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灰姑娘三部曲(1 / 2)



那场恶梦过后第十天——



我除了用餐、上厕所、洗澡之外,都没有离开房问。我几乎没有活动,食量也少到极限,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要是站上体重计,或许会出现惊人的数字吧。因为在这两、三天中,盥洗室的镜子里始终映照出相当憔悴的自己。



这是没有经验的经验,满是空虚的空虚。



我茫然地开始思考起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要怎么过活?



只会滑冰的我,还会做什么?



英语会话能力,另外还有动画及漫画方面的些许知识……这只能算嗜好罢了。



就算是体坛健将,想转换跑道也没那么容易。我对运动神经是很有自信没错,可是就算我改行去打冰球,又能有多少本事?



况且……



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摆脱温哥华的恶梦。大家始终会一直记得,最重要的是,那个恶梦绝对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在我的滑冰经历里,焦点大概都会集中在那场表演中吧。毕竟对一般人来说,他们就只知道奥运;而且在我离开滑冰之后,也只能在一般社会之中过活。



过去的我并不是『一般人』,我是世界知名的体育明星,并且享有高额的收入……但是,那都是因为在特定体育项目中拥有优异表现才得以拥有的地位,并且那刚好是一个可以赚钱的体系而已。



我仅有单一的才能特别杰出,我明白这世界上有许多拥有多项才能的人,不过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要是离开冰上,我一点突出之处都没有。我一直认为我相当清楚这些。



但是……



当事情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我才重新有所体认,我了解自己的性格、价值观、处事方式,全部都是立基于冰上。



要是拿走滑冰,我就什么也不剩了。



不站上冰面的樱野鹤纱——只是一具空壳。



当天晚上……



玛雅和往常一样,将晚餐送进我的房间。



然后——



「从明天起就要开始练习了。」



有好一段时间,我的视线都无意识地停留在边桌上的托盘,和托盘上的那份餐点。



「……练习什么?」



「你也休息够了吧?」



玛雅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无数的反驳从我脑中浮现,不,我甚至不清楚那些想法到底算是反驳还是恳求,说不定只能算是藉口或无病呻吟。



但是依照玛雅的个性,既然明天开始练习已是决定的计划,那就不可能改变。



下个目标是在三月下旬……也就是这个月底的世界锦标赛。



……不可能,问题早已不是我是否有心,而是我根本办不到。



玛雅她是笨蛋吗?她看着现在的我还不明白吗?



「鹤纱,没问题吧?」



玛雅留下这句无情的话语后便离开房间。



……我在此时的沉默并非代表承诺。



她还想要我滑冰——



以前洋子曾告诉过我,她在扬言放弃滑冰的那段时间曾想过一件事,自己是否还有待在高岛家的理由?她是这么说的。



现在的我正巧面临极为相似的状况,姑且不论玛雅那对自己决定的事绝不更改的个性,现在我就连抵抗的藉口都找不到。



透过车窗,现在已经可以看见镇营滑冰中心——本季除了公休日之外,那个我每天都会见到的泛白破旧外观正俯瞰着我,它看着的是扬言要在奥运中夺得金牌以守护这里,让人充满期待却又自我毁灭的一个……废物。



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更没有丝毫的斗志。



我根本就无法滑冰,却还要……



另一方面,我也很清楚玛雅在打什么主意。就算我仍旧是空壳状态,只要让我穿上冰靴、站上冰面,说不定就会产生某些化学反应。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就我受她照顾的立场来说,要我奉陪到这种地步也无所谓。



但是如果真的站上滑冰场,结果还是不能滑——真的变成这样的话,那应该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我随着玛雅的催促下了车,再一次踏进前一阵子每天都会在里头度过训练生活的滑冰中心里。



换衣服、穿上冰靴、走进滑冰场——我做的一切,都只有表面。



直到这里,我才初次……涌现一股明确的想法。



「快,还不就位。」



——内心涌现的是无可动摇的抗拒。



我停下脚步。



不要,我不想站上冰面、不想靠近那里,滑冰场这种东西——



「鹤纱?」



站在一旁的玛雅,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又清晰。



……洁白,闪亮,我所熟悉的舞台。



恶梦的篇章正是在去年春天从这座滑冰场开始。我抱着『胜过莉雅』的狂热拼命进行训练。



结果……



「鹤纱。」



就在场地大小与这里没有多大差异的温哥华滑冰场。



十天前,在满场观众及全世界的注视下,我因为在场上滑冰而让我自己不断承受打击和痛苦,历经十五年所累积的东西,全部集中在这短短的一场表演内,结果却上演了一场滑稽到不行的独脚戏。



在空无一物的冰面上,没有人来帮我,没有人帮我阻止那一切。



那里是为了呈现最为深切的孤独与绝望,而将一切矫饰予以排除,并冠上名为『自由』原则的一座戏台——



「唔!」



我胸口深处感受到一阵不舒服的铁锈味灼热,让我不禁伸手捣住了嘴。



就算是负面,也是将奥运神格化的重要元素。观众要看的是胜者在赢得某物的同时,败者也失去某物的场景。



只是就我而言,状况则有些不同。



由于我过去的种种言行,让我以反派的身份——不,是纯粹以一个讨厌鬼的身份,走过我的滑冰人生,因此……



「……我不要。」



反作用也是那么地严酷、那么地无情。



日美的媒体、一般人民、多敏妮克·米勒……想必都会在这个世界上嘲笑我那凄惨自灭的模样,而且他们肯定是抱着欢喜的心情。



现在的我是失败者的象征。



同时还是会被流传到后世的笑柄——



「你还不快点给我到——」



「——我不是说我不要滑了吗!!」



我放声呐喊,然而先前一直压抑的强烈冲动让我弯下身体,接着瘫坐在地上。



「呕……」



异臭一鼓作气全涌上胸口,我拼命压抑着呕出的冲动。



滑落脸颊的眼泪,似乎变成了替代品。



「你别撒娇了。」



真是凄惨……实在太凄惨了。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实力在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滑冰选手,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德行?只不过是一次、不过是在奥运的长曲表演中被击溃,为什么——



「……唔!」



现在我只能走在狼狈的悔恨之路上。



这说不定是全世界所秘密策划的阴谋,他们先安排唯一、且实力足以压倒樱野鹤纱的天才女帝,然后逐步创作剧本,先是煽动加布莉让我作出宣言,最后还让我在与莉雅的决战中赌上一切。



「赛季还没结束呢。」



玛雅说的话,对我来说根本是耳边风。



如果真如我所假设的,那我就这样乖乖中计了吗?就这样输了?



我被区区世人击溃?



「你的身体应该已经休息够了吧。」



就连现在,世界上仍到处有人张着名为莉雅的大旗,对我指指点点——



「鹤纱。」



我仍闭着眼睛瘫坐在地上、试图将讨厌的想像逐出脑海。



……我办不到。



「快点到冰上去。」



我仍按着胸口与嘴巴摇头,因为在我站上冰面的那一瞬间——



就会被全世界的嘲笑侵袭。



「你到底在做什么?」



「……唔。」;



我努力压下涌现的异物。



因为在刚才那一瞬间,那些东西差点来到我的口腔…



「你至少给我做完你最起码该做的训练,没出息!」



「……你……」



再三的催促,让我的意识回到现场——我终于发火了。



「你在那时候……」



——还不是什么都没做!



我原本打算这么大吼却做不到,因为涌上的异物压迫住我的咽喉。



玛雅的手此时伸了过来。



她抓住我的肩膀并拉着我——



「唔呕……」



……又一次的溃堤。



我跪在地上,上半身大幅震动,几乎透明的液状污物泼洒在滑冰场外的一角。其中有部分沿着下颚滑落,弄脏了衬衫及运动棉裤……



从那天之后,我几乎没有进食,因此原本应该连能吐的东西都没有。



「呕……」



没想到,直到现在仍然有残渣从我口中滴落。



生命力的碎片……我不禁如此觉得。这是心灵无法承受的锥心痛楚,导致连健全的能量都转变成异物后的结果。



这种和一般呕吐无法相提并论的痛苦,让我除了如此认定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呜!」



我的眼泪随着重力消失在污物中。



我只能待在原地,双手按住膝盖支撑身体,低着身子忍受身体的余震,连膝盖现在也遭到扩散的污物侵蚀。



我感到痛苦、凄惨,现在我只觉得难受、只想要消失——



「……我明白了。」



抬起头的我,即使内心已经残破不堪,却仍有些惊讶。



玛雅那紧皱的眉头、紧闭的嘴唇以及嘴角的些微颤抖,让我看见了过去从未显露的感情——师父脸上明显写着失望。



让我休息十天后再次启动,这或许是玛雅深思后的想法,或许也是赌注,可是我无法回应她的期待,不只如此——



「今天就算了。」



呕吐,哭泣,崩溃……看见这样的我,玛雅·奇夫勒首次做出了让步——



她不发一语地将我送上回程的车内。



回到木屋之后,她仍不发一语地将食物送进我的房间。



原本应该是我要自己处理的洗夹工作,玛雅同样是不发一语地代我处理。



我在背负所有负面要素的状态下,在冰上遭到公开处刑,在一切都被夺走之后,甚至还沦落成讨厌我的人所同情的对象。对那样的我来说,除了这里之外……除了玛雅的木屋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容身之处。



但是,现实并不会改变,未来我还是必须要以败者的身份、以留下悲惨败北纪录的身份活下去。



在我过去的人生中,仅有四年前那唯一的一次,曾让一个想法瞬间闪过找脑中。



现在,那种想法明显此当时更加清晰。



如果干脆死掉的话——我的脑袋止开始被这种想法支配。



到了三月将近中旬时——



就算是俄罗斯,天气也稍微变得比较暖和……应该是这样。



我根本不可能外出,也没有心情打开窗户接触外面的空气,因为我还不知道媒体究竟会在哪里出现,虽然如此,媒体从那次之后便没有再上门,说不定是因为日本的滑冰联盟在从玛雅这里听到状况后,对媒体做出的强烈要求吧。



另外,我昨天也传达要辞退本月底世界锦标赛代表资格之意,似乎连玛雅也不抱任何希望,她代替连报个名字都办不到的我,打了通电话联络日本的滑冰联盟。



但是就在今早,我还是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站在滑冰场上,满场的观众一看见我的脸便齐声大笑——



「——呜!」



我双手环抱的脑袋下,泪水满布。



我一天至少有几十次会被残酷的想像或强烈的情绪侵袭,我每次面对混乱的呼吸,都得靠着数倍的深呼吸来舒缓。但是就算那么做,过度呼吸的情况仍无法平复,最后只好喝水或是把自己关在厕所里面。因为自从在镇营滑冰中心遭遇那次悲惨的经验之后,我连日来都持续呕吐。



在比赛刚结束的几天,正确来说,是我在萨沙面前痛哭失声之前,我大概都还没能彻底了解自己所掉入的地狱究竟有多深吧。



当时之所以能稍稍感到轻松,是因为哭叫而感到疲累、麻痹的关系;但是就结果来说,那种行为也将一切都招进了我的意识范围内,让我以百分之百的真实感经历那场恶梦……这种痛苦超乎想像。



当时我应该是本能地冻结了感情和泪水,因为如果我在赛后便承受一切的话,我大概在当时就会崩溃了。



事实上,我做的梦并非只有恶梦,只有一次曾让我短暂地感觉到救赎。



在奥运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梦——这样的梦。



但是,因为我从那场梦清醒时感受到的失意太过深刻……导致我的泪水流个不停。



「雪绘似乎会为你保留代表名额。」



当天晚餐时,这是我唯一得知的新消息。



「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想让你出赛。」



「真蠢……」



我认为她根本是个笨蛋。



三代总教练不会明白我现在的状态……



「不对,蠢的应该是我。」



也对,她当然不会知道,我连通电话都没打给她——



「拒绝啦……」



「想拒绝就自己打电话。」



冷淡的反应让我的心产生动摇,有时会变得很冷酷——对方大概连嘲讽都不会说出口吧,毕竟现在的我没有那种价值。



「不想打电话的话,那就安分点。」



不知不觉间,再过两个礼拜就是世界锦标赛了。往年的现在,都是我让自己经历激烈折磨的身体擭得舒缓的时期。



也不是说这件事已经和我无关,而是光想像就让我觉得难受。多少都会提到我吧——樱野因奥运的打击一蹶不振,放弃出赛——



可是现在的我无法站上冰面,就连让自己站在阳光下都办不到,如果要我以现在的状态,站在众多观众面前,我应该在站上冰面之前,就会先落得呕吐的下场吧。



「到时我可不管喔……」



没错,就随便她去吧。就算她会因为执着于选我当代表,而让候补选手来不及作足准备,现在也不干我的事。



隔天晚上。



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发呆,察觉到一阵走上阶梯的脚步声,让我不禁全身紧绷,那脚步声明显和萨沙不同。



由于事发突然,光是调整姿势就让我费尽全力



下一瞬间,房门被人迅速打开——



「嗨!鹤纱!」



狼狈——我立刻就别开了视线。



为什么?怎么会是她?



「最近过得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我也不知道现在充血的是我的脑袋还是脸颊。



但是,被人看见现在的自己,确实让我感到有些尴尬。我全身发热,强烈的羞耻与无力感也一股脑儿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