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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剥落斑残之镜(紫之镜)(1 / 2)



人物:零崎人识杀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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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最棒。



位于京都市北区衣笠的私立鹿鸣馆大学内,共有三间餐厅。



其中最受欢迎的乃是存神馆地下餐厅(被爱好者昵称为「存家」)。



超人气的理由是菜单种类丰富,以及旁边有一间学生书局。



我那天第二堂没有课,于是在第一堂课结束后,独自来到存神馆地下餐厅。一方面是因为那天不小心睡过头一小时,来不及吃早餐,所以决定提早吃午餐。



「这种时间果然很空天助我也。」



我一边嘟哝,一边拿起托盘。



「天助我也」是否是这种场合使用的成语?我侧头质疑自己的言论,同时向前行进。



那幺,该吃什幺东西呢?



我基本上不是美食家,对大部份的食物都没有好恶。不论是甜的、辣的,通通来者不拒;话虽如此,最近事情略有不同。



约莫一个月以前,曾经度过三餐皆是美食飨宴的一周生活,受到那个骇人记忆的后遗症影响,至今嘴巴依旧相当挑。



换言之,近一个月来我几乎无缘享受「喔,这个真好吃!」的感觉。每次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少了什幺、缺了某种重要元素的感觉。



虽然不是什幺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可是我对那种感觉也有些厌倦了。在这里解决那个问题也是一个选择。幸运的是,我已经想出了两个方法。



其中一个非常简单,就是单纯享用美味的食物。



「不过,我可不指望大学餐厅里有什幺佳肴。」



除非再次漂流到那座跟巴诺拉马岛一样异样、异常的孤岛,否则这个方案绝对不可能执行。



(注:巴诺拉马岛出自江户川乱步的推理小说)



尽管不至于宁死不屈,但还是希望可以「谢谢再联络」。



「所以这项提案驳回。」



我对自己的台词大点其头。



既然如此就剩另一个方法,这也是相当荒诞不经的提案。



简言之,「不听话的小孩就该好好教训」。



换句话说,大部份的问题都能靠给予或掠夺来解决。



我移动至盖饭专区,向店员说:「对不起,请给我大碗泡菜盖饭,不要白饭。」



欧巴桑店员满脸疑惑地抱怨:「那就只有泡菜喔。」但还是按我的要求制作。明明是毫无制作价值,真是了不起的敬业精神。



装了满满一碗的泡菜小山。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舌头顽强到吃完这一碗还能维持原本的味觉。



我满意地点点头,将碗公置于托盘,结了帐。



餐厅空旷到让人不知该坐哪才好。



再过一个小时,这里就将坐满第二堂中途逃课的学生。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暗思必须在那以前离开,便选了靠出口的位置。



「赶快吃吧。」



我低语完,先吃一口。



「」



这个



颇难下咽。



我必须吃掉一整碗这种玩意吗



这难道不是世俗所说的自杀行为吗?



我为什幺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



我究竟造了什幺孽。



「总之,就是因果报应吗?」



也可称为自作自受。



我接着就开始默默吃着。要是一直自言自语,可能会被别人当成怪胎。纵使不会,用餐中说话也称不上是礼貌的行为。



「」



然后。



差不多到了极限吗?别说是舌尖,就连脑袋都开始麻痹,我到底是在干什幺?话说回来,我究竟是谁?「谁」又是什幺意思?基本上,「意思」又是什幺?就在我连那种事情都已经搞不清楚的时候。



「嗨!」



有人出声招呼。



她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的托盘推过去一点。」



她边说边自顾自地将我的托盘推过来,在腾出的空间放下自己的托盘。托盘上摆着奶油蘑菇意大利面、鲸鱼海带沙拉,还有饭后甜点的水果,共计三个盘子。



喔喔,物欲追求者!



「嗯?」



我左顾右盼。餐厅依旧人烟稀少,甚至可说是空空荡荡。



既然如此,她为何选择在我对面吃奶油蘑菇意大利面?



是某种惩罚游戏吗?



「哇哇!那是什幺?根本只有泡菜嘛!」她看见我的中餐后,惊异地说:「好厉害!吃一整碗泡菜耶!」



她杏眼圆睁,双手高举。那也许是高呼万岁的意思,也许是拱手投降的意思,说不定她是伊斯兰教的信徒。



不论何者都与我无关,而且假使真是如此,我也只会感到惊讶吧。



参杂一点红色的及肩短发。既像是学生头,又像是娃娃头。服装方面很正常。很有鹿鸣馆大学生的风格,极为普通的打扮。一坐下就顿时矮了许多,大概是穿了长筒靴。



五官显得很稚气,因此看不出是学姊或学妹。模样比较像是学妹,不过既然我是一年级,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喂,你不出声的话,很寂寞耶。」



灵动的双眸窥探着我。



「你」我终于开口:「你是哪位?」



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她。



这一个月以来,我发现这间大学的空间里不知为何存在许多直爽的人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交往十多年的老友般主动攀谈,因此对缺乏人物记忆力的我而言,是颇为伤脑筋之事。



她想必也是这一类型。担心她是想劝我加入某某社团或某某宗教,才会有此一问。



「哎哟!」结果她竟摆出大吃一惊的姿态大嚷:「讨厌,你忘了?忘记了?真的忘掉了?伊君,你好冷淡!」



咦?



从这种反应看来,好象不是第一次见面。



「呜哇,吓死人了。真拿你没办法耶。嗯,也不能怪你,毕竟伊君的记忆力不好嘛。好,就来重新自我介绍吗?」



她说完,将双手掌心伸向我,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葵井巫女子,4649,请多指教!」



(注:4649音同日语的请多指教)



「」



招惹到麻烦人物了。



姑且不管我们是不是初次见面,这是我对葵井巫女子的第一印象。



2



听完她的说明,原来事情非常单纯。



巫女子是我的同学。除了基础专题以外,就连语言学也跟我同班。



我们经常见面,不但黄金周以前的班级露营同组,就连英文课都曾经两人一起练习过。



「喔如果光听你的说明,我不记得你反而很奇怪啊。」



「是很奇怪呀,嘻嘻嘻。」



巫女子一阵轻笑。自己的存在被人遗忘,尚能发出如此开朗的笑容,看来她的神经颇为健壮;我想巫女子大概是个好女孩。



「唔,被别人忘记的话,当然也会害怕。不,肯定要大发脾气。可是伊君就是这种人嘛。该怎幺说才好呢?虽然不会忘记绝对不能忘记的事,但是不太可能忘记的事却一下子就忘了。」



「呃,这倒没办法反驳。」



或者该说,正如她所言?



有一次甚而忘记自己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用餐时愣在当场。



关于这件事再多嘴补充一下,其实我是左右开弓的。



「所以,你找我有什幺事?不用上课吗?」



「上课?这个嘛」



巫女子不知为何看起来分外开心。



不,我想她的内定值就是这般兴致高昂的女生。



我不记得她,因此也不晓得事实为何。但不论如何,看着笑意盈盈地说话的巫女子,当然不是什幺烦闷之事。



「嘿嘿嘿,逃课啰。」



「大一还是乖乖出席比较好。」



「哎,因为很无聊嘛,一点都不好玩。是什幺课呢?好象是经济学,通通都是专业用语,又是数学。巫女子是文科的!而且伊君自己还不是逃课了?」



「我是没课。」



「真的吗?」



「嗯,星期五只有第一堂跟第五堂有课。」



「呜哇!」巫女子又举起双手。



「那样不累吗?有六小时的无聊时间耶。」



「我本来就不讨厌无聊。」



「喔,我就觉得讨厌的时间很无聊。嗯J原来还有这幺多不同的想法。」



她边说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



可是一直没办法将面条好好放在汤匙上,频频失败。我边看边想可能还要一点时间才能送进口里,她却放下叉子,改用筷子;真是超级容易放弃的丫头。



「喂」



「嗯?什幺事?」



「还有很多空位。」



「对呀,不过我想马上就会坐满了。」



「现在很空吧?」



「对呀,所以呢?」



「我想一个人吃,你换个位子吧。」



我原本想这样告诉她;然而一看见那种几近不设防,压根没想过会被对方拒绝的笑容,就连我也不禁泄气。



「不,没什幺。」



「嗯?伊君真怪。」



巫女子嘟起嘴唇。



「啊,不过如果不怪的话,就不像伊君了。奇怪就是伊君的人格特征嘛。」



隐隐有一种被人羞辱的感觉。



话虽如此,比起被认识近一个月的人遗忘,这点羞辱倒也不算什幺,于是假装没听见将注意力转回泡菜。



「伊君喜欢吃泡菜吗?」



「不,没有特别喜欢。」



「可是好大一碗耶!韩国人也没有吃那幺多的泡菜喔。」



「这是有原因的」



我说着将泡菜送进嘴里。碗公里还剩一半以上的泡菜。



「哎,很无聊的原因。」



「原因?是什幺?」



「你先试着自己想想看。」



「咦?那个嗯,说得也是」



巫女子双手抱胸,陷入沉思;可是必须吃掉一大碗泡菜的「原因」,当然没那幺容易猜到,她维持那个姿势一会儿,最后松开双手说:「哎,算了。」果然是个容易放弃的丫头。



「啊!话说回来,我有件事一直很想问伊君。反正机会难得现在可以问吧?」



「无所谓」



所谓的「机会难得」,不是在那个机会是偶然的情况下的惯用句吗?就我所知,巫女子刚才是主动走到我对面的位子。



或者,她有什幺重要的事?



巫女子仍然笑容满面地问:「伊君在四月初的时候不是没来上学?是什幺原因呢?」



「哎呀。」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夹在筷子间的泡菜也因此掉回碗公里。



「呃那是因为~~~」



我的表情肯定非常为难,巫女子突然仓皇失措地挥手,连珠炮般地解释说:「啊,假如有难以启口的原因就别讲了。我只是随便想想,就像是『巫女子的十万个为什幺』之类的。」



「嗯,不过,倒也没有什幺难以启口的原因。事情很单纯,我那时刚好去旅行了。大约一个星期。」



「旅行?」



巫女子宛如小动物似的用力眨眼。因为她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我也很容易说话;巫女子似乎是倾听高手类型的女生。



「旅行?去哪里?」



「到日本海的无人岛逛了一圈。」



「逛了一圈?」



「嗯,至少不是深度旅行。也因为那次旅行,才沦落到必须吃泡菜。」



听了我的台词,巫女子脖子一歪。那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基本上是怕麻烦的人,也不打算仔细说明。更重要的是,那种事教我如何说明才好?



「总而言之,只是去旅行,没什幺复杂的原因。」



「喔~~~原来是这样」



「你以为是什幺原因?」



「啊,不」巫女子的双颊飘起两朵红云。「那个呃我以为是受了什幺伤而长期住院。」



真不知她是如何创造出那种想象?不过刚入学就请一个星期的长假,或许也只能想到那种原因。至少比「我去旅行一阵子」更有现实感。



「原来如此,总之就是像迟了一点的毕业旅行啰?」



「对!就是那种感觉。因为来不及预约,延到四月才出发。」



我耸肩说道,但事实截然不同。



说到毕业旅行,我从小学迄今都没有「从学校毕业」的经验;但若要说明这件事,话题不免变得又臭又长,而我也不想对别人多加解释,因此姑且同意她的言论。



「喔」巫女子的表情很微妙,不知是否接受我的说法。「那是一个人旅行吗?」



「嗯。」



「原来如此。」



迷惑霎时变为晴天般的爽朗笑容。她就像没有表里之分的女生,可以坦率表达感情到令人羡慕的程度。



到令人羡慕的程度?



不,我并没有感到羡慕。



「所以你究竟有什幺事?」



「咦?」



「你是有事找我吧?是什幺?明明空位那幺多,你却故意坐在我的对面。」



「嗯。」巫女子轻轻眯眼,看着我的胸口附近。「没事的话,就不能一起吃饭喔?」



「咦?」



这次换我脖子一歪。



巫女子看见以后,又继续追问:「喔很困扰吗?我在外面闲逛时看见伊君在这里,才想说可以一起吃个饭的。」



「啊啊,原来如此。」



换言之,就是想找吃饭聊天的对象?对于吃饭这种私事,我比较喜欢独自解决,但有许多人把用餐时间视为聊天时间。巫女子大概就是那种类型的人。因为逃课而找不到一起吃饭的朋友,才会主动向偶然发现的同学攀谈。



「如果是这样,倒也无所谓。」



「哈哈哈,谢谢,终于放心了。要是伊君说不行的话,真不知道该怎幺办呢。」



「你会怎幺办?」



「咦?嗯,反正就先这样。」



巫女子说完,假装握住自己的餐盘两侧,然后咻的一声将藕臂往我的方向一转。



「大概是这样吧?」



「喔」



只不过被拒绝就这样,尽管知道她在开玩笑,我也感到有些放心。或者该说,若是巫女子确实很可能会这幺做。彻底表现欣喜之情的她,生气时不这幺反应也很奇怪。



「嗯,反正我也没事。如果只是聊天,陪你也无所谓。」



「嗯,谢谢。」



「那幺,要聊什幺?」



「啊,呃」



在我的催促之下,巫女子开始不知所措地摩擦筷子。大概是在思考应该聊什幺话题。



虽然我自己并不记得,可是既然我们认识近一个月,巫女子对「我」这个人格的表层应该也有一定理解。对于我这种不懂世故、欠缺常识,以为足球就是脚上棒球的人,巫女子究竟会说什幺话题?我也不禁大感有趣。



这时,巫女子忽然想到什幺似的击掌说道:「最近社会真乱呢。」



「咦?什幺?」



「啊,呃就是那个呀,闹得沸沸扬扬的拦路杀人鬼。就算是伊君也该听过吧?」



就算是伊君。



巫女子的那种说法实在太、太、太过分了,或许非常值得发怒;然而,这也只有听过「拦路杀人鬼事件」的人才有生气的权利。



「别把我当白痴!我当然听过那件事!」



~~~这还算正常的生气方式。



「啰蝶!不知道啦!白痴!」



~~~这只能说是恼羞成怒。



「唔?怎幺了?伊君。」



「没事。那个拦路杀人鬼是什幺?」



这时想当然不是在寻求「猝然对路人施加危害之人」这种标准答案。



「咦?」巫女子一脸错愕。「骗人的吧?伊君是想被吐槽?还是在搞笑?电视上不是一直在播?住在京都怎幺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家没有电视也没有订报纸。」



「网络呢?」



「啊我没有计算机,在学校也很少上网。」



「呜哇,伊君是山顶洞人耶!」巫女子钦佩不已地说:「是有什幺主张吗?所以才决定这样。」



「嗯,也称不上什幺主张。该怎幺说呢?我就是讨厌拥有东西。」



「喔,划时代!伊君好象古代的哲学家!喔耶~~~」



巫女子兴高采烈地拍手,假如她知道是「因为房间太小」这种现实、穷困的理由,难保她还会有相同的反应。



报纸这种东西的累积速度很快。



「既然你说『住在京都怎幺可能不知道』,那个『拦路杀人鬼』就是发生在京都的事件啰?」



「嗯,对呀。因为闹得很凶。古都古都大混乱。很多学校还中止毕业旅行呢。」



「喔真可怜。」



「已经有六个人被杀了耶!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犯人行踪不明!」巫女子略显兴奋,口气炽热。「被刀子刺杀,内脏那些都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好可怕呢!」



「」



姑且不管目前正在用餐。毕竟她会提起这种话题,我也不是没有责任;话虽如此,滔滔不绝地讲述杀人事件的巫女子,又是何等人物?



无论如何,置身事外是很可怕的。



「六个人那算很多吗?」



「当然多呀!是非常非常多的哟!」自己又不是犯人,巫女子却说得有些洋洋得意。「在国外或许不算多,可是日本的连续杀人事件很少呀!非常骇人听闻哩。」



「喔是吗?难怪这阵子附近的巡逻警车特别多。」



「对呀,新京极附近还有机动队的队员呢。不过机动队的人在那种地方出没,不禁教人想象到祇园祭。」



不知有什幺奇怪,只见巫女子一个人嗤嗤轻笑。



「喔原来如此。发生了那种事件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点头响应巫女子,内心不禁暗想「玖渚那丫头大概会很喜欢这个话题」。



玖渚的全名是玖渚友,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或者该说是唯一的朋友,是喜欢收集这类事件的十九岁女生。电子工学与机械工学的工程师,蓝色头发的奇异自闭丫头。她跟我不同,别说是对信息不生疏,根本就是搜集情报的专家。不用我告诉她,她肯定早就知道这起杀人鬼事件了。



不,何止如此,她大概正在进行某种对策。



「那是什幺时候开始的?」



「五月开始之后吧?应该不会错。怎幺了?」



「不,只不过随口问问」



我吃下最后一片泡菜。别说是舌头,整个口腔都已完全失去知觉。明天开始肯定不会再说出「这顿饭不好吃」的任性言论了。不过仔细一想,一碗泡菜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主张,我的味觉或许非常贫乏。



哎,反正这种东西也只是心情问题。



「我吃饱了。那幺,下次再见。」



我放下筷子,从位子上站起。



「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去哪?」巫女子慌张地拉住我。「等一下嘛!伊君!」



「要去哪既然吃完了,想说去书店逛逛。」



「我还没吃完呀!」



回头一看,巫女子的餐盘上确实还残留一半以上的料理。



「可是我吃完了。」



「别说得那幺无情,等我吃完再走嘛。」



「我为什幺要做那幺浪费时间的事?」



我的人格没有强烈到可以说出这种话。



我是非常容易随波逐流的人。



「好啦,反正我也没事。」反正我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也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既然如此,就来吃个饭食之类的吧。「那你等一下,我再去点个东西。」



我反向穿越收银台(违反规则),目光望向墙壁上的菜单,心想这次叫个牛肉盖饭。哎呀呀,怎幺比吉野家贵?既然如此,就点其它的吧正当我兀自迷惑时,柜台后面的欧巴桑开朗地笑道:「又是泡菜吗?」



「对。」



啊!



我竟然点头了。



「马后炮。」



不,这种情况应该说「后悔莫及」吗?



然后在数十秒之后,我一手拿着一碗高高隆起的泡菜(欧巴桑特别赠送),回到巫女子对面的位子。



「那是什幺?莫非是故意让我吐槽?」



「不用在意我们刚才在讲什幺?」



「咦?是什幺呢?忘记了。」



「啊,对了,那来谈谈功课吧。」



「死也不要。」巫女子猛力摇头。



「为什幺?今天第一堂课有些地方不太懂,我们来讨论一下吧。那是一年级的必修课,巫女子也有修吧?我个人认为那是因为教授的解说不够清楚,你觉得呢?」



「什幺你觉得呢?又还没考试,哪有男生会跟女生聊这种话题的?」



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但巫女子似乎真的很讨厌这类话题。



「原来如此。巫女子不喜欢念书吗?」



「又不是只有我,大家都不喜欢念书呀」



「喔,这可能有赞成跟否定的两种意见可是巫女子,既然不喜欢念书,又何必上大学?」



「呜哇,那是禁忌的话题哟。说了一切就结束了,呜因为,可是大家都是那样的吧」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好象抓到某种核心,巫女子显得有些悲伤。话说回来,好象有人说过「日本大学不是想念书的人该去的地方」?另外还有「大学是进入社会前的准备期间」云云。



她又若无其事地说:「日本的义务教育是到大学为止嘛。」换言之,「大学生的头脑等于小学生」吗?



「嗯,不过,意思就是日本人在小学阶段就具有大学生的知识啰。所以,虽然日本社会是由这群盲目读大学的年轻人承担,却还能成就经济大国。这幺一想,日本真是厉害。」



「你要这幺解释也可以」



「伊君喜欢念书吗?」



我耸耸肩。



当然不是那样。



反而非常讨厌。



「不过用来打发时间还不错,或者该说是逃避现实的手段?」



「一般来说,念书这种事情才是现实吧」



巫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之后大概决定专心用餐,暂时安静地享用沙拉。



嗯,话说回来,一盘意大利面、一大碗沙拉再加上甜点,以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生食量来看,究竟是否适当?我周围没有可以当作基准的女生(只有极度偏食者、大胃王或者罕见的绝食者),因此无从判断;可是,巫女子的体型既非过度瘦削,亦非过度肥胖,至少对当事人来说,那是适当的分量吧。



「那个,你一直盯着我,我会吃不下。」



「啊,抱歉。」



「不,没什幺,没关系。」



于是巫女子继续用餐。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巫女子向我投以窥伺的眼神。不,那只是现在陡然变得很露骨,其实从一开始坐下以后,巫女子偶尔就会以窥探的目光看着我。宛如有什幺话想对我说的那种目光。



所以,我才会认为她找我有事那个推测看来并没有错。



巫女子终于下定决定,没吃甜点就放下筷子。接着脸上浮起略显恶作剧似的笑意。最后探出上半身,贴近我的脸孔。



「那个伊君。」



「什幺?」



「其实呀,巫女子好象有事想拜托伊君。」



「不可能。」



「就是有!」巫女子缩回上半身,重新坐正。「伊君明天有空吗?」



「如果没有任何预定就叫有空的话,我也不能不说是有空。」



「真是拐弯抹角耶。」



「那就是我的风格。」我一边咀嚼泡菜,一边应道:「简而言之,非常有空。」



「是吗?有空吗?太好了!」



欣喜若狂的巫女子将双手置于胸前合十。嗯,在下星期六没有任何预定这档事,竟能给予他人这般美妙的欢欣和滋润,身为闲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话不能这幺说



这下子不妙了。



彷佛将被冲走的预感。



「我有空的话,对巫女子就有好处吗?嗯嗯,蟑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也可称为食物链,真是了不起的循环。」



「嗯,那个呀,既然明天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巫女子并未听我说话。合十的双手如此宛如「肯求」般地略微左倾,再加上附赠酒窝的笑脸。那是彻底违反规则的恳求姿势。倘若对方使出这种招术,十之八九的雄性生命体必定惨遭攻陷。何止如此,根本就是期盼被对方攻陷。



「我不要。」



即使如此仍旧狠心拒绝的自己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咦?为什幺?」巫女子说道:「不是有空吗?伊君,不是没事吗?」



「确实是有空,可是我并不讨厌无所事事。你也曾经想要轻轻松松地发一整天呆吧?任何人都这幺想过。想要逃离人世喧嚣,从恼人的人际关系中解放,任何人都这幺想过。任何人都有思考自我人生的权利与时间,而我的比例又比其它人更多。」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没有听过详情就拒绝他人,伊君太乱来了啦!就好象『国二学生组乐圈,可是成员都是贝斯手』!」



真是精辟入微的比喻。



仔细一看,巫女子现在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不,何止是泫然欲泣,巫女子的大眼睛一角,既已开始累积即将滴落的水分。这实在不是我所乐见的情况。



我环顾四周。存神馆地下餐厅差不多要进入拥挤的时段,学生人数逐渐开始增加。如此一来,必须避免陷入过于引人侧目的状况(例如让比较可爱的女生哭泣的状况等等)。



真是的!只不过稍微拒绝一下,又何必哭哭啼啼?



「哎,你冷静一下嘛,我听你讲就是了。啊,你先吃个泡菜。」



「嗯」



巫女子按照我的吩咐,将泡菜送至口中。接着轻轻发出「呜哇!」一声惨叫,开始嘤嘤哭泣。



巫女子对刺激性食物的抵抗力似乎很弱(虽然那正是我的目标)。



「哎哟,好辣喔」



「嗯,因为是泡菜嘛不辣的泡菜就不是泡菜了。」



据说也有糖溃泡菜这种东西,幸运的是我至今未曾亲睹。希望这种东西今后也继续待在跟我没有关系的地方。



「呜呜好过分伊君好坏哟对了,我们刚才在说什幺?」



「拦路杀人鬼吧?」



「不对!是明天的事啦!」



巫女子「砰」地一声拍桌,好象真的有点转换成生气模式。大概有点欺负过头了,我也稍稍反省了一下。



「呃,你认识江本同学吧?」



「姑且不管认不认识,总之不记得。」



「专题跟我们同班呀,这种发型的女生。」



巫女子咻的一声将拳头放在耳朵旁边。可是,根本没办法从那个姿态想象出「江本同学」是什幺发型。



「是相当显眼的女生喔,老爱穿亮晶晶的衣服。」



「喔因为我不太注意别人全名是?」



「江本智惠,睿智的智,恩惠的惠。」



犹如将要倒立奔出的名字。假使问我有无印象,我也觉得曾经听过,不过没有自信。「啊啊,那个女生呀?我知道、我知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戴隐形眼镜的女生嘛?」倘若这样胡乱响应



「骗你的哟!没有这个人!哇哈哈你中计啦!嘻、嘻嘻!」



万一被对方这幺吐槽,那真是无脸见人了。不,巫女子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她的绰号叫小智。」



「没办法接受那种结果哪。」



「咦?为什幺?」



「没什幺,我在自言自语。」如此说完,我缓缓摇头。「抱歉,完全不记得。」



「我想也是。」巫女子莫可奈何地笑了。「不过也不可能不记得我,却记得小智嘛。万一记得的话,巫女子可就震惊了喔。」



不知这是什幺逻辑,总之能够避免让巫女子震惊,我的记忆力倒也不是一无可取;尽管觉得这个理论有些奇怪。



「那幺,对了,贵宫同学呢?贵宫无伊实?我都叫她小实。」



「她也是同学?」



「嗯。」巫女子振首。



「还有宇佐美秋春。因为秋春君是男生,你应该记得吧?」



「我的记忆力是男女平等的。」



「可是铁定不是女性主义者」



巫女子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一口气,不过当事人应该没有装模作样的打算。总觉得自己好象做了什幺亏心事,可是不对的是我的记忆力,绝对不是我本人。



「总之啊,小智、小宝跟秋春君,再加上巫女子,合计四个人。我们四个人明天晚上想要举行派对。」



「喔,有什幺原因吗?」



「是小智的生日呀!」巫女子不知为何显得意气扬扬。双手叉腰,竭力挺胸的模样倒也挺可爱的。「五月十四日!二十岁生日快乐!」



既然是同学,应该跟我一样是大一,所以智惠是重考一年才考上鹿鸣馆的吗?不,或许跟我一样是从国外回来的。无论何者都无所谓。



「顺道一提,我是四月二十日生的十九岁哟。」



「喔。」



我也没什幺兴趣。



巫女子接着又说:「呃反正明天是小智的生日,我们四个人决定轻轻松松办个生日派对。」



「喔,可是难得过生日,参加者还真是少数精锐哪。」



「嗯对呀,因为我们虽然喜欢热闹,不过都是讨厌人多嘴杂的麻烦分子。」



「是吗?既然如此,四个人就刚刚好了。」



「咦?」



巫女子讶然抬头。



「五个人的话,可能会破坏那个平衡。」



「咦?啊?」



「既然如此,帮我跟他们打声招呼,Happybirthdaytoyou!」



「不是我生日啦!啊,这不重要!别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我才说到一半!」



「因为别人的意见只能听一半」



「这句话不是那个意思吧?」



我正准备离去时,巫女子一把抓住我的袖子,硬生生地将我压回椅子上。就算她才说到一半,听到这里大概也可以猜到结果了。



「所以,就是要我一起去参加那个生日派对。」



「哇!吓死人了,宾果!」



巫女子惊讶地高举双手,不过这次看起来真的很假。巫女子或许并非没有表里之分,只是单纯不擅演戏。



「好厉害伊君简直就像超能力者耶。」



「别跟我说超能力者的话题我不想听。」我轻轻叹息,然后问她:「为什幺要我参加?我应该没见过智惠、无伊实跟秋春君才对。」



「应该有见过才对呀,毕竟是同班同学。」



说得也是。



嗯莫非我有健忘症?从以前就不善于记人,最近尤其严重。别说是那三个人,即使是这间鹿呜馆大学的相关人员,我也不记得任何一个。



那很可能是,对他人的漠不关心所致。



尽管跟脑部结构没有关系。



简言之,那并不是缺陷。



也不是缺乏什幺。



我从一开始就损坏了。



「难道只是我不记得,其实我跟那三个人是好朋友?无论如何,我还不至于忘记朋友才对。」



「不是那样的。」巫女子略显哀伤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想应该很少交谈吧?你看,伊君总是这样扳着脸孔,一副看破红尘似的扬着下巴、眯着眼睛,简直就像轻蔑似的看着世事。现在也是。该怎幺说呢?让别人不知该怎幺跟你搭讪。就好象这附近筑了一道墙,又好象AT力场全开。而且还大刺刺地坐镇在教室正中央,而不是躲在角落。」



极度希望她别再招惹我。基本上,既然她这幺认为,我甚至想叫她「那就别跟我搭讪」;但我当然不可能这幺说。



我吃完泡菜。两碗公的量毕竟有些过头,有一种恶心的饱足感。这阵子铁定是不会再碰泡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