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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叩见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岱皇上!属下竟能亲眼见上您一面,实属光荣。目前派出的各支军队共二十万大军已就定位。随时听候皇上的差遣!」



大河北岸。南伐据点「三星城」。



老元帅的回报响彻了深夜的大会议堂。



身经百战的勇将与强将也浑身散发强烈斗志与紧张,深深低下头来。



我──玄帝国皇帝阿岱鞑靼搭乘战船前往睽违三年的战场,极为心满意足地坐在皇位上。



手上这只金属杯──来自「新从属国」的贡品映照出我的侧脸。



长长白发与黑眼,以及自七年前──十五岁登基时就几乎不曾成长过的容貌、纤瘦又娇小得有如年轻姑娘的躯体。我挥不动剑,用不了弓,甚至无法骑马。



我这样的人一般会在以武艺为尊的我国遭受蔑视。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对我只怀有敬畏之情。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敌不过我。



我翘起脚,举起左手。



「平身。先坐下吧。很高兴你们这么有斗志,不过……此次无需心急。」



将军们一脸狐疑。



我亲自上阵指挥的「每一场仗」都着重速战速决。



而自从十五岁初次上阵指挥至今,从来不曾吃过败仗。



我要一旁待命的年轻侍从官替我倒马奶酒,接着说道:



「我国兵马不习惯搭船,这一趟已经让大家疲惫不堪。我们先悠哉等待增援抵达吧。」



我国人民的家乡位于北方那片大草原──也是过去的「燕国」领土。



不常搭船的人和马难免会感到折腾。



不过,对岸的「张家军」似乎没料到我国在东北部──连荣帝国密探都无法潜入的地方打造一大批运输船队,还利用强烈北风渡过大运河。而且河口有其他船队守着,他们想必难以动弹。



老元帅深深低下头。



「知道皇上如此为士兵着想,属下实在感激不尽。可是……」



他只说到一半,便沉默不语。



我喝掉半杯酒,说出他本来想说的那句话。



「你想说『不赶快进攻,棘手的张泰岚会从那群恩将仇报的家伙掌管下的都城赶回来防守』──是吗?」



「……是!」



我「今生」的父亲──当时已来日无多的先帝七年前最后一次亲自征战,正是断送在荣帝国那位数一数二强悍的将军张泰岚手上。



他武艺精湛,甚至与「赤狼」一对一交手仍能打个平手。



其指挥军队的实力也是毫不逊色,若不是由我坐镇指挥,我军想必会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假如没有张泰岚,我们早已成功跨越大河。



也早就攻下临京。接着歼灭摧毁盟约,试图恩将仇报,趁隙掠夺领土的那群人──完成除了「老桃」诞生的神话时代与千年前的煌帝国时代以外,无人达成的天下统一。说不定先帝也不会含恨而终。



这七年来……张泰岚在无数小规模交锋当中皆对我军造成不小的伤害。在战场上相当棘手,对付起来并不容易。



……「虽然他还是远远不及皇英峰」。



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微弱的痛楚,喝光整杯马奶酒。



「别担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了。他无法太快离开那群恩将仇报的人所在的都城。我们有非常足够的时间达成目的。」



「喔喔……!」



本营里的赞叹声此起彼落。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张泰岚有多难缠。



我将手肘放在皇位上,嗤之以鼻地看着摊开在眼前的地图。



「张泰岚」──那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与他的部队得被迫留在临京。



「你们想知道他为什么无法太快离开吧?因为即使那些人已被祖父驱逐至大河以南──也就是过往『齐国』所在之地五十余年,人的本性仍不会轻易改变。」



各个将领脸上皆充满疑惑。这里并没有善于谋略之人,他们要不是留在皇都,就是已经派遣到我国新的从属国。



「张泰岚无疑是广为后世流传的勇将。却也正因如此──」



不论是哪个时代,都会有人厌恶清廉正直的强者。



……就好比过去愚蠢的「王英风」。



我一边回揭苦涩的往事,一边要侍从官再替我倒马奶酒。



「希望对我国朝贡求和的派系似乎非常厌恶他。我已传话给他们之中地位较低的人。说『若张泰岚赢下这场仗,你们将再也无法享有和平』──效忠南方伪帝的张泰岚在他们争完永远得不出结论的争论之前,很难离开临京。他亲自率领的那支精锐部队也一样。万一他有办法赶回来,也只要设局让他没有容身之处就好。」



各个将领再次深深低头。



「皇上的深谋远虑着实令人敬佩!」



「区区一点儿戏,不值得你们夸赞。」



我喝下第二杯马奶酒,看往桌上那张精致的战况概略图。



镇守南岸的敌军将领是──「礼严」。



回想起他过往的事迹,轻轻拍手道:



「喔,这是那位只身闯入先帝大本营的老人家吧。真是奇妙的缘分……但也是个麻烦。对张家极为忠诚,不可能在主子不在的情况下轻易离城。要是强行进攻想必会付出不少牺牲。」



将领们的目光全在我身上,避免漏听我的一字一句。



……其实我尚未习惯「皇帝」这个地位。



只是这点「演技」早已驾轻就熟,也知道该怎么统率这些将领。



「王英风,其实你只要别让别人看见你心里的不安,展现自信就够了。」



我不禁露出笑容,把杯子递给侍从官后站起身。



「我们只需在此地等待疲劳的兵马恢复精神,与一同在北方讨伐蛮族的『三狼』前来会合。之后──」



我拔出腰上刻划着古老大桃树的短剑,插在战况概略图上。



──敬阳。



「我的忠臣『赤狼』阮古颐会替我们拿下这一仗。」



「祝阿岱皇上武运昌隆!!!!!帝国帝国万万岁!!!!!」



将领们一同喊道。



我微笑以对,优雅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阮古颐不惜暂时抛下名誉,耗时三年策划的计策可说是无懈可击。我们的战力非常充足,后勤也已经准备万全。



我用眼神要侍从官将金属杯递给将领们,替他们倒马奶酒。



──毕竟「早在西冬归顺我国之时,便已胜券在握」。



如今就大局来看,是否攻打敬阳已不值得争论。



阮将军应该也懂得这一点──忽然想起这位忠臣在书简上提到的「那名人物」。



……张泰岚的女儿。



有其父必有其女,不能太过大意。



不过,对付一只幼虎绝对难不倒阮古颐。



毕竟只有「那家伙」──只有手持天剑的皇英峰能够生来就强如猛虎。



我扫视每一位将领,刻意显露微笑。



「各位今晚就尽量喝个痛快,养精蓄锐。我们来仔细欣赏『赤狼』有多少能耐吧。」







「粮食和水的存量够吗?」



「还有很多。因为张将军跟少爷之前就吩咐我们得先做好准备!尤其那个……好像是叫饼干的东西?实在是很方便保存。」



「快叫居民们去避难!第一优先是小孩子,第二优先是有小孩的女人,第三优先是无法上战场的病人和重伤伤患,第四优先是老人。」



「北方兵马行军异常快速,动作快!动作快!」



「别忘记监视西方动静。只要发现任何一点异状就立刻回报给只影大人。」



隔天早上,敬阳张家大宅书房。



接到玄帝国军队正准备进攻的消息之后,一大早就有不少人急忙进来回报现况。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不久前收到,同时是由最前线的礼严亲笔写的一张纸片。



「众多敌船突袭,敌方将领似乎已接连会合。」



「虽无法得知敌军总数,但依往例推断,应为二十万以上。」



「请立刻要求都城派遣援军。」



……敌军知道老爹不在最前线,才展开这次大举进犯。



即使礼严是身经百战的强将,率领的部队也个个是精锐,面对二十万大军还是──



「只影大人!」



正烦恼我们无法避免险峻情势时,活着从白银城回来的庭破忽然跑进书房。他头上的止血布渗出鲜血,铠甲也沾到不少脏污。我回过神向他问道:



「你现在走动不会影响伤势吗?」



「这不过是一点小擦伤。真的非常感谢您昨天舍身相救!」



「救你们的是白玲。而且我不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做。」



我朝着走近的青年轻轻挥了挥手。



大宅外传来马嘶声与孩子的哭声。他们已经开始往郊外避难。



「你觉得我一个张家的食客要是还没上场打仗,就打算对张家军的士兵见死不救会有什么下场?能否打赢守城战纯粹看士气,何况对手还是强将『赤狼』率领的『赤枪骑兵』,大家极有可能还没开打就先气馁了。所以我非得上战场卖命不可。反正就算我死了,也还有白玲在。」



「…………」



庭破露出相当复杂的神情,陷入沉默。



我不理会房内其他女官和士兵们直盯着我看,尽可能以轻松语气向他说:



「所以──你不需要放在心上。不过!既然成功活下来,就得乖乖做事。老大爷他们没办法撤离大河,导致我们这里没有足够指挥官带领军队。你可别害『鬼礼严』的名号蒙羞喔。」



青年士官表情明显僵硬起来。似乎还变得有点苍白。



「……听说阿岱鞑靼也和大军会合了,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敌方刻意撒谎吓唬我们??」



「十之八九是真的。」



我听见大宅里微微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制止谁。



……应该是朝霞吧。我请她说服那家伙,难不成失败了?



我摊开双手,对庭破讲述自己的想法。



「小时候常听老爹和老大爷和我说战场上的故事。他们说阿岱纤瘦娇小得像个姑娘,甚至挥不动剑、骑不了马……可是老爹和老大爷在七年前那场大仗,面对年仅十五岁的皇帝却无法取下他的首级,也没能成功击溃不久前被他们打得奄奄一息的军队。他绝对是个怪物。『赤狼』在三年前遭到贬职的消息,说不定也是他们的诡计。」



室内瞬间充满谈论声。庭破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您、您说他们是刻意诱使我们掉以轻心吗?这、这怎么……可能……」



「不然他们也没办法准备可以载运二十万大军渡河的船。但是大河的城寨防线是铜墙铁壁,就算他们兵力上有优势,也很难攻下来。所以他才会──」



我依序指向桌上那张地图的地点。



玄帝国南部的大森林与难以通行的七曲山脉。



以及山脉另一头的西冬。



最后──是我们所在的敬阳,以及将大陆一分为二的大运河。



室内的所有人在不知不觉间静默下来,仔细聆听我说话。



「『赤狼』率军闯过西南部的无人之地。他们不只使西冬归顺玄国,还大举进攻敬阳。他们大概一直在等待附近吹起够强劲的北风。派去驻守大河北岸的军队是让礼严无法轻易离开大河的『诱饵』。敌军主力是『赤枪骑兵』。他们打算让敬阳孤立无援,再利用包围战术攻下这里……阿岱面对我们丝毫没有大意。也难怪老爹会称赞他。」



「……所以我们无法太快得到援军,是吗?」



庭破握紧自己颤抖的手,努力挤出这句话。



「负责护卫避难人民的部分老兵、新兵和义勇兵约一千余人。我方战力最多不会超过两千。然而西方的敌军──」



「至少也有一万人。我听闻阿岱行事果断,或许会派出我方十倍左右的兵力。」



「………………」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压低了视线。



敬阳是张家的大本营,整整五十年来都在持续加强对外的防御。



然而……面对如此兵力差距,仍然无可奈何。我借着拍手发出声响,刻意以轻松语气说道:



「你们用不着一脸愁容。万一他们不只成功渡过大河,还攻下敬阳,临京也会跟着遭殃。都城那边一定会派援军过来。为此──……」



外头传来一阵马嘶声。



「白、白玲大人,您先别走啊!」以及朝霞的哀号。



随后便有一匹美丽的白马──「月影」伴随着疾驰的马蹄声而来。



束起银发、身穿军袍的白玲以轻盈体态下马,丝毫感觉不出她那身装备的沉重。然而貌美的脸庞只存在满满的怒火……我好想逃离这里。



气得仿佛连银发都要随着怒意飘起的她大步走进房内,其他人立刻往左右退开,并像是想躲避暴风雨似的急忙离开。



随后──咚!



白玲以双手大力拍响桌面。



「只影!!!!!你给我解释清楚!!!!!」



穿着轻型甲胄的朝霞与其他女官从外头的石柱后方探出头来,以唇语对我说:



「(我拦不住她!还请您将书简交给她。)」「(再来就麻烦您了!)」



……她们今天早上明明还很有自信能拦住她。



我松开衣领,向眼前这位火冒三丈的貌美姑娘问道:



「看你急急忙忙的,怎么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纤细的手臂捉住我的衣领。



不晓得是不是太过用力,原本就相当白皙的手又变得更白了。



「你为什么──要我负责带急报去都城?给我解释清楚!」



……看来她是在听朝霞她们解释之前就冲过来了。



我没有逃避她的眼神,只是语气平淡地解释理由。



「这很简单。现在船不是去逃难就是被敌军逮住了。水路也早已遭他们拦截。所以,我们要去都城只能骑马。客观来说,你和朝霞是留在敬阳的人之中最善马术的两个人。我还会再派其他人去,总共十组人马,共二十人。挑的全是马术过人的高手。要是没有援军过来,敬阳迟早会被攻陷。等敬阳被攻陷──再来就轮到临京了。必须尽其所能地让消息传到都城。」



「…………」



貌美的银发姑娘瞬间静默──并先行撇开视线。



张白玲是个才女。



她想必也能够理解我这番话中的道理。白玲勉强找了个理由反驳。



「……单论马术,你不也很厉害吗?」



「我不能踏进都城的刑罚还没结束。」



她抬起头,狠狠瞪着我。



那双宝石般的苍蓝双眼泛出淡淡泪光。



「……都这种时候了,别开玩笑!」



「我怎么可能有心情开玩笑。快把手放开。」



「…………」



白玲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手。



我一边整理被抓乱的衣服,一边起身走往白玲面前。



接着竖起左手食指,讲出一个听来合理的借口。



「听好,不论是留下来和兵力是我们好几倍的敌军交战,还是不分昼夜地快马赶往都城,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毕竟敌军很可能会派人追杀传令。所以我负责杀敌,你负责传令。这样没有谁特别吃亏吧?」



「──……我……」



白玲无力地将头倚靠在我胸口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



好几年不曾听她以这么脆弱的语气说话。她的眼泪逐渐沾湿我的衣服。



「……难道我,没有资格和你……一同出生入死吗…………?」



她似乎比我想得还要在意昨天没能和我一起闯入敌阵……



我以非常轻的力道轻拍了几次她颤抖的背。



「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呢?当然不是那样啊。只是啊──」



「──……只是?」



白玲抬起头,红着眼眶重复我所说的话。



我短暂犹豫了一瞬间,低声说道:



「……跟我一同出生入死的人似乎都会比我早死。昨天和我一起冲锋陷阵的四个人也死了。明明一直要他们小心别命丧战场。所以不希望你也走上一样的路。」



「…………」



大粒泪珠从白玲眼中滑落……我实在不擅长应付哭泣的人。



我往后退开,尽可能以开朗语调拜托她。



「总之!希望你尽快去都城报告战况,要老爹和最精锐的三千士兵回来。最好可以顺便带上一些援军。」



「……你这是…………命令吗?」



白玲恢复平时的语气,以锐利眼神瞪过来。我笑着摇摇头。



「不是。毕竟从当初回来敬阳时奇迹似的跑赢你,至今都没用掉提出要求的权利,我只是趁这时候行使罢了。你不是说『输的人得乖乖完成赢家的任何要求』吗?」



「…………你太卑鄙了。」



她透过双眸释放内心的激动,并捶了我的胸口好几次呐喊:



「你总是这样……我其实……我其实也想帮你──!!!!!」



我任她继续出气,用手指替她拭泪。



「……在上战场前流泪很不吉利喔。」



「……我才……没有……流泪……」



白玲一边以颤抖的声音说道,一边离开我胸前,并将手伸向自己的后脑勺。



随后便拉下她的红色发绳,递到我面前。



那是我年幼时用过的绳子。



「这是我的宝物。在我回来之前,就先交给你保管了。千万别弄丢喽?」



「知道了──……那么,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咦?」



我离开疑惑的白玲身边,前去打开抽屉。



然后拿出里头的一个小布袋,递给眼前这位放下头发的姑娘。



「这是……?」



「本来就打算等你十七岁再送。你得骑马,头发要乖乖绑好。」



白玲从布袋里拿出一条有着精致刺绣的红色发绳。



这是我特别向敬阳近郊的工匠订做的。



「……唔!」



白玲将发绳拿到自己胸前,哭丧着那张端正的美丽脸庞。不过她还是立刻以流畅的动作绑起马尾。



……很适合她。



我心满意足地再次用手指为她擦拭眼泪──我们对彼此点了点头。



美丽的银发姑娘挺直背脊,语气非常正经地宣告:



「我张白玲──愿意担任前往都城的传令。你要是擅自战死沙场,我可饶不了你。」



如此说道的她伸出拳头,充满决心的双眼仿佛想对我下战帖。



我苦笑着握拳轻碰她的拳头。



「好,放心吧!我本来就不打算死在战场上。上辈子就决定好这辈子要死在床榻上了。」



白玲脸上露出浅浅笑容,接着转过身。



那道背影的细声低语传进我耳中。



「……这个傻瓜……朝霞,我们出发吧!」



「遵、遵命!」



柱子后头的褐发女官随即跑来庭院。我点头回应她的眼神。



随后,身着戎装的朝霞轻敲腰上的短刀,保证会保护好白玲。



白玲骑着的月影发出嘶鸣──



「驾!」



就这么和朝霞骑着的褐毛马一同迅速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那家伙刻意避着我的视线。



我把她交给我的发绳绑在剑柄上,不久就见到庭破回来了。他战战兢兢地问:



「让白玲大人当传令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



我简短回答,没有再多说什么。



万一敬阳沦陷,那家伙遭到敌军俘虏──铁定不会有好下场。「张泰岚的女儿」这个身分极具价值。



……或许应该在送她离开前抱抱她的。



正当我沉浸在感伤之中,晚了一步到场的几个人忽然开口叫骂。



「只影大人,您在这种时候还不给大小姐一个拥抱,真是太无情了!」「虽然我们都知道您很迟钝,可是……」「迟钝到这个地步是种病了吧?」「我看大小姐现在都哭成泪人儿了吧。」



实在太难以置信了,竟然没有人替我说话。白玲就是这么广受爱戴。



「唉!你们少啰嗦啦──!快点做好工作!我们没时间了!」



「遵命!」



我刻意以夸张语气斥责,他们也随即一同笑着朝我敬礼,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感觉气氛比较没那么凝重了。



──至少得活到白玲回来。不然就无法遵守我们的约定了。



我摸着绑在剑上的发绳,重新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喔喔~真壮观。」



送白玲离开以后的隔天早晨。



敬阳已被多如云霞的敌军团团包围。



人数──目测约三万以上。比我预料得多上不少。



眼前这些骑兵与步兵全穿着红色军袍,军旗上写着「玄」字。



也能见到正准备扑向猎物的「赤狼」──三个月前遇到的敌军将领就在主阵里。



在光芒照射下闪烁的装备与厚重的大鼓响声营造一种特殊的压迫感。我一脚站在城墙上,出言赞赏。



「原来……『赤狼』并不是把麻烦事推给属下,而是自己率军完成了这次大远征啊!虽然他是我们的敌人,但实在了不起。还是他一直记着三个月前的仇,才会亲自过来呢?总之,这个景象真是太不得了了。」



「只、只影大人,请您退后!这样会被敌人射中的!」



庭破面色苍白地抓住我的左肩。其他士兵们也是神情僵硬。



……这样会影响士气。我以一如往常的语调问:



「庭破,我们的士兵都就定位了吗?」



「是、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兵都就定位了……可是──」



「嗯,那就好。」



我在他说完前抢先打断。若我们遭受比预料中更多的兵力正面突击,一定会沦陷。



一个好将领即使身处绝境,也能冷静思考。



不过──要是我们没守住,大河的张家军就会惨遭前后夹击,全军覆没。



我们可不能早早将胜利献给敌人。



我环视周遭,露出笑容。



率领军队的将军必须展现自信,不能将内心不安表露在外。



「好~我要去和敌方将领打声招呼。你们要一起来吗?」



「………………什么?」



不只是庭破,连其他士兵们都愣住了。



庭破晚了一点才回过神来,面部僵硬地劝谏。



「只、只影大人……您还是别在这种时候讲玩笑话比较好…………」



「我不是在开玩笑。嘿。」「唔!」



我跳下城墙,从途中的阶梯前往西门。



不理会一脸疑惑的西门士兵们,直接大喊:



「我要出城!牵一匹马过来!」



「唔!遵、遵命!」



看起来完全是个小男孩的新兵惊讶归惊讶,还是替我牵了一匹黑马。



我轻快地跨上马,轻摸它的脖子。接着开口下令:



「开门!」



「请、请您等一下!!!!!」



庭破仓皇跑下石梯,几乎快从楼梯上摔下来。



他紧抓马鞍,拼了命喊道:



「您不可以自暴自弃啊!即使敌人再怎么强大,只要我们团结一心,还是有机会打胜仗的!而且要是只影大人出了什么事,我们也难保敬阳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出城。」



西门逐渐敞开。我小声安抚庭破。



「(……我们的敌人是强将『赤狼』和他底下的三万精锐。不想办法提振士气,根本不可能撑到老爹他们回来救援。这种时候再怎么讲道理说服大家也没用。所以暂时身为大将的我必须展现斗志,鼓舞士气──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好。)」



「唔!……您、您实在是……」



庭破震惊得仿佛遭到天打雷劈,瞪大了眼睛。我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马上回来。走了。驾!」



「只影大人!」



我驾马穿越门缝出城。



大鼓的节奏变得更快,排好阵形的敌方骑兵接连举弓瞄准我。



──然而……



鼓声骤然而止,弓兵也逐渐退开。我眯细双眼自言自语:



「……居然不只军鼓停了,还刻意要他们别动手。这男人行事真有规矩……」



我在城门和敌方军队之间停下马,拔出剑。



红色发绳在阳光下变得耀眼。



「吾乃只影!亦为暂管敬阳之人!我要你们的大将速速现身!」



敌我双方的谈论声此起彼落。



──和敌将一对一交手。



想必没有任何人料到我会如此要求,连敌方士兵都显得困惑不已。



不久,敌方军队忽然向左右两旁散开。



一名壮年武将手持有着狼雕刻的巨大方天戟,身穿深红色甲胄,骑着一匹强壮的巨马而来。



男子左脸上有道大伤疤。



他果然就是三个月前和我交锋的那位将军。



我打横持剑的右手,对后头的我军示意。



「绝对不可以攻击他。」



和我一样在一段距离外停下马的敌方将领呐喊。



「吾乃阮古颐!亦为玄国四狼将『赤狼』!张只影,等你很久了!」



敌军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我方则是传出无声的呻吟。



单是双方反应之差便能理解──



──这家伙铁定是百炼成钢的强者。



我用剑尖指着他回应:



「阮古颐!你成功率领大军翻山越岭,来到此地──着实令人佩服!看在这般壮举的分上,我允许你安全撤回玄国,不加以追击。别浪费三个月前捡回来的小命!」



敌方强将脸上显露些许吃惊。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



他豪迈的大笑足以响彻这附近一带的每个角落。



随后便眼神凶狠地挥舞几下那把大戟,驾马朝我奔来。



我也立刻驾着黑马冲上前。



「难得有人面对我竟没有一丝畏惧!我欣赏你的胆量!──不过!」



「唔!」



我用剑接下阮古颐在与我擦身而过时施展的恐怖一击。



相当刺耳的金属声响起,还让我的手开始发麻。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唔!」



一旁观战的士兵不分敌我,皆发出惊叹。他们很讶异我竟然能够架开阮古颐强劲的攻击。



阮古颐在远离我一段距离后,再次加速驾马突袭。



「大话说过头可就和吹牛没两样了。张家的小鬼,受死吧!既然你在我脸上留下这道疤,我就带你的首级和妹妹回去献给阿岱皇上雪恨!」



「哈!别说傻话了!谁会把我们张家可爱的小公主交给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啊!」



一回合、两回合──我们的动作在每一次交锋之后愈发快速,在彼此之间敲出刺眼的火花。



明铃替我挑的这把剑发出哀号,接着我拉开距离,一边要马儿转向一边出言调侃。



「而且啊!我老爹老早就看破你们的伎俩了!最后一定会是我们拿下胜利!」



「少痴人说梦了,小鬼────!!!!!」



第三次冲刺。



我躲过刺来的戟,挥剑反击,在被挡下之后和他并肩前行,又是好一阵子的刀光剑影──他架开我瞄准颈部的一剑,我不禁隔着武器发出赞叹。



「厉害!假如你效忠我老爹,早就天下太平了!……真没想到你们玄国还有其他三个和你实力相当的高手!」



「我才想说你身手了得!」



阮古颐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当中掺杂着猜疑。



他有些焦躁地借着转动方天戟挥开我的剑,并在和我拉开距离之后叫喊:



「小鬼……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拥有这般武艺,怎么会默默无闻!」



「哈!这还用说吗?」



挡下无数次强劲攻击,我手上这把剑也濒临极限。



如果有「天剑」──不,至少有其中一把,就不用烦恼这个问题了。但抱怨再多次也没用。



得找个适当时机结束这场单挑才行,否则会输在武器太过脆弱这点。



「因为我压根儿就只想当文官!本来会一辈子在乡下地方过着安稳生活,根本不会来这种杀气腾腾的地方……你们这些混蛋别擅自毁了别人的人生规画啊!!!!!」



「痴人说梦!」



阮古颐瞬间神情犹如恶鬼,并直直朝着我冲过来。



他用双手持戟,似乎打算使出比先前还要强劲的一击!



我挥剑准备弹开他的攻击,然而──



「唔!啧!」



剑刃却在途中断裂,插到地上。敌方将领脸上显现夺胜的得意模样。



「真可惜啊,受死吧!」



「谁会乖乖被你杀啊!蠢蛋!」



「唔!」



我勉强用剩下的断剑架开他的戟,驾马冲往城门。



回到城墙上,对仔细看着刚才那场单挑的青年士官大喊:



「庭破!拿我的弓!」



「唔!遵、遵命!」



他在短暂惊讶之后拿起弓和箭筒──



「只影大人!」



然后朝着我扔过来。太远了!



紧跟在后的阮古颐放声大吼。



「别白费力气了!张家的麒麟儿!乖乖死在我的戟下吧!」



「我偏不要!」



006



我挥出身子接住弓,从一同落下的箭筒当中拿出一支箭──射出去。



「唔唔唔唔唔!」



这次奇袭射中阮古颐左边的护手。不够深!



「啊!阮大人!!!!!」



敌方骑兵大叫着迅速冲向我。最前面的骑兵戴着鬼面具。



我站稳身子,用尽浑身力气往城门和马的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敌方将领的怒吼。



「张只影!!!!!!!!!!!!」



「抱歉啊,下次再来一决胜负吧!」



回头对阮古颐留下这句话,便冲进敬阳城内。



城门随即发出巨响,逐渐关上。



我将断剑收进剑鞘内,在下马后轻吐了一口气。



「呼……差点就要赔上小命了。」



「唔!」



周遭的新兵们哑口无言地凝视着我。老兵们则是一脸心满意足。



只要多少提振我方士气就好。



我抚摸黑马的头,这时庭破忽然飞奔下楼。



「只、只影大人!您没受伤吧?」



「没有。刚才正好是鼓舞士气的大好机会。庭破,我的剑断了,帮我换一把。」



从剑上卸下白玲的发绳时,其他士兵也纷纷凑上前来。



「少爷!」「这把您拿去用吧!」「应该不容易断。」「它非常坚韧。」



最前头的老兵递出一把剑。



它比一般的剑还要厚重。应该完全是以在战场上使用为前提打造的一把剑。



「还不错。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会,能帮上少爷是我的荣幸。」



壮年男子露出开心笑容,一手捂住心脏的位置。



其他士兵也接连做出一样的动作……嗯?



「──张只影大人。」



「嗯?」



原本沉默不语的庭破开口呼唤我,还冠上「张」姓。



他脸颊泛红地坦白:



「我们至今一直认为您武艺精湛,心里却也有些瞧不起您,觉得您终究只是张家食客,而且明明身在张家,却胆小得只想当个文官,而不是武官。不过……看来是我们错了。没有任何一个守着敬阳的士兵有能耐和『赤狼』一对一较劲。您果然──是张泰岚大人的儿子。」



庭破与聚集过来的其他一千名以上的士兵一同向我敬礼。



「我们愿意与张只影大人共生死!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我睁大眼睛,清楚想起一件事。



──对了,想起来了。



我上辈子也很喜欢和像他们这样的士兵并肩作战。



莫名感到害臊,用力抓了抓自己的黑发,并把发绳绑回剑柄上。



「……你们真傻。不过──谢谢。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在打完这场仗前白白战死!就算得撑上好几天或好几十天,我们也要死守敬阳,等老爹和白玲他们回来会合!」



「好!!!!!!!!!!!!!!!!!!!!」







「白、白玲大人?朝霞阁下?」



荣帝国首府──临京北边的张家大宅门前。



一名年老佣人的惊呼传遍了傍晚时分的大街。



我抚摸着几乎整整跑了「五天」,中途只有不时稍做休息的爱马的脖子。「……谢谢你!」我小声对马儿这么说,随后便鞭策自己疲惫的身体下马提问。



「……爹在吗?」



「啊……在!」



我将爱马托付给其他赶来门口的佣人,一同走进宅内。



一路上打退了好几次敌军派来追杀传令的骑兵,却完全不显疲态的朝霞也紧跟在后。



我们顺着走廊──走到内庭。



一名穿着军袍的男子与另一名穿着橘色礼服,绑着两条长长小马尾的褐发姑娘在石屋顶下相对而坐。还有一名有着美丽漆黑长发的女子──来自东方岛国的静姑娘也在他们身后。



是爹……还有王明铃?



正当我疑惑她为什么在这里时,爹也注意到我们,瞪大双眼。随后立刻起身跑来我们面前。



「白玲!发生什么事了?」



「爹……」



我才准备开口提起玄帝国进犯一事──爹就把我抱进他温暖又强壮的怀里,害我使不上力。



爹皱起眉间。



「……不对,既然只影要你过来找我──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是不是阿岱派军进攻了?」



「对,请您看看这个。」



我从怀里取出只影交给我的书简,递给爹。



爹先是要朝霞代他顾着我,再迅速读起那封信。



「──好,我知道了。」



护国神将张泰岚满脸斗志,转头向身后那位喝着茶的姑娘说:



「明铃阁下,虽然才刚特地请你来一趟,但很抱歉──现在事关我国存亡,我必须赶回去敬阳。远征需要的粮食我会要只影继续代我和你商量,可以吗?」



……居然是这位姑娘在跟爹谈生意?怎么不是王家的当家来?所以她在王家的权力大到可以负责商谈?而且爹刚刚说的「远征」又是怎么回事??



我坐到老佣人拿来的椅子上。几乎随时都有可能瘫倒在地。



王家的姑娘接受爹的提议,面色严肃地表示同意。



「我不介意,也祝张将军武运昌隆──……等等,我们难得有机会见上一面,再和您谈一件事就好。」



「什么事?」



王家姑娘在爹的霸气之下依然没有丝毫退缩,并露出开朗的微笑。



接着双手合十,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我想请问您愿意让只影大人──成为我的丈夫吗?我的爹娘已经允许我和他结婚了。听闻只影大人还没有正式冠上『张』姓……那么,他和我们王家结缘,必定能带来庞大利益。」



「什么!你、你在说什么傻话……」「白玲大人,您别太勉强自己。」



我心里瞬间激动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不已。一旁的朝霞制止我消耗更多力气。



……原来她想和只影结婚不是单纯开玩笑吗?



爹双手抱胸,面对她的提问。



「这个嘛──你可以先说说为什么想和他结婚吗?」



王家姑娘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



她像是在回想过去一般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



「这很简单,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会比救命之恩更可贵呢?」



听说只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水贼手中救了她。



「救命之恩」的确是大事,可是也不至于论及婚嫁吧……



王家姑娘露出成熟面容,重新看向爹和我。



她的眼神冷如暴雪。



「客观来说──荣帝国确实很繁荣。如今说不定已能匹敌尚未失去大河北方国土的时代。然而这份繁荣也导致国家内部……渐趋腐败。张将军原本应该能够早点返回最前线,但『谈和服从派』的那些叛徒却设局逼您留在临京。而我和只影大人总有一天得和那些愚蠢之徒打交道……老实说,我光是想到这件事就满肚子气。而且听说只影大人前些时日才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遭判『不得踏入都城』之刑。甚至冤枉只影大人的主谋之一还是老宰相大人的孙子。希望只影大人可以和我共度无忧无虑的人生,不再受到这类纷扰。」



「…………」「……老宰相……是当时那位……」



我想起自己带粽子去给只影的那天晚上曾瞥见一道人影。



即使是人人称赞英明的老宰相大人,都无法澈底遏止自己人胡作非为……



王家姑娘起身转了一圈,礼服随之飘扬,接着深深低下头。



「我猜──那份书简里应该提到了『玄帝国大举进犯』以及西冬已经归顺玄帝国,对吧?这下我国就得同时防范来自两个方向的敌人了。然而这三个月内,宫里尽是在谈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有多少人是打心底为我国情势感到担忧?就连老宰相大人都不一定会出手相助……最近临京与敬阳多了不少来做生意的西冬人,宫里应该早就听闻风声,也知道其中掺杂玄国密探,还发生了难以取得的罕见商品大量流入市面的怪事,却没有人正视这些变化。他们总是抱着『长年交好的盟国不可能背叛我国』、『骑兵不可能跨越七曲山脉和白骨沙漠』这类毫无根据的乐观想法。我可以肯定在这样的宫中建议拥有最多兵马的皇帝直属禁军赶赴支援,只会换来『就算敬阳沦陷也不至于殃及临京』的结论。我认为张将军应该立即离开此地。若您有需要,我们王家也可以提供船只供您和您的军队返回敬阳。」



「……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