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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I me mine(No-one's frightened)(1 / 2)



时间是隔天中午的十二点三十分。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也是暑期辅导第一天。早上的课在比平常略为轻松的气氛下顺利完成,我觉得有点累,在椅子上伸展手脚放松身体。



昨晚宴会的残局一直到凌晨一点才收拾完毕,之后虽然马上就寝,但是五点就起床,所以必须在睡眠时间比平常少两个小时的情况下面对暑期辅导。虽然一定程度的疲劳可以控制,但是有机体对于睡眠的本能需求,已经超出我的控制范围。



「硝子看起来好累——」



满脸笑容的小君走到无法隐藏疲态的我身边。



「小君,一只眼睛看得清楚黑板吗?」



「嗯,这样看起来真的很累——」



小君今天一反常态在右眼戴上眼罩。



根据她本人的说法,是昨天晚上不小心跌倒撞到柱子,幸好伤口并不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受伤,绝不能说是件幸运的事。



「真是冒失鬼。」



八重一脸看不下去的样子,语气之中透露她的担心,还敲了一下小君的头。小君笑嘻嘻吐出舌头,感到很不好意思。



「八重今天有社团活动吗?」



「是有练习,不过应该会提早结束……怎么了?」



八重早已做好放学回家的准备,我跟君子还得再等一阵子。原因是学校从今天下午开始邀请学生家长举行家长面谈。



「得花多少时间还是个问题,我推测一起回去并非最有效率的方式。」



「嗯,而且我还是今天的最后一个——硝子应该可以尽快结束吧?」



「学校的计划是每个人五分钟,但是可以推测时间一定会往后延……」



面谈分为今天、明天与星期天三天进行。我跟小君排在今天,八重是星期天,学校订定的时程是下午一点到两点半,面谈的顺序基本上是按照学生的座号。在这种情况下,放弃三个人一起回家的计划,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那么今天就此解散吧。」



「是啊——」



「嗯,明天见。」



八重挥手道别之后走出教室。



「接下来要做什么?」



「要吃饭吗——?」



「说得也是,只是我下午一点跟学长有约,所以得在那之前吃饱……小君介意吗?」



「咦?什么?是约会吗?你们要约会吗——」



「……小君,我们怎么会在面谈前做这种事?我跟学长只是要讨论面谈的事。因为住在对面的伯母要来参加面谈,所以得先讨论一下。」



其实我的面谈不只三个人,而是四个人。我认为这种方法效率不彰,所以一直主张只要芹菜的妈妈参加就够了,不过顽固的主人就是不肯答应。



「喔,真是豪华——」



小君说的话还是一样有些难懂。



「可是说到志愿,我们才刚进高中,老实说真的很难想像——」



「现在谈这个的确还早,而且大家的成绩在往后几年很有可能出现变化。」



不过就我的状况来说,学业方面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么说来,小君的妈妈有请假吗?」



「嗯,我之前就跟她说了。」



「……这样啊。」



小君家目前是只有母女两人的单亲家庭。其实直到两个月之前,她的家中还有她、哥哥,以及双亲,但是她的哥哥直川浩浦,还有爸爸直川庆太如今都已经不在世上……不,是被这个世界视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的哥哥与虚轴同化,最后被舞鹤蜜杀害。



她的爸爸则是与无限回廊同化,在对里绪发动攻击时遭到打倒。



因此就我所知的范围里,小君是虚轴的受害者之中,灾情最严重的。



现在才来考虑我能为她做什么,或是不能为她做什么已经毫无意义,也因为如此,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守护小君。不管是我自己还是主人,都无法容忍小君的世界被无限回廊继续破坏下去。



如今小君的周围没有虚轴。打从两个月之前,我就拜托里绪尽可能优先过滤小君身边的危险因子,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兆。



「小君的志愿是什么?」



所以眼前唯一的问题,就是小君自己的人生——



「硝子真是的,今天的面谈就是要讨论这个啊——」



我只是她的朋友,在目前的状况下,我能介入的只有这么多。



所以我点头说声「的确如此」从书包里拿出便当盒。



说真的,比起我的未来出路,小君的未来才是重要。



我跟小君的午餐时间在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告一段落。



剩下的活动只剩下家长面谈。我的面谈是从下午一点四十分开始,距离现在还有四十分钟,只是再过五分钟我就得跟学长会合,所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休息。



「硝子是不是差不多该走啦?」



小君边说边整理东西。因为老师很快就会进来,这间教室将会净空作为面谈场地。



「没关系,我和学长就约在这间教室前面。」



「喔,原来如此——」



「倒是小君怎么办?你还有很多时间吧?」



「嗯,我想去图书馆看书——今天——就来看狄克的书(注:Philip Kindred Dick,美国的科幻作家)好了。」



「狄克啊,哪一本呢?」



「这个嘛,是《Flow my Tears,the Policeman Said》。硝子喜欢哪一本?」



身为机械的我没有所谓的喜欢不喜欢,不过狄克的书我倒是都看过。



「嗯,应该是《UBIK》。」



我说出自己看过的第一本他的著作。



「啊、那本我还没看——」



要是小公主听见这段对话,她一定会说些什么来吐槽——只是现在没有人插嘴,所以小君也喃喃自语说自己下次也要看这一本。



这时——



「那个……城岛同学。」



「是。」



背后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停止思考转头过去。



「怎么了吗,上野同学?」



那个人是上野恭一同学。他正用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看着我,像是在揣测我的心情。



「你等会儿有事吗?」



「嗯,我有点事……怎么了?」



上野同学脸上浮现困惑的神色,但是随即继续说道:



「那个,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可以……吗?」



上野同学出声问我,表情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请问有什么事吗?」



距离与学长约好的时间所剩不多,不过以他的习性来看,既然到了约定时间前五分钟还没现身,那么今天八成会迟到。



「嗯,在这里不太方便……」



「是在十分钟……不,五分钟内说得完的事吗?」



「呃……嗯,可以。」



上野同学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点点头。



「可以吗——?硝子,时间就要……」



「抱歉,一下子就好了!」



上野同学立刻打断小君的话,似乎完全不打算让步。



从上野同学的表情看来,我判断他有很严重的心事。试着想像他找我的原因,看来大概和去海边那件事有关。小君似乎也察觉这一点,对我露出担心的表情。



「这样啊,好吧。小君,真的很抱歉……」



「硝子……」



「没关系的……学长过来时可以帮我跟他说一声吗?」



「嗯……我知道了,那我在教室前面等你。」



小君似乎也察觉我的诚恳拜托。



「……谢谢!」



一旁的上野同学听到我的回答,马上露出一脸喜色。



他先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同时催促我跟着他。周围的男生——牧同学等人用眼神向他打暗号,他则是双手握拳,以下定决心的神情回应。看来果然是去海边那件事。



「呃,那就……到那边去吧。」



我跟随上野同学走出教室,两个人一言不发走到走廊尽头。途中我好几次回头观察走廊,但是没有发现主人的身影,看来是肯定迟到了,待会儿得要好好惩罚他才行。



他们大概是为了顺利约到小君或八重,所以打算先说服我这个旁人。得利用这个机会明白拒绝他们才行。



我一边思考一边前进,上野同学一直走到楼梯间才停下脚步。这个楼梯位在与玄关相反的方向,平常很少有学生使用,此刻也没有任何人影。



「那个……呃……」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上野同学终于开口:



「我要说的事,就是……」



「是……?」



「那个……」



「什么?」



面对迟迟不肯把话说清楚的上野同学,我也只能回问。



总算下定决心的上野同学加强语气说道:



「那、那个!」



并且故意避开我的视线低声问道:



「跟你住在一起的学长……城岛同学真的和那个人在交往吗?」



「不,我说过好几次,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以为他会直接开口询问去海边的事,看来他打算从别的话题切入。



「可是,那个……之前我认识的人偶然看到……」



看到什么?面对我的疑问,上野同学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下去:



「城岛同学和学长……手牵手走在路上。」



他说的应该是前天的事。所谓偶然看到只是谎言,那天跟踪我们的人一定包含上野同学。看来他果然是想说去海边的事,不过既然我已经出言否认,现在要是改变说词表示主人是我男朋友,往后的风险恐怕很高。



「不,我跟学长并不是因为交往而牵手。我们两个从小就被当成兄妹抚养……应该说我们的关系和亲兄妹没什么两样,所以才会偶尔牵手。」



手牵手对于感情好的兄妹来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是吗?是这样啊,太好了。」



上野同学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来上野同学的下一句话一定是「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海边吧?」所以我开始在脑中准备拒绝的说辞。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对小君或八重有意思,但是与其这样拐弯抹角,还不过直接告白比较有效率。



「既、既然如此……」



上野同学用下定决心的神情开口。



而我的回答也已经准备完成——我们没办法和你们去海边。



「既然如此,城岛同学,那我就直说了……」



「是。」



然而——



「那个、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咦?」



然而——



实际传入我耳中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是说,既然城岛同学没有男朋友,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那个,上野同学……?」



「是。」



他的态度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恭敬,于是我试着问他:



「你的意思是……你建议我们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交往?」



「呃、那个,的确是这个意思没错……」



我发现在对方刚告白的现在,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



我的思绪似乎陷入轻微的混乱。



呃——原来如此……



我的大脑终于为他这几天的行动找到合理解释。



不对,远在昨天之前——他就曾经以不自然的态度对待我,只是因为八重她们在旁边,让我难以判别他的对象。事实上,因为这个结果太过出人意料,因此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它列为值得考虑的可能性。



「这……」



或许是因为接连几天的系统错误,让我的理论回路发生破绽,超出预料范围的状况再度引发我体内的系统错误。



但是这次的系统错误,与小公主造成的那种不同。



好感。男女交往。我拥有这些名词的相关知识,也认为自己理解它的意思,但是……



我从来没想到这种问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不可能。」



「咦?那个,城岛……同学?」



「这……怎么办……」



「呃……城岛同学?你在说什……」



「咦?啊,没什么。」



我连忙回了上野同学一句,但这并非经过计算的回答,只能稍微拖延时间。



「那个,上野同学。」



我该怎么做?该说什么才像普通人的正常回答?我无法在脑中模拟适合的解决方案,体内的机械部分已经完全麻痹,系统错误连续发生,这实在……



千百个想法闪过我的脑中。爱情是什么?我该如何处理别人的爱情?



然而在听见男女交往与喜欢之类的话语时,浮现在我脑中的人不是眼前的上野同学,而是另有其人——



我的嘴巴不受控制:



「我没有办法答应上野同学的要求。」



我与上野同学陷入沉默,我利用这段空档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



「……城岛同学果然还是……和那位学长交往吗?」



语毕的上野同学紧闭嘴唇,似乎希望我否定他的说法。



在系统错误的影响之下,我无法决定自己的行动,但我的双唇还是擅自张开:



「学长和我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是……我会永远待在那个人身边。」



说完话的同时,不断在我体内重复发生的系统错误瞬间消失无踪。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但是发觉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没错,如果主人希望我成为他的女朋友,我会无条件答应他。



有资格拥有我的人、有资格使用我的身体的人,只有主人一个。



只是我现在的感觉与这个想法不同。



即使做出结论,仍然无法停止内心的悸动,我的肺因为这个结论无法吸收足够的氧气——



「……这样、啊……」



上野同学如今也只能低头不语。



「学长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对上野同学说些什么:



「对不起,上野同学。」



「嗯……我才要向你说对不起。」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刻意避开我的视线。



于是我迈出脚步,离开这个地方。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思考。



昨晚殊子对我说的话。



——好好理解这个世界吧,硝子。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的我的确有所不足。



我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拥有足以守护世界的力量,然而作为行使这种力量的主体、作为让主人行使这个力量的媒介,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的确不够充分。



直到几个月之前,我的看法还是「即使如此也没关系]



没有心的我,拥有心的主人。



从他身上夺走痛楚的我,失去痛楚的他。



两人合而为一就能够补足一切。



但是现在再去回想,光是那样或许还不够。



直到现在,我还未能达到足以开启虚界涡的境界。



「虚界涡」——当虚轴以虚轴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找到栖身之处时,所能开启的一道门。



现在的我还无法登入相当于全世界设计图的「世界系」,将曾经存在过、那个属于我的世界召唤到实轴就是最好的证据。



两个月前,当我试图营救八重时并未出现任何计算矛盾。



然而在两个星期前,失去小公主的事实让我的体内出现系统错误。当原本已经死去的小公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思绪产生混乱,甚至导致我做出隐瞒主人这种理应不可能发生的行动。



然后就在刚才,我的嘴巴在不受意志控制的情况下,说出那样的话——



那是在理解这个世界以及感情为何物的过程当中,诞生在我体内的黑盒子。



我要如何处理它?



是我的功能不够强大?还是这个世界太过复杂?



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连我也不知道。



我走进教室。



主人与小君正在生疏的气氛下交谈。看见这个景象,我的本体再度产生预期之外的小型系统错误,但是随即被我当成普通错误加以处理。



在妈妈过来之前,君子一直待在图书室打发时间,等到在校门口跟妈妈会合之后,两人又在教室等了二十分钟。最后君子的家长面谈比原订时间晚了三十分钟才开始。



距离下午三点还有五分钟,君子的面谈是今天的最后一组,但级任老师别保并没有露出丝毫疲态,挺拔的站姿跟严肃的表情都一如往常。妈妈也是一身整齐的套装,看起来与平常判若两人,君子不禁觉得只有自己和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别保老师平静地开口:



「我看到君子同学的调查表上写着,毕业之后打算直接就业。」



「是的。」



妈妈也以心不在焉的笑容附和老师:



「如果这孩子如此希望,我也不会阻止她。」



「这样啊。」



老师简短回应,然后低头看了手中的调查表一眼。



老实说,君子现在紧张得不得了。



她很在意昨天老师在图书室走廊对她说的话。



老师问自己想不想念大学。能念的话当然想念,不过前提是不能造成妈妈的困扰。如果自己念大学会让妈妈更辛苦,那么君子宁愿不去。



老师或许会在面谈过程中提起这件事,但是君子不希望这样,所以她一直祈祷老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口。



只是不好的预感往往特别容易成真。



老师望着妈妈的眼睛说道:



「……直川太太,考虑到君子同学今后的人生,我认为让她进大学对她会比较好。」



「什么?」



妈妈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意外:



「可是我家孩子资质很差……我不认为她考得上大学。」



妈妈的语气像是自谦,又像是自嘲。



「没有这回事。」



老师马上否定妈妈的话:



「君子同学的成绩的确不算好,但是光凭这点就叫她不要念大学、只能出社会工作,未免太过武断。而且她才刚入学,只要肯努力,成绩一定会进步。」



「这、可是……」



「可以先让君子同学努力到二年级的第三学期,到时候再下决定也不迟。毕竟本校是以升学为主,很难让学生学到就业相关技能……试着努力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上专门学校。我认为这样的作法对君子同学来说才是最好。」



「那个,老师……请恕我直言。」



君子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



老师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很平淡,反倒是妈妈说话的语气开始夹杂些许愠怒:



「我们家是单亲家庭,老实说就连平常的生活也没什么保障。别说是大学,也没有能力让小孩念专门学校,我家孩子也很清楚这一点。话说回来……老师说贵校是以升学为主,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女儿升学的打算,是因为我家孩子说无论如何都想念这间学校……还说就算不念大学也没关系,所以我才让她进来的。对不对啊,君子?」



「啊,是。」



君子连忙答应。妈妈说的都是事实。



「直川……是这样吗?」



君子也对着老师点头。可是别保老师的下一句话却是:



「可是直川,那么你当初为何想来这间高中?这里可是为了考大学所设的升学高中喔?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应该有其他的理由吧?」



「啊、咦……」



想到选择这间高中的理由,君子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君子的确曾经拼命恳求妈妈让自己念这所学校,还记得当时拜托妈妈时,妈妈还笑说像你这种没用又迟钝的笨蛋,就算去考试也一定会落榜。还说你要是有本事考上就让你念,所以君子才会拼命用功,努力考上这间高中——这一切经过君子都记得。



但是自己究竟为什么非念这所学校不可?



「唔……」



君子努力回想,记得当时自己是想跟某个人念同一所学校。



她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妈妈的认同;只要考出一样好的成绩,妈妈就会对自己一样温柔……一样?跟谁一样?跟什么东西一样?



君子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脑筋一片混乱,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事。



「呃……」



「看吧。就像我说的,我家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母亲的叹息声传入正在努力思考的君子耳中,让她越来越摸不清楚头绪。



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吗?



「我看她想念这所学校,八成是因为制服很可爱之类的无聊理由。所以老师,我认为应该让我家孩子出社会,由社会改进她这种懒散的个性。」



大概是吧?像自己这种连念高中的动机都想不起来的笨蛋,又有什么资格念大学。



「……直川,你可以接受吗?」



「啊、是,妈妈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笨蛋。」



君子一面点头一面回答,说完之后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妈妈和孩子的意见相同,这么一来老师也不会坚持下去吧——



「直川。」



别保老师的视线让君子笑到一半的表情硬生生冻结,他换上一副严厉的表情开口:



「请不要用这种话否定自己。」



「啊……」



「还有直川太太也是一样,为何不肯多相信自己的女儿?」



「……老师?恕我直言,我们家有我们家的教育方式……」



面对老师咄咄逼人的气势,妈妈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这让君子的心脏不由得怦怦乱跳。



怎么办?事情好像变得不太妙……



「直川太太,老实说我从几天前就注意到一件事,如今我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对的。」



君子的心中涌现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我原本就打算利用今天的机会谈谈这件事,所以才刻意调整行程,把君子的面谈排到最后。直川太太……」



这个预感以坏到不能再坏的形式实现。



「您对女儿……您在虐待君子吧?」



老师的话不像询问,几乎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君子的脑袋真的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老师……这些话是君子告诉您的吗?」



妈妈用略显尖锐的语调发问,同时看向君子。她的表情混合焦躁、恐惧,还有极度的愤怒。



君子即使吓得说不出话,还是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对老师说过什么。



「君子的大腿内侧有几处严重的伤痕,那种伤痕只有从幼年时期就不断重复内出血才有可能出现。此外还有一些看似被香烟烫伤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昨天撞到老师跌倒,所以才会被看到。



君子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所以总是藏得很隐密。就算是夏天的体育课,君子也绝不会穿上短裤,游泳课也总是缺席。只是君子觉得大腿内侧的伤痕算是比较轻微的部分,所以被看见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一直没有特别在意——



「还有今天的眼伤,直川说是跌倒撞到柱子受伤……该不会也是您下的手吧,直川太太?」



「胡、胡说什么……」



妈妈显得手足无措,嘴唇不禁颤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是老师依然紧追不舍:



「您穿的是CHANEL的套装吧?而且还是全新的。虽然我没有资格过问您的私生活,但是以一个连让女儿拿奖学金上大学都不肯的母亲来说,这样的穿着未免太过奢侈……直川太太,说得明白一点,不管您有没有虐待女儿,都没资格当一位母亲。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会去破坏自己女儿将来的母亲……都是错的。」



君子完全跟不上状况发展。老师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话?这些话明明和志愿调查一点关系也没有,君子不懂老师在想什么,而且老师看向妈妈的视线远比平常、甚至比上课时更加严肃,简直就像——就像妈妈做错什么事。



君子担心地缩起身子,自己的体温仿佛上升好几度,心脏的跳动声似乎大到响彻整个教室。君子觉得自己非得做些什么,因此以紧张而升高的音调喊道:



「老师!」



「怎么了,直川?你也愿意说实话……」



「妈妈从来没有虐待过我!」



「可是直川,你身上的伤……」



「不对!」



君子打断老师的话,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没错,自己从来没有被虐待。



因为这些都是——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是坏孩子……」



「……!君子!」



回荡整个教室的厉声呐喊硬生生打断君子的话。



「……咦?」



君子从来没有看过妈妈露出这种表情,她正以介于怨愤与哀恸的表情怒目瞪视君子。



回音过后——教室陷入寂静,只有窗外的蝉鸣隐约可闻。



「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



老师低声念念有词。



「……啊。」



这让君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自己拼命想要保护妈妈,反而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身为老师、身为一个人,这件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老师的语气稳重又严肃。



「啊、那个、老师……我……」



君子心想得想个办法解释才行,再这样下去——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与平常惩罚君子时相差不远。



君子反射性地缩起身子,还是拼命思考。



越想越是焦虑,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嘴唇不停颤抖。当眼泪从君子眼中夺眶而出之时——



随着一声砰然巨响,教室的门打开了。



仿佛有人使尽全力想要破门而入,就算把教室玻璃全都震破也不奇怪的巨响,让现场的对话为之停止。



妈妈、君子还有别保老师不约而同往教室门口看去。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学生站在那里。



「……打扰了。」



来者平静的语气让人无法与刚才的巨响联想在一起,然而身上那种惊人的气势丝毫不逊于刚才面谈的气氛。



不等教室里的人回答,她便迳自走进教室。



「啊……」



君子认识这个人。



「……怎么了,舞鹤?」



舞鹤蜜。她是一年九班的同学,国中时代与君子同班。不过平常的她总是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君子几乎没看过她和其他人说话,即使有也只是用讽刺的语气和态度揶揄别人。现在的她正带着一脸微愠,直直朝这里走过来。



「你的面谈应该是星期天吧?」



老师用锐利的语气呼唤她的名字,并且加以指责。



蜜停下脚步,露出笑容回答:



「是的,我知道。」



老师继续问道:



「还有……你怎么会在学校?」



没错,她没有出席今天的辅导,但也没有露出任何歉意。



「学生出现在学校里,有什么不对吗?」



即使面对总是一脸严肃、在课堂上绝不允许学生说话、受到大部分学生畏惧的别保老师,蜜的语气还是一样充满讽刺。



「你今天不是缺席吗?」



「是的,因为早上头很痛。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所以才会来学校。」



「这样啊……可是就如你所见,我们现在正在面谈。」



老师的语气让身为旁观者的君子也不禁感到害怕。虽然不是高声怒骂,但是别保老师散发的严肃气氛还是足以令人退缩。大部分的学生在听见老师刚才说的话之后,应该都会吓得乖乖闭嘴,然而蜜却显得满不在乎,反而迎上老师的视线:



「我有话要说,老师。」



「我说现在正在面谈,你没听到吗?」



「我说我有话要说,老师没听到吗?」



简直就像动手之前的相互叫骂。



「舞鹤,请你出去。你应该看得出来吧?现在是直川的家长面谈时间,我不能让你听见同班同学的隐私。」



「面谈时间早就结束了吧?我要说的是非常紧急的要事,能否请老师通融一下?」



「没办法这么做,你到教室外面等我。」



「我这里也是没办法等。」



两人彼此瞪视,然后陷入沉默。



君子也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可怕,这两个人的视线都像利刃,仿佛能把眼前的空间割成碎片。



「……那个,老师。」



打破僵局的人既不是老师也不是蜜,而是君子的妈妈无视现场气氛强行插话:



「看来这位同学好像很着急,关于我家孩子出路的事也谈完了,所以我想这次的面谈就到此结束吧?」



眼前的状况对妈妈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再仔细想想,对君子来说也是如此。



「……我们还没有谈完。」



老师还是不肯让步,不过蜜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立刻向妈妈道谢:



「多谢伯母,真抱歉打扰你们。」



「没关系,我家孩子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妈妈与蜜对着彼此说出空洞的客套话,只为改变眼前的状况。



「老师,今天谢谢您了。」



看到妈妈站起来,老师只是紧皱眉头沉默不语。他愿意放弃了吗?



「好了,君子走吧。」



「啊……好。」



在妈妈的催促之下,君子也乖乖站起来。虽然眼前的状况有点尴尬,但是再继续和老师谈下去,情况势必会变得不可收拾。所以就算蒙混过去也好,只要能在事情闹大之前结束这场谈话就是好事。



妈妈快步走出教室,君子也急忙跟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对一直默默注视自己的老师挥手道别,外加低头表示歉意。毕竟老师会说出那种话,也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心,因此君子觉得对老师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老实说,君子也无法忍受妈妈再继续遭到责备。因为做错事的人是老是惹妈妈生气的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振作一点,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虽然很高兴老师这么关心自己,但是这终究是自己的问题。



在步出教室之前,君子又再一次向老师深深鞠躬行礼。



在直川母女离开,与导师别保透吵了一架的十分钟之后。



打算回家的舞鹤蜜来到玄关,就在她走过楼梯口对面的教育大楼穿堂时,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什么事?」



蜜头也不回,直接以轻蔑的语气询问身后人影。



「喔,那么快就认出我?你还真是敏锐。」



对方对于自己偷偷靠近的行为丝毫不以为意,还用令人讨厌的语气如此说道。



蜜哼了一声,声音的主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后面。



「我问你有什么事。」



所以蜜转过身,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背后的速见殊子一眼。



自己才因为与别保的对话感到烦躁,现在这个女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蜜不禁觉得真是糟透了。所以她丝毫不隐藏心中的厌恶之情,反正藏也藏不住。



「暑假的人果然比较少。」



殊子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一边看着周围的校园一边开口。



「不关我的事。」



「这样啊……小蜜的宿醉有没有好一点啊?」



「……!烦死了!」



被戳到痛处的蜜忍不住大叫。



昨天在城岛家发生的事,老实说蜜自己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早上醒来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而且觉得头很痛。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丑,但是看到殊子愉快的样子,蜜也可以猜到七、八成。



「不过小蜜真可爱,如果平常也是那样就好了。」



「……闭嘴,小心我杀了你。」



话虽如此,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个闲工夫应付她的揶揄。



蜜今天早上跷掉暑期辅导在家睡觉,但在想起家长面谈之后,急忙离开家赶来学校。毕竟她很在意昨天别保与君子的互动。



「唉呀呀,才过一个晚上就恢复原状,真无聊。」



殊子随性的态度让蜜觉得不悦,于是又转过头:



「我之前没对你说过吗?在学校里不要找我说话。」



「话是这么说,可是就算在学校以外的地方找你说话,你还是一样一脸厌恶。」



「那当然,因为我讨厌你。」



「真是冷淡。」



「到底有什么事?你会特地在学校找我说话,看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我要回去了。我不想和你继续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



蜜又瞪了殊子一眼。殊子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嘲笑自己。



这个人总是一脸轻佻,表现出看透人世的一切,但是永远只会旁观的态度。平常老是对自己嘻皮笑脸,自以为懂得和自己有关的每一件事,还以自己的监护人跟姊姊自居。



不过——蜜发现背后的殊子与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把手放在脑后。仔细一看她什么东西都没带,双手直接插在裙子的口袋里,正以认真的眼神凝视蜜。



「喂,蜜。」



殊子一反常态,没有称呼她小蜜。



就连认真的语气也和平常不同。



「……干嘛?」



蜜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殊子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是否代表——刚刚的事被她看到了。如果自己一走进一年九班教室就被她发现,事情将会非常麻烦。



殊子看着内心波涛汹涌的蜜开口:



「不要介入太深比较好喔。」



这是殊子的说法,也让蜜的怀疑变成确信。



殊子果然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所以才跑来找自己。



「……开什么玩笑。」



蜜的声调不由得降低。



「你说『介入太深』?不要用你那种无聊的伦理观念勉强我。我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伦理观念,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而且这也不是伦理的问题。」



殊子的右手从口袋中抽出,以有些不耐烦的动作拨弄自己的乱发:



「问题是身为虚轴该有的模样吧?」



「该有的模样……?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蜜,不管你心里想什么、不管你重视什么,这些都不是问题。重点是身为一个虚轴,不……是『破碎万花筒』该怎么和普通人类相处?你应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亏你说得出口。」



蜜立刻吐出这句话,而且她的确听到想吐。



「你的恋人就是死在你那种态度之下,难道你不知道吗?」



速见殊子的恋人是跟蜜同班的姬岛姬。



就在两周前——她被虚轴「无限回廊」引发的事件连累,使得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蜜认为殊子必须为这个结果负责,因为殊子始终都没有出手帮助陷入昏迷状态的姬,不——她是因为害怕所以迟迟不敢出手。



「……的确如此。」



殊子露出悲伤的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蜜犯下跟我一样的错误。」



「你说的话前后矛盾,那么为什么叫我『不要介入太深』?」



蜜出声嘲笑,一点也不觉得心痛。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感伤或同情之类的感情,早已从自己身上消失。打从「破碎万花筒」——这个虚轴住进自己脑内的那一刻开始。



「你就是只懂得旁观才会失败,简直愚蠢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