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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延宕的开始(1 / 2)



第二天(1)延宕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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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貌相。



只许以貌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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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似乎在沉睡之际停了。



清晨六点。



天空的云还很多,太阳迟迟不肯冒出头,但此刻照度已足以让肉眼辨识风景。我独自在宿舍顶楼吹风。吹风这种话听起来颇为帅气,其实只是在屋顶发呆,驱散睡意。



铺设瓷砖的屋顶有几处水洼。我一时兴起踩水,积水自然溅向四面,浸湿我的鞋子和裤子下摆。我盯了一会儿,终于感到厌倦,将腿抬离水洼。



「——累死了。」



我自言自语,接着用左手慢慢抽出藏在上衣内的小刀。非常薄,简直薄如蝉翼,似乎亦能用于精密医学手术的小刀。轻轻挥动就有撕裂空气的错觉。



我继续试挥两、三下,这时师法美衣子小姐,俗称反手刀的招式。虽然没有砍杀的对象,这样挥动刀械也有一种发泄内心郁闷的爽快感。



「……真不愧是哀川小姐,」我停下动作低语:「这把刀真了不起。」



那个人间失格也未必有这么棒的刀子吧?因为刀身狭窄,或许不易造成致命伤,但这种轻巧度和顺手度确实值得记上一笔。若要加以形容,这就像是新世代匕首吗?仔细一想,这是哀川小姐送我之后第一次实际挥舞,但总觉得在紧急情况可以派上用场,我暗自点头,将刀子收入背带。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其实也不必非得用左手挥刀。我既不是左撇子,也不是右撇子。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是左手腕力比较强;可是,既然这把刀如此轻巧,换言之就是以速度见长,实在没有一定要用左手操控的理由。或许应该换成右手,当成一种辅助武器才对吧?而且人类大多是右撇子,这个收纳小刀的背带却是位于右侧胸口的左手专用品,不就证明这把刀正是一种辅助武器吗?



不仅限于小刀,只要持有凶器,人类意识就很容易集中于该凶器。遭受攻击者自是如此,就连攻击的一方亦然;反过来说,只要小心凶器,其实就很安全。



总之就是一种变动(Variation)。



这把刀虽然锐利,但也不能太过依赖它。我这么一想,,于是褪下夹克,翻过背带,将刀鞘位置改为左胸。接着收好小刀,穿上夹克。



「——不论摆哪边,都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哪……」



或者是一种休闲活动?



不可否认这句独白掺杂些许自嘲。这间研究所的异样氛围已令我万分郁闷,现在居然还有三好心视老师,以及、以及石丸小呗……



石丸小呗吗?



从哀川小姐手里接过小刀时,老实说我觉得应该没机会用这种东西,就算真有机会,在我手里也派不上用场;可是,这种自我安慰或许是聊胜于无。情况比玖渚友预测的更加严重,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仰赖安慰。



「——你的嗜好还真危险哪,伊字诀。不是堕落三昧,而是刀械三昧?」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我诧异回头。不过我已猜出说话者的身分,站在前方的正是铃无小姐。她尚未更衣,依旧穿着旗袍。大概是刚起床,她没戴隐形眼镜,换了一副黑框眼镜。



「……早安,铃无小姐,你起床了啊。」



「本姑娘天生就跟太阳公公是好朋友,早上都起得很早呢。嗯,早,伊字诀。」铃无小姐略显嘲讽地笑笑。「一大早就耍刀?你想参加俑兵部队?我说伊字诀啊,既然如此,我替你介绍个好地方吧?」



「不用客气了。」我逃命似的远离铃无小姐,靠近屋顶边缘。「我只是稍微活动活动筋骨,早上的运动很重要嘛。喏,我也快二十岁了吧?在十几岁累计的疲劳浮现以前,当然要锻炼一下。」



「既然要锻炼,本姑娘也可以帮忙。要扭打的话,胸部借你也成。」铃无小姐一脸认真地说:「所以呢?蓝蓝呢?在哪?」



「……我们又不是成天双双对对的。你可能有所误解,喏,玖渚基本上是家里蹲废柴吧?而且又住在城咲,偶遇率其实很低的。」



「就偶遇率来说,浅野确实高出许多,你们毕竟是邻居。」



铃无小姐说完,伸了一个懒腰。从她的模样判断,并非猜测我在屋顶才上来,纯粹是来做简单的运动和柔软操。



「喏,伊字诀。」做完一轮柔软操,铃无小姐叼着香烟道:「我当小学生的时候,看过一本挺有趣的书。本姑娘迄今看过的书不计其数,但觉得有趣的书前前后后就这么一本。」



「喔?是怎样的书?」



「对,要说这本书哪里有趣,其实是推理小说,全部约有五百页,可是后半部都是白纸。如此意外的结局真是吓了本姑娘一大跳呢。」



「这是缺页吧?」



「可是很有趣喔,真的非常讶异。」铃无小姐取出打火机,喀啦一声点燃香烟。动作潇洒极了,但因为穿着旗袍,不免少了些味道。「……不仅限于小说,电影业一样。如果知道电影的长度是两小时,就能够掌握自己目前处于哪个位置。一小时的话,就是在一小时的位置,最后五分钟的话,就在最高潮,总之就有一种安心感。若非极度不合逻辑的情节,电影很少会在半途骤然结束。」



「相较之下,人生就截然不同……这是你想说的吗,铃无小姐?」



「有些类似,但不尽相同。」铃无小姐将一根香烟伸向我,问道:「抽吗?」我摇头婉拒。



「总之啊……好比欣赏好莱坞拍的电影,过了一个小时女主角还没出现、既没有劫机也没有劫大楼,甚至没出现异型,你觉得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



「好比阅读推理小说,看了总页数的一半还没人被杀,甚至没出现名侦探,你觉得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



「相较之下,人生就截然不同了。」铃无小姐重复我的台词。「差不多该发生什么事件了,差不多该结束了,这种预测……或者该说,这种计划是不可能成立的。好,讲了这么多,差不多该提一下了,喏,伊字诀,你打算对蓝蓝怎么样?」



「……什么叫打算对蓝蓝怎么样?还真是唐突的问题。」我侧头,假装听不懂话题的连续性。「我并没有打算对她怎么样的打算。」



「明明要上课,还一路跟到这种地方,甚至顶撞兔吊木和卿壹郎,你到底在做什么?」



「虽然是很基本的疑问,但这种事我也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想思考自己在做什么。难道铃无小姐就能解释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吗?」



「就算无法解释,至少本姑娘没有矛盾。你可别搞混充足理由律(*1)和矛盾律(*2)喔,伊字诀。哈哈,我说的有点太艰深吗……伊字诀,本姑娘呀,就是不相信有男人面对自己心仪的女生仍毫无欲念。」



「……」



我并未响应铃无小姐的这句话。



「这当然是伊字诀的自由,但你的人生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你应该学习稍微依赖别人,否则一定会处处吃亏的。」



「……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不相信人类的小鬼。」



「你本来就是呀。确实是不相信人类,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吧?可是,就算这样,本姑娘还是喜欢你喔,浅野也是疼你疼得不得了。正因如此,那家伙才向本姑娘低头,要我当你们的监护人。蓝蓝更不用提了,她深爱你。这些事伊字诀也明白吧?」



「志人君和兔吊木也是这样……什么喜欢讨厌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自己不该反驳,我知道铃无小姐是对的,但我忍不住要反驳。不,这甚至不是反驳,这只是……这才叫小孩子闹别扭。



「谁能保证只要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就绝对不会背叛自己?跟讨厌的对象和平相处,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吧?你能不能别再这样?没事老扯这些喜欢讨厌的,只会让彼此感到不愉快。」



「又不是食物,谈谈自己的喜好也无妨啊。」



「人际关系这玩意跟食物一样啦,有品鉴力的家伙就能尝到甜头。」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铃无小姐毫不理会我的挑衅。宛如应付麻烦小孩,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突然想到,你该不会出生迄今从没说过真心话?呃……这……就叫戏言吗?」



「……」



「我是觉得……你多撒娇一下又何妨呢?」



「……我什么都没说,我天生沉默寡言。」



「喔?是吗是吗?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防御壁啊,或者该说是最后的自尊?若是这样,还真是廉价的自尊。你或许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但从外面看,其实没什么不同。」



「这件事能不能就到此为止?」我将目光从铃无小姐身上转开。「我现在没心情听铃无小姐说教。我的烦恼已经非常、非常多了,多到微微一倾就会漏出来。因为我有很多事必须思考。」



「很多事啊……比如说蓝蓝的事啦、自己的事啦、蓝蓝的事啦、自己的事这些吗?」



「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虽然没说,不过确实是这么想。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该多注意一下外界?你现在这样,跟这间研究所又有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



「竖起这~么坚固的墙壁,也不知里面在搞什么鬼。喏,伊字诀,我老实说了,我们……总之就是跟你啦、蓝蓝啦、卿壹郎博士啦,还有兔吊木这种特殊异常系种族不同的普通系人类,我们啊,就怕莫名其妙的事物,因为很莫名其妙嘛。」



害怕莫名其妙的事物。



卿壹郎博士对玖渚的恐惧……亦是属于这类吗?



「……害怕不知原形的东西是生物共通本能,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你比较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物吧?从实招来,你最喜欢暧昧不清、摸棱两可的状况吧?」



喜欢无法理解的事物。



兔吊木垓辅对玖渚的崇敬……亦是属于此类吗?



「我并没有……不是这样的。」



「你还真是扯谎高手。就算骗得过别人,也骗不了本姑娘的。」



「修行僧说话果然不同。」



「本姑娘是破戒僧,没在修行,因为没必要。总之,你喜欢暧昧不清,正因如此,你自己才会站上这种暧昧的立场……可是,偶尔也没关系,一下子就好,配合我们也无妨吧?」



「别看我这样,我也有努力配合的。」我说:「可是,我也是有极限的。你们大家似乎都对我抱持过多期待,既然受人期待,我当然也很想响应,但期待若是超越我的能力范围,我终究无力回应。如果这样就认定是『背叛期待』,我也很困扰。」



「你这种不上不下的亲切性格,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铃无小姐突如其来地说:「明明讨厌人类,却又想留在人类身旁,根本就是逾越社会允许极限的任性。」



「——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真的觉得一切很烦,就像本姑娘这样归隐山林不就得了?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吧?你一个人也能悠然生存吧?既然是厌世家,就像厌世家那样彻底厌世,躲到荒山野地去呀。你可别因为我说这些就认为我很冷酷喔。可是,能够独自生存的人,就该一个人活着。坚强的人不都是如此?」



「所以才不容易遇见坚强的人吗?还真是有趣的逻辑。虽然突兀,倒也不矛盾,原来如此,真有趣。」我装腔作势地点头。「不过,我是软弱的人,是讨厌人类的胆小鬼。」



「伊字诀,你能不能别再这样?」铃无小姐模仿我刚才的台词。



「这样是哪样?」



「这种『我是不良制品,其它人不是』的口吻啦。假装无能,对你又有何好处?自`虐真的这么舒服?本姑娘也不太中意这种『我是白痴,玖渚是救世主』的想法哪。伊字诀,你给我过来。」



「你要做什么?」



「赏你一拳。」



对方都这么说了,不可能有人蠢到送上门去。我停在原地,轻轻举起双手回答铃无小姐。「好啦好啦。」铃无小姐见状道:「我不打你,你过来。」



听见她这么说,我安心走过去。一拳挥来。



「……好痛耶。」



「坏掉的东西,打一打才会好。」



「烦恼已经多得令我头痛……你饶了我吧。」



「喔——你头痛吗?」铃无小姐猛然揪起我的头发。「没关系啦,这只是一点小擦伤。」



「……」



「喝!」铃无小姐说完,松开我,又朝我额头赏了一记。力量并不大,我退后两、三步,停了下来。「至少本姑娘看不出你有这么软弱。」



「……怎么看是铃无小姐的自由。」



「既然如此,本姑娘就畅所欲言了。你可以独自过完一生,你就是如此坚强,能够不依赖他人……可是,反过来说,事实上你也有能力改变自己的人际关系吧?虽然你说自己『有努力配合』……其实你也很清楚吧?你这样子啊……」



「在本姑娘看来,不啻是故意失败。」



四月,被天才们围绕。



五月,跟同学打交道。



六月,与高中女生对峙。



屡战屡败的我。



但这些失败,真是无可避免的失败吗?我难道不是洞悉一切,却又毅然选择错误之路吗?



害怕成功,畏惧胜利。



而今七月。



就连在「堕落三昧」卿壹郎研究所——



我也意图失败吗?



「……我去叫玖渚起床。」



我说完,逃亡似的背向铃无小姐,她也没阻止我,大概是觉得已经够了,而这也是正确的。



我已被彻底掏空。



「真是的……」



那个人有够爱说教。可是,我这个被`虐`狂也不是那么讨厌挨骂,这或许才是问题所在。



我抵达玖渚的房间,敲敲门,但无人响应,大概还在睡觉。昨晚很早就寝(以玖渚而言),但长途旅行追究会疲倦,玖渚也不是体力好的人。



我静静开门,进入房间。玖渚果然在床上沉睡。玖渚的睡姿很差,被子有一半滑落。她一脸慵懒,毫无戒心的表情,嘟嘟囔囔地酣睡。我暗想她真是看似幸福的丫头。



真是看似幸福的丫头。



真是看似幸福的丫头。



可是真的幸福吗?



我在床边蹲下。悄悄伸手,触摸玖渚的蓝发。没什么特殊含义的动作,但姑妄试之。玩了一会儿秀发,接着将手指移向玖渚的脸颊。



「……这么说来,兔吊木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吗?」



可是。



可是铃无小姐。



你不知道我的全部。你不知道我究竟拥有多少「不能为人道的过去」。你不知道我是何等扭曲的人,是何等罪孽深重的人。连这些都一无所知的你,我既不想听你的指责,也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全部。



没什么了不起,我不相信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我……还真是忧郁啊。呿!没问题吗……」



我事不关己地嘀咕,手指转向玖渚的樱唇。手指描绘似的转动一周,接着若有所思地伸向咽喉。手指触摸颈动脉,接着,感受玖渚友生命的鼓动,接着……



接着,我啪一声拍打玖渚的脸颊。



「唔咿……咿咿?」玖渚醒了。「……咦?阿伊,唔咕?早咩。」



「早咩。」我再次轻拍玖渚的额头说:「早上啰。」



「咦……已经早上了?人家好像才睡五分钟耶。」玖渚搓揉眼皮。「好奇怪呦,最近都睡不饱。」



「大概是过劳,个头小小还这么操劳。干脆来一趟无目的的旅行吧?度假之类的,嗯——到蒙古附近,远离这种危险的地方。」



「听起来好像不错……可是人家不要,太辛苦了。」玖渚跃下床铺说:「帮人家绑头发。」我点点头,抽出缠在手腕的黑色橡皮圈,将玖渚有一点变长的秀发绑成一束。话说回来,玖渚的头发好像变长很多,不知她跟我重逢迄今有没有在剪头发?



「小友,你不剪头发的吗?」



「唔——剪了阿伊就不能帮人家绑头发了,这样有点寂寞咩。」玖渚嘟起小嘴说:「可是,接下来的季节好像有点热。」



「你房间一年到头都开着冷气嘛……」我这时猛然想起。「这么说来,卿壹郎博士和兔吊木那家伙也说过,你换过发型吗?」



「咦?啊啊,嗯,对呀。」



「喔……」



玖渚上次见到卿壹郎博士是七年前,而最后见到兔吊木是二年前;可是,跟我重逢时,玖渚跟以前一样毫无变化。这么一来,玖渚发型变迁又是如何呢?



「好,马尾完成。」



「谢啦,人家可爱吗?」



「好可爱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