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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凋零(2 / 2)



回到家后也是老妈第一个对我说出同样的话。烦死了。但她总算接受了我的说辞,抱起健太郎。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家庭主妇,哄婴儿的方式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我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总之,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奶奶从里屋慢慢走出。



“啊,奶奶,我回来了。”



我想摆脱老妈的追问,于是立刻转向奶奶。奶奶表情痴呆地望着我,是已经认不出孙子的脸了吗?



“妈,久志他啊,竟然带这么个小婴儿回来,说是帮忙照顾别人家的孩子。我真是傻眼到都快说不出话了。”



“啊啊……”



奶奶嘴巴大张,原本迷离的双眼发亮,接着倾身冲到老妈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健太郎。



“啊啊,拓马!拓马,你跑去哪里了?”



奶奶从老妈的怀中一把将健太郎抱了过去。老妈和我瞬间愣在原地,任由奶奶把健太郎抱走。



奶奶用脸颊磨蹭健太郎,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小小的手。满是皱纹的脸庞,笑开了花。我悄悄地偷看老妈,老妈只是呆站在原地,以炽热的眼神凝视着嘴里喊着“小拓、小拓”、逗弄健太郎的奶奶。



我们家现在是两兄弟,但上头其实还有个哥哥,名叫拓马。所以户籍上我是次男,弟弟智则是三男。拓马在摇摇晃晃学步的时期,掉落海里溺死了。基于这样的原由,对老妈而言算是又把自以为遗忘的痛苦记忆挖掘出来了吧。



“奶奶,不是啦。那家伙叫健太郎。”



奶奶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健太郎目瞪口呆地仰望着皱巴巴的奶奶,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露出了微笑。



“是嘛、是嘛,小拓很开心啊。”



“奶奶!”



我试图硬把健太郎给抱走,奶奶却狠狠地回瞪我。



“你做什么!这是我的孙子。你是谁啊?”



竟然对真正的孙子破口大骂,我拿奶奶没辙了。老妈头一甩,从后门走到屋外。我只能叹息。



老妈跟奶奶关系不怎么融洽。老妈是都市人,并不愿意嫁来岛上。实际上她也曾说服过老爸,在结婚初期时还待在岛外生活的样子。然而生活过不下去,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搬回岛上居住。因此奶奶才会看老妈不顺眼。



“看吧。就跟你说娶城市姑娘不好伺候吧。”奶奶会口出这一类的话,把老妈骂得十分难听。



个性倔强的老妈,一旦决定在岛上过活,便硬着头皮逼迫自己融入岛上的生活。被人说必须以半农半渔的方式才能维生,她就跟着老爸出海捕鱼,把婴儿交给奶奶带。根据老人家耳提面命的说法,这座岛上的人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不过,拓马却在和奶奶看家时落海了。



因为发生过这种事,两人的婆媳矛盾越来越深,老妈也不再乘坐渔船出海了。到了我出生时,她绝不让奶奶碰我一根汗毛。老妈无时无刻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让我离开她的身边,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我印象十分深刻,也记得那两人总是争吵不休。



不久后,智则出生,老妈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我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玩耍。奶奶也上了年纪,个性圆滑了许多,不再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不过,长期以来,两人的心中还是存在着冰冷的小疙瘩。平常是岛上随处可见的婆媳,但有时会因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针锋相对。



然后,奶奶痴呆了。



“喔喔,肚子饿了吗?小拓,要跟奶奶去那边吗?”



我把健太郎就这么交给躲进里屋的奶奶,正在发呆时,智则回来了。智则都是搭乘渡轮,前去本岛的国中上课。



“咦?哥,你怎么在家?又辞掉工作了吗?”



我低吟了一声回应他。



不过,回到岛上来是正确的。老妈虽然嘴上叨念,似乎挺享受有幼童在身边的生活,和奶奶抢着照顾健太郎。不过对奶奶而言,他终究是拓马,并非健太郎就是了。



是认为自己一时疏忽害死的孙子死而复生了吗?我想痴呆也是一种救赎吧,让她勤快地照顾拓马。老妈则是帮我替健太郎喂奶、洗澡、哄睡。我终于从照顾怪兽婴儿的地狱里解脱了。



我由衷地认为女人真是伟大。不仅生出这种麻烦的生物,还得勤奋地加以照顾。鲇美姊之所以袒护桑岛组最菜的我,或许也是发挥了这种母性吧。可能是心里有了余裕,我甚至还希望鲇美姊能顺利地把她的伴侣带回来。当她把健太郎硬塞给我照顾时,我的脑袋一片混乱,还对她心怀怨恨。如今想来,帮忙照顾几天婴儿,也算是报答鲇美姊的恩情吧。



在老妈专心照顾健太郎的期间,智则承接了修整柑橘山的工作。又是疏果、又是除杂草的,手法可俐落了。我也有跟去,但半点忙都没帮上。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干山上的活儿的?”



“跟着爸爸上山,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干这种活儿,开心吗?”



“不知道耶,我没想过开心不开心这种事。但总不能让柑橘树枯萎吧。”



我在山的斜面坐下,望着大海。渡轮缓缓地驶过海面,留下航行的痕迹,片刻后即消失了。四吨左右的小渔船也悠闲地四处漂浮。眼前仿佛在强调这座岛有多乏味的无聊景色,我以前待在岛上时看都看腻了。如今却百看不厌。



“爸爸种了新树苗,是红玛丹娜。虽然需要细心照料,但爸爸说若是栽种得好,价格能卖得比温洲蜜柑还要高。”



“这样啊。”



“然后就买一艘新渔船,我要出海捕鱼。”



“傻瓜,你给我乖乖去读高中啦。你那么会读书,也能考上好大学吧?别待在这种穷酸的小岛,不求上进。”



“什么啊,怎么突然像个为弟弟着想的大哥一样,说这种话。”



智则嘻嘻笑了起来。



奶奶把健太郎放到自己的助步车上的置物篮坐稳,带着他到处散步。健太郎很中意这个奇特的乘坐工具。无论他怎么哭,只要奶奶让他坐到助步车上,他便眉开眼笑。



“好了,小拓,走啰。”



奶奶腰腿还够力,但毕竟有老人痴呆,不能放任她独自乱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便跟在奶奶身后。老妈大概是不放心吧,也跟了过来。老妈说,奶奶坚信婴儿就是拓马,对他做的事全跟她以前对拓马做的一样。用橡皮筋把健太郎的浏海绑成冲天炮头;攀折路边的花朵,拿给健太郎把玩;岛上野猫多,她会把野猫抱来让健太郎摸。



健太郎心惊胆战,任由奶奶摆布。



“哎呀,阿鹤婆。那是谁家的孩子啊?胖嘟嘟的。”



听见岛上的居民这么问,奶奶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



“当然是茂夫的孩子啊。他叫拓马。可爱呗。”



对方闻言,脸上绽放的笑容瞬间褪去,然后一脸抱歉地朝着跟在后面的我和老妈点了点头才离去。每当遇见这种事时,老妈都难受得愁眉苦脸。



我平常完全不会想起死去的大哥。只觉得一岁上下便夭折的婴儿,等同一开始就不存在。不过,看着喜获长孙、带着人到处散步的奶奶,和忆起丧子之痛而内心五味杂陈的老妈,我油然心想,拓马这个孩子的确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



短暂接触这个世界的拓马,当他吹拂着海风、聆听海浪声、摘花、抚摸猫毛时,有什么感受呢?



搞不好老妈也跟我思考着同样的事,内心十分煎熬。我跟老妈说,我会盯紧奶奶,她用不着跟过来。不过,老妈劝不听,宛如着魔似地跟在奶奶和健太郎身后。并且以锐利的视线看着奶奶对健太郎做的一举一动。



我担心连老妈都把健太郎当成是拓马。健太郎对大人之间的心结浑然不知,坐在助步车上,玩得兴高采烈。



喂,你现在的处境也没那么无忧无虑好吗!要是你妈没回来的话该怎么办?我在心中呢喃。不过,健太郎很黏奶奶是事实,我倒乐得轻松。想起在公寓的一个小房间内照顾婴儿,还要忍受邻居投诉,现在简直是天壤之别。



玩得不亦乐乎的婴儿与照看他的老婆婆,以及悠悠慢慢跟在她们后头的我与表情严峻的老妈。这个奇妙的队伍继续往前进。奶奶只对健太郎说话,大概没把跟在身后的我们看在眼里吧,神情恍惚地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我不知道恍惚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就是了。



我们几乎走遍了整座小岛。岛屿的东侧地形细长且凸出海面,堤防也就此中断。前方没有柑橘田,无人踏足。再往前的地方突然无路可走,低矮的堤防也呈现半坍塌的状态。堤防下就是大海,浪花朵朵。



“啊!”奶奶轻声惊叫。



已经半转过身打算掉头的我,因而停下脚步。



“等一下,小拓。待在这里不要动喔。”



奶奶叮嘱坐在助步车上的健太郎,然后轻盈地从道路下到岩石地带。看见半驼背的奶奶做出这项出乎意料的举动,我才想“啊!”地惊叫一声呢。奶奶果敢地避开海浪,穿越岩石地带,伸出双手攀登未与道路相连的山壁。



她正徒手挖起一根生长于斜面的树根,这画面令我震惊得目瞪口呆。定睛一看,奶奶似乎打算挖起缠绕在粗木上的某种蔓性植物根部。奶奶把植物的根从土里拽出来,她的力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接着她用沾满泥土的手抓住那莫名其妙的根,得意洋洋地返回。我怕被弃之不顾的健太郎探出身体会有危险,只好抱起婴儿。



奶奶踩踏坍塌的堤防,爬上道路。



“小拓,你看。这是野葡萄的根喔。用这个——”



话说到这里,奶奶才发现助步车上空无一人,脸色瞬间发青。



“小拓!小拓!”她把特地采来的根扔到海里,奔向助步车。一看助步车上真的空空荡荡,奶奶打起了哆嗦。只见她颤抖着身躯趴在堤防上,拼命地窥视海里。



“小拓!”



这时,我才将视线转向老妈。老妈当场蹲下,嘴唇颤动。她在哭泣,但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头雾水。



“奶奶,健太郎在这里啦。”



奶奶将身体探向海面,都快要滑落大海了。我单手压住她的脚,大声呐喊,可是她却丝毫充耳不闻。奶奶在堤防上嚎啕大哭,老妈则是回过神走来,把奶奶给拖了下来。奶奶脸皱成一团,倚靠着堤防,像个孩子一样仰天哭泣。



“小拓死了。小拓——”



“是怎样啦。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妈,好了。别哭了。”



老妈用烹饪围裙的衣摆替奶奶擦拭眼泪。片刻过后,奶奶抽抽噎噎地靠在堤防上睡着了。老妈牵起奶奶的手,开始搓揉。



“当时啊,你奶奶的指甲也沾满泥土,黑抹抹的。”



为了挖出奇怪的根而奋斗的奶奶,指甲里充满泥土,脏兮兮的。



“当时?”



“拓马落海的时候。”



“咦?”



“拓马啊,是在这里掉进海里溺死的。”



我转头望向大海。怀里的健太郎拍打我的脸颊,一脸笑呵呵的模样。



“奶奶当时把小拓一个人留在这里,去采野葡萄根了吧。”



“野葡萄根?”我脑海中浮现刚才奶奶得意洋洋地拿在手上、沾满泥土的蔓根。“采那种东西要做什么?”



“把野葡萄根磨碎、加上米糊,铺在纸上,贴在有肿包的地方。贴个几次就能消肿。”老妈眉开眼笑。“在这种偏僻的小岛,民俗疗法一传十、十传百。老一辈的人都深信不已。”



我无言以对,和老妈聆听着片刻的海浪声。



“当时,拓马的侧腹部肿了一个大包。”



“肿包——?”



“你奶奶是在这里发现野葡萄根了吧。一心想要用它来治好拓马的肿包——”



把摇摇晃晃学步中的婴儿拓马暂时扔在一旁,于是酿成了悲剧。



“当时奶奶半句话都没提到野葡萄根的事。只是不断重复是自己没把小孩看好——”



奶奶打起鼾来。老妈抚摸着她的脸颊,肮脏的脸颊上残留着泪痕。



“因为她态度冷淡又坚持这么说,我——”航行海面的船只呜响汽笛。“我还以为你奶奶恨我入骨,把拓马扔进海里杀了。”



不过,奶奶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在这两、三天里我清楚地明白她有多么疼爱、重视她的长孙拓马。



奶奶和老妈因为健太郎这名婴儿,重新体验了二十几年前的事。健太郎在我的怀里往后仰,呵呵大笑。拓马也像这样胖嘟嘟又可爱吗?我想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会在这座岛上和老爸一起栽种柑橘吧。



鲇美姊打电话联络我。



“长濑小弟,不好意思喔!我费了一点时间,也没有跟你联络。小健还好吗?你在哪里?我在你家门口了。”



我告诉她我回岛上的老家了,最快也要三小时才能赶回去。鲇美姊先对竟然还劳烦我老家帮忙照顾小孩一事向我道歉,然后表示她先回家里一趟,放个行李。她并未提及是不是成功将她的伴侣带回来了,而我也不敢多问。



我匆忙整理行囊,告诉老妈健太郎的母亲回来了。老妈紧抱着健太郎,用脸颊磨蹭他。



“小健,谢谢你来到我们家。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不要生病受伤喔。”



奶奶在睡午觉,老妈要我趁现在赶快带健太郎离开。她觉得奶奶应该正在梦里跟拓马度过美好的时光吧。希望离开后能不引起风波就好了。如果奶奶知道婴儿不见了,一定会精神混乱、哭哭啼啼吧。也许还会推着助步车寻遍整座小岛。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痛了起来。



不过,自己的母亲要回来了。健太郎应该很开心吧。



我再次搭上渡轮。我生长的岛屿,以柑橘与渔业维生的穷酸小岛;我那素未谋面的大哥拓马出生的小岛,已逐渐远去。



从码头搭计程车抵达城山下的公寓时,太阳已经西下。鲇美姊就站在我家门口等候。不知为何,隔壁那个男人的女友也站在一旁。



“小健!”



鲇美姊从我怀里夺走健太郎。健太郎大概是认得自己母亲的脸吧,露出满面笑容,还发出了奇特的声音。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过程中依然十分在意站在身后的女孩。房间紧闭了几天,充满停滞的热气。我敞开房内的所有窗户(虽然就不过两扇而已)。



鲇美姊沉重的脚步踏得地板咚咚响,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她回头催促女孩:“你也进来吧。”这里的主人是我吧。我想归想,并未说出口。



“我刚才在这里等你的时候啊——”鲇美姊毫不客气地走到房间中央一屁股坐下,然后开始说明。“听到隔壁传出一阵声响,然后这孩子就从房里冲了出来。这时有个男人揪住她的头发,想要把她带回房间。”



站在玄关地板处的女孩,只是低垂着头。看来鲇美姊是碰上货真价实的修罗场了。搞不好她是去质问我前阵子告状的那件事。之后的发展用膝盖想也知道。



“我就闯进隔壁房间,问那男人:『喂,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把女孩拖倒在地、正打算动粗的男人马上露出怯懦。这也难怪,毕竟鲇美姊那接近八十公斤的体格充满魄力,又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你现在要打女人对吧。好啊,有种你打啊。不过在你挥下拳头之前,老娘会踢爆你那个跩个四五八万挂在胯下的东西。”



“——你这么说吗?”



我感觉自己的胯下紧缩了一下。



鲇美姊愉悦地大大点了点头。据说男人推开鲇美姊后,转身便不见踪影。



“在你回来前,我听这孩子说,那男人经常对她施暴。真是人渣一个。”



我表现出一副“我就说吧?”的模样,望向那女孩。隔壁有时会发出声响,原来是男人殴打自己女友的声音吗?为什么这女孩不跟那种暴力男分手啊?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低垂着双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喂,不要呆站在那里,进来吧。”



鲇美姊语气说得很强硬,于是女孩也脱掉了鞋子。



她步履蹒跚地走来,坐到鲇美姊的面前。



“啊~跟小健分开的期间,我涨奶涨得好不舒服啊——”



鲇美姊露出一边巨大的乳房,让健太郎含住。健太郎乐意之至地吸住不放。我仿佛听见咕噜咕噜咽下喉咙的声音。鲇美姊的乳房浮现青筋。那是分泌乳汁,维持婴儿生命的器官。明明盯着女人的胸部,我却没有一丝污秽的思想,反而感觉十分神圣。



我与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跪坐在鲇美姊的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副光景,看得出神。



“啊,对了,你找到你老公了吗?”



鲇美姊抬起视线,瞪了我一眼。



“找到了。”



“这样啊,那太好了。”不知为何,我开始冒汗。



“他回到他妻儿身边了。”



“妻儿?”



“那家伙已经有老婆和小孩了。”



“是喔。咦?”



“他只是只身来这里赴任而已。那家伙完全没提起他有家庭的事,只说过一阵子再登记结婚,要我再等一下。”



“结果怎样了?”



“还能怎样。我冲进他们家里,问他要选我还是那个女人——”



原来经历过如此惨烈的修罗场的人,是鲇美姊啊。



据说男人向鲇美姊下跪道歉,求她跟自己分手,因为他不能破坏自己重要的家庭。这说辞还真是自私,明明跟鲇美姊都有孩子了。



“那时我才清醒过来。”



鲇美姊露出另一边乳房,让健太郎吸吮。



“自己怎么会鬼遮眼爱上这种男人。所以啊,我就要他认了健太郎,支付养育费,全都谈妥了。”



对鲇美姊,我除了尊敬还是尊敬。我瞥了一眼隔壁,女孩也一脸钦佩万分的样子,凝视着大口吸允奶水的无邪婴儿。



“那么,鲇美姊跟健太郎就变成单亲家庭了呢。”



说完这句话后,我立刻就后悔了。不过鲇美姊却毫不介怀。



“家族这种存在啊,如果想要多个家人,自己生就好。女人强就强在这一点啊。根本不需要紧抓住男人不放。”



鲇美姊豪爽地哈哈大笑。



“长濑小弟,怎么样?要不要当小健的爸爸啊?”针对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恕我拒绝。”看见我畏惧的表情,鲇美姊再次放声大笑。



女孩默默地凝视着鲇美姊,最后倏地站起来。先前那种不安无助的气息已消失无踪。



“打扰两位,我先告辞了。”



她深深地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开朗的征兆,虽然只有一点点就是了。



或许这女孩也不再鬼遮眼了吧。



约一小时过后,鲇美姊也站起身子。



“我说长濑小弟啊,真的很谢谢你。你这人不错,回来桑岛组吧。我会好好帮你跟社长说情的。”



鲇美姊一边穿鞋一边说。健太郎在她的怀里睡得格外香甜,一副彻底放心的表情。



我郑重地向她道谢,婉拒了她的提议。



“我打算回岛上。我老爸身体状况也不大好。”



“你真的是个好人呢。”



我在门口目送鲇美姊,看着她抱着健太郎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窝在那座穷酸的小岛,庸庸碌碌过一生,或许也不坏。



老妈联络我,说老爸出院了。我终于开始准备回到岛上,专心一意地将行李塞进去超市要来的纸箱。拜托搬家公司太浪费钱了,我打算从家里开小卡车过来搬运行李。老爸和老妈还在怀疑我的决心,只有智则欣喜地说:“哥,我们再一起去钓鱼吧!”



就在我忙着整理行李的这几天,发生了一起事件。



隔壁的那个男人死了。似乎是白天造访他家的社团成员发现的,那家伙就死在房间里。据说脸部红肿,有抓挠喉咙的痕迹,好像是因为强烈的过敏反应导致窒息身亡。药局老板好像向警察做证,说那男人对鳞粉严重过敏的样子。由于死在房内,算是异常死亡,警察也有找上门来问我话,但我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要多少鳞粉才有办法致死呢?警察的话中也透露着这样的疑惑,说那家伙全身沾满了蛾或蝶的鳞粉,如同文字上的意涵、就像是直接从头上倒下来一样。据说他的喉咙深处还卡着一只大白蛾,听到这里,我的背脊也瞬间发凉。



“你有在这一带看过这么大量的蛾吗?”



警官问我这不经大脑思考的问题。我当然摇头否认。



回岛的前一晚,鲇美姊请我到家庭餐厅吃晚餐。虽然不是什么大餐,但我吃得十分开心。健太郎让我抱时也不再哭泣了。



“你看,他跟你混熟了。毕竟你照顾了他好几天嘛。”



即使伴侣开溜,鲇美姊依然意气风发。我请她带着健太郎来岛上玩,她也答应我一定会去一趟的。之后我便在家庭餐厅门口与鲇美姊告别。



我独自步行回公寓。城山化为黑漆漆的大块剪影,阒寂无声。我仰望城山,心想短时间不会再见了。半山腰一带看起来有些明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棵白花盛开的树。那是什么花呢?怎么只有一棵开在半山腰?我凝眸注视,花瓣还挺大片的。是白色的大花四照花,还是白玉兰——此刻吹来一阵风,白花全部离枝,同时飘向空中。然后像是随风流动似地漫天飞舞。



原来那不是花,而是蛾。无数的大白蛾正飞向天空。



我想攻击隔壁房间那个男人的,就是这一大群蛾。不过,排成一条线飞往夜空的蛾群,看起来十分美丽。我也停下了脚步,看得入迷。蛾群宛如被吸进城山的暗处般消失无踪。



那群蛾为何会飞进隔壁男人的房间呢?明明位于一楼,是敞开窗户没关吗?谁都有忘记关窗的经验。可是,为何连纱窗都打开了?



我知道男人死亡的前一天,那女孩在很晚的时候有来找过他。至于两人谈了什么事我倒是不知情,女孩则是在深夜时离开了。那个时间,男人或许已经就寝了吧。是那女孩打开纱窗没关就回去了吗?为了召唤蛾进屋?不会吧。



我停止思考下去。因为,我的脑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