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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 2)



chapter1:



疯狂



(<=>Eclipse)



将全校师生卷入其中的事件结束之后过了五天。



九月十八日,星期一。



停课好几天的学校终于重新开学,我踏进久违的一年九班教室。



校内包括老师、学生在内的大多数人同时产生集体幻觉——校方的对外解释是如此,然而那件事造成的冲击并非隔个周末就能够轻易淡忘。



有的班级有将近一半的学生缺席,有的学生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有些学生更是决定立刻转学。想让学校恢复原状,看来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一年九班很幸运地没有留下多大伤害。



这都得归功舞鹤蜜,多亏她把班上同学全都打晕,我们班上才没有任何人受伤。我昨天才和八重、小君还有小公主三名好朋友通过电话,她们今天都会到校上课。



「如何?身体好一点了吗?」



我刚把书包放到座位上,先来一步的小公主就过来和我打招呼。



「嗯,已经没问题了。小公主呢?」



「不,我本来就没受伤。」



小公主虽然笑了,我还是从她的表情看出一抹不安。



「我倒是比较担心妳……妳的力量恢复了吗?」



即使如此——小公主还是关心我胜过于关心自己。



「当然,否则我就不会来学校了。」



「这样啊。」



小公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什么——妳们在说什么——?」



小君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哇啊、吓我一跳!进来时至少跟我们说声早安吧,君子。」



「啊、嗯,早安——妳们在聊什么?」



「呃、我们在谈最近的社会情势。」



「骗人——」



小君边笑边追问我们在谈论什么秘密。



不过这实在不是能向小君坦白的话题。



「这个嘛……」



藏在我体内空间的本体立刻以最高速度编出一个寻常的话题。我转身面向小君,打算把刚刚编出来的话题告诉她。



「嗯、其实啊,君子……我们在谈硝子的恋情。」



「其实……咦……?」



「这种事当然得找我这个恋爱专家啰?君子还是小孩子,不适合谈论这种话题,所以我和硝子只好把这件事当作秘密。」



「哇啊——原来是这样——!」



——呃呃呃……



ʲô?



听见小公主随口说出的胡言乱语,小君听得双眼发光,瞪大眼睛看过来。



小公主闭起一只眼睛向我打暗号。



如果可以,真想叫她收起那脸灿烂的笑容。



「……可是总觉得好像听到很过分的话——」



「不不不,这也是没办法的,君子。难道妳觉得自己可以给硝子什么有用的建议吗?」



「呜——的确不行……」



「所以说这是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知道吧?那可是又情色又让人陶醉又纠缠不清。」



「咦?很色吗——?但是又让人陶醉…………而且还纠缠不清……!」



小公主的胡一言乱语让小君脸红耳赤。呃、就算妳们盯着我也没用。



「硝子,放假这几天到底发生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



「她趁着学校休息的机会,和城岛学长走上大人的阶梯……好痛!什么……」



不能再让小公主胡扯下去,所以我捏住小公主的耳朵,把她拉过来:



「……妳说谁是恋爱专家?」



「呃,当、当然是我……」



「这样啊恋爱专家是吧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等、等一下硝子!妳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可怕!」



「很抱歉,我一向都是这种表情。」



「不、我不是说这个……耳朵!放开我的耳朵……」



这是处罚。在我走上大人的阶梯之前,得先让小公主走下地狱的阶梯。



「才不是这样,小君。」



「……咦?」



我继续捏着小公主的耳朵,对小君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其实是小公主来找我讨论恋爱的事。」



「…………咦?」



小君和小公主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什么意思……」



又是异口同声,这两个人默契真好。



「其实小公主虽然是女生,但却喜欢……」



「停停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吧拜托!」



最重要的部分被小公主的尖叫声掩盖过去。



「咦,什么?硝子说什么——?」



「没、没什么啦,君子!没事!没问题!我现在觉得超棒的!」



「小公主,妳太慌张了,完全搞不懂妳在说什么。」



看样子她也没有力气胡言乱语,今天就先原谅她。于是我放开被我当成人质的耳朵。



「真是的……每次都用暴力逼迫我屈服……」



「真要辩论我也奉陪喔?」



「算了,那也是得屈服在语言暴力之下,而且那样我更没胜算……」



「那——妳们到底在聊什么——?」



我们就像平常一样谈笑。



不满自己被排除在话题之外的君子还在继续追问,我一面岔开话题,一面用眼角余光看了小公主一眼。



老实说——我很感谢她用这种嬉闹的态度面对我们。



想起上星期发生的事。由津久见奏等人所引发,袭席卷整所学校的非日常。这场事件的结果令主人一直守护的日常宣告崩溃。



我的——不,我和主人的「虚界涡(undergate)」因此开启,带来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而且城岛树似乎利用虚界涡开启的机会,回到这个世界——



对于已经能够理解何谓情感的我来说,这一连串的事件对我形成巨大的压力,不是休息几天就能消除。事实上在学校休假这几天,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让我和主人更感焦虑。



虚界涡开启时的反作用力让我的不定量子回路暂时无法启动,在我复原之前,主人和我只能待在家里无处可去,还得靠里绪和殊子保护我们。



这段期间树完全没有尝试与我们接触,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和多半与他在一起的无限回廊(etemalidle)究竟有何目的。被敖户学长带走的芹菜学姐也落入无限回廊手中。



现在的我总算亲身体验无计可施的感觉,甚至觉得与其让自己如此痛苦,打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情感还比较好。



小公主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情,所以才会故意表现开朗的样子,想藉此缓和我的紧张。



她发现我的视线,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也点头回应她的笑容。



「……早安。」



同一时间,身旁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虽然只是随口说声早安,小君和小公主马上做出反应,向说话的人挥手:



「啊,早安——」



「早、早安,好久不见了,八重。」



一直到刚刚才进教室的人,是我们这个小团体最后一位成员——皆春八重。



「……啊。」



然而一看见她的身影。



「呃……」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变得僵硬。



「早安……八重。」



明知道事实无法改变,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



「怎么了?硝子。」



「啊……不。」



我勉强挤出回答,反射性垂下视线,无法直视她的脸孔。



「妳还好吧?」



八重担心地问我,声音透露出对我的关心。她大概以为我因为之前的集体幻觉事件,变得害怕上学。然而面对她的关心,我不但无法感到高兴——反而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是的,我没事。只是有点呛到。」



「这样啊。」



八重有些腼腆地微笑。那是只有经常和她在一起的人才能察觉的笑容,是她一贯的表情。



但是我无法用笑容响应她。



因为她的表情一如平常。



平常到使我想起那个秘密,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真是残酷。」



「咦,什么——?」



「不,没什么,小君。」



脱口而出的呢喃究竟是对谁说的?



是根本不存在的神?还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又或是我自己?



看着八重她们,我把手悄悄放在胸前,轻轻触摸心脏附近。



我已得到「心」,但我不知道心在哪里,也不知道心哪里会痛。



放假这几天过得如何?八重如此询问其它两人时,我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的侧脸。



开朗的表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恋人。



不知道那名恋人曾经污辱我。



更不知道——那个人已被我所杀。



能够直接介入世界系(inst),将里面数据完全删除的「世界终焉(curtainfall)」。



那股力量删除大田敦的资料,如今就算是虚轴(cast)也无法取得有关他的任何情报。就连直接下手杀死他的主人,记忆里的相关情报也被清除。



然而有关他的纪录,至今仍留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里。



也就是说,我是世界上唯一知晓他曾经存在的人。



有关他的一切信息在我的内存里失控流窜。



这就是我身为最恶劣虚轴的最好证明——



我想跟主人讨论这件事。



事实上,在学校放假这几天,我好几次试图找主人说话。



但是没有成功。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储存在机械内部的数据唯有经过使用者的搜寻才能提取,但是身为使用者的主人非但不知道信息的存在,甚至连搜寻的方法也不知道。



混杂在信息回路中的无用碎片就像病毒不断侵蚀我,然而主人什么都不知道。



恐怕直到我故障为止……不,就算我故障,主人还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份资料。没错——他连我为何故障也无从得知。



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与主人无关,一切罪孽应该由我独自背负。



毕竟是我将他拖进深渊、操纵他,甚至消灭世界。



这个负担实在太过沉重。



我拚命忍耐心中的痛楚,勉强自己摆出笑容。



用不同于过去的理由伪装自己的情感。



++



重新开学的第一天早晨,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叹着气走进校门,来到二年三班的教室门口。



老实说,我曾经不只一次想要请假。毕竟在遭遇过那些事之后,正常人根本不想上学,更何况眼前这份日常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每当我想要请假,脑中就会浮现良司上个星期说过的话。



学校见。



这是良司说的话。他在讽刺过去不断欺瞒日常的我,仿佛在说这次轮到你面对虚伪的日常,这下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我绝不能逃避。



何况芹菜——小芹还在良司和无限回廊(etemalidle)手里。



他们会如何对待她?她真的没事吗?



这件事只有他们才知道,我恐怕只有在学校里才有机会与他们接触。至少无限回廊一定会设法营造这种状况。



我的行为就像明知眼前有陷阱还故意踏进去,我的心情有如被人押往拷问室的囚犯。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其它选择。



打开教室的门,教室里已有好几名同学先到一步。



「喔、城岛,你也来上学啦。」



其中一个人出声向我打招呼。



「是啊,算我运气好吧。」



我微微一笑,把书包放在桌上。



自从上个星期津久见奏引发事件之后,学校陆续有人住院或转学。



这个班级的灾情也颇为惨重。



就我所知已经有两个人转学,六个人住院。今天班上同学要是有一半来上学就不错了——不过最起码有三个人一定会来学校。



「嗨,晶。」



这三个人的其中之一对我挥手。



「啊,早安……良司。」



我也做出回应。



「如何?你没有受伤吧?」



明明自己就是让学校陷入混乱的主因,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出这种话。



「正如你所见,好得很。」



「这样啊,那就好。」



说完之后便转过身。看见这家伙若无其事的笑容,我不禁想要杀了他。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试着问道:



「其它人呢?」



「这个嘛。」



良司知道我想问什么吗?他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是点头说道:



「森町住院了。我昨天去探望她,好像有点精神恍惚。」



「……真的吗?」



「是啊,真的……怎么啦,晶?你的脸在抽动喔?」



「我是在担心。」



「这样啊,那么去探望她不就得了。」



「是啊……我一定会去。」



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听来,我和良司的对话再平常不过。



但是这段对话其实另有含意,谈的其实是小芹现在的情况。



关于这件事——良司多半没有说谎。



当然我也不会就此相信良司的片面之词。「有点精神恍惚」这种说法实在太过抽象,如果我知道小芹在哪里,而且那是我到得了的地方,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她。



可是不可能。



过去的五天,里绪和殊子用过一切方法寻找,仍然无法找出小芹的下落。对于无法识别小芹长相的里绪来说,搜索对象当然是以良司和无限回廊(etemalidle)为主。只是无论对象是谁都一样,他们一直把小芹带在身边,躲藏在津久见奏的虚轴「坠落黑麦田(ninelives)之尸」制造的隔绝空间里。



「喂、敷户,听说鸳野转学了?」



其它同学没有人听出我们话中有话,有人在一旁插嘴。



这个人知道良司和鸳野正在交往。



「是啊……没办法,谁叫学校发生那种事。」



良司故意露出沉重的表情。



「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我跟她还是保持联络,要见面随时都可以见面。」



「所以你们打算继续交往下去?」



「是啊。」



「这样啊,那很好啊。」



鸳野在亚——现在已成了无限回廊(etemalidle),似乎不打算来学校。



良司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和一个外表是自己曾经交往的女生,骨子里却是另一种东西的家伙共同行动,他的心里难道没有丝毫恐惧或罪恶感吗?



我不知道,我再也无法理解良司内心的想法。



回到现实,我们开始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班上同学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学校,教室里逐渐变得吵闹。大家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上个星期的事,谈的不外乎哪个同学转学、哪个同学受伤住院的八卦消息。毕竟这次的事件已经闹上电视和报纸,身为当事人的学生们多少有种成为新闻人物的兴奋。与班上几名同学闲聊的同时,周围的喧闹不断传入我的耳里。



距离第一节上课钟响只剩五分钟。



「早安。」



「早安。」



一男一女说着同样的话走进教室。



转头看去,他们正是三个必定会来学校的人其它两个。



「喔、津久见同学!没事吧?」



有名男同学高兴地响应,一听到这句话,几名女同学迫不及待地走向津久见兄妹:



「没想到你们一转学就遇到这么可怕的事!」



「真是辛苦你们了。」



「还好你们没事。」



女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津久见兄妹,两人满脸微笑一一响应,来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看在知晓他们本性的我眼里,他们的笑容根本就是面具。



这两个人一面应付身边的同学,一面往我的方向走来:



「早安,城岛同学。」



「城岛同学好像也没受伤。」



津久见奏举起一只手,对我投以微笑。



「是啊,托你的福。」



「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对吧?逆绘。」



「是啊,哥哥。」



「休假这几天逆绘老是担心城岛同学。真是的……早知道逆绘这么着急,之前就应该向城岛同学打听联络方法。」



「……讨厌啦,哥哥。」



看见逆绘露出害羞的表情,全班同学的视线不约而同在我们之间来回。



男同学全都露出「为何是城岛这家伙!」的表情,眼神里混杂羡慕与嫉妒;女同学的眼神充满看热闹的好奇,像在说:「为什么是城岛同学?」



如果只针对班上男女同学的反应,我的感觉就跟上个星期一样不自在至极。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心中涌起更多对这两个人的厌恶与怀疑。



「呃……别这么说……」



我露出暧昧的苦笑,尽力不让自己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首先是奏的目的。他究竟是听命于无限回廊(etemalidle),还是有自己的行为准则,直到目前为止完全不得而知。这家伙拥有的虚轴非常难缠,本人的性格更是极为恶劣。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将我们逼到绝境,但我们猜不透他下一步想做什么,感觉好像多了一个无限回廊。



津久见逆绘更是让我猜不透。



当时这个虚轴自称是我的母亲。



老实说,要我把眼前这个少女当成妈妈,我宁愿相信这只是恶劣的玩笑。



我不相信她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说仔细观察,她的长相跟妈妈确实有几分神似。五天前那件事的最后,临走前和我还有硝子说话的语气也和当时的妈妈很像,但是说穿了也不过如此,最合理的解释是「她在模仿妈妈」。可以想见这个出身还有形式名都不得而知的虚轴,多半是无限回廊或爸爸派来的手下,用来扰乱我的心神。



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



在家这段期间我一直在想那件事。



上个星期逆绘从我面前离开时,曾经说过一句话:



「到时候一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这只是她为了扰乱我的假话,事实上也很可能如此。即使明白这点,她的这番话还是在我内心留下疙瘩。



「怎么了,城岛同学?」



我回过神来,逆绘的脸不知何时凑近面前。



「啊、没事。」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这样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我重新展现虚伪的演技。



「城岛同学在担心森町同学吗?」



逆绘——谎称是我母亲的虚轴如此问道。



「是啊,这也是一点……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你有去探望她吗?」



「不,还没有。我很想去看她,可是因为一些事情一直去不成。」



「这样啊……希望森町同学快点好起来。」



「……是啊,希望如此。」



一边是知道小芹下落的逆绘,一边是不知她在哪里的我之间的对话。



字字句句都是谎言。



明知日常已经崩溃,依然试图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演出三流闹剧。



这种行为空虚到了极点,不过我也只能这么做。



展现在班上同学面前的表情,以及只有我们明白的背后真相,两者分别有其意义,驱使我在此时此刻与敌人合作演出——感觉就像带着满脸笑容呕吐。



「这么说来,城岛同学……你的女朋友还好吧?」



「……咦?」



「就是一年级的那一位,她没有受伤吧?」



津久见奏表现出十足关心的模样,我不知道他话中的真正意图。或许他知道硝子因为开启虚界涡的反作用力而暂时停止运作,想趁机探听硝子的力量是否复原。



于是我故意说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嗯,还算幸运。」



「这样啊……和女朋友同居在一起还是比较安心,不过这么一来逆绘可就没什么希望了。」



「别再说了,哥哥。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这句话再次让我成为众人环视的对象,同学的视线不断对我施加压力。幸好塚原没来,要是他在现场,谁知道他又会鬼叫些什么——我几乎像平常一样反射性说出「硝子不是我女朋友。」但是在脱口而出之前,我想到某件事。



「……是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开口:



「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这样我也比较安心。」



我的话让周围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喂……等一下。」



「呃,城岛同学……难道你承认了?」



「不会吧,真的假的?」



周围很快掀起一阵骚动。



奏先是惊讶地睁大双眼,随即微笑说声:「这样啊。」逆绘低下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躲在人群后面的良司眉头一皱,还是保持旁观者的表情。



没错,我再也不会否定我和硝子的事。



那对我来说代表日常的毁灭,同时也是一种觉悟,更是一种决心。



我不能再逃避,也不想再逃避。



仿佛要对日常本身宣战,我毫不畏缩地迎向所有人的眼神,面对他们还有她们的反应——默默承受一切。



在此同时,宣告晨间点名时间开始的铃声终于响起。



有如拼布的一天即将开始。



我转身背对呆立在原地的同学,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



一早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郁,但是随着时间经过还是逐渐热闹起来。因为牺牲者不多,午休时间的一年九班几乎和平常一样吵闹。



我们也和平常一样——四个人把桌子靠在一起吃便当。



「我们班上的人果然比隔壁班多——太好了,几乎没有人受伤。」



「就是说啊。」



小君边说边玩筷子,小公主也表示同意。



知道事情内幕的她偷偷看了教室另一头的舞鹤蜜座位一眼。蜜一如往常不在教室里,如果她在,一定会满脸不高兴地避开小公主的视线。



「只能说是感谢幸运之神眷顾。」



「是啊——」



两人边说边呵呵大笑。就我的推测,现在的笑声有一半是出自真正的安心,另一半则是强颜欢笑。姑且不论在班上陷入混乱时睡着的小君,小公主应该经历过一段令她感到恐怖的回忆。



我停下正在用餐的手,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虽然混乱是由敌人引起,但是其它人之所以被卷进来,我也有一半责任。



没人察觉我此刻的想法,小君继续说道:



「八重——妳在田径社的朋友还好吧?」



「嗯,大部分都没事。有几个学长姐受伤住院,不过好像没什么大碍。」



她所说的「学长姐」一定也包含芹菜学姐。



八重的话紧紧揪住我的心脏。



从早上到现在,我发现自己怎么样也不敢直视八重的睑。



——八重什么都不知道。正因为如此,她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关于芹菜学姐,八重只知道她「因为过度惊吓而住院」这个假情报。如此告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带给她的不只如此,还有她没有提起,连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的决定性失落。



在春天那件事后,我们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当时我们让她堕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而与当时相比,此刻加诸在我身上的压力明显更加巨大、更加沉重。每当思考这件事,我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我想这多半是诞生在我身上的情感所造成。



在0与1之间蠢动,光靠运算不足以处理的内心纠葛——



「硝子怎么了——为什么拿着筷子不动——」



「啊,没事。」



我暧昧地点头,还是提不起食欲。



如果是过去,不管是在什么状况下,我的本体都可以压抑来自人体的要求,对身体下达进食命令,但是现在无法做到。



这或许正如同津久见逆绘所说,是一种故障。



就在这种种念头在我脑中打转之时,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嘿——午安。」



那是一种彷佛在语尾加上音符或星星符号,十分开朗的声音。



我不禁转头看去。



「咦……」



一个人不如何时出现在我背后。



「……殊子?」



这个人照理来说应该待在三楼的三年级生教室。



「啊、学姐,怎么了吗——?」



「嗨,小君。最近过得可好?」



「呃、我们早上才刚道别……」



「哈哈,的确是这样。」



「呃、殊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维持转头的姿势询问她。



「嗯?这个嘛……」



然而她像平常一样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没看到小蜜——她到哪里去了?」



「妳是来找她的?午休时间她从来不会……」



「不不不,我不是来找小蜜。」



那么究竟是来做什么?我正打算这么问时,殊子笑着说道:



「硝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可以等妳们吃完饭。」



「我……吗?」



「对,我想跟妳聊一些爱的话题。」



珠子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头绪。



「……啥?」



「咦?爱的话题……早上说的那些话原来是真的吗——!?」



珠子说的那句话居然吸引小君的注意。



「喔?怎么了?妳们早上说什么?」



珠子竟然也附和起小君。



「我跟妳说——小公主和硝子今天早上瞒着我……」



满脸好奇的殊子把头靠近小君嘴边,小君也配合地压低音量,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好像在谈论什么秘密。



「喔——然后呢?」



「……好像又情色又让人陶醉……」



「唉呀唉呀。」



「……而且纠缠不清……」



「那还真不得了。」



「……虽然是我自己猜的,可是她们一定……」



隐约传入我耳中的句子,全都是些让人听不下去的东西。



听着小君的耳语,殊子不住点头,还不时用别具速葸的眼神看过来。



「……小-公-主?」



我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伸手在身边的罪魁祸首肩膀拍了一下。



「噫!有、有什么事吗硝子大人……!」



声音听起来非常狼狈。



「被告是否主张自己无罪?」



「不会吧,等一下!现在这个应该不算我的错!好可怕!硝子看起来好可怕!」



「异议驳同。这样好了,在妳身上绑石头然后丢进游泳池里,要是浮起来就判妳有罪,没有浮起来就判妳无罪。」



「这根本是魔女审判!?」



妳这个魔女给我闭嘴。



耳朵靠近小君嘴边的殊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眼镜后头的那对眼睛看起来像是要吃人。姑且不论小君对她说了什么,她来到一年九班的目的本身就是个谜。



我看了彷佛待宰羔羊的小公主一眼,再次用筷子把菜送进嘴里……其实我有点感谢殊子,至少她让我可以忘记自己没食欲这件事。



八分钟之后。



我在殊子的带领下来到校舍屋顶。



屋顶上难得没有其它人,原因多半是因为今天到校的学生比平常少。



「里绪也不在。」



「是……啊。」



里绪现在恐怕还在保健室里睡觉。毕竟在我因为无法启动不定量子回路而被迫休息的时间,卫绪一直待在家里保护主人和我,同时还得帮忙寻找芹菜学姐。



殊子也是一样,我们这次真是替她添了不少麻烦。



这些念头闪过我脑中,我不由得低下视线。



「……咦?」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殊子的脸就在眼前,与我的脸异常接近,嘴唇还在不断靠近。



「妳、妳在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开,殊子露出遗憾的表情:



「唔,真可惜。」



「什么可惜,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



「谁叫妳要在我面前大意。」



「不,我并没有大意。」



「也罢,反正以前也没看过硝子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次算是有所收获。」



珠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妳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总不会为了「想亲妳一下」之类的无聊理由把我叫来这里吧?



「唉呀,只是突然想要亲硝子而已。」



……就是这么无聊的理由。



「抱歉,只是开个玩笑。别这样瞪着我……」



「到底是什么事?有事还请快说。」



「真是的,聊聊天有什么关系,硝子最近真的越来越像晶了喵——」



殊子边说边耸肩,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我有些不耐烦。



老实说在午休时间和殊子两个人来到这里,绝不是个好主意。我们直到现在还猜不透敌人的想法,要是我不在教室,小公主她们等于毫无防备。然而——殊子毫不理会我的不耐烦:



「硝子,妳没注意到吗?」



殊子背靠着屋顶的铁丝网,轻叹一口气。



「注意……什么?」



我无法理解殊子话中的含意,屋顶上的风轻轻吹动我头上的缎带。



「妳没注意我进了妳们教室吧?」



「呃……那个……」



殊子的视线望向天空。



「妳觉得为什么姬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小君吓了一跳;不认识殊子的八重显得有些意外……但是小公主的反应呢?姑且不论殊子来了之后说的话,小公主在殊子刚出现时不但不惊讶,反而显得若无其事,好像早就知道殊子会过来找我。



「难道……」



「没错,是姬传简讯给我,说硝子的样子有点奇怪。」



「是这样……吗?」



「平常的硝子肯定会注意姬的异状,但是今天的硝子没有发现,为什么?得到情感让妳的处理能力和观察能力降低了吗?我想应该不至于这样,这方面妳自己也很清楚吧?」



殊子说得没错。



就算获得情感,我身为机械这件事依然没变。应该这么说——因为感情起伏造成机械部分功能失常是不该发生的现象。



因为这种现象只会发生在成长阶段,代表的是磨合过程。



这种混乱若是发生在我不知感情为何物的时期还情有可原,但是现在我已经获得情感,照理说有所成长,得以让机械的性能与身为人类的情感同时并存。



「算了,一下子就要求完美也太过勉强,我这么问是有点过分。」



「不,妳说得没错……而且出自殊子口中的问题没有一次不过分。」



「喔,硝子倒是变得很会说话。」



「只是学习主人的说法。他还说虽然如此,但是殊子说的话总是切中要害,所以特别难搞。」



「呜喵——」



殊子的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也只能苦笑。



「所以说我没有说错啰。」



「是的,关于这点我要感谢妳。」



我知道小公主一直担心我,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小公主眼中显得如此消沉,消沉到让她找殊子帮忙。



「所以硝子到底为什么变得这么忧郁?」



「不,我没有忧郁……」



原因很明显,是因为杀害八重的男朋友带来的悔恨。



还有对于我自己,对我这个巨大的不定量子回路产生的……近似恐惧的感觉。



无法得知敌人何时发动进攻所造成的恐惧只是间接,真正的问题是——我到现在还无法处理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让我很难把眼光放在未来。



但是我无法回答殊子。



大田敦的资讯只留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却无法依照自己的意志把这些资讯说出口。就这点来说,殊子问这样的问题确实很过分。



见我沉默不语,殊子脸上再次浮现苦笑:



「也罢,就算找大姐姐讨论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禁想要辩解,然而殊子接下来的话彷佛早就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



「可是硝子,重点不在于妳能说还是不能说。」



「……咦?」



她的语气不带半点犹疑。



「听好了?所谓的世界绝对没有妳想象中那样狭窄,更没有那么不值得信任。我建议妳最好认清这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妳藉由夺走晶的世界得到自己的世界。」



殊子不知何时收起笑容,语气变得尖锐无比:



「妳从晶身上夺走的世界,还有妳自己得到的世界真的是那么狭窄的东西吗?它们真的低劣到不值得妳信任吗?」



我得到的东西。



以夺走主人的世界为代价得到的东西。



那是他,我的他花了六年时间给予我的东西。



也是我,我自己花了六年时间去培育的东西——



「不管是姬、小君、皆春八重,还是我、里绪、佐伯老师、小蜜……更重要的是妳最喜欢的晶,这些不都是妳的、城岛硝子的世界吗?妳觉得这样的世界、觉得我们会背叛妳吗?我可以肯定告诉妳,我们不会背叛妳,绝对不会背叛妳。就算妳背叛世界,世界也不会背叛妳,因为这个世界是妳最重要的人给妳的东西。」



「殊子……」



「硝子之前不是说过?『若世界将由我毁灭,那也只有我有资格毁灭世界』。现在你们实际得到那种力量,那种足以逼迫对手在服从与死亡之间做出抉择『闹钟(忐忑不安)』和『有识分体(分裂症)』都感到恐惧的巨大力量……既然如此,应该说正因为如此……『全一(allinone)』不应该逃避。」



殊子很难得地——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用如此坚定的语气开口。



坚定、冷酷,但又蕴含深刻感情的声音。



「当时的妳曾经宣示:『在世界步入终结之前,我会一直注视这个世界。』如果妳违背自己说过的话,那么不但世界不会原谅妳,应该被毁灭的我们更不会原谅妳,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被一个别过视线的对手毁灭。如果想要毁灭世界,妳必须够傲慢,让世上所有一切都屈服在妳脚下,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台局在上,堂堂正正地……杀死对方!」



那是一种愤怒。



殊子当然不知道我为何意志消沉,但是她的话分毫不差切中要害。



她似乎把我整个人看透,才会这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