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八章 鹤纱登场(1 / 2)



2006年冬。



都林奥运会开幕。



虽说是四年一次的奥运,但基本上我除了自己的比赛,对其它项目都不感兴趣。



冬季奥运之花,花样滑冰的日程是从双人项目开始,接着是男子单人、冰舞、女子单人。以上全部结束后,接着是用比赛中名列前茅的选手所进行的友谊表演来做为压轴。



我计划在一个礼拜后抵达都林,包含调整时差在内的时间,在当地渡过三天后,便开始准备短曲。



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正式比赛,也为了让身体能够休息,练习变成微调表演内容的修饰阶段。要是在这个阶段还继续激烈练习,那么将无法彻底消除疲劳,连带会影响到正式比赛的成绩。



……我趁睡前打开电视,看见电视上正转播花样滑冰的双人项目。



“鹤纱你想过要练双人吗?”



“没有,理由你应该也知道吧?”



“……因为没有配得上你的搭档吗?”



“答对了。”



听见彼得的笑声,我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原本想装得更酷一点的。



“不是因为害怕吗?”



“这话是对我说的吗?”



虽然是有点嘴硬地说着,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如同特技般的抛转、抛跳,虽然我没实际尝试过,但应该很吓人吧。对于能表演双人滑冰的选手,我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胆量。



“哈哈,真想和你组一次双人呢。”



“……少胡说八道了。”



……他说这种话都不会在意吗?我实在无法习惯彼得这一点。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完全不跟人妥协的喔。只会冰上曲棍球那种杀气腾腾的滑冰方式的男人,是不可能和我搭档的。”



虽然多少摆出强硬的态度,但发热的脸颊始终没有降温的这种感觉。彼得也同样能感受得到……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你……是在调侃我吧?”



“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最近总觉得无法释怀。



就连像现在这样生气的时间,我都觉得珍贵无比。



能这样和他交谈的时间,已经……



——————————



出发前往都林的前一天。



我结束了练习。



如果只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感慨的理由。等我回来之后,这里又会是我和熟悉的滑冰伙伴们一起练习的场所。



但是……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吗?”



没错……对彼得来说,这是最后了。



连续鲁莽地变更表演内容,在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教练叫骂下,倾注全力地练习。而这也让我在这银白的滑冰场上,渡过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充实的时间。



“我能够去都林,都是你的功劳。”



这是我最率真的想法,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虽然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但实际上场且获胜的人还是你。也是靠你一直努力到现在。才有今天的。”



……我无声地向肯定我的他道谢。



“不过,只要回想起一开始那时的事……”



……我们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光是想到没被你说‘都是你害我去不成的’。就觉得是个奇迹呢。”



“说得没错。”



一开始的时候,我常常有事没事就对他发飙,甚至还有其他选手被我突然的叫声吓到而摔倒……



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事。



“鹤纱,要走啰!”



“嗯,我立刻过去!”



……滑冰场中,高岛教练的声音,稍微缓和了高涨到超乎想象的寂寥感。至少,我还会回到这里。



“……可以了吗?”



“嗯,已经够了。在这里的回忆,我会用冷冻保存的方式带走的。”



——————————



等着我回到高岛家的,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情。



那就是,冒险家兼登山家的樱野魅衣打来的电话。没错……她是我的母亲。



“鹤纱?好久不见啦。”



“怎么挑这时候打来?”



在出发前往都林前夜,和许久不见的母亲对话。自从夏天和母亲见面之后,我已经有半年以上没听到母亲的声音。



“因为我听说你差不多快出发了嘛。”



“听谁说的?”



“洋子。”



……原来如此。根据我老妹的说法,在这半年当中,她似乎是透过电话和老妈讲过两、三次话。但我好像每次都刚好不在,像圣诞夜那天就是。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呢。”



“我接下来要去吉力马札罗,大概差不多要死了吧?我的保险金没有很多,可不要随便乱花钱喔。”



……真是很有我们母女风格的对话。



要是对象变成洋子的话。内容应该就差很多了吧?



“对了,听说你获选参加奥运了,总之你就多少努力一下吧。”



“OK,我换洋子来听,下次再聊啰。”



结束对话后,我便将听筒交给在身旁迫不及待的老妹。



……这实在不能说是什么理想的关系。



但是,我没有对此感到任何不满也是事实,而老妈也像老妈那样,拼命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样就好,我是这么想的。



——————————



这是我和彼得在我房间渡过的最后一晚。



之前通电话的对象立刻被当成话题。



“总而言之,她就是那样的母亲。”



“真是有趣的关系。”



母亲是登山家,总是生死不明……我能告诉彼得的,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对了,她是从哪里打电话过来的?”



“天晓得,美国?欧洲?也可能已经在吉力马札罗山脚下准备出发……说不定在房子外面就有个在讲手机的阿姨呢!”



“啊哈哈哈。”



……等到了那里。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我们一直聊到甘心才罢休,睡觉就等到飞机上再睡就好了。



——————————



隔天——



在成田机场的大厅。



“我从以前就在想,那些体育记者该不会都很闲吧?”



“别那么说嘛,这也代表你倍受期待呀。”



我真心感到佩服,原本应该是极度保密的出发,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察觉的?他们该不会有专人住在机场大厅里吧?



“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好吧。”



高岛教练吞下无数反驳的言论,展示自己对傻瓜学生的无限信赖。



不打算躲躲藏藏的我,立刻被超过10人的记者群包围。麦克风与摄影机出现在我面前,当然也包括那毫不客气的闪光灯。



只是,也许是对于之前那件丑事有所反省,他们也多少安分了点。



“对于等待许久的出发,能请你用一句话叙述现在的想法吗?”



“一句话……大概是‘好困’吧。因为某些原因,昨天我几乎都没睡。”



再怎么说,也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发言就爆出火花吧?



“是因为紧张吗?”



……其实,是因为我和加拿大幽灵聊天。



“总之,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找时间谈这件事的。”



“大家对樱野选手夺牌有很大的期待,这部分你会特别在意吗?”



“不会,因为我认为就算在意奖牌,也不会让结果好转,而且……”



有人会对我抱持期待吗?



我稍微压下说出口的冲动,把这句话吞了下去,但是——



“才没有人会期待你咧!”



“你去摔给人家看吧!”



从包围我的记者群外面,在更外侧开始围观的一般民众当中,发出了这样的叫声……



“看吧。”



我对着记者群耸了耸肩,笑了一下。那绝对不是苦笑,而是态度凛然、并且有些骄傲的爽朗笑容。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觉得自己的气度变大了。



“在这次女子单人的参赛选手中,有哪几位……”



这时候,记者的问题中断了。



是至藤。



这句话让围观的群众一片哗然。而记者群也……我慢了一拍,接着一起转头朝同样的方向观望。



“是响子!她怎么会在这里?”



“……真叫人惊讶。”



我小声表达我坦率的想法。



“至藤小姐,请说句话!”



虽然记者从旁将麦克风伸到至藤面前,但仍细心地与其保持距离。和对我相比。记者们表达敬意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穿着白色衬衫及牛仔裤,虽然感觉与平常的至藤响子多少有些差异,但仔细一想,我还是第一次在滑冰场与饭店以外的地方和她碰面。



“你好,樱野小姐。”



……在不久之前,我甚至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几乎是直接呈现在我们将近10公分的身高差距上。



“不好意思,能让我和樱野小姐两人稍微独处一下吗?我之后会告诉各位我们谈话的内容的。”



只见至藤一边指着附近的长椅,一边对记者们提出要求。



……不可思议的是,记者们自行商量了一下,便自动让我们到那里去,而且甚至还开始担任起清场的工作。



……难以置信的影响力,这大概是我永远无法办到的特技吧?



在我们与人墙之间,空出了半径约有5、6米的空间。



“时间上没问题吧?”



“很抱歉,恐怕无法聊太久……”



我用不会被旁人听见的声音轻松回答。



……感觉很奇妙。没想到我竟然会和至藤在这种地方,坐在一起交谈。



“我想先让你知道,告诉我出发时间的是你认识的人。不过,那些记者应该是一直守在这里的。”



至藤平静地否认他们与自己的关系。



老实说,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认为她说的话可信。至少她不像是会耍卑鄙手段的人。



“我一直很想实际瞧瞧你长什么样子呢。”



虽然不像是特地跑来机场调侃我,但也看不出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到了现在,我才能明确地说出来……我错失代表资格之后,看见你被媒体折磨的样子,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我并未感到特别惊讶,毕竟立场对调的话,我很可能也会有同样的想法。重点是,至藤最让我佩服的地方,也只有表面功夫做得好而已。



“这样说好吗?要是我把你刚才说的话传出去,至藤响子的形象不就……”



……我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我真笨。有人会不理会她的意见,把我的话当真吗?



“看来你也发现了,虽然不算是‘狼来了’,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这比喻听起来真刺耳。”



……我们之间的气氛相当和平,双方也自然地流露出笑容。



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闪光灯仍不断对着我们闪烁。



“不过仔细想想。无论别人如何攻击你,你都不可能因此被击垮。相比之下。反而让我觉得那些炒作、鼓噪的人像傻瓜一样。”



……其实我是被批得有点难受。但是到了现在,我才真的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所以我现在打算维持我的个人形象来这里祝福你。你相信吗?”



我们的视线在近距离交错,我最后仅是耸耸肩来当做回应。因为我觉得无论回答YES或NO都欠缺诚意。



“当然,我并不打算对你说‘连我的份一起努力’之类的话……”



……至藤像是临时想到似地这么补充着。看着说话有些含糊的至藤,我直觉想到一种可能性。



“我想是我想太多才对,至藤小姐,你该不会想要说打算就此退役之类的无聊话吧?”



我这么问道……我明白自己的推论并非全无可能。



“天晓得,我还没决定呢。”



……至藤的语气多少透露出失意,但她脸上却完全没有显露出类似的表情。这样想或许有些自以为是,但是……她今天到这里来,可能是想寻找某些可以让自己对往后做出决定的契机吧。



当然,在下一季开幕前,她仍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决定趁这个时候……



“那么,请你一定要看我在都林的表演。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退役的。”



面对我的挑衅,至藤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前方,但是……她的视线却逐渐变得锐利。



过了一会儿,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只有嘴角隐约透露出她的想法。



“到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的。同样地,你可别忘记你刚才说过的大话喔。”



我面对至藤那一侧的脸颊稍微扭曲,并露出笑容。能在这个难缠的对手心中点起一丝火苗,让我感到莫名兴奋……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看样子,她和我察觉到了同样的疑问。



“对你来说,我退役之后,你不是比较方便吗?”



“没有坏人,就无法显露出正义使者的光辉,反之则亦然。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我们的视线此时恰巧重叠。但是……无论是我还是至藤,都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我的答复,应该还挺潇洒的吧!



……过了不久,双方的眼神都缓和了下来。我们同时轻哼一声之后,又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那么,我先告辞了。”



“嗯……”



我想对至藤来说,多少还有些想说的话吧?可是,这样就够了。剩下的话,就等到下一赛季。到滑冰场上再说吧……



她高挑的身躯刚从座位上起身。记者群便立刻一拥而上……



——————————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把我的行程告诉那个女人的?”



“是我。”



“……咦?”



高岛教练立刻回答。



如果只是三流笑话,是还不错,可是……



“两、三天前,她曾打电话到家里来问她能否在你出发前跟你见个面。”



“……所以,教练就帮她牵线了吗?”



“算是吧。我认为不让你知道会比较有意思,所以就……”



教练被我瞪得说不出话来……



“总之,至藤小姐也不是什么坏人,我认为应该会对你有正面的刺激才对。”



“我看纯粹只是教练不懂得该怎么拒绝人家吧?”



“不,才不是……”



被我说中了。



但说真的,希望教练滥好人的个性也该有个限度。虽说已经是40岁的人了,但教练长得很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个性又诚实。而且,还很有钱。



仔细想想,想勾搭高岛教练的女人,不管有多少都不奇怪。教练被催结婚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真亏他现在还能维持单身。



……该不会,是因为住在自己家中的问题儿童,才让教练就算想结婚也无法结成的吧?



不过,就我的立场来说,要是让相当于是我恩人的温吞优司被莫名其妙的女人缠上,我也不会默不作声的。



“走吧,教练。”



——————————



抵达都林。



这里是在意大利境内偏北的位置。做为滑雪等项目场地的群山的积雪量自然不在话下,就连市中心内也是遍地积雪。



花样滑冰比赛的双人及男子单人项目的赛程已经结束,等目前进行中的冰舞结束后,就只剩女子单人项目了。



我在媒体所谓的都林市内的“高级饭店”中渡过一晚,隔天——



我和高岛教练前往位于比赛场地附近的练习用滑冰场。这趟的目的是为了进行最后的调整,同时也可以消除时差。



穿上练习用服装而来到滑冰场外围的我,看见4名女子单人的参赛选手。



“在她们当中——



我看见了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女人。



“真是个不祥的预兆……”



多敏妮克·米勒。



她是现年17岁的美国滑冰选手,并在去年的世界锦标赛中夺得铜牌。在上个月的全美锦标赛中,她更击败了前世界女王艾瑞沙·杜布里,拿下全美冠军的头街,堪称是个前景看好的高手。



她有着黑色短发与尖细的眉毛、轮廓深邃的脸庞配上坚定的眼神,外表透露出典型的美式竞争者风格……以上是某位专栏作家的说法。



但在我看来,我应该会说是外表卑鄙阴险、看起来像少女漫画的反派角色、内在仅有肥大丑陋竞争心的美式八婆。



我和她之间,有着足以让八卦报趋之若鹜的难堪过去。



2年前——



在当时14岁的我获得铜牌、莉雅击败多敏妮克的那场少年组锦标赛。



在长曲最终组开赛前6分钟的练习中,我和她发生了一些纠纷。原因是我和多敏妮克·米勒正面对撞。



虽然双方迎面撞个正着,但除了冲撞时的瘀伤之外,多敏妮克几乎无伤,而我也仅止于脚上的轻微割伤。结果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



以我的感觉来说,对撞的原因是因为对方太过粗心。不过就她的说法,似乎正好颠倒的样子。



平常容貌就带有挑战性的多敏妮克,当时神情激动地瞪着我。当然,我也瞪了回去,同时还不忘用日语回敬了几句。



当时她虽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后也立刻反击。她用的是名为英语的国际语言。



虽然原本以为双方都不了解彼此说的话,只不过会是毫无交集的回嘴,但我却勉强从中听出了★ucking类的内容。不过就算是她,其实最多也只能把那句话小声地在嘴上嘀咕。



这时候,高岛教练及多敏妮克的教练、还有其他数名相关人员都过来收拾这个状况。正当我要被拉开的时候,我大声丢下一句:



Ass ★ucker!



……当时多敏妮克的表情简直就像女鬼一样,加上高岛教练当时苍白的脸色,让我现在仍记忆犹新。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引用某个漫画反派的台词而已。等我事后翻了字典……虽然觉得大事不妙,但我仍旧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另一方面,多敏妮克那边也并不打算把这种低俗的争执公开,不过我也不打算因此而感谢她。



……自此之后,原本语言就几乎无法互相沟通的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条应该永远都没机会填补的壕沟。



顺带一提,我之所以会讨厌英语,我认为也是因为那家伙的缘故。



——————————



我和数名滑冰选手一起在同一场地练习,其间我完全没有和多敏妮克四目相对,始终专心进行自己的练习。我不能让无谓的纠纷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但是,当我结束预定的练习,进入更衣室之后——



就见到一个身材比我略高,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性站在我面前。不用说,就是多敏妮克·米勒。



“哇!”



她的视线中瞬间闪过强烈的敌意与厌恶、嘲弄还有污蔑。



“这是常有的事。”



“……这圈子真恐怖。”



从那次事件后开始算起,这也是我们第三次直接对决了,这种情况并非现在才开始。



不过在三个月前的大奖系列赛——美国大会,我以沮丧的第十名成绩结束时,这个女人正是当时的优胜。去年的世界锦标赛,也是以多敏妮克第三名,我第十七名的成绩结束。



从最近的结果来看,她应该无须把我放在眼里,但她似乎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就不甘心的样子。她露出满脸嘲讽的表情,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她明知我是个英文白痴……



不、等一下,我差点又忘记重要的事了。



“快帮我翻译。”



“……呃,我想你还是不知道比较……”



……我猜彼得现在一定在诅咒说出这句话的自己。



“给我听好,彼得。你给我一字一句好好翻译出来。”



我语带威胁地补充道。虽然实际上我无法确认彼得的翻译是否正确,但这种威胁应该还是有效吧。



我和这个女人之间,完全没有我和至藤之间那样最起码的绅士协定。虽然我无法想象平常她到底是在说我什么坏话,但是……



“呃……首先她是说:真没想到你会跑到都林来,原本还以为你会怕到不敢来了呢。还有……不选响子,而选择你当代表选手的日本滑冰联盟的脑袋该不会发霉了吧?你明明比较适合去当大胃王的……”



她似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正当多敏妮克从我面前走开,打算离开更衣室的时候——



“嘿!多敏妮克!Wait!”



只见她肩膀震了一下,惊讶地在门前停住。其实刚才那句已经是我英文能力的极限了。



“彼得!下一句该怎么说?”



“你想说什么?”



呃……



“What?”



啊!我听得懂她刚才说的……废话!



“你帮我翻译啦,嗯……”



也许我在创造某人的坏话时,就是我脑筋动得最快的时候吧。



“不在意天生又钝又丑陋的容貌,在美女如云的花样滑冰界,仍不知羞耻赖着不走的北美勇者,多敏妮克·米勒。告诉你,真正发霉的东西,是那层涂在你丑脸上厚重的化妆……”



“喂!等一下!教练说的话你该不会……”



“什么嘛!被人说成那样,你还指望我会乖乖让步吗?”



一说到这里,我便立刻朝多敏妮克狠狠瞪了回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她早已离开更衣室。



——————————



我在高级饭店内的房间,仍是和往常一样的双人床套房。以白色为基调的简单装潢,让人感觉十分轻松。



原本想说既然要住,就干脆住附客厅的大套房,让全世界的媒体为之皱眉也挺有趣的,但这个主意就当成四年后的乐趣吧。



我冲完热水澡,用浴巾包住温热的身子走出浴室后……



“呼啊……”



虽然还是傍晚,但我已经遭到睡意侵袭。这是海外远征时,必定会伴随的时差。



为了转移睡意,我拿起电视遥控器随便按了几下……映入眼帘的,刚好是花样滑冰女子单人的特集。这次在大会主办国意大利国内,果然也是最受瞩目的项目。



……虽然我希望能尽量避免会让自己胡思乱想的要素,但是——



反正我又听不懂意大利语,只是看看画面,应该没差吧。



一开始,画面上便出现加百列·派比·波佐灿烂的笑容。像是要反映出她那超受欢迎的程度一样,看起来像是评论员的男人满脸通红、正口沫横飞地激动解说着。



话说回来,她刚好也是在都林当地出身的选手。真不知到时正式比赛的会场,又会是怎样的场面。



过了一阵子之后,画面切换——



女帝莉雅·嘉奈特·朱迪耶夫的美貌。紧接着占据了画面。评论员的语气也有明显变化,想来多半是把她介绍成阻挡加布莉前途的最强对手吧?



接着登场的是美国24岁的艾瑞沙·杜布里选手。



她有一头齐肩又丰盈的波浪银发,包住她面容清秀的鹅蛋脸。



如同她外表给人的活泼印象,她高调夸张的作风众所皆知,她每次赛季全新的华丽服装,也是观众及媒体注目的焦点。不过她更胜于服装的耀眼实绩,更让她的名声拥有无可动摇的地位。



她是2002年冬季奥运的金牌得主。并且在2003、2004两年。连续在世界锦标赛中称霸,确立自己“女王”的地位。但是……



在去年企图三连霸时,她却败给了天才少女——莉雅·嘉奈特。



接着,节目陆续介绍了多敏妮克·米勒、史黛西·兰格洛普、奥尔嘉·莫托科娃等3名选手……



看样子,就只有这样而已。



在转播员及评论员如连珠炮的对话当中,虽然还能勉强听出其他3名滑冰选手的名字,但是……



在连鹤纱的鹤字都没提到的情况下。节目便将话题转移到山岳滑雪上了。



“他们好像忘了一个人呢。”



虽然这样免去了无谓的紧张,但……真不知是好是坏。



“也罢,正式比赛时再好好提醒他们吧。”



“我知道啦。”



……傍晚时明明很困,但一到该睡的时间反而睡不着。比平常更加激烈的心跳,强制让我的神智保持清醒。



后天才要开始比赛,今天就已经这个样子了,到了明天,正式比赛的前一晚又会怎么样呢……?



……光是想象,就能让人陷入恐慌。



——————————



隔天。



“咦?”



……我整个人都傻了。



N0.1。



我双眼注视着这么写的号码牌。



“哇……”



……面对这30分之1机率的悲剧,感觉得出彼得选择反应时相当谨慎。



在花样滑冰当中,没有人喜欢排在第一位表演,因为……



9位评审是以第一位选手为基准,为所有参赛选手评分。因此,若是一开始就给出高分,而后面的选手又展现出超乎预期的表现,那么就没有分数可以给了。为了在6.0的上限之间留下空间,第一轮一开始就登场的选手,分数都会倾向压低。



再加上后面有莉雅、加布莉、艾瑞沙等世界高手……



“Congratulations!”



……我听见语气和说话内容相反的声音,转头便看见刚才多半偷看了我号码牌的多敏妮克·米勒。她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视线,接着又多说了两句。



“她刚才说什么?”



“她说因为你在开场时可能会狠狠摔个几下,后面的选手表演起来会轻松许多。”



……真有效。



至少我现在无法保持冷静。



实际上,在最近两次的直接对决中,我都在短曲中犯下复数的失误,在远远落后的情况下,更是给了这女人嘲笑我的机会。



要是在奥运又出现同样的失态,我……



“放心啦。就算稍微失误,只要能滑完那个表演内容,我想评价一定会很高,掌声也会很响亮的。到时肯定能让多敏妮克不甘心得咬牙切齿。”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希望他说什么话都会被他看穿。



最近的彼得,似乎完全能读出我无言的要求。



我环顾一下抽选会会场,多敏妮克正在和其他选手交谈。当然,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和对我说话时完全不同。



高岛教练对这第一组第一位表演者的结果也不禁扼腕。而且紧接在我之后的第二位选手,还是企图在奥运中连霸的前代女王,艾瑞沙·杜布里。



莉雅·嘉奈特是第三组第二位表演者。而全30名选手的最后压轴,最终第五组的第六位表演者,则是备受地主国期待的加百列·派比·波佐。



接下来,唯有等待明天的正式比赛了。



——————————



原本期待最近因时差与紧张所导致的睡眠不足,能让我今天好好睡上一觉的,但是……



“完全睡不着。”



我在身体已经熟悉的床铺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内。



……第一位表演者。



压力好大。



四年一度的奥运,就要由我来揭开女子单人的序幕。



先不说别的,光是我这次的立场就已经……



“鹤纱……”



全日本的媒体……不,包含一般观众在内。都期盼着……



樱野鹤纱的失败与悲剧。



就连现在这个时候,想必他们也正用心地雕琢攻击我的词句,并严阵以待吧。当我犯下失误的瞬间,那些攻击将会同时朝我发射,一起向我侵袭而来。



不,不是只有我而已,高岛教练、三代总教练,还有那些少数拥护我的人,肯定也会遭到波及。



我必须以日本代表选手的身分,在全世界注视之下作战。这和全日本锦标赛时的状况相比,完全不一样。



“唔……”



“鹤纱?”



胃部如绞痛般的感觉,让我不禁用手按住胸口……我吞了一口口水。



无论报纸、杂志,电视、收音机、网络,整着日本列岛都会充斥对我的指责、批评、毁谤、中伤。我眼前出现了这种景象。



“鹤纱!”



……听见彼得的声音,我顿时回过神来。自从被彼得附身之后。这种情形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怎么了吗?”



……原本以为不管心里想什么,我都能够释怀的,但强烈的压力,却不断在侵蚀保护我的理论装甲。



在运动中没有l00%,失败的可能性无法变成0。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做好了无论结果如何就是如何的心理准备了,但是——



如果,真有个万一……



我真的能够重新站起来吗?



再过不久,彼得就不在了。



我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虽说是奥运。但也不代表就会决定一切,况且还有一个月后的世界锦标赛呀。”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社会的看法却……”



我话说到一半,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社会啊……



结果我没有逃走。也不能逃走。



我还是无法逃离原本应该与我精神领域无缘的恶质价值观……



日本人喜欢奥运这件事虽然在世界上相当有名。但对大多数观众来说,平常根本没在看大部分的比赛。



就连冬季奥运全项目中最受瞩目的花样滑冰,对绝大多数的观众来说,也只是四年才看一次的东西。这种现象也出现在各种媒体上。



四年来的心血将在这里一决胜负。



奥运的赢家才是真正的赢家。



真正的强者获胜的舞台。



请问:对你来说,奥运是什么?



是一切。



……言之过实的无数华丽辞藻。



我想没有比这更蠢的事情了。



就算是奥运,在选手现役期间参与的众多赛事中,也仍旧只是其中一场比赛而已。



只要是竞赛,就一定会包含运气这个成分。在奥运的大舞台上因为运气不好而落败的选手,就必须因此被否定一切吗?



况且“真正的赢家”这种称号,也不该是肤浅到在奥运中胜利一、两次。就能得到的殊荣。但是……



奥运就是一切。



这种单纯明快的法则,对观众来说是再方便不过了。



只要看过四年一次的奥运,就能够看到那项运动包含的一切。



……一旦着重在片面的价值观深植人心,就能够无上限地提高奥运的地位,并衍生出高收视率。



只有在奥运中获胜或发挥实力的人,才是赢家,才是成功的人。



而其他选手的失望及烦恼。则被当成创作新剧的题材,放任无关的旁人擅自加油添醋,然后被拿来再次利用……



我对那种不合理的循环和价值观,总是一笑置之。因为这样的我才像我,而这原本也是我以奥运为目标的动机之一。



……不行。现在的我,没有坚强到即使失败还能高谈理想。



而且,就我所处的状态来说,我在奥运的失败甚至不会被当成电视剧。到时我的一切想必都会遭到否定,都会被破坏殆尽,连再利用的余地都不剩吧。



“哈哈……”



即使想发出苦笑,我的表情却僵硬得不听使唤。虽说这是我第一次的奥运,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天,如果一上场就立刻失误的话……



“唔!”



突然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揪住全身……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感觉仿佛坠入黑暗当中,整个人也逐渐被染黑。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难道说,这是……



我的未来?



“彼得……”



冰冷的恐惧感紧紧揪住我的心脏。



……咦?



“彼得?”



怎么了?为什么?



难道说……他已经…?



“彼得?彼得!”



我拼命放声大叫。



“鹤纱!”



“……为……为什么不出声啦!”



“我回答你好几次了,你怎么……”



“我会怕呀!”



大概是安心的反作用……我瞬间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我又哭了,眼泪流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我已从床上坐起身。



“鹤纱?”



……我暂时让自己保持不动。因为我不知道我现在开口,会说出什么话。



“……好一点了吗?”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眼泪仍然没有停止。



不过,如窒息般的压迫感似乎和缓了一些。



“虽然之前你让我给你一些像建言的东西,但是……老实说。我已经江郎才尽了。”



“咦?”



瞬间……我有种被人推开般的感觉,难道说他已经受够我了?



……不会吧。



“虽然就连心跳数之类的,我都能直接感受到,但你现在所面临的压力,我既无法想象,也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我之前也说过,任何人都有失败的可能性……”



“要是失败,我的人生就完蛋了!”



“你不能让自己完蛋。”



……彼得的遣词用字意外地锐利,拉住了正陷入无底沼泽的我。



“不管别人怎么打压你,为了赌那一口气也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因为,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这或许是第一次。我第一次从他的话中,感觉到如此严厉的态度。



“这还用得着你说。”



明天,干脆弃权好了……



我之所以没有继之前放弃当滑冰选手的发言之后,又说出这种仿佛三流连续剧般的丧气话,多半是因为我残余的尊严使然吧……



“听我说,鹤纱。要是你有失败了人生也就完了的想法,那么在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即使明天刚好顺利表演完毕且没有任何失误,结果也是一样,懂吗?”



“……说自己江郎才尽的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挺能说的嘛。”



“是吗?”



……彼得的语气变了。或者该说,变回来了。



在数秒之前,我完全感受不到平常他给人的敦厚和温和……因为他所展现的强硬和严肃,让我不禁感到有些错愕。



没错,那简直就像——



要传达自己最后的思念一样……



“总之,现在尽量哭出来或许是个好主意喔。说不定哭累之后,一下子就睡着了。”



“我又不是婴儿。”



和往常一样的态度,和往常一样的气氛,在我对此感到安心的背后——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寂寞。再过3天,他就要消失了。我能够和往常一样地保持自然,直到告别那天吗?



“咦?你不哭了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爱。”



不,就算赌上我的尊严,我也一定要办到……



“今晚。我睡得着吗?”



我其实很困,而且也困到快睡着了,但却总觉得自己一定睡不着。尤其在快入睡的瞬间,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你记得吗?过去每次在正式比赛即将开始前,你都十分冷静。因此今晚不管睡不睡得着,只要你一站到场上。都一定会自动处于万全的状态,这点我可以保证。”



……总觉得彼得最近越来越强势了。



不过,他说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因为,那都是有实例的。



“无论你有多紧张,当你一站上场,你的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毕竟那些都是你拼命练习过的,对吧?”



对,肯定没错,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尽可能放松心情。并对自己这么说道——



“彼得,帮我数羊……”



我记得大约数到350只左右吧?



在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这个时候终于来临。



2006年都林奥运,花样滑冰女子单人短曲项目当天。



再隔一天的后天便是长曲。



在这最精彩的三天当中。仿佛每一秒都散发着如钻石般的光辉。



而在最后——



等待我的是,永远的离别。



彼得的帮助再加上连日来的睡眠不足,就结果来说,昨晚我睡得相当舒服。



只是,哭湿的眼角还有一点点红肿。



“没关系,到比赛开始前,自然就会消掉的。”



“其实用化妆掩饰一下就可以了,而且要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我根本就不需要化妆。”



……事实上,比赛时除了女性之外,男性也几乎都会化妆。为了能够呈现更强烈的印象给评审及观众,配合表演内容的化妆是不可或缺的。一般来说,没有理由去省这种不费什么时间的功夫。



“今天身体状况似乎不错呢。”



既然彼得也这么认为……那就不会错了。



——————————



在花样滑冰的比赛场中。结束上午公开练习的我,和高岛教练一起在饭店的附设咖啡厅用早餐。



如果在这里的是加布莉、莉雅,或艾瑞沙,或许会立刻引来大批群众围观,但在这异国之地,认识我的也只有极少数的核心滑冰迷而已。话说回来,只要一想起全日本锦标赛那时的状况,相较之下,这样反而轻松多了……



“对了,你有要买什么都林的纪念品吗?”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听见自己意外尖锐的语气,让我感到有些后悔。



也许我的心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轻松。



虽然我认为到目前为止,自己好歹也经历了许多考验,但……果然还是不同。无论我用多少理论武装自己,奥运依旧很特别,这和我的想法无关。



“别那么说嘛,其实我已经买了这个了。”



用完早餐的教练,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摆在我面前。



“……沙漏?”



与罐装果汁差不多大小的沙漏内,水蓝色的沙粒占据了其中一边的空间。



只见教练用手翻转圆筒状的沙漏,沙粒穿过中央的狭窄通道,一点一点不断地掉落……



“原来如此,还挺精致的嘛。”



在底下堆积起来的沙粒,逐渐变成了淡绿色。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玻璃容器,但表面上应该施加了某些机关吧?



“无论到哪个地方,都要买些没有意义的垃圾,这也算是教练的嗜好吧。”



“……用不着说成是垃圾吧?”



虽然我出言讽刺,但视线仍不禁被小巧玻璃容器中展开的物理现象吸引。仿佛充斥体内的压力,正随着掉落的沙粒逐渐流逝



这并没有十分特殊,只是单纯的沙漏。



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我可能会突然回想起,我身在咖啡厅内不发一语地看着沙漏的这段时间。



——————————



用完早餐回到房间后,我在床上让自己放松一下,接着便和教练一起看电视上其它项目的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