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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一号病房(1 / 2)



有人呼唤我。我认得那道声音,是姊姊。姊姊的声音不是特别大或高,却穿透力十足。或许是学生时期曾加入合唱团的关系吧。



我从深深的水底轻轻浮起,感觉有光照射在水面上。水面充满不断变形的网眼波光。我穿过那些网眼波光,将脸探出水面。似乎隐约听见了美妙的音乐。



“啊!她好像醒过来了。”有人在探头窥视我的脸。“小千,认得出来吗?是我。”



我怔怔地注视眼前的两名人物。这两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很奇怪,身穿像是烹饪服的白色罩衣,头戴宛如浴帽的白色帽子。



“啊啊,太好了。听说手术很成功。太好了呢,小千。”



像这样再三弯下身子跟我说话的,是姊姊晴子。唯独这件事我一清二楚。我脑子还转不大过来。我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站在姊姊身后的又是谁?



我闭上双眼。光线太刺眼了,我没办法长时间睁眼。



“啊啊,又睡过去了。麻醉还没消退呢。”



我听着姊姊对她背后的人物如此说道的声音,又沉入水底。



接着清醒时,已不见任何人影。光线相当刺眼,令我眨了眨眼睛,之后护理师便走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呢?”



我想讲话,却发不出声音。对方似乎也对我这种患者的反应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后,替我诊脉,填写在板夹的纸张上。我虽然发不出声音,倒是有余力观察周围的状况。



映入眼帘的,几乎都是冷冰冰的白色天花板,我好不容易微微转动脖子后,便看见躺在其他病床上的患者、杂乱无章的医疗器具,以及灵巧地穿梭其中、卖力工作的医疗人员。从我自己的心电图萤幕所发出的电子音真是刺耳。



“这里,是哪里?”我总算发出声音后,护理师将嘴巴凑近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这里是加护病房。”



她的声音太过响亮,令我皱起眉头。我本来想说用不着在我耳边这么大声说话也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的头脑渐渐清晰。因为腹部长了动脉瘤,我接受开腹手术。医生说我有动脉硬化的症状,为了保险起见就做了大动脉的超音波检查,结果发现了腹部动脉瘤。沿着脊梁向下移动的大动脉,在靠近肚脐下方一带分成两条肠骨动脉。我的动脉瘤正好长在那个分界处。已经有四公分大。医生说动脉瘤几乎不会出现症状,在破裂前就发现真是走运。



我那部分的大动脉被割除,换成聚酯纤维制成的人工血管。稳定至极的人工器官,至死都会在我的腹中持续运作。



我再次仰望着白色天花板,搜寻自己宛如蒙上一层雾的脑内。于是,突然认出刚才站在姊姊后方的,是我的丈夫克也。我不禁笑了出来,竟然会认不出自己丈夫长什么样子。丈夫会感到不悦吗?不过,当时那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我睁开眼睛只有短短数分钟。何况爱鸡婆的姊姊还一直弯下身挡住我的视线,当然没有丈夫出场的份。



姊姊比我大十岁,我从小就习惯依赖她。她在外县市的医院当护理师。所以,我经常找她商量这次生病和动手术的事。克也应该也十分理解我们的关系才对。



刚才的护理师带着我的主治医生回来。



“手术很成功喔。”



接着他简单解说手术的过程,但我听不大进去。这并非是麻醉的关系,我本来就听不大懂这类艰涩的话,就连术前的说明,我也特地请我姊陪同我们夫妻俩一起听。医生画了一张图,仔细说明“把这里和这里用夹子夹住”等内容,但我几乎记不得了。当时也是姊姊一个劲儿地提问,最后医生对姊姊热心地说明。



所以,刚才姊姊只是说了一句“听说手术很成功”,我就整个人放心了。无条件认为姊姊都这么说了,肯定没问题的。这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



住在远处的姊姊平常都是工作、育儿两头烧,因此日常生活我只能依赖克也。结婚七年,年近三十五岁都未能怀孕,更助长了我这种性格倾向。



医生离开后,护理师确认吊在床边的点滴量,调节点滴滴速,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扎着点滴针。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透明液体一滴一滴落下,进入我体内的画面。我总是如此被动。对于外来之物,我一概视为“更加优良”、“有人已帮我鉴定完毕”而全盘接受。



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话少到我都替他感到忧虑,担心他这样有办法胜任在银行从事的融资工作吗?不过工作归工作,那方面他处理得很妥当,可见他在家里和外头是两副面孔吧。他不大谈工作上的事,我不清楚、也不过问。他来探病的时候顶多是问个一句:“今天怎么样?”等我聊完当天的身体状况、接受什么治疗、医生和护理师对我说的话后,两人便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



第二外科的病房位于七楼,视野极佳。尤其入夜之后,点了灯的古城飘浮在城山上的景色更是一览无遗。不过这件事在我转到这间病房后就立刻跟丈夫提过了,没办法每次都拿这个来当话题。



“有衣服要洗吗?”



当丈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他要回去了。对于拜托他帮我清洗内衣裤一事,我感到很歉疚。



“对不起喔。我会赶快康复出院的。”



丈夫从置物柜中拿出塑胶袋,离开病房。我又涌起罹患这种病的自己真是不中用的想法。我从未像姊姊那样出外工作。大学毕业后,我一直与父母同住,学习新娘课程,直到与丈夫相亲结婚。



我总是在某个人的庇护下生活。所以,无法融入社会,也不擅与人交往。倒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将分配给自己的职责包办得完美无缺。可惜肚皮没动静,没有机会扛起“母亲”的职责,但我自认为身为“妻子”,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丈夫过着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日子。不过看在像姊姊这种职业妇女的眼里,我这种微小的坚持和实际在家所做的家事,肯定琐碎得可笑。



丈夫离开后,我再次百无聊赖地眺望点起灯的古城。



我术后恢复良好。转到单人病房的三天后,医院拔掉导尿管,要我试着自己去上厕所。是已经排除缝线出血的危险了吗?在护理师的催促下,我推着点滴架在走廊上慢慢地前进。手术疤痕还是很痛。本来就讨厌活动身体的我,想要躺在床上多休息,但是被告诫如此一来会在血管里形成血栓,堵塞心脏或脑血管,很危险。主治医生告诉我,伤口过一阵子就没那么疼了,再过两个星期左右就能出院。



我转达给丈夫后,他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听到好消息,我的心情也平静许多。我会透过别人的反应,来决定自己内心的基准。肯定是因为一直以来都依赖父母、姊姊和丈夫生活的关系吧。只要身边有一、两个人能像这样成为我的基准点就好。否则,我会混乱。这或许就是我无法灵巧地与人交往的原因吧。



我虽然就读市内的高校、大学,却没几个朋友。我不大能与他人打成一片,相貌不佳,对女高中生和大学生感兴趣的事物也不了解,所以也无可奈何吧。旁人大概是连把我当成霸凌的对象都嫌无趣吧,但倒也没有被当成空气排挤就是了。有一部分的同学看我在发呆,便会窃窃私语地嘲笑。



个性不怎么活泼的丈夫克也,就这层意义而言,是我最佳的伴侣。



我立刻被赶出了单人病房。像这种大学附属医院,会不断地有重症患者来接受治疗。术后恢复良好的病患,就必须把个人病房让给他们。我因此转到同一栋病房大楼的双人病房。



是七一一号病房。



靠窗的病床已为我腾出。当我踏进那间病房时,靠门那边的病床布帘是拉起的。一名护理实习生帮我搬来行李。我心想必须跟同病房的患者打声招呼才行,但布帘却文风不动,可能是在睡觉吧。实习生也没提起半句话。实习已经忙得精疲力尽,未必能掌握所有病房的患者状况吧。



我躺在病床上,与实习生交谈了片刻。



“从这间病房也能清楚看见古城呢。”我说道后,她回答:“夜晚打上青白色灯光的古城,有点可怕呢。”



实习生离开后,我躺着快速翻阅杂志。丈夫每隔两、三天就会带杂志给我。我想像丈夫购买女性杂志时的模样,就觉得有点好笑。



这时,隔壁的布帘拉了开来。我停止手部动作,坐起上半身。一名长我几岁、年约四十的女性,双脚垂下,坐在床边。



“你好。”她说。



“我刚移到这间房。不好意思,没有马上跟你打招呼……”



我如此说道后,那个人便笑答:“没关系啦。”她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寂寞。接着自我介绍她叫远藤友纪。我也报上自己的名字,低头再次说一声:“请多指教。”



这段期间,我一直看着远藤小姐的脸。她长得真是漂亮。深邃的双眼皮与卷翘的长睫毛令人印象深刻。鼻梁尖挺,每次说话便动得文雅的嘴唇,形状也十分端正。由于肌肤透亮白晰,明明没有化妆,唇色看起来却异常红润。



不过我之所以会盯着她的脸,是因为她头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绷带也包住了她的右眼,因此她那美丽的面容被遮住了将近一大半。我先提起自己的病名和刚动完手术的事,接着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病名。



“我得的是脑瘤。”远藤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她对哑然失声的我说:“叫恶性神经胶质瘤,是反复动手术也会不断复发的恶性脑瘤。我已经动了第三次手术。”



远藤小姐似乎已经习惯谈论这种事,流利地说明自己的病情。她说自己的右额叶有血肿,肿瘤就藏在那里面。接近肿瘤位置的内侧有视神经通过,动第二次手术时不小心伤到视神经,导致她的右眼失明。



“这里——”远藤小姐指着自己的右耳上方。“必须打开这里的头盖骨,切除位于深处的肿瘤才行。得一边止血、一边把肿瘤清干净,否则马上又会复发。”



我这时呈现出何种表情呢?肯定是感觉自己的头盖骨开了一个洞,露出一副觉得很恶心的表情吧。



“可是啊,医生说要是过分深入,控制左手左脚的神经就位在那里,有可能导致左半身麻痹。”



远藤小姐说得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猜想她搞不好对任何人都故意用这种方式说话,以让人感到惊恐为乐,把无聊当有趣,于是便观察她的神情。不过,远藤小姐爽快地说完后,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



“不好意思喔,让你看到我这副难看的模样。”她伸手触摸绷带。



“不会,别这么说——”我连忙回答。“肿瘤已经全部清干净了吗?”当我思考也许不该问这种问题时,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已经动了三次手术了,我希望如此。”



远藤小姐嘴上这么说,但从她的语气听来,复发的可能性很高。这个人也许已不久人世。因为她太过美丽——



我没头没脑地如此思忖。



我在七一一号病房的医院生活,全耗费在术后的体力恢复以及为了确认而做的检查。我再次进行术前做过的血管摄影检查。针刺进局部麻醉的右鼠蹊部,将显影剂注入动脉。有种十分不舒服、受到压迫的感觉。粗大的针头探索着动脉,在我的肉里扭来扭去地移动。检查结果良好。



我又把这件事告诉丈夫,好让自己也放心。在丈夫来到病房时,远藤小姐紧闭布帘,没有露面。



“我不想让男人瞧见我这副鬼样子。”远藤小姐说。



所以,我没有刻意将远藤小姐介绍给我丈夫认识。丈夫也并未提起隔壁病床的事。我心想,远藤小姐根本不如她所在意的那般丑陋。我甚至认为那令人不忍卒睹的白色绷带,反而衬托出她的孱弱之美。不过,我立刻想到她罹患的绝望疾病,便训斥自己这种不妥当的想法。



我有生以来,就跟漂亮、可爱这类词汇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身材肥胖又不会打扮,看见漂亮的人,先涌起的是放弃的念头大过羡慕之情。会客观地认为五官太过端正的人看起来很虚幻,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自己望尘莫及的美,只能远远地欣赏。



然而远藤小姐无懈可击的美丽,却令我深深着迷。她的美,并非是充满青春活力的那种美,应该说是岁月刻划出的纯净之美。而且这份美丽,可能会因为疾病而即将消失。



不过,随着身体逐渐康复,也让我体会到有同房者可以聊天是多么庆幸的一件事。没有人来探望过远藤小姐。她只说过有一个哥哥在远方,没有结过婚,因为仰赖这间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才离开乡下,朋友也不方便过来看她的样子。



“那你应该很寂寞吧。”我一说完,远藤小姐便笑回:“不会,一点都不。”她一笑,红润的嘴唇两端便形状优美地上扬。



“在你来之前,我不是都一个人吗?我就靠天马行空乱幻想来度过。这是我的专长。毕竟我已经有三次长期住院的经验。”远藤小姐说完后,又笑了笑。“脑瘤越来越大,不是会压迫脑袋吗?听说会导致头痛、恶心之类的症状。可是我不一样,我会看见幻影。”



“幻影——?”



这时,护理师走了进来。远藤小姐立刻拉起布帘,再次窝回里面。可看见布帘内她躺在床上的影子。或许她必须待在床上静养吧。不过,目前看不出她有头痛或身体不适的状况。



“从今天起,你可以冲澡了。”



“真的吗?”



“现在要不要去洗呢?”



我拿着盥洗用具走向浴室。然后一边冲澡一边俯视自己的下腹部。医院帮我消毒伤口时,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是像这样站着俯视后,显眼的疤痕看起来特别大。手术疤痕从肚脐的正上方,避开肚脐,沿着腹部中线一直延伸到耻骨一带。



我用手指轻描那道伤痕。



身上有这么一大道伤疤,丈夫克也会愿意与我行房吗?在发现我生病许久之前,正确来说,我们夫妇已经有两年左右没有性生活了。丈夫还不满四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不过也有个人差异吧。我听说社会上增加了不少无性夫妻。



没有朋友的我,不知道能找谁商量。也不敢向姊姊倾诉,因为她肯定忙得分身乏术,毕竟她的工作压力很大。抑或是,对丈夫而言,性爱不过是单纯繁衍后代的行为。或许他已经发现跟不孕的我行床笫之事也是白费力气吧。



既然丈夫没性致,我也不勉强。老实说,当我想像着丈夫用舌头由下往上舔舐这道伤痕之类的画面时,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更衣处的大镜子上映照出我现在的模样,全身皮肤松垮,看起来十分苍老。我落寞地心想,丈夫已经不会再与我缠绵了吧。



我依旧持续着在走廊上漫步这项运动。点滴已经撤掉了,所以我可以不必麻烦地推着点滴架,反复往返走廊。等到意识到时,就发现有许多人像这样在走路。有人像以前的我那样推着点滴架行走,也有人抓着助行器、步履蹒跚地前进。我在那里遇见了谷冈芽衣。



在此之前,我曾在检查室前碰见二十岁出头的芽衣,有过一面之缘。她似乎也在做术后运动,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信步而行。我与她并肩一同行走,走着走着便开始聊起天来。



得知芽衣也动了腹部动脉瘤手术后,我突然涌起一股亲近感。我平常不怎么随随便便与人交谈的,大概是医院这种特殊环境使然吧,因为我们迟早会离开这里,回归各自的人生。仅只一时的短暂深交,让我放松心防。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会得动脉瘤啊。”我如此说道后,芽衣便回说这是她家的家族病史。



“我奶奶死于蜘蛛网膜下出血;爸爸动过胸部动脉瘤手术。不过,听说腹部动脉瘤手术比胸部简单。阿姨,你知道吗?”



被叫“阿姨”令我不禁气得直跺脚。在这个二十岁女孩的眼里,三十五岁就已经是阿姨了吗?还是说,我看起来太苍老了?



不过,个性始终开朗的芽衣,没有一丝歉疚地谈笑风生。若非处于这种状况,我绝对不会向芽衣这种高中辍学、当飞特族的年轻孩子攀谈吧。



芽衣十分介意自己染成金色的头发留长后,在头顶露出天生的黑发、变成布丁头的这件事。她的病房位于走廊的另一端,中间夹了个护理站。由于已经快要出院了,所以入住的是四人病房。偶尔会有一名疑似她男友的年轻男子来探病,鼻子、嘴唇都有穿环,我搞不懂这个人的品味。



那男人一来,芽衣便会兴奋地大声喧哗,引起同房者的反感。有时又会在病房大楼休息室与那个男人低声长谈,哭哭啼啼。当男友搭电梯下楼后,她又来到正在进行走路运动的我身边,开朗地找我聊天。情绪起伏非常激烈。



“那孩子就快要死了。”



远藤小姐看见从七一一号病房前走廊经过的芽衣后,便如此说道。这话实在太不吉利,是最不适合在这种场所吐出的话语。不过,或许唯有大限已近的她有资格这么说吧——我如此思忖。



但这句话也令人难以置信。芽衣不愧是年轻人,恢复的速度很快,精神状态也绝佳的样子,刚才还情绪激昂、有说有笑地跟我聊天,生龙活虎得连我都嫌烦了呢。



“那是你看见的幻影吗?”我故作爽朗地询问后,远藤小姐回答:“没错。是我看见的幻影——”



三十分钟后,芽衣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



我暂时没跟远藤小姐交谈。



并非是害怕,而是担心她耿耿于怀的一种体贴之意。忧虑她无心的一句话偶然应验,会令她郁郁寡欢。



偶然——当然是偶然。



远藤小姐大概是敏锐地感受到芽衣情绪不稳定的心灵吧。不知道埋进芽衣体内的聚酯纤维人工血管怎么样了?术前说明时,主治医生所展示的白色伸缩人工血管,在我的梦里蛇行蠢动。我想我应该是做了恶梦,远藤小姐三更半夜来到我的床边叫醒我。我流了一身冷汗。



“你还好吗?”



“嗯。不好意思。”



我拿起床头的茶杯,啜饮白开水。远藤小姐慢慢躺回自己的病床,说起她过去所看见的幻影。



最初看见的,是宛如阳焰般晃动的现象。它飘浮在人的右肩上方。这个现象并非出现在每个人的肩上,但确实存在。然后,逐渐化为固定的形体。“就像是硬邦邦的冰块一样。”远藤小姐说。



右肩上顶着冰块的人,在熙来攘往中来来去去。定睛细看,冰块并非透明,里头似乎闪烁着什么有颜色的东西。远藤小姐当然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于是便跑去看眼科。眼科医生介绍她转看其他科,经过各式各样的检查后,发现她的脑袋里有肿瘤。据说那个异常症状就是脑瘤所引起的视觉障碍。



远藤小姐动了第一次手术,医生说能摘除的肿瘤全摘除了。然而,那名医生的右肩上也飘浮着那个诡异的冰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冰块,便清楚地理解了那名医生的心事。那名医生为了他儿子不上学的事情烦恼不已。”



据说冰块里塞满了那些事情,像是从中溢出来似地,化为非常短暂的瞬间影像,出现在远藤小姐的面前。远藤小姐称之为“那个人的故事”。



动完第二次手术后,她的这种能力越来越精湛,能随心所欲地解冻冰块,阅读里头的故事。



与此同时,她的恶性神经胶质瘤再三复发。会引发出血的脑瘤大多是恶性的,但远藤小姐发现肿瘤时,肿瘤已经长到约六公分大,被袋状囊胞包裹住。癌细胞不知是沿着脑纤维转移,还是手术时分散的癌细胞随着髓液流动抵达,一再复发。



神经胶质瘤就这样在脑内形成后,发展成浸润性。摘除肿瘤,就代表有可能连同正常的脑细胞也一起摘除。



“所以,动第三次手术时,把受到肿瘤侵犯的脑袋本身取出来了。”



远藤小姐笑了笑,敲打自己的前头部。右颞叶被视为功用不大的部位,把前额叶或颞叶与肿瘤一起切除,似乎是常有的事。



“我这里,是空的。”我凝视着紧紧缠绕住远藤小姐头部的白色绷带。



“可是,那个洞里面啊——”远藤小姐一副乐开怀地发出轻微的笑声。



“塞满了我看见的幻影。”我们沉默不语。



走廊遥远的另一端,传来患者的呻吟。



据说脑瘤的症状也包括产生幻觉和精神错乱。我怀疑远藤小姐看见的幻影,是否属于这类症状。然而,我却如此询问她:



“我的肩上也有冰块吗?”



“没有。”远藤小姐立刻回答。“你的肩上看不见冰块。”



我松了一口气,身体不再紧绷。



“就我的经验看来,通常是心怀秘密或严重问题的人,肩上才会飘浮着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