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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鹤纱,士别三日(1 / 2)



2006年花样滑冰全日本锦标赛,女子单人短曲。



在全部共28位选手中,至藤为19号,而我是紧接在至藤之后的20号。



在每五人到六人分组之后,我的表演顺序被排到了第四组的第四位。纯粹就顺序来看的话,这还算是相当理想的位置。



第一组已经开始进行开赛前六分钟的练习。



会场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这种非国际性的比赛,难得会看见这么多的观众,由此可知这场比赛有多么受到瞩目。



在第一组当中,有至藤之前的全日本冠军安友毽。虽然已经是25岁的选手,但或许是仍维持高水准的技术加上她对滑冰的专注态度,让她相当受到观众欢迎……当然,她受欢迎的程度也在我之上。



虽说只是练习,但每当她完成一次跳跃,场内就会响起一阵格外响亮的掌声与尖叫声。



“她还真是受欢迎呢。”



我看着设置在选手休息室中的电视,小声地说着。



在我身边还有其他等待上场的选手及几名教练,因此我不能说出真心话。



“你在这里呀。”



高岛教练出声对我说道。



“嗯,我想先看两、三个选手的表演。”



距离我分组上场的时间,至少还得等两个小时以上。



做做暖身操、休息、接着让身心放松,提高集中力。按照这个步骤去准备就行了。



——————————



我的心脏跳得很厉害,虽然已经有三名选手滑完了,但他们的紧张与压力,也让我感同身受……距离我上场明明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却这么紧张。



第三位进行表演的,是在练习中展现绝佳状况的安友毽,但是她却犯下了两次跳跃失败这种一点都不像老手会犯的失误。这对后面的选手来说,也会形成一股不小的压力。



为了集中精神,我离开电视机前到会场的大厅,躺在一张沙发上。在其它沙发上,也能看到其他的选手和教练。



能够参加这场大会的选手,都是国内选出的滑冰精英。其中我和至藤是为了争夺奥运的代表资格,而余下的选手也都是在争夺四大陆锦标赛的参赛权。另外,对于许多无法参加国际比赛的选手来说,这场全日本锦标赛,对他们而言,也可说是规模最大的大会。



对每个选手来说,这场比赛都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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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组的选手表演结束后,接着进行15分钟的整冰作业。在此之前已经有10位滑冰选手在冰场上倾力表现,而现在场中的工作人员们,则要赶忙填补那些冰刀刀刃所留下的无数坑洞与裂痕。最后还会用整冰车开过填补的部分,将其重新修复成平整的冰面。



当一连串整备工作结束后……



“请第三组的选手开始练习。”



……我出场的时间逐渐逼近了。



我透过大厅的镜子,发现我的眼睛满布血丝。



我在沙发上坐起身,戴上耳机,并播放做为使用曲的《黄金贼》。



这么做是为了让我能配合音乐进行想象练习。



跳跃、旋转、连接步。一个一个的动作,以及必须强调的……笑容。



当我在进行一连串提升集中力的准备时,高岛教练则一直待在我身边。



虽然我和教练交谈过几句后,勉强让内心维持镇定,但我仍可感受到加速的心跳声,以及这种感觉和彼得共有的事实。



……我脑海中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想法。四年一次的奥运,为了获得参赛资格、为了去都林……



这场全日本锦标赛所代表的意义,尤其是今天的短曲所代表的意义。



要是在跳跃时失败,就……



不行,我现在尽是些不好的想法。



我脑海中浮现了在跳跃时摔倒,接着边想着“唉,果然摔跤了……”边起身的自己。



如果……如果今天没有成功的话……



我可能会一辈子都无法继续在短曲中跳跃。这份恐惧笼罩着我……



“……抱歉,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一听我这么说,高岛教练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静地离开。



在比赛前,我有好几次曾面临这种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刻,但是……



今天不一样。



“我说喔……”



我只是想和彼得说话而已。



“你认为我的跳跃会成功吗?”



没有比这更不切实际的问题了。我希望他对我说什么呢?是“不用担心”、“一定会成功”这类的话吗?



“鹤纱,相信自己。”



……这种场面话有多么没用,彼得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嗯,这样说吧。如果是我就会这么想,在运动中没有百分之百这种数字。所以说,首先要注意自己和平常一样,如果这么做还是失败的话……”



“你啊……今天无论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能失败耶。我就算死也要成功,这点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不知不觉大声了起来……随即便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在大厅各处的选手及教练,其中有几人紧张地看着我。



“……突发性鹤纱症候群。”



“啰唆。”



“对不起。”



……我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了,最近面对彼得这种嘲讽,我明明已经可以半开玩笑地回应了才对。希望彼得不会介意……



“我知道用机率论不太可能说服你,但就算是莉雅,在跳跃时要每次都百分之百成功,这是不可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我想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他的意图。可是如果是莉雅,我觉得百分之百也是有可能的,这种说法根本一点都不能让我放心。



“也就是说,就算你去执着‘绝对’这种不可能有的东西,也是没有意义的。与其那样想,不如专注让自己表现得像平常一样就好了。”



“用嘴巴说当然很简单。”



没错,如果没有多次相同的经验,是不会明白的。滑冰场和一般剧场的最大差异,就是360度都被观众包围。这和只对着前方观众表演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背景、小道具、配角、后台、布帘,全都不存在。在基本尺寸宽30米、长60米的纯白冰场上,只有自己一人。自己身体的正面、背面、头部、颈项、侧脸……全都暴露在四面环绕的观众视线下。一想到那种紧张感……



“只要一站到冰场上,全身就会不由自主地僵硬,就像被石化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像练习时一样的。”



“我想也是,可是,就像没有100一样,在体育当中,也没有0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说法出现了。



“不管身体变得多么僵硬,也都有可能会成功吧?”



“……这样说也没错啦。”



“僵硬也好,轻松也好,会成功的时候就会成功,会摔的时候就会摔。”



“这种说法也是有限度的吧?”



可是……好像有点道理。



“就算不断地失败,也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不过呢,以今天成功的机率来说,我觉得应该挺高的喔。”



……我很清楚这个色鬼现在说话的一字一句都很小心,因为对现在神经几乎都跑到皮肤表面的我来说,随便一句话都会对我造成强烈的压力。



“虽然不到一个月,但也只能照着平常练习的样子去做了。就算身体一直都很僵硬,凭你的实力,成功率也不会变低太多吧?”



被他这么一讲,我好像也有相同的想法。



“无论结果如何,那时候是那时候,这道理就算是神也没办法改变。”



……这种说法倒是感觉不错,比起“结果只有神才知道”的感觉要好得多了。



“说到这个,你是无神论者吧?”



“我可不记得我有写过关于有没有神的论文,我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没看过神,所以才不相信而已。”



“哈哈哈……”



老实说,我并不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也许是没有那么坚持吧?虽然我平常完全不相信神,但一旦被逼到绝境,我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像溺水的人一样,见什么就抓什么。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去希望‘绝对’的事情发生,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跳跃真的成功,也只是落在所有机率中属于‘成功’的范围内而已。当然,失败也一样。”



“……”



“虽然不相信神确实很像你的作风,但是和机率作对是没有意义的。毕竟机率本身没有任何意志嘛。”



刹那间,在我眼中……



彼得就像是预言者一样。



“……你还挺会说话的嘛。”



……变轻松了,不可思议的轻松。



彼得的话,算不上从根本获得解决吧?但是,就算我自掘坟墓地钻牛角尖,也是没有意义的。总而言之,放轻松最重要。



“要暖身吗?”



“也对,开始吧。”



我开始进行第二次暖身。



我从沙发上起身之后,便开始在宽广的大厅中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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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组最后一位选手刚才已经表演结束,现在正进入评分阶段。



我来到场边,和其他第四组的五位选手一起站在暖身区,至藤响子也在其中。



我精神的安定,并没有维持很久。



原因之一,是我那身花俏的粉红色服务生服。因为这套服装就要首次在水晶花园以外的地方公开了。



虽然为了不让身体受凉,现在外面还套着运动服,但迟早都要……



“糟糕,开始紧张了。”



“没关系,这才正常嘛。”



“不……这次是因为衣服的关系。”



就某种角度来想,把紧张的原因想成是衣服或许也不错。



但是……



当我脱掉运动服,开始暖身的时候,我受瞩目的程度,八成会压倒性地凌驾其他五人吧?当然也包括至藤在内。



……那是樱野鹤纱?



……她穿那身要表演什么?



……她疯了吗?



各式各样的想象转化成话题、鼓噪的会场。这是多么逼真的想象呀……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穿着这身服装摔跤……



“……鹤纱?”



“我的天啊……”



一阵如排山倒海般的后悔充满了全身。



我现在打从心底觉得,早知道当初就该选择不起眼的服装才对。



“请第四组的选手开始练习。”



……其实在这个时候,还是可以不脱运动服。可是如果一直穿着,到正式上场时就是初次亮相,再怎么说那样都不太妙。



分组六位选手中,最后来到冰上的我,滑到了在冰场边的高岛教练面前,接着我脱下了运动服……



多半在这一瞬间,原本还不是很注意我的观众,开始逐渐有了兴趣。



“难得穿了这么可爱的衣服,去和观众打个招呼如何?”



“教练!”



……我被教练说得耳朵都红了,这连我自己也知道。



“还只是暖身而已喔,快点让身体暖起来,去摔个两、三下吧!这样……”



因为太过在意而不知所措的我,不等教练说完,便急着朝场地中央滑去,但是……



“小心!”



“哇!”



我差点撞到滑过我身边的选手,我连忙闪避。



“对不起!”



我立刻老实地道歉。



但是,对方才瞪了我一眼,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服装……然后迅速离开。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嘛呀?”



完了,我已经乱成一团了。



……会场开始鼓噪。



观众对我服装的注目率,想必正不断地以加速度增殖。我仿佛连每个观众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令人惊讶。”



“什么啦!”



无法忍受全身被无数视线照射的感觉,我将这股情绪发泄在彼得身上。



“没想到你也会老实地道歉,而且还会像猴子一样反省呢。”



“……我说啊。”



彼得简直就把我说得跟笨蛋一样。



“今天天上可能会下胸罩呢……”



“我这个人只要是自己有错,就一定会道歉。我从以前就想问了,你该不会严重地误会了我什么了吧?”



……这样说几句话,至少可以转移注意力。



“对了,为什么是胸罩?”



“在加拿大都不说下雪,都说下胸罩喔。”



“……真的?”



“假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肩。



我搔着脑袋的手指,碰到了头上的缎带。



“你晚点等着吃蕃茄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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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到了这场大会的重头戏了。



至藤和我的直接对决。



不同于对服装的害臊,面对表演时一定会有的紧张感,正笼罩全身。



“你要看吗?”



“嗯。”



选择看对手的表演,这就是我的作风。



尤其是这种关键比赛。做不习惯的行为所产生的些许陌生感,反而会让人失去冷静,打乱自己的心……我甚至觉得不这么做,会影响我日后的表现。总而言之,我的视线都不能从屏幕上移开,就算我会被至藤的完美表现完全击垮也是一样。



【19号,至藤响子。横滨仙境滑冰场。】



穿着红底带黑线服装的至藤,缓慢地滑到开始位置,接着……她配合着《致爱丽斯》的钢琴演奏,开始展开表演。



……可能的话,可以失误个一次吗?



老实说,我心里真的这么想。



是因为如果她失误,会成为我失误时的免罪符吗?我并不这么想。如果是至藤,只是偶尔的一次失误,但如果换做是我……



就算这样,看到对手展现出完美的表现,在精神上就会更加被逼入绝境,这也是无可否认的。尤其以我的现状来看,强迫观念似地焦虑,正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欢呼声……隔了一拍之后,又再度响起。



三圈勒兹跳接两圈托路普跳。无可挑剔的组合跳,加上屏幕上至藤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并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不行,这样不行。靠这种期待对手失误的精神状态,我是不可能会有好的表现。



听好,鹤纱。



你只要大方地面对这场比赛就好了。有需要看到对手每完成一次跳跃,就给自己增加一次压力吗?



……得想办法振作起来。



我才刚想到这里……场中又响起一阵欢呼。



“是三圈菲力普跳呢,真厉害。”



“啧!”



……没办法,这实在叫人不得不咋舌。



事实上,至藤确实稳扎稳打到让人生气的程度。她应该多少也会紧张才对呀!真是个狠角色。



如果仔细观察,至藤的表演内容在各处都经过调整,和上次HNK杯时相比,表演内容也变得更加洗炼。这是否代表错失成为联盟内定人选这件事,让她感到愤慨呢?至藤的水准可以说又更上一层楼了。



“这不是很好吗?响子的表演越完美,才越能凸显鹤纱的光彩呀。”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乐观思考呢。”



“因为我没理由悲观嘛。”



……是啊,没错。因为我也有堪称秘密武器的新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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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藤再度以无失误结束表演。



场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甚至还有相当多的观众特地起立鼓掌。



“大家高兴得太早了,好戏才要上场呢!”



……我轻轻点了点头。总之,要有自信、自信。



进入冰场的我做了几个动作,先确认冰的感觉。



现在冰场内还到处留有观众们丢给至藤的花束,而滑冰学童们正赶忙将场上的花束一一收走。



“啊……”



我视野的一角看见了某个问题人物……我本能地感到心虚。



“是总教练吗?”



“是啊,她正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呢。”



在场边一处为联盟相关人士准备的区域中,我看见一名身材枯瘦,穿着灰色毛皮大衣的中年女性。不知她看见我这一身粉红色的服装时,究竟作何感想。



仔细一想,我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的毒舌抓狂,才会临时决定更改表演内容,甚至穿上这件激进的服装。



“等着看我展现本领吧。”



这句话不仅是针对三代总教练,同时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至藤选手的得分——指定动作分数】



听见场内广播的声音,我知道观众们的视线一定全转到了电子记分牌上。



“也许我该把耳朵塞住……”



不过,沸腾的欢呼声丝毫没有顾虑到我的心情。



【5.8、5.7、5.7……】



大会首先宣读了指定动作的分数。



总分是由指定动作、表现各9项分数、共计18项分数来结算,而至藤光是指定动作的分数就已经……



“这会不会太高了?”



由于国内大会并没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好手参赛,因此和国际大会相比,分数会大幅提高。这样的话,只要跳跃能全部成功,我也可以……



我想了不该想的事了吗?



“哇……糟了……”



原本压抑在表皮之下的紧张与恐惧,一口气在意识表面爆发。



【表现分数。】



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我全身的每个角落。受到压迫的胸腔、逐渐狭窄的视野……



我为了摆脱混乱而移动的视线,看到的是……



“啊……”



……和彼得相比,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见响彻全场的欢呼声,我不由自主移向电子记分牌的视线,看见了至藤的表现分数。



5.9有五个……不、6个。



给太多了吧!



我在心里这么呐喊。



国内锦标赛的分数,通常也反映出该国联盟的意向。



我的意识开始飘往不同的方向。联盟那些人,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选至藤了吗?怎么看都不像还有分数会留给身为另一个代表候补的我……



我的手脚开始颤抖,无法停止地颤抖。



“……怎么办。”



无论我用多少理论来武装自己,这种单纯的压迫感、恐惧感,我却……



“彼得,你也说句话吧!”



“你在说什么呀?你只要表演你自己的就好了,放心吧。”



“这么说就有用吗?”



5.9有六个,5.8有三个。不可能赢过那种分数的。



我的精神回路已经混乱到极限了。



照现在这样子出赛,绝不会只有失误就会了事。我肯定会体无完肤地被……



“彼……”



我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鹤纱?”



“没什么,我没事了。”



……真是的,我简直就像个小孩一样。自己一个人穷紧张,一害怕就只会找彼得。



我双手往左右脸颊用力拍了两下。化过妆的脸上,窜过一阵如电流般的炙热感。



“很痛耶。”



我无视彼得的抱怨及急促跳动的心脏,用力吸了一口气……



“呼……”



我用力地吐着气。但是,因为紧缠住身体的压迫感,让我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在胸腔内充满新鲜空气之前,我又重复做了数次深呼吸。



没错,无论至藤的分数如何,都不会影响我的表演。那是两码子事。



“又发作了吗?”



“才没有。”



……就像被暴风吞没的小船一样,在剧烈的载浮载沉之后……



我的视线,几乎停在水平的方向静止不动。



——————————



【20号,樱野鹤纱。东京水晶花园滑冰场。】



终于叫到我的名字了。



我缓慢地滑到位于场边的高岛教练面前。



“拿出自信,鹤纱。一般的滑冰选手肯定无法做到这种程度的。”



教练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接下来是你一个人的舞台,你就尽情表现吧。”



教练又说出了绝佳的台词。依教练的个性来看,不知道又花了几个晚上去想……这就先别提了吧。



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然后……我滑到冰场中央,张开双手摆出姿势。



观众们对我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这多少是因为大家期待樱野鹤纱这位冰山美女,穿着不知是服务生还是女仆的服装会表演出什么。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是至藤唯一的竞争对手,这就是我。



“尽情享受吧。另外,别忘了让三代总教练大吃一惊喔。”



“这还用说。”



紧张感……还在。



我的心脏就像包裹着一层过敏外皮,令人难受。



对,就以这种状态上场吧。



樱野鹤纱,女服务生表演。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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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寂静。



接着,场中突然响起喇叭重奏,开始演奏起爵士乐《黄金贼》的旋律。



我转过身,打开双开式的大门,将顾客迎人店内。我拉出一张椅子,请顾客就座后,便放下菜单离去。



我将这些动作融入在滑冰动作中,表演起冰上默剧。



“很好,感觉很不错。”



接下来是第一个跳跃。



三圈菲力普跳。



一般来说,难度较高的勒兹跳或菲力普跳,都会利用场地的长边来加速,在靠墙边的位置起跳。这么做也有较容易掌握时机的优点。



而我这次则大胆选择在评审前方起跳。就场地的形状来说,这种跳法比较困难,而且如果跌倒,反而会更加显眼。



这算是一种赌注。



我注视着场地正面坐着九名评审的位置,一口气转向,朝评审们滑去。



接着进入第二次转向……



起跳!



……很好!



我在空中已经能确定这次跳跃成功,接着……



“喝呀!”



我顺着三圈菲力普跳成功瞬间的亢奋情绪,轻轻地握拳。此时我的右脚已经完全回到冰上,我维持着漂亮的落地动作,向我眼前的评审们抛了一个媚眼。



“很好!鹤纱。”



……我过去似乎从未在正式比赛中,以如此轻松的心情完成跳跃。



我的理性在刹那间让我明白,自己现在正露出自然的笑容,但就连这个想法,也立刻被抛在脑后。



因为滑冰而感到高兴,这种事需要怀疑吗?



我为了强调可爱感,小幅度地摇摆腰部,同时……我的意识已经转到了下一个组合跳。



想到这里……



接下来在场地末端的勒兹跳,到时候,三代总教练应该就我眼前的围墙后方。



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比中指,所以……我就忍耐点,吐个舌头就算了吧!



我又笑开了,不过这次是有点坏心眼、带点恶作剧的笑。



从评审的方向来看,我正从右往左滑行。我顺着场地的长边以前滑加速,同时加入了些简单的连接步。



我调整呼吸,顺时针转过身,接着……



三圈勒兹跳……



……完美!



落地。再来是……



两圈托路普跳……



同样轻松落地。



对了,不能忘记吐舌头。



“这样不好吧,鹤纱。”



“嘿嘿。”



我真的做了,真期待那老太婆等等会露出什么表情。



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都很完美。在勒兹组合跳成功的气势下,会场的气氛也热络了起来,我保持轻快的节奏,开始表演组合旋转的动作。



我以驼式旋转连接蹲坐旋转。接着交换轴心脚,再一个蹲坐旋转。我维持旋转速度,慢慢地将身体打直,接着双手握拳缓缓朝左右伸出。这样看起来会像旋转的陀螺一样,形成一幅独特的构图。



从旋转动作恢复姿势的我,对评审们献上一个飞吻,接着便开始表演后仰弓身旋转。



配合爵士乐《黄金贼》的轻快节拍,接二连三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滑冰技巧,加上我美丽的后仰弓身旋转,让场内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



……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我从未听过我的表演引来如此热烈的掌声。



旋转结束后,进入下一个动作前的姿势,我也顺势表现出稍嫌夸张的性感。我即兴地举起右手,翻转手掌刺激场内的气氛。



将节制视为美学的日本人虽然对这类场面的反应比较迟钝,但是今天观众的反应却十分热烈。而之所以能形成这种气氛,都是立基于至藤上一场的完美表演。虽然对她有点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我也唯有接收所有被她炒热的气氛了。



我的情绪逐渐高涨,我感觉我现在脸上正绽放着充满自信的笑容。像我这种美女配上甜美的微笑,肯定看起来更加充满魅力吧。



好,接下来要开始忙了。



顾客陆续涌人店内,开始点菜。赶忙一一接待顾客的我,在各座位间来回奔走,递给顾客菜单,记下顾客点菜的内容。催促优柔寡断的客人快做决定,拒绝恶劣顾客的骚扰。在盘子差点从托盘上滑下的匆忙动作中,我将料理一一端到顾客桌上。



顺着这样的节奏……



我展现出自己擅长的两圈艾克索跳!



很好……!



轻松落地后,我经过自己欣赏的顾客桌前,向对方抛了一个媚眼。



这时我才注意到……场内的掌声,已经多到让我难以置信的程度。



“太棒了!干得好,鹤纱!”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飞吻,同时献给彼得与观众。



……没想到忠实表现自己的感情,是这么爽快的一件事。



曲调开始渐趋平稳。



这里是表演飞燕连接步的部分。我一脚高举起,仅靠一脚在冰面上滑行。我一边变换轴心脚与位置,在场中流畅地滑出三个巨大的半圆。



节奏再次加快。



我运用短促的连接步,巧妙地表现出音乐的意境。当乐曲来到数秒钟的鼓手独奏部分时,我停止滑行,转身面对评审后,便向评审们强调自己似地曲起双臂,拳头高举过头,单膝突出的庆祝动作。



看着吧,接下来就是这项表演的重头戏,圆型连接步。我要以连接步画出以场地中央为圆心的巨大圆形。



尽情表现吧!



在混乱已达极限的店内……



缺乏人手的问题,已严重到让人想哭的地步。在一阵慌乱当中,我双手的托盘上排满了料理和水,疲于奔命。



我边顺着逆时钟方向滑行,边以半摔盘子的方式将东西送到顾客桌上。我根本无暇顾及顾客的抱怨。



结帐也要我来做吗?哎哟!真是的!



这位客人,麻烦付帐动作快点好吗?



我一边发泄着心中的不耐,边以神速敲打键盘帮顾客结帐。



爵士乐《黄金贼》开始进入较长的鼓手独奏部分。



很快地又有料理等着我端上去,我边小跑步边将做好的料理放在托盘上,接着停在评审面前。



我右手拿着托盘,左手轻抓起迷你裙的裙摆,右脚则退后一步,双膝微微一弯,迅速向评审们行了一礼。



我继续走向前去,紧邻着围墙,沿着墙边直接将料理端给评审们。



一位、两位……真是的!现在正忙着呢,这样太慢了!



我立刻换成了倒滑,搭配顺时针的转身动作,三位、四位、五位……



当我把所有的盘子端上桌后,便把托盘夹在腋下,接着则是用双手捉着裙摆,再行了一个淑女礼。



爵士乐的旋律在这时候又重新复活,我顺着音乐表演快速地倒退连接步。我维持面对评审的姿势,回到了场地中央。



我在原地顺着节拍不断舞动,接着……



好,接下来就是压轴了。



我将身体重心移上刀刃,用力向外滑出后,便使出一个大幅高举右脚的飞跃式蹲坐旋转。这也是被通称为致命下坠的绝招。



紧接着,我从轴心脚膝盖大幅弯曲的状态下,让旋转持续加速,同时逐渐打直上半身。



不知什么时候,我左右两手都已经端着托盘,而且托盘还顶着左右两边的肩膀。我维持这种姿势,将身体完全打直后,便表演了将近几秒的高速标准旋转。



但是……



因为得意忘形转过头的关系,我在结束旋转时失去平衡,脚步摇摇晃晃地不听使唤。在全身不稳的情况下,无法拿稳的两面托盘,和托盘上大量的茶杯,都一齐飞到空中。



我连忙用手抱头……



匡啷!



霹哩磅啷……磅!



虽然音乐已经结束,但茶杯化为无数碎片的声响,仍旧持续在场中回荡。



留在场中的,是因为自己的严重失态,而吓得不断发抖的迷人女服务生。只见女服务生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紧张地东张西望,当发现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之后,便立刻……“嘘~~”女服务生伸出食指抵着嘴唇,要求观众们也保持安静。女服务生露出笑容取代严肃的神情,并配合清脆的音效,像小恶魔似地耸了耸肩,轻吐一下舌头。



表演结束。



——————————



……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回荡在冰场。



我因为这阵声音而回过神……但是,我却觉得自己正置身于非现实的空间中。



在原本算较为安静的日本滑冰赛场内,观众们一齐起立鼓掌。掌声的波动仿佛让我脚下的冰面都为之震动。



结束了2分40秒的全力滑行后,为了平复蓄积乳酸的肌肉,我用双手按着自己的腰。全身难以克制的兴奋,让我不禁产生想跃起尖叫的冲动。



“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突然害怕了起来,要是真的是梦怎么办?



可是……嗯、这不是梦。



没想到我竟然在表演中忘我了,原本仿佛要将心脏挤爆的压力,也已经不知去向。我只是一心地滑着、跳着。



我按着腰部的双手正微微颤抖,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展现了难以置信的演技。



“……太棒了,鹤纱。”



“彼得,你真是天才。”



我自然地说出心里的感想,并且用拳头朝自己的右头部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对连我本人都因此产生巨大变化的“服务生曲”提议者,所表达的感谢。



……这样的欢呼声与掌声,这样的兴奋与快感,我好想永远置身其中。



我压抑着这样的欲望,从理性深处唤回平时冷静的鹤纱,接着分别向场地四周的观众们一一道谢。



就连与至藤争夺奥运代表权的事,也都被我暂时抛到脑后。



滑冰学童们正开始收拾丢入场中的花束。由于绝大多数的观众都事先决定好要献上花束的对象,因此这些花束并不是用来反映演技的东西,而从花束的总数,也能看出观众对我的期待度与欢迎度远在至藤响子之下。



但是,在看过这场表演之后,评审究竟会给我什么样的分数呢?



高岛教练在场边用掌声迎接离场的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在烦恼该对我说什么才好。



“怎样?看来在我的字典里,似乎没有‘不可能’之类的词句呢。”



我决定先做开场白,等待教练的反应。



“……嗯,你真的做得很好。”



教练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虽然他口中说出的是了无新意的赞美,但这个人本质上就是这样。



“真是的,教练就是连这种时候都不懂得说漂亮话,所以才一直都是单身。”



我调侃了一下迟钝不逊于我的教练,接着便爽快地走向“吻与泪”,等待分数公布。



在展现理想的表演之后,这个过程也格外令人期待。



没想到……



“……咦?”



我冰山美人的面具差点就坏掉了。出乎意料地,观众席竟然此起彼落地响起了期待出现高分的掌声。



“哇……”



如果是善于迎合气氛的外国选手,大概会立刻跟着起哄吧?但可惜就算是我樱野鹤纱,也无法一下子那么做。



而且外界对我也有着相当程度的负面评价,我就算被人当成坏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事实上,我想在这次大会中,观众席上也多少有这样的气氛。



可是……



“日本在这方面还挺不错的呢。”



“比加拿大还好吗?”



“啊……没有啦,该怎么说……”



坐在我身旁的高岛教练看我又开始自言自语,露出了略显困惑的神情。



“樱野选手的得分——指定动作分数。”



“来啰。”



我和教练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向前靠,注视着屏幕……



“……不会吧。”



我实在没想到技术分数竞出现了5.9分,而且剩下的八个分数,全都是5.8。



在短曲当中,是技术分数高的一方比较有利。这么看来,难道说……



“没有带相机来,实在是终身的遗憾呢。”



……这个人的幽默感最多就这种水准吧?



实际上,如果教练会轻浮到看到屏幕上的分数,就高兴得用相机猛拍,那么冰山美人的鹤纱就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



不,光是看我在屏幕上的表情,实在很难说我控制得很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表现分数。】



听到广播声,场内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然后……



“来了、来了、来了!”



我已经叫出声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顺势和教练举手击掌。



“5.8、5.8、5.8、5.9……”



虽说这是国内大会,但这种分数简直就和莉雅·嘉奈特没两样。



“太好了,鹤纱!”



“嘿嘿嘿!”



这是我在滑冰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记忆,艺术分数竟拿到了5.9!



场内响起了欢呼和些微的惊讶声。



我超越至藤,跃升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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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日本锦标赛女子单人项目。



当短曲结束时,没想到我站上了第一。



在九位评审当中,有二名评审选择至藤为第一名。而另外七位评审则选择我为第一。



我在表演前,才刚看完竞争对手展现的完美表演。那个时候的至藤,大概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超越吧。



我率先来到了短曲结束后的记者会场。



在通往会场大厅的门前,我正面碰上了虽然有罩上一层意识薄纱,但仍旧可看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至藤眼神。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樱野。没想到你还藏了那样的短曲。”



“那并不是特别藏起来的,其实也是因为一些被动因素的缘故。”



我尽可能保持平常心回望至藤,毕竟对方不是要找我麻烦。



“其实是因为莉雅·嘉奈特的奥运用短曲,也选择了流浪者之歌。我实在是没有和她选择重复乐曲的勇气……就那么简单。”



“是这样啊?可是,我想那应该和这场比赛没关系吧?”



……真的所有人都这么想吗?



“其实也不尽然啦。毕竟以联盟的立场来说,应该也不会想让和莉雅滑同样曲子、而且还可能会一败涂地的选手,去参加奥运这样的大舞台吧?”



听完我这么一说,至藤眼中透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色泽。



那算是不快感吗?是因为听到我这个几乎不受任何人期待的人,以参加奥运为前提侃侃而谈,因而产生的不悦吗?



算了,也罢。



“就是这样,我才只好从头开始编排新的短曲。因为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我原本也很担心呢。”



我偶尔也会想像这样,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来炫耀自己的功绩,可是……



“那样的表演只花不到一个月?你别说笑了。”



原来如此,用自己的标准将其他人统一规格化,这种诱惑似乎就连至藤都难以抗拒。



而我也很干脆地,将我自己对她的评价往下降了一阶。



“我并没有说笑,这种事只要去问我的教练或其他人就知道了。人一旦被逼急了,可是很厉害的呢!”



我还没幼稚到会为了这种小事而生气。不过,虽然我是随便挑了一般论来回应,但要说真心话,当然是……



对樱野鹤纱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也罢,看来明天很值得期待呢。”



“是啊。”



她大概多少想对我施压吧?但这套对现在的我可不管用。我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回应,而在我的眼中,清楚看见步调被打乱的至藤所透露的焦躁。



我看得出来,她已经彻底将我视为竞争对手……不,正确来说,她已经将我视为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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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8名参赛选手中,前24名的选手将继续参加自由长曲的竞赛,并根据每位选手在短曲的排名,每6人分成一组,共分成四组来比赛。



由前六名选手所组成最终组,其表演顺序也已经决定好了。至藤抽到了最后表演的6号,而我则是紧接在她之前的5号。



最近我和至藤的距离总是很近。



在HNK杯及这场大会的短曲,我的表演顺序都紧接在至藤之后。而明天的长曲,这样的顺序将会颠倒。



不知道这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