士兵们豪爽地大口畅饮谈笑。



忽然间,在摇曳的红色火焰映照下的男人们的闪耀视线,全都集中在周一郎二人身上。在人群之中,他们就像是游街示众的犯人一样地被拖着前进。



接着,他们被带到营地最深处的一个帐篷。



从那个帐篷里走出一个看似长官的红脸男人。他和抓住周一郎的那群男人交谈片刻之后,周一郎两人又继续被带往营地外围的帐篷。在这过程之中,士兵们的好奇目光一直没有间断过。



周一郎和多梦被关在帐篷里,用绳子绑了起来。帐篷内部和进出口处各有二人负责看守。



“周先生,我们一定会没事吧?”



双手被缚在身后,以绳子相连,绳子的另一端由帐篷内的士兵握住——坐在粗糙垫子上的多梦不安地询问道。



“是啊,没事的。周先生一定会保护多梦。”



“我一定紧紧地跟在周先生身边。只要周先生在我身边,就算到哪儿我也不怕。”



一颗颗的眼泪从脸颊滚落下来。但是,立刻就被多梦用肩膀部分的毛衣迅速擦干。



“多梦……”



周一郎想抱住多梦,但双手却无法自由活动。



一忍再忍还是不断冒出来的泪水终于决堤,多梦于是把脸埋进周一郎的胸膛里。大概是不想让周一郎看见她哭泣的脸庞吧。虽然一直坚强地忍耐到现在,但是在亲眼目睹了无数的死尸,接着又遭到利剑威胁生命的情况下,心中的不安再也无法压抑了吧。而且现在连身体自由都受到拘束,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对待。



看着在自己怀里颤抖着低声哭泣的多梦,周一郎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多梦的决心。尽管没办法应付众多的武装士兵,但就算是抛弃性命不要,他也一定得守护多梦。







在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三个男人轮流进来,以各种不同的语言试图和周一郎交谈,但每一种语言他都完全无法理解。途中,一个身穿华丽胄甲、看似骑士、体格强健的男人,前来查探周一郎二人的情况。从那时起又过了一个钟头左右,周一郎又被拉着离开帐篷。绑住手的绳子仍然连在一起。



“周先生……”



“别怕,有周先生在。”



周一郎尽可能地挨近多梦,像撑着她似的前进。迎面吹来的风虽然不至于冷得冻僵,但也是又干又冷。



在六名士兵的带领之下,他们开始朝着前方一座看起来大约一公里距离远的城堡前进。六名士兵的其中二人骑在马上,另外四人中的二人牵着周一郎和多梦的绳子,余下二人则一面留意着周遭环境一面前进。全员都佩带长剑。进入帐篷之时正好高挂在夜空当中的月亮,已经开始朝着山顶的,方向倾斜。



“周先生,这儿肯定是异世界。”



“嗯,我想也是。”



行进之间,多梦和周一郎不时低声交谈。



看似骑士穿着胄甲的男人骑着一种生物。那种生物和多梦他们所熟悉的马非常相似,只是头上多了一只角。



“看起来就像是独角兽呢。”



看见这种长相怪异的生物,周一郎和多梦更加确信此处就是异世界没错。



沿着洁白坚硬、到处都残留着马蹄痕迹的道路前进,终于抵达城堡。



骑着马的士兵——从胄甲的精致程度来看应该是个有爵位的骑士吧——将周一郎二人抵达之事向手执战斧的守门警卫通报过后,跨越护城河的吊桥便放了下来,让一行人通过。手持剑和枪的武装士兵戒备着通路的两侧前进。



究竟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呢?这座城堡的地下不知是否有拷问室存在的想法令人不安了起来。这是个战乱的世界。该不会把我们当成了敌国间谍,从此就监禁起来严刑拷问,直到供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报为止吧——而且还是以无法沟通的语言进行。



不过,事态看来似乎并未朝着坏的方向发展。周一郎二人两侧的守卫固然严密,但是他们却登上了城堡,而且一直向内部前进。随着脚步的深入,点着蜡烛的烛台、挂在墙壁上的装饰、以及壁毯等等物品也越来越豪华。担任警戒的卫兵数量也越来越多。暂且不管这儿的主人是不是一个喜爱将拷问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人物,不过从眼前的情况看来,召唤周一郎二人之人若非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就是个地位相当的贵族。只是,他们的双手仍旧被紧紧绑着,自己究竟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状况,至今仍然毫无头绪。



周一郎二人终于来到一扇打造得极为华丽的大门前面。厚重的门扉必须借由两名士兵之力才能勉强推开。



从无数盏烛台所发出来的摇曳烛光,看得出这是个极为宽敞的大厅。在最内侧被垫高的平台上,摆着一张像是王位的座椅,上面坐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男人。



带着周一郎二人前来的骑士在男人面前跪下。他还以动作要求周一郎二人也照做。但周一郎并未遵从。虽然他不知道跟前的男人是何方神圣,可是突然这么被捆绑起来拖到这个地方,这样的无礼对待根本是不合理的。为了表示礼貌,周一郎像对待初次见面的人一样,站立着点头致意。身旁的多梦也学着周一郎的模样,连忙低下了头。



王座所在的平台下方,有两名像是带剑武官,体魄相当健壮的男子在那儿待命。一个是瘦长的黑发男子,另一个则拥有褐色头发与发达的肌肉。这个人物曾经到帐篷去看过周一郎二人。在他们右侧,还有另一个穿着浅灰色朴素长袍、完全没有武装的矮小男人,应该是个文官才对。除此之外,带领周一郎二人前来的四名骑士、以及其他五名像是卫兵的男人全都挤在入口处附近。站在平台下方的褐发肌肉男手上,正握着先前从周一郎二人身上扒下的旅馆短褂。



“我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把这条绳子解开。”



说完之后,周一郎转动身体,将束缚双手的绳子展示给王座上的男人看。



听见周一郎的话,看似文官的矮小男人立刻瞪大双眼。他向王座上的男人行了一礼、说了些话,这次连站在平台下方待命的两位武官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王座上男人的命令之下,周一郎和多梦的绳子被解开。大大地吐了口气,两人各自抚摸着手腕及手臂。



像是受到武官们的催促似的,文官走到周一郎的身边,一面翻着手上像是书籍般东西的内页,一面对着周一郎开口说话。



“名滋交舌摸?”



“啊?”



突然,周一郎感觉那似乎是自己熟悉的语言,所以不自觉地反问回去。



“名滋交舌摸?”



“什么?你说什么?”



“泥得、名滋、交、舌摸?”



一面翻着书页一面一字一句断开来询问的文官的语言,虽然因为发音的不熟练而显得怪腔怪调,但那毫无疑问是日文。周一郎全身上下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你会说日文吗?这是日文吧!你懂日文吗?”



因为兴奋而一步步上前的周一郎,把文官吓得一步步后退。



“泥、泥得、名滋、交、舌摸?”



“我吗?我的名字叫白川周一郎。这是我的外甥女多梦,白川多梦。”



但是,文官似乎无法理解。他拼命地翻动书页,而且还惊慌失措地看了周一郎好几眼。



“你听不懂日文吗?日文啊,日文!”



“是不是因为说得太快,所以听不懂呢?”



“对呀,一定是这样。我、呃,我的、名字、叫、白川周一郎。周一郎。”



“我是多梦。”



效法周一郎,多梦也做了自我介绍。



“周一郎?多梦?”



文官分别指着两人再次询问。



“没错,就是周一郎和多梦。”



拼命压抑住兴奋,周一郎指着自己和多梦猛点着头。



“你懂日文吧?”



文官所翻阅的书籍,似乎是本字典的样子。



受到武官之一催促的文官,也就是这名矮小的男人应该是个翻译官吧。由于他不停地翻着字典般的书籍,全神贯注地在查询字义之上,所以大概没听见周一郎的疑问,也没有回答,而继续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葱拿里、来?”



清清楚楚地,这确实是日文。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曾经有个日本人穿越大门来到、或者迷失在这个世界里。说不定那个时候的沟通方式被做成了字典,而那本字典就在翻译官的手上。所以这个世界里的语言,和日文是相同的。周一郎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线光明。



“从哪里来?日本啊。从、日本、来。”



“日笨?”



翻译官一脸茫然。



“周先生,古时候的日本好象是被称作‘吉庞古‘呢。”



“对呀,多梦,你真细心。是有‘吉庞古’这个称呼呢,‘吉庞古’。”



“几胖古?”



然而,无论翻译官如何翻动字典,逐字为武官们翻译,不光是武官们,就连周围的卫兵们也是一团雾水。看来日本,或者“吉庞古”似乎都无法沟通。



“也许……”周一郎打破僵局。



“我们是从不同于此处的另一个世界,从异世界来的。从异世界、来。异世界、不同的世界。”



“夷世界?布桶的世界?”



翻译官将这些话直接转告给王座上的男人。两名武官因为翻译官的话而瞠目结舌,完全无法掩饰惊讶之情,然而王座上的男人却只是以观察般的眼神直盯着周一郎,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周先生,为什么这些人懂得日文呢?”



对于小声询问的多梦,周一郎开始了他的推理。



“这个嘛,或许从前曾经有人来过这个世界。”



也许吧,周一郎忽然想到。想要得到地球仪的西格玛那群人,不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事情吗?难道是因为,他们从前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吗?西格玛和这个世界,这两件事情不知怎地让周一郎不安了起来。



“从前,有人来过这个世界吗?”



周一郎试着提出问题,但翻译官却始终一脸疑惑的样子。



“有没有像我们一样,从异世界来的人?有没有从异世界来的人?”



周一郎再次以容易辨认的方式慢慢说着。



把周一郎二人带到此处,并且一直守在大厅入口处待命的男子走上前来,把某个东西交给了站在王座底下的武官,那是周一郎的手电筒。男子把手电筒握在手上,对着武官不知道在说明着什么。大概是在说,那是一种会发出炫目光芒的奇妙物品吧。



“蜇个、舌摸?”



不处所料,翻译官立刻在武官的指挥之下提出了问题。



“手电筒。”



“手颠……”



“就是电灯呀。手电筒。”



“手颠同……舌摸、东西?”



“就是灯嘛。灯。”



“灯?为舌摸、亮?”



“因为电池而发亮。”



“颠池?”



翻译官似乎无法理解。有好一会儿,他和王座下的二名武官就这么拿着手电筒,不知在讨论什么。



“嚷塔亮。”



说完之后便将手电筒递过来。



“让它亮?你要我打开手电筒吗?”



“让塔亮。”



然而,灯泡里的灯丝似乎已经断掉,所以不管怎么扳动开关就是不亮。



“没办法。刚刚掉在地上的时候摔坏了。”



“甩坏了?使摸树吗?”



“摸树?魔术?你说魔术吗?你以为这是靠魔术点亮的灯吗?”



周一郎笑了之后才察觉到,这里或许是个有魔术的世界也说不定。



“不是魔术。不是靠魔术点亮的光。因为坏掉了所以点不亮。坏掉了。”



手上拿着从周一郎手中取回的手电筒,翻译官再次和武官们进行讨论。



“泥、仙女神吗?”



在二名武官的催促之下,翻译官突然发问。



“仙女神?”



“泥、仙女神纸、石折吗?”



“仙女神纸、石折?石折?你是说使者吗?仙女神之使者?仙女神是什么东西?是谁吗?”



这次轮到周一郎疑惑了,一股奇妙的不安在心里萌芽。虽然有些荒谬,但是让他不安的原因竟是,自己的日文字汇会不会太贫乏了一点呢?



“泥、维舌摸、来蜇哩?”



“我利用地球仪的大门过来的。”



“低球仪?答门?”



周一郎注意到自己的答非所问。对方问的并不是怎么来,而是来的目的。



“为舌摸、在蜇哩?”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让多梦不安地看着周一郎。



“你问……为什么吗?”



周一郎二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躲避生命的危险。然而,事情真的是那样吗?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地球仪开始的。都是因为买了这个东西,他们才会受到西格玛集团的执拗纠缠,甚至还陷入了致命的危险当中。搞不好,远从他在避雨的古董店里看上那个地球仪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中了某人居心不良的计策也说不定。



还有,西格玛集团想要得到地球仪的理由。那个理由会不会真如周一郎所猜测的一样?就是侵略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仿佛中世纪般的世界而言,现代的火力肯定具有超乎现象的威力吧。在刀枪、弓箭和胄甲的世界里,使用机关枪、飞弹和战车,先以压倒性的火力差距征服支配这个世界,然后再毫不留情地进行压榨。最后这个部分,恐怕才是西格玛所锁定的目标吧。



在片刻的迟疑之后,周一郎抬起头来,不是对着翻译官,而是对着王座上的男人开口。



“我是为了传达讯息而来……这应该是非常重大的讯息。”



“周先生……”



理解了周一郎意思的瞬间,翻译官的脸色也为之大变。当他惊惶失措地翻译之后,以周围的武官为首,现场的每个人也都脸色大变,一阵喧嚣扬起。这当中只有一人——王座上的男人,仅仅皱了皱眉头而已。



在王座底下待命的二名武官不知在讨论什么,接着居然跑到周一郎二人的脚边跪下。不,严格说起来,他们把手贴在胸前,以一种宣誓效忠之姿态,不是对着周一郎而是对着多梦低下了头。



“仙女神!”



武官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周先生……”



多梦以踌躇的眼神仰望着周一郎。







抓到两个疑似仙女神的奇妙之人。这个消息传到卡拉多瓦王国摄政君特兰姆本营的蓝斯瓦尔之时,已经是半夜时分。蓝斯瓦尔是位于和欧托涅公国国境相接的东北方城塞,原本是奥特维尔伯爵所居住的城堡。



被帕得拉翁大公国指派森先锋部队的欧托涅公国的三万士兵,以及由君特兰姆亲自率领、仅仅只有一万五千兵力的交锋,就发生在这个晚上。



“除此之外,据说他们的装束相当怪异,身上还带着奇妙的物品。”



有着褐色头发以及勇武身材的查尔比诺,手上拿着深蓝色上衣,以他的大嗓门兴致勃勃地说着话。地点就在摄政君特兰姆的寝室门口。这个男人的大嗓门是他与生俱来的特征,而且还有个坏毛病,就是即便在夜晚也无法压低音量。站在查尔比诺面前的是瘦长黑发的弗洛蒙,这两人都是摄政君特兰姆的心腹部下。



据查尔比诺所言,驻扎在距离小镇不远的军营附近,出现了两个奇装异服的人,而且还被守夜警卫抓了起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或者说是男人和少女的这一大一小,不但装扮怪异,而且从他们的语言判断,极有可能是仙女神之使者也说不定。两人在遭到逮捕之际,似乎与守夜的警卫军发生过冲突。那个时候,听说因为士兵对少女做出了无礼举动,所以那个男人,应该是随从的身份吧,居然不顾自己手无寸铁,毫不迟疑地就朝身穿胄甲的警卫军殴打过去。感觉上,少女似乎是个高贵的人物,而那名随从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那两个人使用的语言,确实是仙女神所使用的语言吗?”



弗洛蒙对着因为事关重大、不通过传令兵而亲自过来报告的查尔比诺提出质疑。



“这个嘛,我的军队里并没有能够翻译仙女神语言之人。不知道本营中有没有人呢?”



“问问看就知道了。”



削瘦黑发的弗洛蒙命部下探查是否有适任的翻译官,结果并没有精通之人。



“是有几名翻译官在,不过当中似乎没有一个人曾经好好地学习过女神的语言。只有这个人……”



弗洛蒙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浅灰色长袍的矮小男人,他对查尔比诺深深地鞠躬行礼。



“好像勉强能够翻译出仙女神的语言。”



“怎样,弗洛蒙?”



“什么怎样啊,查尔比诺?”



“你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该立刻禀告摄政殿下呢?”



“……摄政殿下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还是先让他休息片刻吧。”



“可是,这件事情这么古怪,要是延后通报的话,说不定反而会惹他生气呢。”



在房间门口讨论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被听到声音的摄政开口叫了进去。后来,又接到听完说明的君特兰姆一声“见见倒也是种乐趣,把他们带过来吧”之指示。



××××××



谒见的地点就在蓝斯瓦尔的大厅。



坐在架高的王座之上,君特兰姆见到那两名奇装异服的男女。



男人大约在二十岁,大概比君特兰姆年轻个五六岁左右。至于少女方面,感觉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不过,或许比外表的年龄来得成熟,已经有十二三岁了也说不定。二人都拥有即便在邻近诸国也看不到的象牙色皮肤,以及黑发黑眸。



出生于卡拉多瓦王国的弗洛蒙和查尔比诺,光是看见这二名奇妙之人的服装,就忍不住因猜测“是仙女神吗”、“应该是仙女神的使者吧”而兴奋不已。然而,这对于因为某种缘故而舍弃故国,现在,连真实姓名都舍弃而成金卡拉多瓦之摄政,阿尔加利亚公爵暨伙弗拉伯爵的君特兰姆而言,应该只有深刻的感慨而已吧。由于君特兰姆被迫舍弃的故乡亚尔吉拉王国禁止魔法,几乎从来没有机会接触魔法,因此他对卡拉多瓦王国数十年才出现一次,对执政者做出神喻的奇怪人物之存在等等,始终都无法相信并认同。



君特兰姆在九年前,普雷斯塔历一○五三年之时,亲手杀害了亚尔吉拉王国的储君米隆王子,并且舍弃基佛烈德之名而成为米隆王子。之后他远离亚尔吉拉王国来到这个卡拉多瓦王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深刻地掌握民心,而且还进一步地策动奸计,成为现任女王蓓莉希娜二世的夫婿。如今,他更是取代了自从产下王子莱门得之后,八年以来一直卧病在床的妻子蓓莉希娜二世之地位,以摄政身份掌握统治国家大权。



城堡原本的主人,奥特维尔伯爵,就站在周一郎二人的身后保持警戒。为了能在周一郎二人出现奇怪举动的时候能够立刻压制住他们,所以身边还跟随了两名健壮的士兵。



被带到君特兰姆面前的男人,以明显的不逊态度,拒绝对摄政行应有之礼仪,仅仅像是对待平等地位之人一样地点头致意而已。少女也是一样。



男子持续做出像是要求解开缚手绳索之动作,同时还说着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听见他的话,一脸紧张的神情站在君特兰姆身边待命的翻译官,立刻脸色大变。



“确、确实是仙女神的语言。”



“真的吗?”



“他们果真是仙女神吗?”



站在平台下待命的弗洛蒙和查尔比诺也紧张了起来。一手拿着字典努力传达意思的翻译官一字一句,让他们的兴奋越来越高涨。途中,查尔比诺的部下呈上了一个不用火也能发光的圆筒形奇妙物体,虽然命令男人让它发光,但东西似乎已经坏了,所以遭到拒绝。



“那个少女会是仙女神吗?”



查尔比诺悄悄地向弗洛蒙问道。



“仙女神是个女性神祇,所以大概是吧。不过,样子似乎太年轻了。听说仙女神的样子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呢。或者她不是仙女神本人,而是使者也说不定。”



“那个男人,应该是随从吧。”



“是啊,八成是守护着仙女神的随从。”



查尔比诺和弗洛蒙将多梦视为仙女神,或是她的使者,而把周一郎当成了随从看待。



紧接着,就在翻译官说出“这两个人,说他们有要事禀告”之时……



“有要事禀告?”



“莫非是要传达神喻?”



终于确信的查尔比诺和弗洛蒙,于是在他们认定为仙女神或其使者的少女面前跪了下来。



“那么,他们所要禀告之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在查尔比诺怒叱般的追问之下,翻译官拼死命的开口问话。



“抱歉,关于这点,根据那个像是随从之人的说法是‘说来话长,若是不麻烦的话,希望等今晚休息过后,明天再从头详细说明。’大致就是这样。”



这是周一郎为了争取思考时间所想出来的计策。把事情向语言完全无法沟通的对手解释清楚,确实得花费相当的时间,但最重要的还是先让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再说。这一点,刚刚与欧托涅的军队交战过的君特兰姆等人,也有相同的想法。



“你意下如何,摄政殿下?今晚夜已经深了,不如让仙女神先进去休息吧!”查尔比诺建议。



“也好。那么就请你为仙女神安排房间和守卫吧。”



什么仙女神、或仙女神的使者等等的,君特兰姆一点也不相信。那多半是经过伪装的敌国间谍吧。之所以安排守卫的用意就是要监视他们。



“属下遵命。”



查尔比诺恭敬地行礼退下。



“我也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情的话,记得立刻向我报告。”



做下这番指示之后,君特兰姆回到房间。屏退上前为他更衣的侍女,只把军服脱了就上床就寝。快则今晚,慢则明天早上,敌人帕得拉翁必然会有所行动。这是君特兰姆的解读。



帕得拉翁对君特兰姆而言固然是难缠的敌人,但弗洛蒙等等、那些纯粹的卡拉多瓦人所跪拜的仙女神更是如此。仙女神的存在对于以智慧谋略和人望治国的君特兰姆而言,或许会成为威胁也说不定。如果那两人真的是仙女神的话。



倘若真是仙女神的话,他们在卡拉多瓦王国之内会不会掌握住超越自己以上的人心呢?君特兰姆一面担忧着这个危险性,一面因为白天战役的疲倦而坠入梦乡。







“周先生,这床好软喔!”



多梦坐在被安排的房间里的床上,让身体砰砰地上下弹跳。



“真的耶。看来是相当上等的床铺呢。”



坐在并排的另一张床上,周一郎用手确定了床的质感。看来这个世界或者国度,拥有着躺在床上休息的习惯。周一郎原本还在担心,若是来到一个使用着看都没有看过的寝具的世界,或者是不睡觉的人所居住的国度,那该怎么办才好,幸好那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在那之后,周一郎和多梦被带到这个房间来。翻译官告诉他们,此处是一个名为卡拉多瓦王国的国家,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是摄政殿下君特兰姆大人。以一个掌握政权的人物而言,这座城堡的感觉似乎太过朴素,大概是个国力不强的小国吧。周一郎以疲惫及事态的复杂性为理由来中止谈话。



“暂时似乎是受到礼遇了呢。”



环视整个房间,确认了家具用品及建筑是什么风格、有没有人躲藏在房间里的哪个角落、有没有窥视用的窗口等等事项之后,周一郎在与多梦的床铺并排的另一张床上坐了下来。



本来,周一郎是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休息的。感觉上,多梦似乎被当成了“仙女神”,所以备受尊崇,而周一郎则被当成随从看待。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认为主人和随从,或者男人和一个虽然是孩子的女孩同住一室并不恰当,所以才做了那样的安排。



“周先生……”



得知房间不同的时候,多梦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而周一郎也相当担心。他担心自己在别的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多梦会不会被带走,或者遭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等等。因此他告诉对方自己和多梦是血亲,要求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当然,在多梦的同意之下,他还告诉那些相信“仙女神”的人,这是多梦本人的希望。于是,他们将邻室中为周一郎所准备的床铺,搬进多梦的房间里,让两张床并排在一起。



被安排的房间不但不简朴,还可说是相当豪华。石头打造的墙壁全部以布幕装饰了起来,也有升着火的壁炉,大型的花瓶里还装饰着花朵。他们毫无疑问地是被当成客人来对待。



只不过,精雕细琢的房门之外,站着两个名为守卫的监视者。也许会站上整夜,或者在半夜换班也说不定,但是可以想象的是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而此处的感觉虽然不像是地下却也没有窗户。



周一郎二人并未清楚表明来历,却能受到如此厚待,对方口中的“仙女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或许是从前来到这个国家的那边世界的居民,曾经给予某种文明的恩惠吧。比方说,像周一郎所带来的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虽然那个手电筒已经坏掉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受到尊敬吧。然而,要是多梦并非“仙女神”之事被拆穿了的话,他们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唉,现在先别想了,还是赶快休息要紧,周一郎将不安从脑海里甩掉。如果并不清楚“仙女神”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而把从那边的世界过来的人类都这么定义的话,毫无疑问的,周一郎二人就是这样了。



想到这里,周一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脚边掉了一只可怕的右手,那只手的主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呢?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寒颤。除了他们之外,也许还有其他来自于那边世界的居民、或者是来自于别的世界的人类也未可知。



“这个时候只能休息了。”



周一郎躺在床上。



当具体性的危机迫在眉睫的时候,能与不能倒在其次,至少还能想出什么闪躲的方式,但是现在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而已。在科学上应该是同种生物的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里,而他们的文化发展程度大约如同中世纪时代的欧洲,这是周一郎目前惟一知道的事情。还有,如果通过翻译官的话,他们两人还能勉强以日文沟通。



不安确实存在,但不安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因为还没有具体性的威胁出现,所以连对策也无从思考起。



“周先生,我可以把这个当成睡衣吗?这个是穿着睡觉的吧?你看,这个,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便服吧,我想一定是睡衣没错。”



多梦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衣服,脸上满是疑惑。这是周一郎二人进入房间之时所拿到的白色长袍。



“嗯,应该是吧。我想是睡衣没错。”



“换上这个睡觉好吗?”



“这个嘛……多梦觉得好就好了。”



多梦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接着却说:“我看,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睡觉好了。”于是她把套头衣服再次叠好,放在枕头旁边。



这个世界的居民对于毛衣配牛仔裤和运动鞋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甚至还要求他们尽可能地,再次穿出来亮相。不过,周一郎拒绝了。但是他并不想放弃那边世界的东西,所以他把坏掉的手电筒也要了回来。只可惜灯泡里的灯丝已经断了,所以点不着。如果有替代品的话,或许能修好也说不定。不过,要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灯泡或者是灯丝,恐怕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吧。他想到从前爱迪生以竹子做成灯丝的故事。竹子啊,除了竹子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代用品呢。先别管了,周一郎把坏掉的手电筒和用不着的套头毛衣一起放在枕头旁边。也许能够修好,也许不能够修好;也许某天会有用到的时候,也许根本就用不到。



“球鞋一定要脱掉吧?”



多梦探头注视着没脱鞋就躺在床上的周一郎的脸。



“啊,我忘了。脱掉再睡吧。不过,最好还是放在可以立刻穿上的脚边比较安心。”



“嗯。”



多梦点了点头,把运动鞋整齐地排在床铺下面。



万一发生了什么状况,第一件事就是跑,所以运动鞋绝对不能放手。



“多梦,周先生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心睡吧。”



“嗯。”



周一郎躺在床上,盖上毛毯。从那边的世界亡命至此的疲惫,沉甸甸地在周一郎的身体内盘踞不去。



“睡不着吗,多梦?”周一郎问道。



钻进被子里已经超过三十分钟——由于没有时钟所以是大略的估计——但是多梦却还在不断地翻身。



“唉,眼前亮晃晃的,想睡也睡不着。”



壁炉里的火焰细细地燃烧着。对于习惯日光灯的周一郎二人而言,这种火光似乎太过炫目了一点。



“发生了好多事情呢。”



而且,将来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什么事情,这种感觉也让人相当不安。周一郎同样也是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话躺着就好。光是躺着对身体就是一种休息了。”



因为越是想让自己睡着的话,就反而越会睡不着。这个时候倒不如存心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样子还比较可能会猛然入睡。



“呃,周先生。”



“什么事?”



“你能不能不要笑地听我说?”



“什么事啊?我不会笑的。”



“我好害怕,能不能过去跟你一起睡?”



“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不过,反正现在是非常时期,过来吧。”



一打开毯子做出接纳的姿态,多梦立刻从她那边钻了过来。



“周先生,好温暖哦。”



“是吗?多梦的脚好冷啊。”



“嗯,我觉得有点儿冷。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是石头打造的,所以特别冷。”



“是吗?”



像这样子的陪睡,是自从多梦进了幼稚园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的事情。从那时起,多梦就开始一个人睡。



“感觉好象回到从前了呢。”



“是啊。”



“有周先生陪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多梦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只不过是两个人互相在彼此的身旁而已,不知怎地竟能让心情安稳下来。



“多梦?”



几分钟之后,背对周一郎躺着的多梦已经传出规律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



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听着多梦睡着后的呼吸声,周一郎也感受到一股睡意来袭。说起来,从前陪着小多梦睡觉的时候,自己好象也常常一边听着她规律而稳定的呼吸声,一边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呢。回想起令人怀念的过去的周一郎,再次不知不觉地和多梦一起坠入梦乡,以彼此的呼吸声为摇篮曲。



第二章三只鸟







接见周一郎二人那一天的中午时分。



君特兰姆在位于卡拉多瓦领土东北方的蓝斯瓦尔城堡附近,与国境相接的欧托涅公国的军队交战。相对于欧托涅步骑合计三万的兵力,君特兰姆所率领的军队人数仅仅只有一万五千,为敌方的半数。



如果真要发动卡拉多瓦全国兵力的话,集结十一万以上的士兵绝对有充分的时间可为。然而,仅仅出动这少许的兵力自有其道理存在。



这个理由就是与卡拉多瓦王国在东方国境相接的帕得拉翁大公国。



九年前,帕得拉翁大公国的坎塔列斯大公,曾一度企图侵略卡拉多瓦。当时正逢卡拉多瓦王国的前任国王亚斯图鲁弗四世,于狩猎中因意外事故崩逝之际。



亚斯图鲁弗四世在尚未确定继承人的情况下骤逝。虽然膝下有三个儿子,但是最年长的吉安大公在当时也只有八岁,所以暂时由成年的公主蓓莉希娜继任为女王,与其夫婿奥利佛以“王夫殿下”的身份共同治国,在吉安大公成年为止的十年之间,代为掌理国家大事。



将亚斯图鲁弗四世的骤逝视为谋杀事件的坎塔列斯大公,认为国王驾崩之后获得最大利益之人必为阴谋主使,因此以讨伐奥利佛的名义大举出兵。



为了迎战,君特兰姆随同王夫殿下奥利佛本人,一起出兵前往位于卡拉多瓦东方的艾斯巴达平原。后世称为“艾斯巴达夜战”。当时,奥利佛殿下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意外身亡。



“如果因亚斯图鲁弗四世之死而得利的是奥利佛,那么因奥利佛之死而成为蓓莉希娜女王新夫婿的君特兰姆,就是谋杀那奥利佛的罪魁祸首。”



坎塔列斯大公,举出了和亚斯图鲁弗四世崩逝时的同样理由,指责君特兰姆是大罪人。



“帕得拉翁大公国与卡拉多瓦王国的关系,在六代前有大公和当时卡拉多瓦国王之妹结婚,而三代前的大公之姐亦与当时卡拉多瓦国王之弟缔结婚姻关系。说起来,我帕得拉翁与卡拉多瓦也算拥有亲戚关系。一个和这一切毫不相干,出身于遥远国度的亚尔吉拉之人,竟然成为女王的夫婿及共治者,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对于坎塔列斯大公而言,这不过是用来充当起兵理由的说辞而已,或许并不是可靠的事实。然而这个说辞,却道出令君特兰姆不得不苦笑的真切事实。尽管奥利佛的死是出于意外,和君特兰姆毫无关系,但他一直在等待时机来临却是个事实。



虽然坎塔列斯大公有意及早发动战争,但由于曾经在“艾斯巴达夜战”之中惨遭重创,而且为了在下一次侵略之际能够获得完全的胜利,所以这九年以来,他把精力完全投注在准备事宜之上。



训练出比从前更加强壮的军队,确保了大军供需的补给路线之后,坎塔列斯大公终于在五日前,开始向卡拉多瓦发动攻击。在这同时,他也下令半年前被他并吞为属国的欧托涅公国的三万军队,从卡拉多瓦国境的东北方展开攻击。



兵力方面,卡拉多瓦全军为十一万。从东方迫近的帕得拉翁有十万。欧托涅公国有三万。



君特兰姆留下了一万五千的兵力于王都阿萨摩尔,将八万兵力驻扎在东方国境,以防备帕得拉翁的来袭。



君特兰姆为了击退欧托涅军队所派出的兵力,步骑合计仅仅只有一万五千而已,为敌军三万的半数。但是,纵使如此,君特兰姆却早有胜算把握。







君特兰姆的致胜机会是来自于猎师们献给君特兰姆的三只鸟。



一开始,君特兰姆就打算利用蓝斯瓦尔城被山势环绕的地形,将敌人请入狭窄的山道之中前后夹击。由于欧托涅军队以七千名的弓箭队为主力,所以他认为树木浓密的山间道路,应该可以有效地削减其威力才对。



首先以一万上下的兵力为诱饵部队,与欧托涅军队正面交锋,待交战至某个程度以后,再假装战败逃走,将敌人诱入山林内部。等逃走的诱饵部队转而展开攻击之时,再从后方出动五千兵力突袭。这个计划,势必会令诱饵部队承受到不小的伤害。再说,能否将敌人引诱至山间小道也还是个问题。万一,受创的君特兰姆军队无法逃走的话,气势如虹的欧托涅军队便可由东北向东方呈斜线角度,与帕得拉翁大军形成对峙,联合起来夹击卡拉多瓦的八万大军。



为了确保胜利,君特兰姆感觉到,他必须再有另一个计策来加以配合才行。就在此时,三只鸟为他带来了一项情报。



“什么事情吵吵闹闹的?”



事情发生在大军刚进入蓝斯瓦尔城不久,城主奥特维尔伯爵和弗洛蒙等人站在了望台上,一面眺望着周围地形一面进行作战操演之时,时间接近中午。城门外隐约传来了争执的声音。听见争吵声的奥特维尔伯爵,立刻向驻守在了望台底下的卫兵询问。



“是这样的,猎师们带着刚捕获的三只鸟前来,请求摄政殿下无论如何都得品尝看看。”



“鸟?”



“是的。卫兵们已经说了摄政殿下不会食用那种东西,不需要,想把猎师们赶走。但是他们却坚持那是只有今天才能捕获的特别的鸟类,非常滋补,一定要呈给摄政殿下。所以,就和卫兵们起了冲突……”



“千万别让那种身份低微的百姓靠近。更别提那些身份不明之人所拿来的东西。万一是间谍就不好了,快把他们赶走。”



“不、且慢。”



君特兰姆制止了正要下令的奥特维尔伯爵。



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君特兰姆向奥特维尔伯爵询问。



“我刚刚听到,那是只有今天才能捕获的鸟,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这……”



奥特维尔伯爵毫无自信的声音和他雄壮的体格一点也不相称。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确实有一种名叫滋格鲁木的候鸟,在这个时期的某一天,会飞来这个附近。”



“只有一天?”



“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鸟就是如此。”



“为什么只飞来一天?”



“其中的理由,我就……”



奥特维尔伯爵来到这个蓝斯瓦尔城赴任,只有一年半的短暂时日,对于当地事物的生疏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这个城里,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您是指什么样的事情呢?”奥特维尔伯爵反问。



“就是民众主动把什么东西献上来给我,或者是献给你之事。”



“是的,偶尔会有。不、送给我的是几乎没有,不过送给摄政殿下的倒是时常听见。但那都是低下阶层所拿来的东西。而且,万一对方是间谍的话,说不定会在东西里下毒等等的疑虑也不能不考量,所以一律予以回绝,即使收下了也都会丢弃,以免对摄政殿下造成困扰。”



解释着为何擅自将献给君特兰姆的物品处理掉的奥特维尔伯爵的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奥特维尔伯爵的疑虑本来就是理所当然,而且他也不可能将所有当地居民送来的东西一件件都运到王都,因此奥特维尔伯爵根本没必要畏缩害怕。



“是吗?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今天我有些事情想问问那些猎师。能不能安排一下?”



了望台下的卫兵似乎有些困惑地看着奥特维尔伯爵。直到接获奥特维尔伯爵指示照办的命令,才恭敬地跑了出去。



接着,在重新确认过猎师的身份,命令对方解下身上所有的武器之后,依照君特兰姆的指示,挑选出最年长的一位,由卫兵监视陪同,来到了了望台的下方。



君特兰姆从了望台上,向下方的猎师问话。



“就是你吗?为我献上珍贵候鸟之人?”



年老粗鄙的猎师紧张地在了望台下行礼致意。



“是、是的。”



“谢谢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猎师的脸上瞬间散发出喜悦的光辉。



“能够听到摄政殿下的这番话,辛苦的猎捕总算有了代价。”



“我听说,那是一年只有一天才能捕获的珍贵鸟类。为什么把那么珍贵的鸟送给我呢?”



“是、是这样的,自从摄政大人开始治理这个国家以来,税赋就减轻了许多。而、而且,多亏摄政大人治水有方,这个地方除了狩猎之外,还多了可以种植小麦或豆类的田地,饥荒减少了,我们的生活也获得了极大的改善。为了聊表谢意,所以想到献上这种鸟。这种鸟在现在的这个时候,尤其肥美滋养。我听说摄政殿下即将参加战争,请摄政殿下务必品尝看看。”



“是吗?太感谢你了。”



受到民众仰慕的感觉并不坏。当然,这样也就无须因为统治国家招致民怨,而必须费事镇压下来,这不过是凝聚国家团结的必要条件而已。对于君特兰姆而言,施行德政的目的并非为了民众,他是为了野心而需要民众。只不过,成功的统治让君特兰姆得到充实感,而且凌虐民众原本就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对了,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啊?摄政大人是、是问我吗?”



“是的。听说这种鸟只有今天才能捕到……”



“是的,确实如此……”



如此回答的猎师说出了君特兰姆想要得到的答案。就在听见答案的瞬间,君特兰姆的脑海之中也瞬间完成了一个,以最低损害击退欧托涅三万军队的策略。







把从猎师那儿问到的情报,再次向本地的其他猎师确认过后,就在那天的翌日,为了迎战从东北方进军而来的欧托涅军队,君特兰姆任命查尔比诺为一万诱饵部队的主将,率军往距离蓝斯瓦尔城约半日路程的理塔尼亚山脉的山脚平原处布阵。



秋天已经结束。即便是快要接近正午的现在,北风依然强劲冰冷地吹过来。从现在到冬季结束为止都会一直刮着北风,这是这个地方的特色。



欧托涅军擅长的是弓箭,他们大概会利用此地的风势,从上风处发射弓箭吧,如此一来箭势的威力将可能增强至二倍或三倍才对。只是,查尔比诺却硬是得佯装成后续军队延误的模样,在下风处的西南位置停下脚步。一切都依君特兰姆的指示进行。倘若,万一情况并未依照君特兰姆的策略发展的话,查尔比诺的军队恐怕会死伤无数吧。但纵使是这样,就算自己去死,查尔比诺也一定会服从君特兰姆。再说,他绝对相信君特兰姆的策略一定能顺利进行。



查尔比诺的部队一进入率先步阵的欧托涅三万大军的射程之内,就听见敌人的号角声随风飘来,这是开战的信号。



欧托涅的弓箭兵数量正是七千,面对着横向排成长列的查尔比诺部队,欧托涅军队以V字形的突出队形布下阵势,从第一排到第五排都是弓箭手。第一排射完了之后,士兵们便退到第五排,而第二排就成了第一排,第二排射完之后亦立刻退下,接着换第三排,一直源源不绝地不断射箭。虽然已经被帕得拉翁并吞,不过他们现在所使用的战法,正是当时在持续抵抗的战争之中,让帕得拉翁军队吃尽苦头的战法。



“弓箭手,发射!”



欧托涅军的将领索里耶公爵,随着号令将长剑一挥。大约一千两百支的箭也同时射出。



足以将晴朗的蓝色天空黑压压地覆盖住的箭,乘着北风从查尔比诺部队的上方降下,一瞬间就有超过两百名的士兵倒地。



“快退,我军向后撤退!”



查尔比诺大喊。



查尔比诺的部队和欧托涅军队一样,也布置了五千左右的弓箭队在最前面。然而这边的话却因为逆风的关系,不是折了回来就是无法命中。



“撤退!快点退到箭射不到的地方去!”



查尔比诺命令四千步兵、五千弓箭队、以及一千骑兵队继续向后退。



欧托涅大军的箭在风势的助长之下,其中的一支甚至还插进了位于阵容后方的查尔比诺坐骑脚边的地上。



“快退!以全速后退!”



查尔比诺部队,开始背对敌人向后退。看到这幕情景的索里耶公爵高兴得简直跳了起来。



“看哪!那些人被我方的弓箭队吓得节节败退呢!前进!前进!把那些人全部射死!”



欧托涅军,紧紧追赶着不断后退的查尔比诺部队。不知不觉之中,欧托涅的三万军队已经被诱入沿着理塔尼亚山脉所形成的狭长溪谷。



“索里耶公爵,进入这条狭窄的溪谷,我方军队的阵形就破坏掉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折回去再说?”



正如属下的忠告一样,宽的地方只容得下百人左右排开,而窄的地方甚至连十人并排都相当勉强的地形让队伍变得又细又长,弓箭队的威力也大为减低。



“这是什么话?你没看见敌人正背对着我们逃走吗?胜利是属于我们的。继续前进。不、要更深入地前进!”



索里耶公爵不顾部下的忠告,下令军队前进。果然,由于周围的树木开始形成阻挠,箭的威力也逐渐减弱,所以便将步兵和骑兵调往阵前,一路践踏着倒下的敌人和被打倒的自己人的尸体——倒地的尸体以查尔比诺部队的士兵居多——继续像野猪般地勇猛前进。



就在战争开始之后的一个小时,越过中天的太阳开始缓缓西下的时候,强烈的北风突然停止。欧托涅军队虽然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但是却依然追赶着逃亡的查尔比诺部队,认为自己的优势不会改变。继续前进了半个小时左右,大军便来到一个宽广的平原。



逃亡的查尔比诺队伍停下脚步,开始重组以持有弓箭的士兵在最前排的阵形。



“排列队形!弓箭队上前!”



看见对方的动作,欧托涅这一方也在索里耶公爵的指示之下,一面对查尔比诺部队施以弓箭攻击,一面再次将弓箭队移至前方。



“我是卡拉多瓦王国,君特兰姆摄政殿下的第一臣子,查尔比诺!”



突然间,一名身穿精美胄甲的雄壮武士,策马从阵前一跃而出。



“我请求与欧托涅公国的索里耶公爵会面,进行一对一的决斗!”



假如弗洛蒙在场的话,或许会抱怨着,“第一臣子应该是我吧。居然被这个抢眼的任务给夺走了。”一边笑着一边半认真地发怒吧。



然而,索里耶公爵并没有回应这单打独斗的要求。身材圆胖、对自己的剑术毫无自信的索里耶公爵,一面退到后方以保自身安全,一面向士兵们发号施令。



“弓箭队,射啊!”



现在虽然没有风,但是他对傲人的弓箭队极有自信。看来查尔比诺的部队也打算以弓箭来迎战。不过,敌人的数量怎么看都只在一万上下,欧托涅军肯定是赢定了。



“射箭!”



就在索里耶公爵下令的瞬间。



忽然,从山谷之间吹来了一阵强风。是温暖的风,和先前的一个半小时里所吹的北风完全不一样,竟然开始吹起了南风。这对于查尔比诺部队来说是顺风,对于欧托涅军队则变成了逆风。而且相当强劲,这是比刚才的北风要强上一倍左右的南风。



“这、这是怎么回事?风向怎么会突然转变呢!”



索里耶公爵一面和随风扬起不断吹进眼睛和口中的砂尘苦战着一面大叫。



无数的箭乘着风势抵达了欧托涅军队,数百名的士兵在瞬间倒地。不但如此,欧托涅军队所射出的箭也被风推了回来。紧接着第二波的箭也来到,又有数百名士兵倒下,情况完完全全地逆转了过来。



“射呀!射呀!让箭乘着风誓射向敌人。快射、快射,使劲地射呀!”



敌方将领在风中听见了查尔比诺随风飘来的声音。



风向从今天的中午过后开始转变,北风会有两天的时间转变为南风。这就是君特兰姆从猎师们口中得来的情报。



“这种鸟是候鸟,每年只有一天能够捕获。”



在蓝斯瓦尔城的君特兰姆面前,猎师抓着一头鸟喙显黑色、身体是灰色的鸟的脖子,高高举起,一面如此说着。



“只有一天而已吗?真是稀奇呀。”



“是的。这种鸟的确稀奇。”



“为什么只有一天才能捕获呢?是因为狩猎日只限定在某一天吗?”



“不,您误会了。虽然今天吹的是北风,可是在这种鸟出现的翌日将会吹起南风。”



“南风?”



“是的。一旦吹起南风,这种鸟就无法再乘着北风而来了。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这种鸟在南风吹起的前一天,都会慌慌张张地迁徙到这个地方。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抓住它们了。”



“哦,这北风,明天就会变成南风吗?太不可思议了。”



“啊,的确如此。从小的时候开始,不、比我爷爷小时侯还要更早以前开始,这个地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明天一早,风向就会朝南改变吗?所以就再也抓不到这种鸟了吗?”



“是这样的,南风会从明天的中午左右开始,一连吹个两天而已就停止,然后再继续吹起北风。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今年之内就不会再有这种鸟来了。这是一种一年之内只有一天才抓得到、非常珍奇而滋补的鸟类,请摄政大人务必收下。”



“奥特维尔伯爵,你也听说过这种事情吗?”



君特兰姆回头看着随侍在一旁的奥特维尔伯爵。



“是的,不过我只听说过那是只有一天才能捕获的候鸟,并不知道在那之后会吹南风。”



这就是君特兰姆想听到的情报。这个男人知道,他可以把常年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情报,化为无可取代的武器。



君特兰姆对于这些猎师们并非以提供情报,而是以“献上珍贵鸟类的奖励”为名义,给了他们一枚银币。对于当地人而言不过是生活之中微不足道的琐碎情报,但以在战术上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一点君特兰姆不希望猎师们知道。一旦让猎师或民众知道了什么能够换取金钱,君特兰姆担心他们将会带来信口开河的情报,甚至将内容出卖给敌国。



风向的转变让状况骤然一变,情势完全变得对查尔比诺部队有利。



吹着强烈的南风,欧托涅军队的箭几乎全都被推了回来,连一支都射不到查尔比诺部队的身边。查尔比诺那边所射过来的箭一在头顶降落,欧托涅的军队就有百名以上的士兵因为铠甲被刺穿而倒地身亡,十匹以上的马因为身中数箭,而痛苦地倒在地上。



索里耶公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一片茫然。



“背后有敌人来袭!”



就在军队的背后,君特兰姆所率领的五千兵力,从隐身的森林之中倏然现身,形成夹击。



“有敌人!”



“后面也有敌人!”



欧托涅军顿时恐慌了起来,形成一团大混乱。前方有乘风而来锐不可挡的弓箭源源不绝地飞来。后方则是不利逃脱的狭窄山路,而且全被自己人给堵住了,因而无路可逃。不只如此,在后方还多了一批持着剑和枪攻来的敌人步兵和骑兵。



“遭到夹击了。”



“不行,撑不下去了。”



“快逃!”



放弃打仗的士兵们开始逃进左右边的森林里。



前方的士兵们踩着中途倒地的同胞的身体,开始离开山路逃进森林里面,后方的士兵则被骑兵追赶着奔入林木之间。位于中段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这么被乱成一团的同胞挤来挤去地推进树林之中。



“前、前进!作、作战啊!不准逃!不准逃!”



事到如今,索里耶公爵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到自己军队的耳里,欧托涅军完全陷入了遣散败逃的状态。



“在下请求会见欧托涅军的将领——索里耶公爵!”



事到如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决定逃走而将马首转向森林的索里耶公爵,听见背后有人在向他喊话。索里耶公爵吃了一惊,全身颤抖地向后一转。一个身穿银灰色胄甲的高瘦男子骑在马上,以剑尖指着索里耶公爵大喊。



“在下是卡拉多瓦王国摄政君特兰姆殿下的第一臣子,弗洛蒙。请求与公爵一对一单打独斗!请!”



说完这句查尔比诺听了一定会以愤怒的口吻说“干什么学我的台词”之抱怨的开场白,弗洛蒙举起长剑,策马奔驰,朝着索里耶公爵砍了过去。



“不、等等。来人哪!来人哪!”



环视左右想看看有没有人能保护自己,然而周遭不是慌乱地四处逃窜之人,就是正与敌人交锋自顾不暇的士兵。能够保护自己的卫兵或部下一个也没有。不。其实是有的,然而却被混乱的自己人挡住了路而无法赶来。



“啊!”



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索里耶公爵为了闪躲弗洛蒙的剑而从马上跌落下来。



“等、等等我呀。”



连惊慌的马儿也逃走了,又找不到能够保护自己的部下,甚至还在落马的时候把自己的剑给搞掉了的索里耶公爵,满身泥泞地向弗洛蒙恳求。



“我、我……”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里耶公爵拼命地想找个好理由让对方饶恕自己的性命。此时弗洛蒙突然把剑放下。



“果然如此啊。”



点着头的弗洛蒙一下马就收起剑,把手伸了出去。周围有自己的士兵看守着,应该不会受到敌兵攻击才对。



“让我扶您起来吧,索里耶公爵。”



对于弗洛蒙伸出的手,索里耶公爵感到相当困惑,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握住了。他就这样被拉着站了起来。接着,弗洛蒙像是对待君主般地当场跪了下来。



“啊?”



惊惶失措的是索里耶公爵。因为自称敌人第一臣子之人,竟然对自己做出这样的动作——



“公爵果然并无交战意愿,所以才躲开了我的剑吧。”



“啊?”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掉落在地上的剑,已经被弗洛蒙的侍卫拾了去。短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抽掉了,他现在是手无寸铁。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杀而不停地发着抖,索里耶公爵就这么呆立在原地。



“我主——摄政君特兰姆殿下,对您的境遇感到痛心。他说索里耶公爵是因为国土遭到可怕的帕得拉翁之践踏,血缘一脉全被杀害殆尽或是因为人质,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才会加入此一战役。事情果真如此,就连和在下的对决,您也毫无战意。看见您假意落马的闪躲动作,让我更加确信那是事实。在下的贸然攻击,请您务必见谅。”



弗洛蒙低下了头,索里耶公爵则喘着气。



“你、你说我没有战意?”



“是的。应该是如此吧?”



弗洛蒙一脸意有所指的微笑,征求着索里耶公爵的同意。周围全都是卡拉多瓦兵,而且,局部的战斗似乎还在持续当中,索里耶公爵仍然可以听到剑与剑的互击之声。但是,欧托涅军的人数只剩下寥寥无几。



“……的、的确如此。”



索里耶公爵顿悟到,除了如此回答之外,他毫无其他的选择可做。



“我是因为遭到坎塔列斯大公的人质威胁,迫于无奈只好发动这场战争。”



这句话有着不少的成分是事实。国家被武力并吞,与王族有血缘关系者全数遭到杀害。索里耶公爵本身虽然出身于王族旁系,但由于父亲对前欧托涅国王提出谏言,因而遭到疏远被贬至边境地带。与帕得拉翁交战之际,因为驻扎在边境的兵力完全不动,所以坎塔列斯大公非但没有将他问罪,还把新成为帕得拉翁领土一部分的欧托涅领地交托给他。对于坎塔列斯这个人,他一方面有着对侵略者的憎恨,另一方面又蒙受了任命为新领主的恩惠,两种感情同时并存,但也不是那么强烈。即使是这场战争,若能够建立功勋的话,他当然想取得大胜利来夸耀力量,不过他也希望尽可能将伤害减低至最小的程度。总而言之,他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因此,在遭遇惨败、做好了一死的心理准备,却能得到弗洛蒙的这席话实在侥幸。



“可能的话,我也不想与卡拉多瓦王国兵刀相向。嗯,没错,我的确不想。”



“公爵英明。”



弗洛蒙恭谨地回答。



“这点,我卡拉多瓦亦有同感。但是,总得让您在坎塔列斯面前有所交代呢。这场战争我们双方不分胜负,就这样吧。”



“你、你要放我走吗?”



“哪有什么放不放的,是不分胜负。双方战得雌雄未决,由于彼此都伤亡惨重,只好中止争战。”



“这样啊。”



“索里耶公爵,您最好与您的部下在一起,照刚才的状况从森林之中下到山谷去比较好。”



“嗯,好吧。”



“来人,马!”



索里耶公爵先前逃走的马匹已经被捉到并且带了回来。弗洛蒙从卫兵手中接过缰绳之后,将它交给索里耶公爵。接着,他还将索里耶公爵护送到无法帮助被捉住的索里耶公爵而一直奋战不已的索里耶公爵的部下身边。



“您请回吧。我等也即将从战场上撤退。”



“嗯,好。”



索里耶公爵策马疾驰,逃入森林之中,他的部下们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后方。



“这么做就可以了吗?”



弗洛蒙转身向后,对着出现在后方的君特兰姆问道。



“很好,你做得非常好。”



“那个男人会背叛坎塔列斯,与我军站在同一阵线吗?”



“那倒未必。总之,只要能够让他放弃这场战争,就已经足够了。”



“原来如此。”



就这样,君特兰姆以敌人半数的兵力,击退了三万名的欧托涅军队。



在这个时候,与其多一个敌人还不如多一个朋友。在士兵之中认出索里耶公爵之时,君特兰姆便传授了这个计策给弗洛蒙。在那个情况之下,就算杀了索里耶公爵,坎塔列斯还是会指派其他人物来管理欧托涅这块领地吧。不过,若在这里先卖个恩惠给索里耶公爵的话,他日或许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也未可知。这一切都在君特兰姆的算计之内,因为他早已看清索里耶公爵对帕得拉翁并非发自内心地宣誓效忠。



“全军撤退,穷寇莫追,直接返回营地,准备下一场作战!”



对于君特兰姆的指示,卡拉多瓦兵以高声呼喊来回应。



卡拉多瓦方面的死伤者约三千,欧托涅则是这个数字的五倍——一万五千。卡拉多瓦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而且,君特兰姆不只成功地为将来的战斗保留兵力,而且还对未来的战况留下颇具影响力的伏笔。



第三章与帕得拉翁之决战







“敌方有五万人。”



预备入侵卡拉多瓦的帕得拉翁军队开始扎营,位置就在卡拉多瓦国境东方,大约一日路程可达的帕得拉翁大公国的葛兰夏城镇。坎塔列斯大公在这里听取索里耶公爵的报告,时间是索里耶公爵与君特兰姆率领的军队交战后的翌日早晨。



“我方的三万大军,被大约五万名的卡拉多瓦军团团包围。”



“什么,五万?”



索里耶公爵极尽所能的对坎塔列斯大公夸大吹嘘。三万的自家军队败退到这等程度,绝对需要一个非常的理由才能交代。败逃的士兵大多已经返回到距离此地约半日路程的欧托涅领地,然而身为将领的索里耶公爵,却因为必须对上级提出报告,所以来到了葛兰夏。



他完全没有提到敌人手下留情并将自己释放之事。再说,君特兰姆的德政,索里耶亦有耳闻。为其并吞的国家虽然还是成了属国,但是他们所受到的待遇却与卡拉多瓦的各个领地相同,只要一年缴纳出四成税赋的话,就可以享有自治权。换句话说,他们被视为卡拉多瓦国内的一个地区来看待。



和卡拉多瓦比较起来,坎塔列斯的做法则是剥削被吞并国的一切。现在的索里耶公爵,只不过是帕得拉翁的一名臣下,被任命来管理欧托涅这个地方而已。税额的差距先摆在一边,就算情况完全相同,自尊骄傲的持有方式也完全不一样。眼前到底该依附哪一方才是上策呢?有没有讨好卡拉瓦多,但是又不引起帕得拉翁注意的对策呢?这一切,这个男人都还在摸索当中。



对于坎塔列斯而言也是一样,他无法完全信任索里耶,正因为坎塔列斯觉得有必要试探出索里耶的忠诚心,所以这次才会命令他从东北方侵略卡拉多瓦。



“你说的五万是真的吗?”



从坎塔列斯的角度来看,在帕得拉翁大军压境之际,他不认为卡拉多瓦会分散兵力,以五万大军来多付欧托涅军。



听说三万的欧托涅大军,损失了一半,而且还被达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坎塔列斯大公安插在索里耶的欧托涅军队之中的数名间谍,几乎都被卡拉多瓦兵杀死了,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不过那个人也身负重伤,而且得到的情报都是片断式的,并不完整。他只听到大败的原因是因为遭到卡拉多瓦军之夹击。



“我军惨遭如此程度之大败,都是因为卡拉多瓦派出大军所致。但是,我军也并非轻易落败,敌方的半数,大概有二万五千名士兵也被我方给消减掉了。”



“还真是一场激战哪。”



从间谍的话中,似乎完全没有提到卡拉多瓦伤亡的讯息。但是,过去让帕得拉翁军吃尽苦头的欧托涅弓箭队,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才对。



讨伐两万五千名的敌兵,以这个索里耶公爵的能力而言实在是个过于庞大的数字,或许是故意在报告之中夸大吧,坎塔列斯心想。这么看来,卡拉多瓦的死伤应该是在一万五千左右吧。



“是啊。我军在大军之前拼死奋战。”



为了拼命将这点解释清楚,索里耶继续说道。



“我军虽然勉强维持在不分上下的局面,但考虑到我军若是继续伤亡下去的话,恐怕会对坎塔列斯大公将来所要发动的大战有所影响,所以我才拼命地进行撤退。”



索里耶在坎塔列斯的身旁恭敬待命。



就算你的军队全灭了也跟我毫无关系。这句话,坎塔列斯毕竟没说出口。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您的意思是?”



“你还打算参加接下来对卡拉多瓦的战争吗?同样地为了不造成损害,所以拼死命地撤退吗?”



索里耶公爵再次答不出话来。



“我想,如果欧托涅的士兵过于疲惫的话,恐怕会成为帕得拉翁军的累赘。我请求让他们在后方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嗯。”



这个时候,坎塔列斯大公说出了他的想法。



“我知道了,这次的行动辛苦你了。以后的战争不参加也没关系,把兵养好,为将来做好准备吧。”



坎塔列斯听说欧托涅兵看起来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显然已经派不上用场。这次就算了,要是他们在战场上东到西歪的话,说不定反倒是一群累赘呢。



“索里耶阁下,你不妨先回国去吧。”



坎塔列斯原本考虑让他们待在军队后方养精蓄锐,之后再加入战争。但是,万一索里耶阵前倒戈的话,帕得拉翁就会腹背受敌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回国才是上策。



“直接回欧托涅去吧。”



轻松说完之后,索里耶公爵便退下离去。



忠诚也不过是那么点程度的东西罢了,坎塔列斯心想。打从一开始,欧托涅就是他预备牺牲掉的棋子而已。他真希望索里耶能多杀几个卡拉多瓦的士兵,哪怕是多一个也好。如果索里耶能够再顽强一点,一举打跨卡拉多瓦军,从东北方形成夹击之势就更好了。只不过,对于索里耶那种无能的男子而言,这样的期望似乎太过勉强了一点。虽说是败逃,但这对于坎塔列斯将来所要采行的对策并无重大影响。总数五万不说,光是打成平手消灭了三万人左右的这个说词就令人难以置信……



“大概是一万五千吧……”



实际上只有三千左右的卡拉多瓦方面的死伤,被卡坎塔列斯判断为一万五千。







在那天之后的翌日,时间是早上。



“九年前的耻辱,今天一定要讨回来!”



坎塔列斯大公慷慨激昂地说着。他所率领的十万大军,与宿敌卡拉多瓦的君特兰姆所率领的将近八万的军队正互相对峙。



地点是距离卡拉多瓦王都阿萨摩尔二日路程的艾斯巴达丘陵地。



“果然不出所料,三天前与欧托涅的战斗,似乎让卡拉多瓦军依旧处于疲惫之中呢。”



进言者是的心腹部下,维里亚特。



九年前,坎塔列斯大公所率领的三万名帕得拉翁军,曾经在位于后方的艾斯巴达平原,与君特兰姆的三万名卡拉多瓦军交锋过。当时,他误中君特兰姆的奸计,在进军之后不久就遭到对方以后面夹击,而饱尝惨败的奇耻大辱。那个时候,守护着被卡拉多瓦兵团团包围的君主,杀出血路助其逃脱之人,就是这个维里亚特和他的部下们。而维里亚特也因为这项功绩而从伯爵晋升为侯爵。



“维里亚特,你为什么认为卡拉多瓦军正处于疲惫之中呢?”



坎塔列斯大公一面拍着马首安抚马匹,一面对着在他身旁正做着一样动作的部下询问。



坎塔列斯所率领的帕得拉翁军所采取之阵形,中央部分为主力的九万步兵,以每一万人排成横向的长排队伍,一共九排,左右两翼则分别配置五千骑兵。



卡拉多瓦方面同样在两翼配置骑兵,将主力的步兵队置于中央,只是这边所采取的是纵向队伍三列的阵形。但是,这个做法对于在距离帕得拉翁军半里左右的场所下类似阵形的卡拉多瓦军而言,却具有决定性的差异。



卡拉多瓦步兵的最前面看起来虽然意气风发,但是大约在五排左右的后方,配置的似乎是三日前参加过与欧托涅之战争、神情相当疲惫的士兵。这是探子所带回来的情报。



“卡拉多瓦军在艾斯巴达丘陵的下坡地带布阵。”



维里亚特在马上叙述意见。相对于卡拉多瓦的布阵,帕得拉翁则是背对着平原布下阵势。



“卡拉多瓦肯定是想利用下坡的冲力助长声势来发动攻击。换句话说,他们已经相当疲惫了。”



“哦。”



“若要布阵的话,从日程上来看,在欧托涅一战结束之后有整整三天的时间,应该是来得及到艾斯巴达平原的东方布阵才对。之所以到不了那个地方,不得不选择距离王都较近的地点布阵,原因就是士兵疲惫到无法进行大规模的移动,以及刚才所说的,为了利用坡道之势。”



“但是,敌人的国军总数有十一万,扣除留守王都的一万五千,剩下的有九万五千人。这其中的五万在和欧托涅一战当中,已有一万五千遭到消灭。敌人的总数应该还有八万吧。”



坎塔列斯大公之所以只能推测,原因是卡拉多瓦军的布阵从帕得拉翁军的位置看去,是沿着上升坡道而展开的,从低地并无法眺望到高处的一切。根据间谍们带回来的情报,从听得到的士兵声音或马匹的嘶鸣,以及作战准备的声响等等判断的话,估计人数约在八万左右,但正确与否就不清楚了。



不过,从坎塔列斯的角度来看,虽说是坡道,但坡度平缓,对于战术方面并无太大的意义可言。



“与欧托涅一战的五万兵员所剩下的三万五千名仍处于疲惫状态,但是还有四万五千毫发无伤。虽说疲惫的兵员占了将近半数,但总数八万终究是不可大意的数目呀。”



“你说的极有道理。”



虽然,帕得拉翁的十万大军也不能说是已经完全从长途跋涉的疲惫中恢复过来,但情势无疑对这边有利。来到此处之前,在穿越艾斯巴达平原的时候,帕得拉翁军为泥泞苦恼了一阵子。九年前,辅佐、或者应该说操纵奥利佛大人的君特兰姆,在与坎塔列斯首度对峙之际,就把艾斯巴达平原一带的渠道内的水放了出来,布置成一片阻挠帕得拉翁军前进的泥泞。这次虽然也采取了同一策略,希望能稍微阻挠一下帕得拉翁军的脚步也好,但是却没有造成太大的阻碍。这点君特兰姆应该早就料到了才对,因为这不过是早已用过的老把戏罢了。



“果然是不容轻忽的男人哪。”



坎塔列斯夹杂着嘲笑批评着君特兰姆。虽然不容轻忽,但毕竟是同一个对手。对于坎塔列斯大公而言,当然,一切也都在算计之内。



“此处并非渠道水或者河川所及之地,我想君特兰姆那家伙,应该不会再采用泥泞之计。就连选择一个像那样能够布置陷阱的地点都做不到,大概是因为敌人太过疲劳的缘故吧。”维里亚特说道。



再谈到上回因为兵粮被烧光、迫不得已只好采取速战速决策略的问题,这一次,坎塔列斯花了九年的时间并吞周边诸国或是与之缔结友好关系,同时也充分确保了补给线。不论是一个月或两个月,就算要持续一整年的时间,坎塔列斯都有办法蓄养军队。尽管为了确保补给线而挪用了为数不少的马匹,因而在骑兵的数量上略逊于卡拉多瓦,但是帕得拉翁的步兵数量相当多,几乎可说是占了压倒性的上风。



“应该不会耗费太长的时间吧。”



最好是一口气将卡拉多瓦军队击溃,然后再乘胜追击直捣首都阿萨摩尔。首都虽然有著名的豪杰萨克理庞驻守着,但前提是君特兰姆必须健在。只要摄政君特兰姆在这一役中阵亡的话,卡拉多瓦军就会失去其领导控制了吧。卡拉多瓦国民对于君特兰姆的信赖度越高的话,失去时的打击也会越大。



君特兰姆在卡拉多瓦所施行的政策和帕得拉翁的施政比较起来,是较厚于民而薄于贵族。若要缔结同盟的话当然是想选择对自己将来有利的一方,拥有多数具有这类想法的贵族诸侯的国家,一定会与帕得拉翁联合,或是表现出如此意愿。



“期望被我国并吞的国家太多了哦。”



满脑子武断性思考的坎塔列斯,说好听是豪迈,说难听是有点粗糙草率,坎塔列斯认为,一旦与卡拉多瓦开战,想为自己国家效力的国家应该会占多数才对。虽然比预期的少,不过他已和四个左右的国家缔结同盟——虽然同样数量的国家也已经和卡拉多瓦结盟了。



“就以主力的步兵冲破卡拉多瓦军的中央,一举将敌方的阵形击溃吧!”



坎塔列斯大公对于大军所保证的胜利相当确信,所以在中央配置九万步兵,打算以此为主力,冲破卡拉多瓦军的中心。坎塔列斯大公将国内大部分的兵力都投注在这常战争之中,因此,帕得拉翁国内之留下不到二万的兵力。万一这场战争失败的话,逆转情势的卡拉多瓦军或许会趁势大举入侵帕得拉翁也说不定。但是,他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他一定要在这场战争中获胜。



今日一战,若是能大大地打击卡拉多瓦军的话,就算对方要据守城池采行持久战也无所谓。反正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卡拉多瓦的诸侯们自然会向坎塔列斯俯首称臣了。



“这是将那个狡猾的君特兰姆除掉的最好机会呀!”



只要除掉君特兰姆、得到蓓莉希娜二世,他就能成为卡拉多瓦的共同统治者。不、将病弱的蓓莉希娜二世当成傀儡,在排除异己之后再进行实质的并吞,这才是坎塔列斯的真正意图。



“没什么好害怕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再过不久,他就能给与那个可憎的君特兰姆致命的一击,把卡拉多瓦给抢到手了。坎塔列斯的心境不自觉地振奋了起来。







君特兰姆从山丘之上,俯视着与己军对峙的帕得拉翁十万大军。



一看见坎塔列斯大公所下的阵势,他不禁感到战栗了起来。这显然是个对作战极有心得之人的做法,并非纯粹靠数量来压制对方的阵形。



“但是,我一定会超越他。就在今日一决胜负吧。”



依他的看法,帕得拉翁并没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应该是打算以大军一举攻陷卡拉多瓦的王都吧。本国空虚固然令人不安,但若因为长期作战而削弱国力的话,反而会让自己成为他国侵略的目标。况且,进行持久战的话,对于固守领土的卡拉多瓦一方是完全有利。这就是君特兰姆认定对方打算以短暂时日一决胜负的理由。



对于迎战的君特兰姆而言,长期以来与帕得拉翁的相互敌视,也是该划下休止符的时候了。因为若是不能除掉在东方国境相接的帕得拉翁这个大患,对于其他国家的侵略、并吞之事也就无法依计划进行。九年前在艾斯巴达平原没能杀死坎塔列斯大公,让君特兰姆制造了一个日后的大敌。就因为东方国境相接的帕得拉翁大公国的存在,卡拉多瓦长期以来都无法向他国进攻。虽然并吞了两个小国,但是与大国作战的话却不能不分散大军之力。由于担心帕得拉翁发动突袭,所以到目前为止,卡拉多瓦都不曾有过大规模的对外攻击。



这个担忧对帕得拉翁而言亦是相同。



双方对彼此都互有嫌隙,而且期望一决雌雄,因此在五日前,帕得拉翁军终于发动攻击。



帕得拉翁军的坎塔列斯大公估计卡拉多瓦军的数量为八万,但实际上是九万三千。欧托涅公国的索里耶公爵的不实报告,加上君特兰姆在丘陵地布阵的策略,成功地让坎塔列斯错估形势。



帕得拉翁十万对卡拉多瓦九万三千,实际上的战力是平分秋色。采取持久战虽然对卡拉多瓦较为有利,但是让十万大军踏入国土的话却也不可能毫发无伤。考虑到与帕得拉翁以外诸国的状况,国土遭到蹂躏之事最好能极力避免。



女王蓓莉希娜二世所在的王都阿萨摩尔,有豪杰之称的提唐瑟伯爵萨克理庞镇守着,城镇的各处亦安排了兵力埋伏以预防万一。



自从上次战争之后的九年以来,君特兰姆培植了不少臣子。



其中之一就是欧鲁比司伯爵。这个人就是在九年前的战争之中,以“欧鲁比司大人一喝之功”事件,被君特兰姆授予男爵封号的人物。在那之后,他又参加了几次战争。虽然没贡献出多少个敌人首级,但是却相当擅长鼓舞士兵们的士气,所以受到君特兰姆的重用,如今已晋升至伯爵之位。



“照这个样子布阵。”



看过帕得拉翁的布阵之后,君特兰姆向欧鲁比司下了如此指示。



所以,欧鲁比司成了二万四千、三万、二万四千之三行纵长队伍、合计七万八千步兵的总指挥。负责辅佐左侧二万四千队伍的副官为弗洛蒙,右侧的副官为查尔比诺。实际战斗的时候,欧鲁比司光是指挥中央的三万士兵就足够让他精疲力竭了。所以才将左侧交给弗洛蒙,右侧交给了查尔比诺负责。



接着,在这次的战役当中担负着最重要任务的,就是在右翼展开的万人骑兵队。数量之所以为左翼五千骑兵的两倍,乃是出于君特兰姆的策略。



负责领导这一万骑兵之人,就是萨克理庞之女女骑士贝尔妲。







“一个女人的麾下就有一万,而我却只有五千骑兵,这点我怎么都想不通。统率右翼一万骑兵的应该是我才对呀。”



在敌阵之前,骑着马来到阵形另一侧的右翼骑兵队前发出抗议的,正是统领左翼五千骑兵的库罗梅尔大人。



“区区一个女人,凭什么统领多出我一倍的骑兵呢?摄政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库罗梅尔以勇猛闻名,一个力量不如自己之人,竟然能带领更多的士兵,这点他怎么都无法容忍。在库罗梅尔的知识范围之内,女人的力气就是比男人小,根本是不适合作战之生物。



“各位同胞,你们为什么要服从那个女人呀!”



库罗梅尔明明白白地指着身材娇小、穿戴着银色盔甲及头盔、骑着白马的女骑士贝尔妲说着。他所询问的对象是贝尔妲的副官艾迪纳尔。贝尔妲因为戴着头盔所以看不出表情如何,但想必一定是很困扰才对。



“其实,那是因为贝尔妲阁下有魔力呀。”



没戴头盔、一脸戏谑表情的艾迪纳尔回答道。艾迪纳尔是个有着褐色头发和蓝色眼睛,身材高挑,年纪约在二十岁的俊俏男子。



“什么魔力?”



身材魁梧、板着一张严肃脸孔的库罗梅尔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贝尔妲阁下是居住在露那希欧山的女巫吗?”



“错了错了,露那希欧山的女巫怎能与贝尔妲阁下相提并论呢?库罗梅尔大人大概是长年处于边境地带,所以对贝尔妲阁下的事情不清楚吧?贝尔妲阁下的魔力还在那之上呀。”



“艾迪纳尔,你别信口胡说。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魔力呀。”



贝尔妲困惑的反驳还没说完,骑着马靠近的库罗梅尔就大声叫道。



“贝尔妲阁下,没有魔力的话就更没道理了,根本没理由让你率领一万的骑兵。这样吧,我希望能和你分个高下。”



“您说什么呀?您和我?在大敌当前的状况之下,为什么两个自家人非得要分出高下不可呢。”



“当然是为了证明我,比女性的阁下你还来得优秀呀!如果阁下输了的话,这一万骑兵就归到我的麾下!来,让我们分个胜负吧!”



才刚刚列举完自以为是的理由,库罗梅尔的手就已经搭上了剑。



“等等啊!”



艾迪纳尔插入两人中间。



“适可而止就好了,库罗梅尔大人。贝尔妲阁下的兵权可是摄政殿下所委派的,对于殿下的命令也敢不服,难道您不怕激怒殿下吗?”



“呃、不,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就在库罗梅尔吞吞吐吐的时候。



“就当是余兴节目吧,应该挺有趣的才对。”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摄政殿下!”



艾迪纳尔等人发出惊讶的叫声。



在艾迪纳尔等人的背后,骑着马出现之人正是君特兰姆本人。下了马之后,君特兰姆制止了他们打算行礼的动作。



“免了,这样就行了。库罗梅尔,你有胜过贝尔妲的自信吗?”



在君特兰姆的笑脸询问之下,库罗梅尔在马上一身冷汗地回答:“是、是的。不、不是。”



“倘若有人反对我的安排,那么原本应该会顺利进行的计划或许将无法顺利进行。”



“啊、是、的确……”



库罗梅尔从头到脚都惊惶得要命。



“你意下如何呢?贝尔妲阁下。要不要在这儿和库罗梅尔大人较量一下呢?我想,你应该会同意吧?”



“是的。谨遵摄政殿下之意。”



贝尔妲深深地一鞠躬。



君特兰姆再次转向库罗梅尔。



“库罗梅尔,如果你能击败贝尔妲的话,我会考虑将那一万大军交给你指挥。不这么做的话,你恐怕怎么都无法服气吧。不过,一切等你先打败贝尔妲再说吧。”



君特兰姆的嘴边,浮现出一抹意有所指的微笑。



“是、是的。如果这是摄政殿下之所望。”



库罗梅尔也向君特兰姆深深地行了一礼。



“那么,两位,开始吧!”



君特兰姆说完之后,库罗梅尔和贝尔妲再次深深一鞠躬,接着彼此都把手搭在剑上。



“开始!”



在君特兰姆一声令下的同时,库罗梅尔已经拔剑出鞘踢着马腹。



贝尔妲也是一样。她拔出了剑,在马上弓着身体。



铿锵一声,剑与剑互击的声音响起,一把剑被弹向空中飞了出去,那是库罗梅尔的剑。



就在两剑互击之时,将娇小的身材弯得更低的贝尔妲,从库罗梅尔的腋下钻入内侧,将他手上的剑弹飞了出去。



在后仰的瞬间不知不觉地收紧缰绳的库罗梅尔,就这么僵直地站了起来,然后被摔下马。



“胜负已定了呢。”



君特兰姆微笑地说着。



掉转马首,转过身来的贝尔妲,为了表示善意而收剑回鞘。下了爱马之后,她脱下头盔对库罗梅尔伸出了手。



“您还好吧。”



从头盔中被解放出来的是一头蓬松柔软的蜂蜜色头发,将头发扎成一束的发带似乎松脱了,一股甜甜的香气从发梢随风飘向了库罗梅尔的鼻尖。散发着理性智慧的光芒、宛如清澈蓝天般的瞳孔,点缀着两道长长的睫毛。不会太高,甚至是略嫌低了点的挺直鼻孔仍然隐约残留着稚气,和丰润的嘴唇同样,让她美丽却容易显得冷淡的整体感觉,变德柔和起来。



“这一次,我之所以能身居部队的首长,完全是因为我轻盈的体重。”贝尔妲说。



库罗梅尔仍然保持着摔下马的姿态,一屁股坐在地上,张着口呆呆地望着贝尔妲。听说她是英勇的萨克理庞之女的时候,库罗梅尔自然而然地把她想象成一个长相豪迈的女孩,没想到本人竟然完全不同,是个充满纤细感觉的女性。



“身为女性的我,体重比男子要来的轻,对于马匹的负担也比较轻。而且摄政殿下认为,如果我能在两军交会之时,迅速击倒对方的话,应该会对这次的战略相当有利,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这种速度,正是此次战略所不可欠缺的要素。相反的,在劲力方面库罗梅尔大人应该远胜于我吧。如果库罗梅尔大人和我拼的是力气的话,那么我根本就不是大人的对手。速度对于此次的右翼骑兵相当必要,而力量则是左翼骑兵之所需,因此摄政殿下特意做了如此配置。我贝尔妲能够统领比大人更多的骑兵,只有在这次的战役而已。这并非以能力决定,而是基于殿下的战略考量,请您务必谅解。”



迎向那充满恳求意味的眼神瞬间,库罗梅尔大人只发出了一声“嗯……”的低吟,仍旧一动不动。



“我听说库罗梅尔大人在马术及剑术的造诣都远远地比我优秀许多。为了卡拉多瓦,为了女王陛下以及摄政殿下,这次,是否能请您将一万骑兵交托予我贝尔妲呢?”



“啊、哦、嗯。”



库罗梅尔仍旧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低吟之声。



(这就是贝尔妲阁下的魔力呀。库罗梅尔大人果然也逃不过呢。)



始终挂着笑容的艾迪纳尔在心里笑得更开心了。军队中的其他人,同样都在笑。尽管贝尔妲本人似乎毫无感觉,但是她的美貌并非泛泛一般。在战场上的她脂粉未施,也没有穿着衬托美貌的洋装。原本光滑的秀发和肌肤,更因为骑马而沾满了砂粒和灰尘。然而,她的美貌依旧不比舞会中任何一个穿戴华丽的贵妇人逊色。当然,她并不是那种养在城堡深处的温室花朵,带点紧张的凛冽气质仿佛更让她充满了无限的魅力。



如果必须在战场上守护贝尔妲的话,愿意站在箭头前方之人恐怕两手的指头都数不过来吧,艾迪纳尔心想。搞不好,连他自己都会在紧要关头,飞身进入贝尔妲与敌人的剑锋之间呢。



“那、那就这么办吧。”



好不容易。库罗梅尔终于能说话了。



“贝、贝尔妲阁下之剑,虽然因为是女流之辈所以在劲力上稍嫌不足,但是就速度而言确实是极为优秀。如果能够善加利用的话,以此次的战略而言,确实是由她来统领一万骑兵才是上策。”



“你服气了吗,库罗梅尔?”



在君特兰姆的询问之下,库罗梅尔接连说了好几声“是”,而且还不停地点头。



“那就太好了。库罗梅尔、贝尔妲,在你们两人的协力之下,战略一定会成功的。”



微笑着掉转马首,君特兰姆为了指挥全军而离开这个地方。在他的背后,库罗梅尔等人均低着头,目送他离去。



“得到您的理解,我也觉得相当高兴,将来还请多指教。”



贝尔妲再次对库罗梅尔伸出手,想和他握手。



注意到仍然戴着护手甲的手上沾满泥巴的库罗梅尔,先在胄甲上将泥巴刮除了之后,才伸手握住了贝尔妲的手。就在此时,贝尔妲皱起眉头,力道太过强劲的握手似乎让她有些困扰。重新站起身来的库罗梅尔,两手依然紧握着贝尔妲的手舍不得放开。



“我全都明白。让我们携手共创卡拉多瓦的胜利吧。”



“那、那真是太好了。请多指教。”



好不容易从库罗梅尔的握手中解放的贝尔妲,一面戴起头盔一面往回走。



“多么美丽的人儿呀……”



跨上马背的贝尔妲为了指挥士兵而策马离去,目送她离去的库罗梅尔不禁喃喃自语。



“美得仿佛是具有魔力一样对吧!”艾迪纳尔说道。



“她的美简直就是魔力的本身。萨克理庞大人居然会有那么美丽的女儿……”



“跟他一点都不像呢。”



艾迪纳尔大笑。



“贝尔妲阁下大概是像她母亲吧?”



“其实贝尔妲阁下并非萨克理庞大人的亲生女儿,而是义女。”



“什么?这是真的吗?难怪。”



库罗梅尔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与认同的表情。







就在君特兰姆成为王夫殿下、兼任摄政职务半年之后,有意献上女儿或者妹妹为侧室的诸侯大为增加。基本上,不过是女王夫婿的君特兰姆,由于妻子是女王身份,所以无法公然拥有侧室。因此诸侯方面干脆连房子都布置好,让女儿或者妹妹安顿进去之后,再邀请摄政殿下过来。



君特兰姆对于这类邀约全部郑重地予以回拒。理由是自己政务繁忙,没有信心照顾好诸侯的千金或者妹妹的幸福。然而君特兰姆的真正用意是不希望树立政敌,没被选中的家族多半会对君特兰姆产生不好的印象吧。但话说回来,对于所有的提议全盘接受,又似乎不是一个男人所负担得起的数量。除此之外,不希望姻亲关系而被要求特别关照,以及不想受到他人纷争的烦扰,才是最大的理由。自己利用别人还无所谓,要他被别人利用的话一概免谈。能够利用的对象,必须是他借由施加恩惠的形式去接近的才行,靠女人来拉关系的这种事情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君特兰姆始终站在为蓓莉希娜二世摄政的立场,从未改变。然而实际上,在支配一切的同时,他也成功地巩固住自己的地位,在九年的时间里将卡拉多瓦的内政一手掌握。



话说回来,在诸侯们为君特兰姆献上侧室的一宗行动之中,提唐瑟伯爵萨克理庞对于自己膝下无女之事十分懊恼。他是个将心思全都放在战事之上的单纯男子,因此他从未想过要策划谋略利用女儿来巩固自己在宫廷中的地位,他纯粹是想与自己崇拜敬爱的君特兰姆摄政殿下更加亲近而已。如果自己的女儿能够为君特兰姆产下子嗣,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君特兰姆的岳父等等,基本上,他的出发点都是来自于像是友情的延长般的感觉。



萨克理庞与妻子之间育有三个男孩,这三个男孩在君特兰姆和蓓莉希娜二世的婚礼当时就已经成年,只有次男对于学问的兴趣胜过武艺,所以待在王宫之中担任学者助手,而长男和三男则分别在六年前及三年前,由女王蓓莉希娜二世授与骑士称号。萨克理庞目前有五个孙子,其中虽然有两个女孩,但是都才出生不久,实在无法奉献出去。



萨克理庞收贝尔妲为义女是在八年前,贝尔妲八岁那年的事情。



贝尔妲是驻守南方国境的瓦鲁塔伯爵的独生女。那一年,边境受到打从南边入侵而来的葛拉茄拉王国的攻击且惨遭挫败。不久,萨克理庞与长子在君特兰姆的指示之下,率领三万士兵前去救援,好不容易终于将敌人击退。然而,镇守城池的城主瓦鲁塔伯爵与其妻子、属下皆被敌兵杀害殆尽。只有一人——被藏在寝室后方密室之中的贝尔妲活了下来。



失去双亲,被带回王都的贝尔妲在君特兰姆的面前表示,希望成为萨克理庞的义女。而萨克理庞也因为对死守南方国境的瓦鲁塔伯爵充满强烈的敬意,所以毫无异议地愿意抚养这个承继瓦鲁塔凛然风骨的独生女。



对于萨克理庞而言,女孩子并没有家业继承或者延续勇将之名的义务,因此他在收养贝尔妲的时候,压根都没想过要教导她任何武艺。若是君特兰姆有意的话,将来说不定能将她献为侧室,他所想到的仅只于此而已。



人而,当萨克理庞告诉贝尔妲,“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别客气,尽管吩咐侍女。”之时,贝尔妲的要求竟是一把剑。



“请求您。”



稚龄八岁的少女,仿效着骑士的动作在萨克理庞的脚边跪下。



“卡拉多瓦第一勇士的提唐瑟伯爵萨克理庞大人,我的义父,我请求您教我剑术。”



“女孩子没有学剑的必要,你应该学习的是料理或女红才对。对于女孩子而言,照顾家庭生儿育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战争之事交给我们男人处理就行了。”



平常的话,依萨克理庞的急躁个性肯定只有一句“不行”,然后就不容分说地将她打发掉。之所以温和地向她解释道理,全是念在她是个乍失双亲的年幼孩子分上。



“正因为我是女孩子,为了守护家庭和孩子,我才想请您教我剑术。”



“什么?”



就连萨克理庞也无法掩饰对这个回答的惊讶。



“你说为了守护家庭和孩子,所以女孩子也有学剑的必要是吗?那么,你的意思岂不是在说男人的力量根本不够吗?”



萨克理庞的声音粗哑了起来。



“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意思,而我之所以必需接受义父力量的帮助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义父前来救我的话,说不定我早就被敌人发现而且杀死了。我对义父充满了无限的感谢与感恩。”



“嗯,唔。”



“敌人来袭的时候,我的亲生母亲,正好对剑术有那么一点了解,所以在义父赶到之前,她一直守护着我不被敌人所害。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奋勇抵抗的话,在义父赶到之前,我也许早就被杀死了。”



“嗯。”



萨克理庞无话可说。贝尔妲之母,瓦鲁塔伯爵夫人将贝尔妲藏入寝室后方的密室之后,在贝尔妲面前和侍女二人拿起了自己的剑与敌人作战。一旦落入敌人手中的话,不是受到污辱,就是遭到残酷的杀害而已。虽然并不希望落入敌人手中,但是若有个万一的话,至少还能够自我了断吧。但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她都得保护惟一的女儿贝尔妲。援军应该立刻就会赶到才对,在那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撑住、继续作战到底。身受严重刀伤的母亲,向及时赶到的萨克理庞透露了女儿的所在之后,便当场气绝身亡。



“那个时候,要是我也会用剑的话,我就能和母亲一起并肩作战了……如果我有战斗能力的话,在义父赶来救我们之前,母亲和我、再加上侍女们,也许我们全都能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咬着嘴唇、肩膀颤抖着的贝尔妲的一番话,让萨克理庞无可反驳。耿直透顶的这个男人,已经深深地被这些事实所打动。



“原来是这么想的呀?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吧。不过,我可是相当严格而且不打算放水。如果跟不上我所教的东西,就放弃吧。”



萨克理庞之所以同意传授剑术给贝尔妲,是因为他以为只要课程稍微严厉一点的话,贝尔妲就会无法忍受而立刻放弃了吧。



的确,身为女孩子又是个小孩,贝尔妲的力气确实不够,但是萨克理庞也注意到她非比寻常的反射神经。



“你的力量就在于‘速度‘。力量虽然不及男人,但是速度却可以磨练!这点你可得好好地记住哟。”



贝尔妲完全遵照这项教诲并努力练习。并且,在豪杰萨克理庞的亲自指导下,贝尔妲练就了一身超乎常人的速度。她还学会了骑马,不但如此,身材娇小的贝尔妲对于扑向对手怀抱的战术也极为拿手。一旦胸前遭到入侵,就无法使用刀剑或弓箭。惟一能够制服胸前敌人的只有短剑,但是贝尔妲绝不会让对手有拔剑的机会。



就这样,八年的时间过去了。随着剑术的日益精湛,十六岁的贝尔妲也成长为一位美丽的少女。君特兰姆上战场的时候,贝尔妲也曾经几度随侍在侧。



“女王陛下的耳目怎么也无法远及战场。能够想到在战场上为摄政殿下安排侧室,萨克理庞大人还真看不出来,是个老谋深算的策略家呢!”这种带有揶揄意味的谣言开始在宫廷里流传了起来。



萨克理庞虽然没有那样的想法,但是在实际上,他却不能否认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期待,身为骑士的贝尔妲能为君特兰姆效力固然令人高兴,但是萨克理庞最希望的还是贝尔妲能以女人的身份来吸引君特兰姆,就算在战场的营区里也无所谓,他非常期待贝尔妲能够被召至寝室,最好还怀个孩子。



可惜君特兰姆对贝尔妲并无兴趣。自从莱门得王子诞生以来,蓓莉希娜女王就一直卧病在床。传闻女王和君特兰姆之间似乎并无实质的夫妻关系,然而君特兰姆是个健康的三十三岁男性,虽然对女人有所需求,但是却不曾有过固定的对象。不是偶尔从信任的娼馆召唤妓女,就是亲自前往该处。



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将贝尔妲安排进去,尽管萨克理庞伤透脑筋,却什么也不能做。



这次的战争也是一样,君特兰姆仍旧以骑士身份而非女人身份重用贝尔妲。这对单纯而耿直的萨克理庞而言,心中的感受实在复杂。



贝尔妲虽然吸引不了君特兰姆的兴趣,却似乎抓住了其他众多将领们的心。



“女人这种生物根本不愿意理解骑士之道不是吗?只会啰里啰嗦地发牢骚和责骂。这一点,换成是贝尔妲阁下的话,一定能够明白骑士,不,是男人的心吧。说到娶妻的话,一定要娶个像贝尔妲阁下,不、最好是能娶到贝尔妲阁下。”像是这类的话,渐渐也有人开始说。



说话的人似乎以有妇之夫居多。他们所谓的“女人这种生物”指的也就是他们的妻子。的确,不拿剑的女人或许很难理解骑士的心理,但是反过来说,或许男人这种生物也并不了解自己妻子的心理吧。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虽然是义女,但贝尔妲毕竟是萨克理庞惟一的女儿。对于抱持野心、希望与伯爵结成亲家的男人而言,这个意义更是让她充满魅力。



不只如此,不论是已有妻室的男人、还是单身的男人,掳获众多男人之心的贝尔妲,出人意外地还掳获了无数社交界妇人们的心。贝尔妲十五岁那年正式取得骑士封号,当她来到女王面前,以骑士礼服长袍的装扮出现在宫廷之时,据说集结在大厅里的三百名贵族之中,有超过半数以上都是贵族夫人。会想参加骑士封号授与仪式的夫人通常连十人都不到,惟独那一次吸引了众多的夫人前来参加。这些贵妇人在叹息的同时,还有一部分的人发出尖叫。为了取得骑士封号而跪在女王驾前的骑士,虽然不光是贝尔妲而共有五人,但是贵妇人的视线几乎全部集中在贝尔妲的身上。



在君特兰姆的施政之中,有个现象可称之为贝尔妲效应。



身为女性的贝尔妲受到提拔一事,就是有能力者不分性别,当然更是不分身份受到任用的结果显示,而有能力者被大量采用,军力自然就会越来越强。这就是君特兰姆所要制造的效果。



这个做法还引发了一项,连君特兰姆都未曾料想到的效果。那就是女性,尤其是贵妇人加入战争的意愿被激发了起来。虽然在力气上无法与男人比拟,但是在遭到敌人攻击之际,在直到今日为止全是男性为主的战争当中,女性几乎只能听天由命,一点办法也没有。因此,开始有人拿起刀剑、有人执枪,也有人取弓箭,各自以手中的武器勤奋锻炼,以便在遭到敌人攻击的时候,让女性也能成为战力的一部分。纵使女性的力量只有男性的一半,集结一万名女性的话,还是能与五千名男性匹敌。



这一切就是对于美貌的女骑士贝尔妲产生憧憬的贵妇人们、以及庶民女性们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效果。







铁灰色的云沉重地笼罩着天空。



也许是快下雨了,对于冬季前的这段干燥时期而言,湿气极重的风,从两阵之间刮过。薄薄的云朵飘摇着,从太阳底下流过。穿过云朵所看见的是一片雾蒙蒙的灰色。



“一鼓作气突破中央,将敌方阵形打乱!”



一旦将阵形打乱的话,想要重新整编起来就再也不可能了,卡拉多瓦军将会一口气崩溃瓦解,这么一来以数量取胜的帕得拉翁军就能占上绝对有利的优势。坎塔列斯大公的策略就是利用中央的主力军来突破一点,然后再破坏敌军阵形。



“在这次的战争中立下功劳的人,将被赐与从卡拉多瓦所掠夺的领地和财宝作为犒赏!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前进!”



在坎塔列斯大公的号令之下,维里亚特高高地挥动军旗。宣告战争开始的号角也高昂地吹响了起来。



“全军进攻!”



挥舞着手上的剑,坎塔列斯大喊。十万大军就在齐声呐喊之下开始进攻。



相信自己必胜无疑的十万士兵,宛如黑压压的蚂蚁一样吞没了草木干枯的茶色大地,一口气全部出动。



“进攻!”



就在帕得拉翁军出动的同时,君特兰姆也大剑一挥,号令全军。



最左翼的是库罗梅尔的五千骑兵,中央步兵的左翼是弗洛蒙的二万四千步兵,中央的正中心是欧鲁比司的三万步兵,右侧为查尔比诺的二万四千步兵,而最右翼则是贝尔妲所率领的一万骑兵。合计九万三千,数目与帕得拉翁势均力敌。



比起所有士兵的任何人都来得迅速,一匹白马向前冲出,是贝尔妲。她一口气奔下斜坡,朝着敌阵长驱直入。在她后方,副官艾迪纳尔等等麾下部属亦紧紧跟随,马蹄所扬起的砂尘漫天飞舞。



在双方的中央主力步兵还遥遥相对、尚未进行激烈冲突之前,贝尔妲已经向敌方还在左翼的骑兵队的前锋部队挑起战事。飞来的箭矢、以及射出的几支长枪,她都以精湛的骑术及马上的闪躲一一避过,像光一样地冲入敌阵。



位于帕得拉翁骑兵队前锋的魁梧骑士,高高地举起大剑,对准疾驰而来的贝尔妲的胄甲砍下。



就在此时,银光一闪,贝尔妲的剑已将敌人的手腕斩断。挥起的大剑,连同溅着血沫的手腕一起向天外飞去。失去手腕的敌兵从马上坠落,就这样趴倒在大地上。



“该死!”



眼看着同胞被撂倒的帕得拉翁骑士,毫不迟疑地一剑对着贝尔妲砍下。



贝尔妲以精湛的技巧操纵爱马,闪过那一剑,同时把剑横着一挥,狠狠地击中敌人的身体部分。然而,由于有坚硬的胄甲阻挡,所以并未造成致命伤。



“可恶!”



再度砍下的一剑,贝尔妲完全没办法闪躲。



“贝尔妲阁下!”



此时艾迪纳尔插入其中。剑与剑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艾迪纳尔。真是太谢谢你了!”



贝尔妲趁着空挡逃离危险,继续展开攻击。



“贝尔妲阁下,别冲太快啊!”



紧追在后的艾迪纳尔大喊。



(我果真阻挡在敌人的剑与贝尔妲阁下当中了吗?我还以为,以我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为一个女人付出呢。人还真是种奇妙的动物呀。)



艾迪纳尔一边在头盔下苦笑着,一边为热血激昂的队长所苦恼。



“你的速度太快了。能不能稍微放慢脚步,好让我们跟得上啊?否则的话,我们根本使不上力呀。”



“抱歉,我急着想早点完成摄政殿下的计划,所以……”



就连坦率道歉的样子也……艾迪纳尔不禁满心感慨。



骑兵与骑兵的枪剑互击之声不绝于耳。



卡拉多瓦军右翼的一万骑兵与帕得拉翁军左翼的五千骑兵,似乎已经开始厮杀。但是,卡拉多瓦的右翼骑兵是敌人的两倍数量。不一会儿的时间,贝尔妲所率领的右翼骑兵队已经将帕得拉翁的左翼骑兵队完全击溃。



贝尔妲的伤亡约在三千左右,而敌人则几乎全灭。



相对于此,卡拉多瓦的左翼方面,五千对五千,势均力敌的两队人马仍然在不断地扩大战事。



“进攻,冲啊!冲啊!”



击败敌军的贝尔妲,下令骑兵队继续攻击。



从左侧的后方,剑与剑、枪与盾的撞击声响,以及怒吼和呐喊的叫声一齐以压倒性的音量传了过来。主力的步兵部队以正式交锋展开了激烈冲突。



“左翼骑兵队被突破了!”



坐镇于主力步兵部队的最后方察看战况的坎塔列斯大公的身边,快马奔回一名传令兵。



“我军恐怕会遭到敌人骑兵从侧面攻击呀。”



对着担忧的维里亚特,坎塔列斯大公像要消弭周围的怒吼,同时也为了鼓舞士兵而大声回答。



“骑兵只是一小部分。况且被击破的只有左翼而已。主力战对我方有利,大家无须恐慌。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过骑兵队。派五千士兵防备从左翼而来的侧面攻击就行了!其余步兵部队,全力集中在中央!我们必须突破敌军的中央步兵队!”



坎塔列斯大公激励着部下。



“继续推进,冲破敌阵!”



在帕得拉翁步兵的推进之下,卡拉多瓦中央的步兵缓缓地向后退却。卡拉多瓦步兵的两端似乎相当善战,但中央的战力却明显锐减许多。



“果然,三日前与欧托涅一战的疲惫似乎仍然存在呢。”维里亚特说道。



“不,这是因为我帕得拉翁的兵力强盛啊!”



坎塔列斯大公大声地叫喊着。



“保持这个状态向中央推进!冲破敌阵!”



只要突破某个点,将阵形破坏掉的话,卡拉多瓦军就会陷入混乱之中。若能趁此机会一举击败对方,胜利就十拿九稳了。



“所有士兵向中央靠近,再集中一点!”



在坎塔列斯的命令通过传令兵下达到步兵队之前,士兵们已经开始对向后退的卡拉多瓦步兵的中央部分进行集中攻击。



“胜利就在眼前了。”



从维里亚特的声音中已经可以看到胜利的喜悦。



“必胜!”



坎塔列斯大公自信满满。



“比起那个君特兰姆,我的力量还是略胜一筹啊!”



下令欧托涅进攻之前,他就已经数度发动结盟国对卡拉多瓦展开攻击,以进行牵制。而君特兰姆也不时对帕得拉翁施行同样的伎俩还击。



帕得拉翁大公国与卡拉多瓦王国的国力,可谓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遭到对方的并吞。



坎塔列斯大公一直小心谨慎,施以各种打击手段,缩小对于卡拉多瓦的封锁网,等待时机,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刻的来临。虽然两人从未直接见过面,但是九年来,君特兰姆始终是他憎恨得无以复加的宿敌。



“前进!前进!”



终于要战胜这个宿敌了。在愉悦的高昂情绪之下,坎塔列斯大公不断地挥着剑鼓舞士气,而受到鼓舞的士兵们也更加卖力地向前推进。



谁能发觉得到呢?这股胜利的自信正是迈向败北的一小步。



完全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帕得拉翁军正埋头穷追着不断后退的卡拉多瓦军。



帕得拉翁步兵气势如虹地挥斩而下的剑,在卡拉多瓦兵拼死命的盾牌阻挡之下,一次次地绽出火花。



每当卡拉多瓦兵试着从盾牌之间伸剑刺出的时候,士气高昂的帕得拉翁兵就会猛烈地把剑击飞出去。



战况看来对帕得拉翁极为有利。



不能取胜,不能向前推进,但是,也绝不能失败。



欧鲁比司在不引起敌人注意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让三万步兵向后退。他一面得尽量降低士兵的折损,一面又得佯装抵挡不住而节节败退。还有比这更艰难的任务吗?其实这一点君特兰姆早就设想到了。为了让计策顺利进行而又能欺瞒过敌人的耳目,君特兰姆故意将三日前与欧托涅作战过的疲惫士兵安排在比较前面的位置。这些兵一受到力量推挤,自然就会向后退了。



(情况很不错,进行得非常顺利。)



中央的三万军队慢慢后退的话,帕得拉翁军就会为了突破此处而集中兵力。他所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让敌军向中央集中,其中的空隙,就让查尔比诺和弗洛蒙指挥的两侧步兵队缓缓进入填补。这一切都必须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缓慢进行。



君特兰姆所构想的策略,正朝向完美的境地顺利推移。尽管表面上的卡拉多瓦正处于险恶的劣势之中。



“跑啊!快跑!快绕到敌人的后方去,从后方对敌人的右翼骑兵进行包夹!”



贝尔妲骑着爱马穿越战场。虽然帕得拉翁的步兵队不断地从侧面射箭过来,但她只是挥剑挡开,一心一意朝着敌人的最后方奔去。



“贝尔妲阁下!”



背后传来艾迪纳尔的声音,她又急过头了,贝尔妲稍微放慢奔驰的速度。艾迪纳尔的坐骑脚程并不慢,而且还是匹骏马。只不过,贝尔妲的马不光是健步如飞,上面的骑士体重也轻,所以才会展现出如此的速度差异。上了战场的兴奋应该也是一个原因吧。



“从后方被夹击了!”



抵达敌军末尾的贝尔妲身影,令帕得拉翁兵胆战心惊。位于敌阵末尾的士兵们并没有弓箭装备,所以只能握着剑摆好姿态,等着万一遭到贝尔妲等人袭击之时才加以反击。



然而,贝尔妲却从他们后方穿了过去,一口气朝着敌军右翼前进。



在敌军的右翼之处,库罗梅尔所率领的五千名卡拉多瓦骑兵队,正与势均力敌的敌军骑兵队打得难分难解。



“是两面夹击!”



发现从背后赶到的贝尔妲白马的敌方骑兵,发出了胆怯的叫声!



“将帕得拉翁的骑兵队包夹起来!”



贝尔妲举着剑,从背后向帕得拉翁骑兵发动攻势。帕得拉翁骑兵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完全不给这些不知所措、慌慌张张掉转马首的敌人任何机会,贝尔妲将他们一个个砍倒。而艾迪纳尔等人也随即展开攻击。



帕得拉翁有骑兵五千名,而卡拉多瓦则有骑兵一万二千名。这是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帕得拉翁的骑兵就这样眼看着越来越少。



“库罗梅尔大人!”



认出在敌方骑兵正中央挥着剑的库罗梅尔,贝尔妲大叫。



库罗梅尔正遭到两名骑兵夹击,好不容易终于摆脱掉的时候,却又遭到一记强烈的撞击而松开了剑。



“是以骑兵搅乱之策吗?”



听见帕得拉翁骑兵几乎全数被剿灭的时候,坎塔列斯大公如此猜想。战争的主力终究是步兵,骑兵除了搅乱阵势之外几乎没什么意义可言。



“别在意,反正我们不久就可以突破中央了!向中央前进!继续前进!”



直到此刻,坎塔列斯大公仍然没有领略到君特兰姆策略的真正意义。



“喔!”



和一个大力士竭尽全力以剑互击的库罗梅尔,手上的剑被震得松脱,手腕整个麻痹。接着又被另一名骑士猛力地刺中左肩,痛楚贯穿脑门。不、那与痛楚无关,由于负伤的这个事实而产生紧张,感觉到一阵像是被针扎到般的炽热与焦虑在全身游走,库罗梅尔因而落马。



“库罗梅尔大人!”



刹那间,一匹白马从眼前飞跃而来。敏捷的动作,在一瞬之间便将敌军骑兵的喉咙割断。喷出红色血沫的敌兵向后仰倒落马。



贝尔妲立刻将姿势调整,以纯熟的技巧快速掉转马首,爱马在主人的要求之下迅速回应。轻巧的贝尔妲所骑乘的白马向后一转,正好来到另一名敌人的背后。



贝尔妲从敌人背后,一剑砍中敌人坐骑的臀部。伴随着高亢的马鸣声,敌人的马开始踹着后腿。贝尔妲连后果都预料到,她快速向一旁闪躲。



臀部被砍伤的马,一面高声嘶鸣一面狂暴地企图将骑马者甩落。骑马者则拉着缰绳安抚马匹,虽然免于落马但也已是精疲力尽。负伤的马匹就这么狂乱地从贝尔妲等人的身边跑开。



“快、库罗梅尔大人!趁这个时候赶快上马!”



贝尔妲从马上伸出手。



库罗梅尔的眼眶意外地湿润了起来。



“来,快点!”



即便在这个时候,库罗梅尔依然先将沾满泥巴的手用胄甲刮干净之后,才握住了贝尔妲所伸出来的手。苦口劝说的贝尔妲将库罗梅尔的身体一拉,库罗梅尔便顺势踩住马镫跃上马背。



“伤口怎么样?”



“小意思,一点擦伤而已。”



伤口似乎很浅,所以左臂移动的时候出血量并不多。



“那就太好了,您要抓紧一点喔。那边的那匹马是您的吗?”



在战场的边缘之处,贝尔妲发现一匹失去主人、徘徊不去的栗色马匹。



“的确是在下的马。”



“那么,我们就一口气跑到那里吧。”



“多谢。”



贝尔妲身后的库罗梅尔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手环上贝尔妲纤细的腰部抓紧。



接着,贝尔妲立刻驱马奔向那匹马的旁边。途中,两个敌人挥剑向他们砍过来,贝尔妲制服一人,将另一人的剑击飞出去,然后火速地赶到库罗梅尔的爱马身边。



“太谢谢您了,真是感激不尽。”



换骑至爱马背上的库罗梅尔,向贝尔妲低头致谢。



“您不必如此拘礼,现在还在战争中呢。愿卡拉多瓦获胜。”



“没错!”



“那么,我先在此预祝您战功彪炳!”



“承蒙女神救命,现在又祝我战功彪炳!”



贝尔妲面带微笑、轻盈地策马离去,再次回到战场之中。那一瞬间,库罗梅尔完全忘了自己身在战场,就这么着迷地望着贝尔妲的背影。这个时候,骑着黑马的艾迪纳尔向他靠近。



“库罗梅尔大人,现在可是战争的最高潮呀。”



“我、我知道啦。”



看着库罗梅尔惊慌失措的模样,艾迪纳尔在头盔的掩饰下暗自偷笑。



“贝尔妲阁下对于负伤者是绝对不会弃之不顾的唷。这可不是针对您一个人而已,任何人她都会伸出援手,您可别会错意了。”



“你,我不是说过我知道了吗?”



满脸通红的库罗梅尔以单手策马疾驰,跟随贝尔妲之后再度回到战争之中。







遭到贝尔妲与库罗梅尔的骑兵队夹击的帕得拉翁五千骑兵,不一会儿就完全毁灭。被留下的只有尸体、负伤而动弹不得的士兵、失去主人的战马、以及负伤倒下的马而已。除此之外,现场还弥漫着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策略就从现在开始!库罗梅尔大人、艾迪纳尔大人,快呀!”



贝尔妲一马当先,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疲惫似的策马疾驰,返回到敌阵后方。



就在贝尔妲等人奋战的同时,帕得拉翁军也推压着卡拉多瓦的步兵,以完整的阵形不断地向前推进。相对于此,卡拉多瓦军由于中央遭到强力推压,所以欧鲁比司所率领的三万步兵向后退了约四里半。其结果,不、应该说在君特兰姆的作战计划之下,配置于欧鲁比司部队左右的弗洛蒙与查尔比诺所率领的步兵,形成了向前突出四里半的阵形。而且,贝尔妲、库罗梅尔等人的骑兵也绕到了敌人的后方。



相信有利而倾全力于突破中央的帕得拉翁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卡拉多瓦军团团包围。直到贝尔妲等人的骑兵队攻下敌方后阵、完成包围之时,帕得拉翁军才察觉到这个情况。



前方有欧鲁比司的步兵队,右手边为弗洛蒙的步兵队,左手边为查尔比诺的步兵队,而后方则是贝尔妲、库罗梅尔的骑兵队。



帕得拉翁军,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团团包围。



“被包围住了!”



“没地方逃走啊!”



“怎么办?”



帕得拉翁的士兵陷入一团混乱。



这个时候一片呐喊扬起,卡拉多瓦兵或是举弓射箭,或是刺出长枪,还有人持剑砍了过来。



被敌人完全包围,帕得拉翁军自然而然地越来越向中央聚拢。大约九万的士兵互相挤来挤去。



“什么事啊?”



“发生了什么事?”



位于阵形中央之人,看见自家军队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后退而来,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大叫起来。



“作战啊!”



“别后退!”



“我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了!完全无路可逃!”



从相信有利的形势骤然一变、落入战败的阵形,这样的反差让帕得拉翁军的混乱更是剧烈。直到目前为止地战争当中,大军的阵形通常从一开始就编组完成,并且以同样的阵形持续到最后。而阵形崩溃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战败将至。因此,君特兰姆才会构想出将最初的阵形加以变化,用来包围住敌人的策略。对于帕得拉翁大公国的坎塔列斯大公,不、对于大陆各国而言,这都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新奇战术。



“可恨太可恨了,君特兰姆!”



掌握战况的坎塔列斯大公恨得咬牙切齿。



被团团包围的帕得拉翁军不断后退,彼此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紧密。九万大军几乎紧密地聚集成一个圆形。被封闭在中央的士兵,由于被包围在四周的自家士兵的阻碍下而无法与敌人面对面,在兵力上形成了莫大的浪费。



相对于此,将敌人团团围住的卡拉多瓦军由于宽广地展开,所以几乎都看得到敌兵。他们可以先将外围的敌人打倒之后,再进一步打倒内侧的敌人。



帕得拉翁的士兵数量眼看着越来越少。



“战斗!战斗!分散开来继续作战啊!”



在圆圈中心,与自家军队挤成一团的坎塔列斯大公喊叫着。这么下去的话肯定会全军覆没。



“一定要想办法突破一点!”



然而,就算能打倒前面的敌人,背后还是会遭到攻击,而且两侧同样也有危险,结果还是只能维持圆形而完全无法改变阵形。



“闪开!给我让开!”



激动的指挥官当中,为了移开茫然混乱中的自军士兵,甚至有人开始向外杀出。



卡拉多瓦军队的士兵不只是用剑作战而已,位于后方的士兵还会不断地向圆的中心射箭过来。



坎塔列斯大公的头上就有好几支箭从天而降。



“大公!”



从遥远的头顶上方以猛烈气势下降的箭,全都被旁边的维里亚特用剑拂开。为了守护坎塔列斯而挥着剑的维里亚特坐骑的臀部被箭刺中,马儿发出高声嘶鸣,将维里亚特摔到地上。



“维里亚特!”



狂暴的马儿以后腿踢开了主人之后,仍然持续发狂,不停地以马蹄踢着周围的骑士或士兵。被爱马以最大力量踢开的维里亚特,脖子和胳臂部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倒在地上。不仅如此,由于在混乱之中遭到周围马蹄的数次践踏,浑身上下红色的血迹也越扩越大。



“可恨啊!可恨的君特兰姆!”



恨得咬牙切齿的坎塔列斯大公的嘴唇滴出血来,双眼也被愤怒染得通红。



猛然抓住从天飞来刺入左肩的箭、用力拔出,也不止血地就拔出腰上的剑,发出怒吼。



“战斗!拿出身为帕得拉翁士兵的骄傲继续奋战!”



然而,士兵们早已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该从前面逃走还是从后面逃走地四处乱窜。



“可恶、太可恶了!该死的君特兰姆!让开!挡我者死!”



坎塔列斯开始向前面移动。只要是阻挡他前进的人,就算是自己的士兵他也照砍不误。他要到最前线去,向卡拉多瓦军挑战,向君特兰姆挑战,还要把君特兰姆的头颅给割下来。抱持着这惟一的念头,坎塔列斯在混乱之中策马前进。



“呜……”



坎塔列斯感觉到右侧腹部升起一道炽热的痛楚。那是敌人之剑?还是来自于混乱或错乱的自己人之剑?一把来路不明的剑,不知是意外弹起亦或是蓄意瞄准,就这么刺中了坎塔列斯的腹部。



骑在马上的坎塔列斯的魁梧身躯剧烈摇晃。幸亏及时扶住了马首才免于跌落马下。不能倒下,但是真能撑得住吗?至少也得撑到砍下君特兰姆的首级为止,直到卡拉多瓦向他下跪臣服为止。



“战斗!以帕得拉翁的骄傲战斗!”



高高地举起剑,坎塔列斯大公在敌兵面前一跃而出。



在混乱之中,贝尔妲认出了坎塔列斯大公的身影。当然,她并非直接认出对方的相貌,也不是对其华丽的军装感到怀疑。她是因为看出环绕在坎塔列斯身边的亲信和卫兵一面守卫,一面试图寻找逃脱机会。然而,卡拉多瓦的包围网相当厚,因此亲信和卫兵的人数也越来越少。坎塔列斯大公本人也挥着剑自卫,斩杀从左右攻击而来的士兵,他的勇猛实在是无与伦比。



仿佛在鼓舞着残存少数士兵般地大声呼喊,坎塔列斯高举着剑,策马冲向卡拉多瓦兵面前。



坎塔列斯大公的侧腹,不断有鲜血从胄甲的缝隙中滴落。伤口似乎很深,恐怕已无法再支持多久——



卡拉多瓦的多数骑兵和步兵注视着坎塔列斯。



“那就是坎塔列斯大公吗?”



“竟然发现了敌人的总帅!”



“抓住他!”



“让我来!”



“不、我来!”



坎塔列斯大公决不会心甘情愿地束手就缚吧?既然如此,就以骑士之道来作为他末日的点缀吧。贝尔妲强烈地想着。



贝尔妲插入卡拉多瓦士兵与坎塔列斯大公之间,像是阻挡去路般地骑马前进。手上握着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坎塔列斯大公。



“您就是帕得拉翁大公国的坎塔列斯大公吧,我的名字是……”



原本打算要求单打独斗而自报姓名的贝尔妲停下动作,因为她感觉到库罗梅尔正骑着马从后面靠近。与其被身为女性的自己打倒,不、贝尔妲虽然不一定会胜利,但是最后一战的对手是个女人恐怕不怎么光彩吧。贝尔妲决定把场面交给库罗梅尔来处理。



“库罗梅尔大人,讨伐坎塔列斯大公一事就交给你了。”



“哦!”



就算没有贝尔妲的请托,这也是库罗梅尔的期望。但如果这是贝尔妲所要求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的名字是库罗梅尔。您就是帕得拉翁大公国的坎塔列斯大公吧。我请求与您一对一单打独斗!”



库罗梅尔已经斩杀了不知几人,把淌这血的大剑用力一挥,甩掉了鲜血和脂肪之后,便摆起架势。



紧接着,艾迪纳尔也从库罗梅尔背后急忙赶到。看到这幅情景,坎塔列斯大公大声而豪迈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卡拉多瓦人哪。我坎塔列斯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够解决掉的吗?单打独斗,实在太可笑了!你们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呢!干脆全部一起上吧!”



刚毅的大公护住受伤的左肩,只以右臂单手持剑。



“来吧,分个胜负!”



库罗梅尔踢着马腹前进。然而,他以全力所砍下的剑,却被坎塔列斯单手所持的剑给拂开了。极为强大的臂力,甚至让高大威猛的库罗梅尔在马上剧烈摇晃。



在一旁守侯的贝尔妲不禁感叹。



“乳臭未干的小子!我早说过让你们一起上的呀!”



表情因痛苦而微微扭曲,但坎塔列斯大公依然豪迈地大笑。只是这一笑,却让侧腹涌出了大量的红色液体。他的脸色早已变得土黄,惟有目光依旧锐利无比。



这就是君主的凋零方式吗?贝尔妲不禁感慨。既然如此,惟有全力以赴才是对于对手的一种尊重吧。



“怎样?怕了我这个人,所以不敢上来挑战了吗?既然你们不来,那我就过去吧!”



坎塔列斯忽然快马疾驰,朝着艾迪纳尔砍来。艾迪纳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只能勉强地拔剑抵挡。在坎塔列斯强劲的一击之下,连马匹都踉跄地站不稳脚步。



不让对方有丝毫喘息的余地,坎塔列斯大公回剑再次向艾迪纳尔斩落。散发着浑沌光芒、对准态势崩溃的艾迪纳尔所斩落的剑被架了开来。



贝尔妲在艾迪纳尔被震得踉跄的瞬间,立刻快马疾驰,接着像是跃入坎塔列斯怀抱似的,将他的剑弹开。



坎塔列斯大公感觉到右臂一阵麻痹。但是,他咬紧牙关拼命强忍,硬是不让剑松手掉落。趁此机会,艾迪纳尔逃过一劫。



“太弱了!这是什么软弱无力的剑哪!”



尽管脸上毫无血色,坎塔列斯大公仍旧指着贝尔妲的剑,高声大笑。



“库罗梅尔大人,有劳您了!”



贝尔妲大叫。讨伐之人只有库罗梅尔最为合适,这是贝尔妲的判断。



“没问题!”



库罗梅尔以剑回应之后,便一直线地朝着坎塔列斯大公冲了过去。



在马上气势磅礴直挺挺刺出之剑,坎塔列斯大公只闪躲了一次。剑与剑的互击绽出火花。然而,就在此刻,坎塔列斯大公的身体剧烈摇晃。大量涌出的鲜血似乎早已让他意识模糊。然而,尽管如此,他依旧单手持剑,以锐利的眼光逼视着库罗梅尔。



“尽管来吧!”



“觉悟吧!”



掉转马首、再次进攻的库罗梅尔叫喊着把剑刺出。剑身突破胄甲接缝,深深地刺入坎塔列斯大公的腹部。



坎塔列斯大公依然维持着高举着剑的姿态,发出冷笑。然后,便以同一姿势向后仰倒,从马背上落下。手拿着剑、张大眼睛,就这么瞪着敌人而死去。



“坎塔列斯大公死了!”



在气喘吁吁的库罗梅尔的叫喊之下,卡拉多瓦全军发出了如雷的欢声。



第四章两种疾病







话说置身于蓝斯瓦尔城,被视为仙女神、或者是仙女神使者而遭受款待的周一郎和多梦二人。



他们被捕的那个晚上,意外地在柔软的床铺上睡得很熟,一直到隔天早上,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才醒了过来。大概是天亮了吧。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房间里并没有窗户,所以无法确定究竟是早上了与否。



“咦?这里是?对呀,刚从地球仪过来……”



在睡梦之中将来到异世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周一郎,一面回想着事实一面起床。在他身旁的多梦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再次认清现实。



敲门声再次响起。



“听到了,有什么事情吗?”



暂且先以日语回应之后,周一郎把房门打开。昨夜的翻译官在门口行了一礼后进入室内。房间里的壁炉火焰早已熄灭,几乎没有一点光亮,门外的走廊也是一片微暗。翻译官的手上拿着一座点燃三根蜡烛的烛台。



将翻译官片段式的日语连接起来之后,对方的意思似乎是某个人的妻子想要见见仙女神——也就是多梦。



“请稍待片刻,让我们准备一下。”



好不容易比手划脚地和翻译官沟通,暂时把他请出房间之外,周一郎和多梦二人随即用手把头发梳理好,再把毛衣的下摆弄整齐,脚上当然还穿上了运动鞋。



二人将仪容整理好,一起步出房间的时候,门外不光是翻译官,还多了一位贵妇人站在那儿。她穿着一袭颇为华丽的淡蓝色洋装,金色的头发高高地梳成一个发髻。



“主人、妻子。”



翻译官指着贵妇人告诉他们。



“她是你主人的妻子吗?”



周一郎试着问清楚点,但翻译官却只是重复着“主人、妻子”这两个名词。



这位贵妇人一副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的模样,而且脸色看起来也很差。她以扇子遮着嘴和翻译官说话。这位贵妇人应该是个身份崇高的女性才对,因为翻译官每回一句话,就得向那个妇人鞠躬行礼一次。也许是城主的妻子也说不定。周一郎忽然想到。



“病、治。”



翻译官说道。



“病?生病吗?治?要我治病吗?”



翻译官一头雾水地查着字典。



“病、治。”



这次还是一样,翻译官似乎听不懂周一郎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周一郎叹了一口气。



“什么病?”



“什么病?”



翻译官一面复述一面翻查字典,然后,一脸茫然。



“病的种类是什么?”



“得了什么病?”



“有什么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