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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有如梦境(but not daydream)



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殊子死后已经过了三天。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即使失去她的伤痛未曾平复,我们还是向前迈进。主人查探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一行人的动向与栖身之处,佐伯老师及里绪监视学校以备敌人进攻,舞鹤蜜住进小君家里。或许这也带着逃避的意味,只是想以行动来将殊子已死的事实抛诸脑后也说不定。然而——尽管如此,大家确实是向前迈进。



我也决定向前迈进。



我思考过现在的我该做的、能做的事,和主人沟通之后做出决定。



早晨的教室。我对已经来到学校的小公主打声招呼。



「早安,小公主。」



「啊,早安……硝子。」



她果然和昨天一样,表情隐约有些阴霾。



「今天第三堂的世界史的作业,你写了吗?」



「咦……没有,我没心情写……」



「唉,真拿你没办法。」



所以我对小公主展露最灿烂的笑容:



「我的借你。今天点到小公主的机率超过八成。」



「硝……子?」



「没事的,小公主。」



将笔记本递给小公主的同时,我稍微压低声音:



「我已经没事了。所以小公主也别沮丧了……你再这样下去,殊子会趁虚而入对你做出非常夸张的恶作剧喔。简直是色欲薰心又纠缠不清。当心贞操不保。」



「什么……意思?」



「她就是这种人。」



小公主没有关于殊子的记忆。她之所以会这么沮丧,有一半是因为颅虑到我。既然如此,只要让她以为我已经调适过来,她也会比较好过。



「是吗?呵……呵。」小公主露出浅笑。



「我好歹也是女生。即使这样也会动手?」



「应该说就因为是女生。」



「哇啊……真的假的?」



明明曾经与殊子交往,小公主却这么说,让我听了有些心痛。但是我不能表露出来。若是回想和殊子共度的时光会感到难过,就对她太失礼了。



「所以你得振作一点。否则我会代替殊子,在有机可乘时给你一个激情的吻。」



「啊……不过如果是硝子,说不定可以喔。」



「……咦?」



闹了小公主几句之后,她突然如此说道。



「反正硝子这么可爱。」



「什么?」



「所以不过是亲个嘴,如果硝子想亲……」



而且双颊微微泛红。



……………………这。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小公主!」



「啊哈哈,开玩笑的。」



「如果是开玩笑,请不要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我!」



「真是的,明明是硝子自己提的……」



「问题不在这里!」



「早安——你们在做什么?」



在我们闲聊之时,小君也来到学校,一脸怀疑地朝我们走过来。



「没事。」「没、没什么。」



两人不由得一起僵在原地。我一边看着同时进入教室的舞鹤蜜面无表情地坐到座位,一边对小君说声早安。



「喔,硝子和小公主今天都很有精神——」



「哎呀呀呀你在说什么君子!硝子那种一整年都面无表情的人也就算了,我可是一年到头都超有精神的。」



「真是的……才想说你终于打起精神马上就乱说话……你说谁面无表情了?」



「噫!就是这样!吓死人的面无表情!」



「可惜我这不是面无表情而是生气。只是原本稳重的内心因强烈的愤怒而觉醒了。」



「呜哇——……硝子打算将小公主慢慢折磨到死——」



「你们说的是什么梗啊!」



「啊哈哈——把元气分给我吧——」



小君兴高采烈地引用台词。话说小君,你的守备范围也太广了。



浑身发抖的小公主动弹不得,我从她手上抢走笔记本:



「我不借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呜哇!抱歉,请您原谅我吧……」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继小君之后,八重也跟着来到教室。



「啊,八重早安——」



小君挥手打招呼。



「我跟你说喔——等一下硝子和小公主要展开地球规模超级大决战——」



「才不会!」



总之这下子总算一如往常了。



在我的视野一角,坐在椅子上的舞鹤蜜一脸不耐烦地叹气。



我看了她一眼,又回到无聊又没有意义的对话。



时间就这么很快地过去了,第四堂课结束,来到午休时间。



同班同学像平常一样开始用餐。我们固定四个成员也围在一起,各自拿出便当。



但是今天——小君对我们说出和平常不同的话。



「呐——呐——今天再加一个人好不好——?」



「好啊,没问题。」



小公主和八重也点头说好。



小君看起来很高兴,放下便当转身离开。



话说回来,会是谁呢?是因为小团体的其他人请假而落单的人吗?不对……今天根本没有人缺席。



说不定是其他班的人。正当我如此思考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我都说不用了!」



「咦——你不想跟我一起吃吗?」



「我不是在嫌弃你!可是……」



「那就来嘛——」



我行我素的小君拉着某人的手。那名显然不愿意又无法断然拒绝,几乎是被小君绑架过来这里的某人。



「咦……?」



是——舞鹤蜜。



「话说回来,午餐有必要一起吃吗……」



被小君拉到面前的舞鹤蜜板着一张睑。



我们则是面面相觎,一起愣住。



「这个……小君?」我如此间道,小君回答:



「我今天啊——也做了小蜜的便当喔——」



仔细一看,小君放在桌上的便当是平常的两倍高。



「你、你,我昨天都说不用做我的了……!」



蜜惊讶的程度,夸张到我看了都不禁苦笑。



「只吃面包不好啦——要乖乖吃饭才行。」



看来蜜住在她们家,所以小君就连她的便当一起做了。



……而且没有事先告诉蜜。



蜜正想离开,小君却不加理会,俐落地搬了一张桌子过来。平常的动作老是慢吞吞,这个时候的手脚却特别快。



蜜见状终于忍耐不住,再次尝试反抗小君: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这里会打扰你们吃饭……」



「才不会呢——对吧——小公主、八重、硝子?」



唉,竟然在这种时候把问题丢给我们。



老实说,我是无所谓。小公主也不是没见过蜜,大概也无妨吧。



可是八重从以前就对蜜有所警戒……



「不会打扰啊?」



正当我如此思考时,八重本人却好像事不关己,面不改色地说道。



「……咦?」其中最惊讶的人,大概是蜜吧。



「真的可以吗,八重?」



「嗯。舞鹤同学,你就坐吧。」



「啊、喔,好……」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站在蜜这边。不,应该说正好相反。



她平常桀傲不逊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垂头丧气、战战兢兢地坐到椅子上。在一旁围观的同学们,看见小君轻易地降伏这个全班、甚至是全学年最难搞的少女,只能目瞪口呆。



「来,便当——小蜜的是这个——」



小君递出双层便当盒的其中一个,蜜乖乖接了过去。



不……我的确知道小君是她的弱点……



小君和蜜。我不知道他们两人过去是怎么相处的。可是依照这个情况,大概和现在差不了多少吧。我如此推测。



「舞鹤蜜……你还挺温和的嘛。」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她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但是随即察觉小君在看她,又低下头来。



「…………你等着瞧。」低声念念有词。



「来,小蜜。」



尽管如此,小君拿叉子给她,她还是乖乖接了过去。



白饭捏成的小饭团。这是对左手是义肢的蜜表示体贴。而且这种程度的体贴并不会让蜜本人觉得不快。



「那么我们也开动吧!」小公主急急忙忙说道。



这句话有如命令,所有人各自打开便当,开始午餐。



八重和小君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小公主看起来多少有些紧张。



真拿她没办法。这种时候,必须要由我来做个缓冲。



「啊,舞鹤蜜。」



「干嘛?」



「我用热狗换你的煎蛋。」



「……谁要换啊!」



「是章鱼热狗喔?」



「你在说什么啊!再说谁要吃你做的菜……!」



「咦,小蜜,硝子做的菜很好吃喔——?」



「那又怎么样,一定比君子做的难吃……」



呃、只是逗一下就说出这么难为情的话。



「再、再说热狗这种东西,任谁来煎都一样,」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立刻不太高兴地改口。



「舞鹤蜜,你有资格说那种话吗?」



「你很烦耶!闭嘴吃你的便当!」



见蜜被要得团团转,小公主拚命忍笑。仔细一看,八重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意外,盯着蜜观察她的一言一行。



——哎呀……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话说回来,我的朋友原本就很温柔,即使是蜜也一样,尽管以虚轴而言稍嫌危险,骨子里并不是坏人。她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以及一点亲近彼此的主动。



无论如何,几经波折之后,午餐顺利进行下去。



蜜在吃完的瞬间便打算离席,却被小君拖住,经过一番拉扯之后,所有人也吃完午餐,就这样进入漫无目的的闲聊时间。



「对了,文化祭是什么时候?」



小公主忽然这么一提,话题也跟着变成文化祭。



「还有一个月半吧。找记得是十一月中旬。」



「是喔——高中的文化祭有些什么?」



「比较常见的就是摆摊、咖啡厅之类的吧?」



「哇啊——好期待喔——」



小君的脸亮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国中文化祭的感觉比较不一样吧。



「我们国中时不准卖食物,所以没有那些东西——对吧,舞鹤同学?」



「好、好像……是吧?」



小君一把话题丢给蜜,蜜便慌了起来,忍不住含糊其辞。她从刚才就一直是这样。



坐了这么久总该习惯了。下定决心融入我们不就得了。好吧……对她来说大概很难。



「我国中几乎没去过学校,所以这是我的第一个文化祭。」



我姑且有个「以前身体很虚弱」的设定,于是这么说道。



「班级展示不知道会做什么?」八重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在一旁露出微笑。



「咖啡厅?鬼屋?还是拍电影?」



「电影?有人拍电影吗,小公主?」



「嗯。原则上要展示什么都可以,所以好像有些班级会拍电影。」



「如果要拍电影,果然还是悬疑剧。」



剧本就随便找主人来写,然后在小君的监修之下修正,当成是我写的交出去就行了。同学们应该会接受吧。



「第一个牺牲者是小公主。」



「为……为什么是我!」



「凶手是舞鹤蜜。」



「硝子……你太得意忘形了吧?」



蜜想吼又不敢,只能目露凶光瞪着我。



我意有所指地对她说道:



「即使不拍电影,依然令人期待。」



「……哼。」蜜瞬间露出嘲讽的表情。



「是啊。」之后似乎若有所思,视线也从我脸上往下移。



「真期待十一月的来临。」说到这里,抱胸的她声音里带着叹息。



其中蕴含只有我才听得懂的决心。



十一月。下下个月中旬——



到了那个时候,一切想必都已结束。



树、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不是我们全部被他们打倒,就是我们胜利。



即使打赢了,也没有人能够保证我和蜜能全身而退。



所以这是决心。



为了让我们平安度过,恐怕就在几天之后的最后决战。



为了保护这个平凡无奇,却又因此无可取代的日常。



我们——下定决心。



八重她们依然聊着各种有关文化祭的话题。



我看着她们,蜜则是凝视看起来很开心的小君。



在我们无意对看的瞬间,蜜以桀傲不逊的态度扬起嘴角,以没有任何人发现的轻微动作,对我做个割喉的手势。



……「宰了那些家伙」。



关于这一点,我也完全赞同。



++



恢复平静的学校,简直就像回到春天那时。



这也难怪。现在的状况和五月的确没有任何差异。



三天前那件事,害死了全校大半的学生与老师,但在舞鹤杀了鸳野在亚的同时,整件事完全遭到抹灭。此外——前天,我切割良司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 之后,半个月前的事件也同样从人们的记忆之中消失。



良司也失去一切还是固定剂时的记忆,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常生活。尽管是我造成的,这还是让人心情不太舒坦。不过没办法,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津久见逆绘——城岛镜已经不来学校。班上有很多人表示担心,但是她大概不会再出现了。现在他们失去隔绝空间的虚轴,无论怎么想,学校生活对他们都没有好处。一出现在学校,要不就是被我们跟踪,要不就是被我们杀掉。



唯一让我在意的,是小芹也没来上学。



我若无其事地问过阿姨,她只说「感冒了」。其实应该过去看看情况,我却迟迟无法行动。



至少小芹已经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



当然,良司的虚轴已经不存在,津久见奏也死了,修正力应该产生作用。可是即使不记得那个事件,她也可能还记得我拒绝她——



想到这里,我便不由得裹足不前。



而且我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去见她。



总之我带着这样的心情,在午休时间来到顶楼,望着天空发呆。



里绪也在两公尺之外的地方,依靠扶手望着校园,同样在发呆,



她在昨天中午过后才睁开眼睛。



听闻佐伯老师告知殊子的死讯之后,她抓着赶去探望的我嚎啕大哭。过了一夜,现在总算是平静下来。乍看之下,就和平常一样。



里绪处理情绪的方式原本就和我们不一样。她依循独自的、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道理活着,我不知道这样的她会以何种形式接受殊子的死。或许她根本无法接受。



「……呐,晶。」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里绪,没有回头直接开口。



「怎么了?」



「可以唱歌吗?」



顶楼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有别人。我点点头。



「好啊。」



里绪偶尔会在顶楼唱歌。可是每次一发现我或是殊子来了就不再唱下去,所以我从没完整听过她唱的歌。



「谢谢。」背对着我道谢。



所以我闭上眼睛,直接往顶楼的水泥地一躺。



不久。



纤细的歌声传进我的耳朵。



——少女追求光辉灿烂的事物。



——深信能够交换前往天国的资格。



歌词是英文。



旋律很美,同时也很感伤。



是首我也知道的名曲。



——即使不知道方法。



——只要前往该处,出个声就行了。



——她如此相信。



——相信能够前往天国。



我听得入迷,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秋高气爽的天。



摄人心魂一般湛蓝,彷佛有什么人在尽头。



——墙上净是涂鸦。



——可是,请仔细看。



——话语之中,必定蕴藏其他含意。



里绪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



纤细、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透明。



——蜿蜒的小河,河畔的树上。



——小鸟孤独地啭语。



有如歌词中的小鸟——



——唉,我们的思绪,有时实为虚假——



抽象而梦幻的歌词。



甚至不清楚内容想表达什么,或者没有要表达什么。



叙述一个西行,大概是想前往日落之处的灵魂。



树木间袅袅的烟雾。告知一切缘由的吹笛手。



早晨,五月祭来临。要求抉择的天敔。



吹笛人一阵骚动、风声四起,通往天国的道路隐藏其中。



我们是一为全,亦是全为一。「她」为我们指点道路。我们不知道这条路是对是错,只想着天国,只想前往天国——



「……那是殊子吗?」



曲终之后,沉浸在余韵之中的我轻声发问。



「呐,晶。」



里绪依然没有动作,像是在继续歌唱似地开口:



「里绪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唱歌。因为没有人,因为没有其他人,所以要唱歌让世界知道,里绪在这里。」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对我说话。



「所以……现在有晶在身边,其实不该唱的。因为就算里绪不唱,晶还是知道里绪在这里。有晶知道里绪在这里。」



听起来像是独白,又像是——



「刚才的歌……是代替殊子唱的。因为殊子已经是孤伶伶的一个人罗?要是不唱歌,世界就不知道殊子在哪里。可是殊子没办法唱了,所以由里绪代替殊子唱。为了让世界知道而唱。」



又像是——在对着她说。



「……这样啊。」



我好不容易才能开口。



「之前里绪对殊子这么说过。」



像是在思念故人,像是在神游远方,里绪继续说道:



「里绪说过,殊子很弱。因为……殊子失去虚轴,欠缺却没有填补起来。因为『闹钟』(忐忑不安)不见了,里绪还是认得殊子。」



虚轴在附身的对象制造欠缺,藏身空缺之处。



在虚轴消失之后,当然只会留下欠缺。



「……弱?」



如同里绪所说,如果有那个意思应该办得到。她大可以忘却一切,离开我们身边,填补欠缺,变回从前的「远见殊子」过着普通的生活。



可是殊子没有这么做。她办不到。



这就是——那个家伙的脆弱之处。



「可是里绪得向殊子道歉。里绪竟然置身事外。」



我一句「什么意思」都还没问出口,里绪接着说道:



「……里绪也和殊子一样。一样。里绪……也很弱。」



我准备起身。因为总觉得里绪又要哭了。



但是里绪说声:



「没事的,晶。」



我眼前出现阴影。



她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遮住天空,盯着我瞧。



「里绪再也不会哭了。里绪只伤心到昨天、到刚才为止。」



「……这样啊。」



我爬起身来。



殊子的「脆弱」。如果是这个害死殊子——



那么我该做的不是为此感到悲伤。



而是弥补、掩饰里绪的「脆弱」——并且加以激励。



为了不让里绪落得和殊子一样的下场。为了不让敌人有机可乘。



我对眼前的里绪说道:



「里绪。」



「怎么了,晶?」



我起身望着那双大眼睛,停顿了一下才开口:



「我会继续使唤里绪。我会依赖里绪、利用里绪,发现里绪派不上用场便抛弃里绪。假如里绪被我害死,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会像对待殊子一样……以我的自私、我的任性,蹂躏里绪的性命、里绪的存在、里绪的一切。」



「嗯。」



「小町也是一样。我会随我的方便,利用里绪最重视的小町,像是在制造垃圾一样让小町大量分裂,牺牲小町约生命,用最低劣最糟糕的方式对待小町。」



直截了当地对我的好友坦白——



「就算是这样,里绪也无所谓?」



「嗯。」



里绪点头的模样毫无估计、毫不犹豫。



「里绪和小町是一起的。只要里绪无所谓,小町当然也是。」



「这样啊。」



——既然如此。



我就重申一次。对我的好友再说一次。  



「跟我来。当我的棋子。『有识分体』(分裂病)。」



我以最深的亲近之意,呼叫虚轴的形式名(modeling)。



里绪听见我的话,那张小脸笑了,看起来是那么开心,开心极了。



「嗯。里绪最喜欢晶了。」



里绪表示还想待在顶楼,于是我留下她一个人,前往保健室。



我可以陪里绪到午休结束。可是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里绪也已经听到她想听的,剩下的时间,至少就今天来说是多余的。里绪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很干脆地道别,目送我离开。



「抱歉,老师在吗?」我没先敲门便打开保健室的门。



里面依旧拉上遮光窗帘,佐伯老师就坐在昏暗环境里的椅子上。



「喔喔,晶同学……等我一下,我存个档。」



仔细一看,她双手拿着掌上型游戏机。



「你在干嘛?」



「呵呵……真是讽刺。」佐伯老师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嘻嘻笑着:



「明明世界上已经找不到殊子同学留下的任何痕迹,殊子同学给我的资料倒是好端端地躺在游戏里。不……不对。确实留有痕迹。不过只剩我们找得到。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或许还算幸运吧。」



这么说来,之前佐伯老师来救我们时,和殊子说过什么游戏连线之类的话题。大概就是在说那个吧。



「不过洋葱装备还是一样完全没着落。」



「认真工作吧。」



「呵呵。没问题。因为敷户良司同学的虚轴消失了,前一阵子每天开的教职员会议也不用再开。我目前处于开店歇业状态。」



……呃,我不觉得保健室老师的工作有这么闲。



算了,不用多管。反正她怠怱职守又不是扣我的薪水。



「所以你有什么事?」佐伯老师关闭游戏机的电源,转过头来。



「难道又想要你常用的那种违法药品?」



「谁常用那种东西了!」



话说前天之前那个认真的她上哪里去?这个人的认真态度维持不了三天吧。



「呵呵呵……啊、那就是虐杀电影罗?晶同学最喜欢边看虐杀电影边吸上等货了。嘻嘻。」



「我是什么变态啊!」



「而且内容一定要是虐杀女童才行。」



「这是哪来的危险人物!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是这样,所以你待在这里会有危险喔。」



……呃、咦?



「这个『你』是……?」



我反射性地顺着佐伯老师的视线看过去。



视线前方,有个稍微拉开布帘、看着我发抖……



貌似一年级学生的女孩子——



「咦咦咦咦咦咦?」



「噫……我、我告辞了!」



在我惊声尖叫的瞬间。



她从床上跌了下来,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然后一溜烟逃走。



「等、等等,你误会……」



「我、我、我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了』什么啊!」



这个白痴保健室老师在搞什么!



我——甚至忘了关门,只能茫然对着离去的背影乾瞪眼。



「你想毁掉我的校园生活吗!」



「呵呵呵呵……是个翘课的学生。有闲杂人等在不太好吧?所以我才想说请她出去,可是人家特地在体温计上动手脚装病,我不太好意思赶她。」



「直接叫她走!总比虚构犯罪事实冤枉我简单吧?」



「放心吧,晶同学。俗话说谣言只传七十五天。」



「在那之前我就做完七七了!」



「死因是自杀证明自己清白吧。」



「你就只有说到这种事时特别敏锐……」



够了。怎么想都是我输。再扯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再说,既然有人我可以明天再来……」



「哎呀,晶同学,现在应该不能那么悠哉吧?」



「嗯,也是。」



面对佐伯老师突如其来的认真发言,我也端正姿态。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开关何时打开。切换的时机毫无脉络可循。



我坐到床上,看着佐伯老师叹气。



她翘脚坐在椅子上,表情依旧阴沉。不过至少不是抱着两条腿,大概还好吧。于是我开口对她说出心里的话:



「……你可以吗?」



「哎呀,什么可以不可以?」  



「我是在确认。确认你要不要继续和我一起行动。」



她和我们早就不是没有关系的人。就这层意义上,现在还说这种话或许有些奇怪。可是因为殊子死了,让我更想再次确认。



她是不是和里绪一样,愿意当我的道具、被我利用、被我害死。



还有是不是即使被爸爸他们杀了也无所谓。



我严肃地注视佐伯老师的脸。



深沉的黑眼圈、苍白的肌肤、颜色淡薄,在后方绑成一束的头发——



「呐,晶同学。」



她终于别过头去,旋转椅子面对书桌,突然说道:



「虚轴到底是什么?」



「……这是哲学问题吗?」



「所谓的虚轴,基本上会以保存转移到实轴上的自我为最优先。我们所有人,大概都是这么认为吧?」



「嗯……是吧。」



前天我面对良司时,也是这么认为。



保存自我。也就是生存欲望。这对虚轴而言是最基本的。



因此变成固定剂的人,也会受到这种生存欲望的影响。



可是佐伯老师接下来的话语,却和我这种想法正好相反。



「……可是虚轴却总是愿望重于生存。」



「咦……?」



「或许只是思考方式不同吧。如果以生存为最优先,一开始就不应该战斗。只要埋没自己、掩藏自己、不停逃窜、远离危险就好了。事实上,大部分的生物都是如此存活。不是设法击退天敌,而是设法不被天敌发现。这也是理所当然……除非在极度特殊的状况下否则无法击退,才会称为天敌。」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



和我们交战的虚轴,在真正展开生死斗时,也几乎没有人拔腿逃走。他们的选择都是一决胜负……不,他们的选择只有非胜即负。



然而胜负与生死不同,是完全不一样的问题。



「每个虚轴都没有选择逃避。因为人们的愿望诞生的世界,会为了实现愿望奉献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当然像我们这样完全同化之后,固定剂也能反过来抽换愿望……以固定剂的意志来改变虚轴的意志。」



「也就是说……」意思是——



「虚轴不是只想生存,只是想实现愿望?」



「我想虚轴在根本上,是以实现愿望为『生』。不是生存,而是『生』。如果加个竖心旁可是会变得很糟糕,所以要小心一点。嘻嘻。」



「呃、你不用在这种时候搞笑没关系……」



非死即生,这样的说法不太对。



敝自己想做的事情,成就自己想要的成就。



这样才叫「生」。



「好吧,你说的有点道理。说是哲学也不算错。」



不过这又有什么影响?



正想这么说时,我察觉一件事。



「对了,既然如此……」



「是啊。」佐伯老师点点头。



「那么这个世界……实轴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一切回到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想出不定量子,导致虚轴产生的人确实是城岛树。但是父亲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制造不定量子的,正是世界本身。



现在世界收敛成为一个个体,城岛镜。



世界,妈妈,究竟想要什么?目的是什么?



如果说为了那个愿望,她也同样不惜一死。



「一切的关键恐怕就在这里。」



阻止妈妈,同时不会影响世界的关键。



「除掉我们、加以统合,并不是妈妈他们的、实轴的愿望。只不过是为了实现愿望的过程,只是当前的目的。」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问题就是世界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这个问题要导出结论恐怕没那么简单。但是我必须在近期之内理解。



否则我们会输。



「找会思考的……至少在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