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雨之中漫步前行。



就这样即使步履沉重却仍然不断前进。即便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我被蕾涅打败了。被她那难以言喻的压倒性的力量彻底击溃。雨水浸染全身的事实也不断地朝我迎头痛击。



输给蕾涅的打击让我变得十分不正常。



（……真是头一次这样感受到挫败感啊）



只要我想做什么都能迎刃而解。最后不过就是劝告一下总是喜欢一头扎进麻烦事里的蕾涅罢了。



然后就是架构人际关系了吧。但我也没有理由跟别人有瓜葛。



毕竟我有蕾涅就足够了，她也总是擅自为我操劳斡旋。



（……啊，原来我一直这么依赖蕾涅啊）



我一下子注意到了这个事实。笑容也禁不住涌了出来。



有蕾涅在的话我就会很开心。即便是这个让人感觉无趣的世界，蕾涅也能为我找到一切让我开心的事。



但我一个人的话什么也找不到。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所以，我便只能独自一人在大雨中彷徨。



“赛丝卡……”



不知被谁一下子叫住了，我不情愿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乔丝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乔丝特一边单手撑着伞一边看着我。



她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不知为何紧紧抓着我的手。



“总之先跟我回家，都被淋成这样了……”



“无所谓……”



“别无所谓啊！快点来吧！”



被乔丝特强拉硬拽着的我开始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被带到房间里之后，仆人们都惊讶地看着我。



“你们快点准备些替换的衣服。然后再拿些擦身子的东西，本来我还想着让你泡个热水澡……”



“无所谓……”



“但现在这个状态的话……你们把东西准备好了就快点拿到我的房间里来吧”



来到家里之后乔丝特仍然不肯松开我的手。就这样我被带到乔丝特的房间里，然后被她大手大脚地脱下了衣服。



就在我任凭衣服被随意脱下的时候，女仆拿着替换的衣服和毛巾走了进来。



乔丝特用毛巾帮我擦掉身上的雨水，然后叫我穿上替换的衣服。



我按着乔丝特所说的，换好了女仆拿来的衣服。



“再拿些暖和的东西过来”



“我知道了，小姐”



女仆行了一礼之后，拿着我湿透的衣服和毛巾走出了房间。



我朝外看去，外面仍还在下着雨。似乎这淅淅沥沥的雨会长时间持续下去。



“虽然我想问问你没事吧？但似乎并非没事呢”



“……是啊”



“……蕾涅呢？”



听到乔丝特的发问后，我仿佛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不行……吗？”



究竟是什么不行，乔丝特并没有冒然地询问。



明明平日里如此严厉的我，现在却让人看到如此柔弱的一面，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了吗？正因为单纯地自认为如此，所以我才只露出一脸苦笑。



“如果我不告诉你那些事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算乔丝特不告诉我，我也一定会在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对我而言，只要蕾涅是那一束耀眼的光芒，我就会不停地将她追求下去。之后毫无疑问，我一定会通过某些契机得知有关巫女的真相。



我们之间一定会发生冲突。然而我败给了蕾涅。



所以，就算我献祭自己，对守护这座城市的她而言也无济于事。



这些事实不断地打击着我。我的身体已经使不出力气，似乎到了连呼吸的方式都忘记了的地步。干脆，我就想这么一死了之。



过于痛苦的感受，让我只想自嘲折磨自己内心的无力感。



“什么叫天才，什么都能迎刃而解啊？真正想实现的东西却实现不了，这种才能没有任何意义……”



“赛丝卡……”



“我不过就是自我陶醉罢了。我不过只是一直依靠蕾涅罢了。她真正承受痛苦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到，真是没用……”



“……这么说的话我们法尔纳家族才一直是最无能的那个吧。我们几百年来，为了取回巫女的宝座却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一直目睹其他人成为牺牲者，这份遗憾也被我所继承。所以虽然不能说理解你的心情……”



乔丝特的话语间没有了之前的魄力。取而代之令我感受到的是关心我的温柔。



不知为何虽然她极力想要安慰我，但因为与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所以令我稍感奇怪。



“赛丝卡，虽然我们这代人没能实现夙愿，但是你能否成为我们的同伴呢？即便这一次不行，我们或许还有下一次——”



“——对不起”



虽然乔丝特想继续说下去，但我却有意遮掩并打断了她。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考虑。所以……”



我的说话声渐渐地变小甚至消失。



我看到乔丝特想要向我伸出手，却还是犹豫不绝地停了下来。



然后两人就这样相互沉默着，只有雨滴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 ＊ ＊



被乔丝特带到她的房间里来之后，究竟过了多少天了呢。



自那之后我连活动的力气的都没有，最后还是给法尔纳家里添了不少麻烦。



我除了起床坐在床上，又或是坐在窗边朝外看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到。



乔丝特一直为我着想，经常来房间里送些吃食，仆人们也为我操劳到更衣的地步，所以也勉强能让我保持体面。



（简直就是一具空壳……）



就只是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这个样子虽然的确会让乔丝特她们担心，但光凭自己的意志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赛丝卡，现在感觉怎么样？”



乔丝特一旦空出时间来，就会来我的房间和我见面。



我什么也不说，仅仅只是坐在窗边，望向窗外。即便这样乔丝特仍然跟我聊天，但我却只能含糊其辞地回她两句。



即便如此乔丝特却仍不厌其烦地继续说着。和乔丝特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生而为人的时间。



时间就这样消逝着，却突然间被一声敲门声所打断。



“怎么了？”



“小姐，有客人前来拜访了”



“你说客人？是谁来了啊？”



“那个……是埃尔亚伦家的露璐奈小姐……”



“露璐奈……？”



乔丝特简直就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名字一样睁大眼睛。说实话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考虑到法尔纳家族和埃尔亚伦家族的恩怨，露璐奈前来拜访乔丝特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如此露璐奈还是来了。究竟是为什么？



“这、这让我很为难啊！请您再等一等！”



“虽然很抱歉，但也请允许我一意孤行了”



伴随着女仆慌慌张张的声音，那个执意要推开女仆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露璐奈。



见到露璐奈的一瞬间，乔丝特虽然有那么一刹那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她的表情很快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露璐奈，你究竟有何贵干？身为埃尔亚伦家的你拜访我府究竟有何事？”



“我听说小塞丝卡现在住在法尔纳家里。而且我也有要事找小乔丝特，正巧你们也都在”



“你说有要事……？要找我们？”



“是的，我找你们有一事相求”



如此说完，露璐奈便改变了原来的气氛。



至今为止不论露璐奈采取多么柔和的态度，都会与人一直保持着隔着一堵厚墙般的距离感。但我感觉到那堵墙仿佛从我这里消失了一般。



站在这里的露璐奈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这种变化仿佛乔丝特也能感受得到，能看得出她略有困惑的样子。



“赛丝卡的话还说得过去，但你觉得我会听从你的请求吗？”



“不觉得哦。毕竟我们家族之间的恩怨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东西。但是，为了能够结束这段恩怨，我需要借助小乔丝特的力量”



“结束这段恩怨……？”



“——我想要击溃埃尔亚伦家族。所以想借助你们的力量”



露璐奈说的话让我们一时无法理解。



就连我也因为听到如此意想不到的话而震惊，想必拥有长年恩怨的乔丝特受到的冲击会更大吧。



目瞪口呆的乔丝特就这样残留着心中惊讶的心情问道：



“击溃埃尔亚伦家什么的……你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哦”



“你在企图什么？”



“什么也没有”



“这种事我不可能相信吧！”



“我也没想着小乔丝特能相信我哦。即便如此我也只能继续主张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一定需要小乔丝特的帮助”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陷入困惑的乔丝特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投向我，但我也因为听了露璐奈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话而陷入困惑之中。



“……我已经累了呢”



“露璐奈……？”



“欺骗大家，利用巫女，为了延续这座城市而不停地做出牺牲，这种事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不被允许对这些事怀有疑虑。因为埃尔亚伦家就是这样的家族”



淡然地朝我们坦白的露璐奈，宛如人偶一般。她没有了感情，连自己的意愿，暧昧不清的举止也仅仅只是通过怪异的一两句话表现出来。



“我原本以为遵从埃尔亚伦家的教诲是自己的职责。虽然有时也并不是不觉得奇怪，但除此之外的活法也不可能会被允许”



说到这里，露璐奈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被痛恨也是必然的，毕竟我们一直认为，为大部分人做出牺牲才是好的”



说到这里，露璐奈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由于紧紧握住的拳头太过于用力，似乎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



“然而这样的我却还是被小蕾涅原谅了。明明我不想被原谅，不论梦想还是理想，明明自己都被骗了，但她却还是……干脆直接向我诉说一些怨言会更轻松，或者后悔做了巫女什么的话也好……明明这么给我说的话，让我为了补偿她而豁出性命也好……但是小蕾涅，却告诉我要我好好活着！”



露璐奈用颤抖着的声音向我们倾诉。泪水或许也在迎合她激动的情绪，从她的脸颊上不停地流下。她用手指轻轻擦拭过后，继续开始倾诉：



“我不配做人。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变得无耻到即便被别人说就这么活下去就好，也什么都不会想的地步……！”



“露璐奈，你……”



“小蕾涅是太阳一般耀眼的人。小乔丝特应该也明白吧？知道这一切的我们，是绝对无法触及那束炫丽的光芒的，所以我也明白那正是我们所失去的光辉”



听了露璐奈的话，乔丝特咬紧自己的嘴唇，低下了头。



从知道这一切的两人的角度来看，蕾涅平日里所说的梦想和理想，不过是终究会烟消云散的幻想罢了。



“就算失去那团光辉……不，就算再怎么伤害那团光辉，小蕾涅仍然会守护这座城市。这下，我也终于能够明白我强迫巫女做了多么残酷的事了”



露璐奈一边擦去眼泪一边抬头盯向乔丝特。



一瞬间，乔丝特吓得险些后退几步，但她又立刻下定决心般地从正面将视线投回去。



“露璐奈，你说的要击溃埃尔亚伦家族，也就是说……”



“我想结束这一切。将只寄希望于维持都市现状的埃尔亚伦家族毁灭，并终结一直以来强制牺牲巫女的千年都市。即便这是谁都不愿期待的未来”



“……你是认真的吗？”



“就算不是认真的，说出这种事也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吧？”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废除埃尔亚伦家族，并由法尔纳家族向大家公开巫女的真相”



“……又来要求这么难为人的事情。假如公开真相然后废除埃尔亚伦家族，法尔纳家族也是知道真相的吧？亲眼目睹巫女死去就不光是埃尔亚伦家族的罪孽了。法尔纳家族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就算如此，法尔纳家族与埃尔亚伦家族的立场是不一样的。我们主张城市停摆，而法尔纳家族主张想方设法动起来。如果保守秘密是埃尔亚伦家族一直以来都逼迫你们去做的事情的话，我认为就可以避免让民众对法尔纳家族产生反感。我已经验证过了，证据也能提供出来”



“露璐奈……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面对乔丝特的提问，露璐奈只是淡然一笑。这也正是她往常经常露出的笑容。



但是，她现在的笑容让我看不出与以往的露璐奈相同的地方。



“小乔丝特也好，法尔纳家族也好，都太过于较真了。只通过堂堂正正的渠道来挑战，我的家族也就这样放任不管了。但也正因如此小乔丝特所主张的理由就会更有说服力。……而且，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你说什么？”



“放任不管的话是十年，维持下去的话则就是三十年”



“……什么？”



“守护龙大人所残存的力量”



听到露璐奈所说的话后，乔丝特沉默了起来。



啊，下一个年代的人已经毫无希望可言了。这也意味着法尔纳家族最坏的预言成真了。



“是要继续延续这座寿命已经见底的城市，还是承担风险走出城市探寻一片新的天地？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向大家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小乔丝特”



“……露璐奈打算干什么？”



“作为埃尔亚伦家的长女，我要履行应有的职责。为了能清算累积下来的罪孽。即便失去生命，我也愿意为了这之后的未来，为了至今为止所牺牲的巫女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乔丝特皱起了眉头，她狠狠地盯视着露璐奈。



乔丝特像是暂时压抑着自己冲动的心情般浑身发抖，她为了放松自己的身体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有没有胜算？”



“我只要把内部情报全部传出去的话，压制父亲他们可谓轻而易举哦？”



“但是，那是你的家族吧？”



“我的这个家族只给了我两种选择：让我成为巫女为这座城市而死，又或是成为承受巫女发泄不满的器具而死。对时间有限这件事也必须保密。我难道对这样的父母还有要尽的义务吗？”



露璐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讽刺般地笑了起来。



乔丝特看到她的笑容后一边在心底厌恶地大喊一边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头。



“啊，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你们埃尔亚伦家的人啊！过着这种闹剧般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幸福起来啊！？”



“我也一直觉得法尔纳家族很愚蠢呢。如此较真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幸福……”



面对不能认同自己而愤怒的乔丝特，露璐奈一边呵呵地发出怪笑一边这么说。



“我所认为的幸福，大概是小蕾涅教给我的吧。小蕾涅一直都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她总是元气满满，光彩夺目。朝着自己的梦想和理想拼命努力，每天都全力以赴地活着”



“……是呢，所以我才不擅长应付蕾涅啊。因为我知道不论她怎么努力，这座城市终有一天会背叛她所有的努力”



“我觉得蕾涅的状态，本来也是我们应该有的姿态。我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命运和过失这些无聊的东西，而任其就这样失去，接下来我们也不应该重蹈覆辙”



“……但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吧？”



“赛丝卡？”



至今仍保持沉默的我，略带愤怒地朝两人喃喃道。



“说的很精彩。接下来乔丝特和露璐奈想要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但是，现在再用这种所谓的正确是救不了蕾涅的。毕竟，蕾涅成为巫女已是既定的事实。事到如今即便颠覆这座城市，她那颗已经受了伤的心，已经支离破碎的梦想，已经无法实现的理想，都无一例外无法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