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个梦。



这是个已然开始习惯的梦。



美丽，甜美、不祥的噩梦。



但是，今天的梦不太一样。



美丽的人从上方盯着。看样子自己现在倒下了。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这件事，心想得起来才行。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是，身体却完全动弹不了。自己不仅咬住嘴唇，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不中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连珍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这个感觉好悲伤，好难过。



泪水流下来，痛得撕心裂肺，不由自主地发出叫喊。但是，美丽的人完全没有理会。这也正常，毕竟她不是人类，不是兽人，不是恶魔，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天使。



根本不存在悲伤。



所以，美丽的人只是重复着那些话。简直就像个白痴，简直就像个小丑。



——你想要什么？



——你渴望什么？



我有心愿。



我有愿望。



我有梦。



所以



「我必须醒来——只要还不想失去」



艾露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整个视野被挂着冕形灯的深红天花板所占据，而且背上全然是松松软软的触感。艾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陷入混乱。她记得自己遭受火油之雨侵袭，然后流了不少的血。依稀的记忆与眼前的情景实在差异太大，而这妨碍了她理解现实。



难道一切都是一场梦吗……艾露伸出手。指尖接触到温暖的体温。



「伊芙！」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个堪称嫌弃的声音。艾露一惊。睡在身旁的不是伊芙。



是吸血姬的宠物——初音。



那么这个地方是——正当艾露这样思考的时候。



「诺娅听到了爆炸声，就派爱琪儿去看看，结果发现你倒在地上。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周围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然后是你的伤，诺娅叫来与天使警察没有往来的治疗师给你治好了。要收钱的喔，有劳……讲完啦」



响起一个事不关己的声音。艾露起身一看，只见诺娅正坐在绣着图案的沙发上。



她高雅地喝了口掺了血的红茶。黑亮的桌子上摆着平时的茶会套装。然后，诺娅优美地脑袋一歪，说



「这样就全了，你没有其他想问的了，是吧？」



吸血姬一鼓作气解决了艾露的所有疑问。艾露茫然地环望四周。



艾露之前被放在金色的狼毛皮上睡下。初音似是嫌她碍事，用脚底推着她。艾露没有理会，摸了摸自己的头，头上确实没有伤。



但是，可能疼痛的余味还没完全散去，有种颅骨里面被摇晃的难受感觉。



她用力按住额头。她很想所幸放弃思考，但知道绝对不能这么做。



她强忍着想吐的感觉，拼命地想拼命地想，然后开口



「诺娅」



「什么事？」



「这还不是全部吧？」



艾露怀着确信问过去，淡红色的眼睛狠狠瞪向诺娅。诺娅无声地把茶杯放回到茶托上，然后甜腻一笑道



「艾露果然聪明，诺娅喜欢」



*　*　*



诺娅应该有些事情还没有说。



这是因为，这一切『少了某样东西』就变得意义不明。



敌人回收了伊芙，却唯独把艾露留了下来，这么做应该有着相应的理由或是意图，爆炸现场不应该没有留下相关的启示。



「告诉我……为什么唯独我被留了下来？」



「理由就是它」



哗啦，诺娅举起一张棕色的纸。



仔细一看发现，那纸是把生人皮连在一起做成的，残忍而又脆弱的东西。艾露注意不弄坏它，小心翼翼接过来，拼命去认上面难以识别的墨水文字。



拜启，致天使警察的你



既然你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就表示你得到了『那位大人』的认可。



所以，你有这个权利。如果你想要知道世界的真相，我们就告诉你，并且还赋予你与我们通行的权利。但是，你若想忘记一切，平静地活下去，这同样是应得的权利。你如果决定成为我们敌人或是加入我们，那就来吧。但是，你不来也不会受任何人的责备。



静候你的佳音。



「这是……」



「恐怕敌人知道你叛离了天使警察，所以你才得到了『贞德』的托付。因此敌人判断，就算人放你走，你也不会喊来增援，不会构成威胁」



吸血姬好不由地讲了出来。艾露吃了一惊。她离队的事情应该没有传开。就算传开了，诺娅也不应该知道天使警察的内部情报。



艾露低声问道



「……我说，你到底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诺娅最近呢，又增加了耳目」



诺娅若无其事地回应。从她的态度来看，她很可能连大圣堂内都放了自己的『眼睛』。人类当中也有人自甘成为美丽的吸血姬的奴仆。说不定那位毫不犹豫头颅露娜位置的司祭就是。



但是先不管这个问题，信上的内容让艾露忍不住咬住嘴唇。



光看这些，仍有些不能理解的部分。



个中谜团交叠在一起，艾露感到脑袋里面仿佛被搅得一团糟。



「如果得到贞德透露地点是条件，伊芙跟我应该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唯独带走了伊芙？」



「谁知道呢？……艾露，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去，这还用得着说吗？」



「可是，敌人并不把你一个人当回事……所以才把你留在了现场」



诺娅指出的事实令艾露狠狠攥住拳头。她说的一点没错。



如果敌人将艾露视作威胁，肯定趁艾露晕过去的时候就下杀手了。既然放艾露活着，可以推测他们已经冷静审视过了艾露的战斗力。



结论是，不构成威胁，没有问题。



诺娅纯真无邪地接着讲了下去。



「诺娅也这么觉得。你要是没有察觉，要是愚钝地移开目光，那么你就应该回归日常……反正你就算去也不是人家对手，到头来你和恶魔都会死」



「照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吧，就算假装答应敌人的要求潜入进去也是一样」



「是啊，去了也只是送命。你要是无所谓就去吧」



——就算你白白死掉，诺娅也会在你墓前供上玫瑰。



吸血姬呵呵一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艾露直直地看着这样的她。



在诺娅看来，艾露已经走投无路。这么想没有错。同胞和上司都靠不住，无法让天使警察这个组织成为后盾，搭档又身陷敌营。



艾露所拥有的，只有她自己。



但是，还并不是无计可施。



艾露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她实在不想用这一招，但现在迫不得已。



她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我会赢」



「办不到吧」



「我会赢……只要诺娅，你们肯帮我一把」



艾露压抑住颤抖，把话全部讲了出来。



吸血姬眯起那血色的眼睛。高贵之人不解地向下等种族问过去



「诺娅为什么非得帮你不可？」



「我们不是老相识了吗？」



「就凭这，不可能让诺娅为你行动」



「不，我会让你行动，一定会」



「这是活腻了吗？」



「我可没有在这里结束的意思」



「那你这小小天使就掂清自己几斤几两吧，艾露·弗拉提亚」



诺娅扔掉了稚嫩与亲切的面纱，尊贵地讲道



「我不救任何人」



「——我欠你一次」



艾露斩钉截铁地说道。



来续红茶的爱琪儿听到艾露说的话，吓得茶壶脱手。嗙啷，价值堪比艺术品的瓷器应声摔碎，留下大片血一般的水渍。爱琪儿甚至忘记收拾，慌慌张张退了一步。初音也是，诧异得张大嘴巴。



先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诺娅用平静的口气，面无表情地问过去



「……你可知道这话的含义？」



「不可能不知道吧」



艾露答道。冷汗顺着全身往下流，心跳已成悲鸣，泪水快从眼睛里冒出来。只要稍有松懈，撤回的发言就会随呕吐物喷泄而出。一旦在这里屈服，那就真的彻底完了。



艾露坚持装作若无其事，笑着说道



「与吸血鬼之间的契约不容反悔。以后你哪怕只是一次心血来潮，我的肉体乃至灵魂都得任你摆布。你打个响指我心脏就会破裂，下个命令就能让我身魂俱灭。这些我都接受，把力量借我」



「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诺娅问道。吸血姬的提问中带着纯粹的疑问与清澈之美，就像小孩子遇到不认识的东西问那是什么。但是，这却让艾露越来越紧张。在这个时候，她的回答如果让诺娅不开心，肯定当场就完蛋了。



这不光是伊芙失去生存的希望，事件真相石沉大海。



艾露自身的存在都将被强制落幕。



但就算这样，艾露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伊芙对我非常重要」



「……是吗」



「连性命和灵魂都不敢押上，还算什么搭档」



艾露说得斩钉截铁。揭露一连串事件背后的黑暗，弄清世界的真相，这些固然也很重要。但是那个恶魔正暴露于危险之下，守住她的生命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同时还有，就算失败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直到最后最后一刻，自己都是那个恶魔的搭档。



唯有这件事不容退让，也不想退让。



「…………诺娅知道你的心意了。那就给你个机会吧」



吸血姬从遥不可及的高度，淡然地对艾露说道。



艾露握住拳头。她成功让断头台的铡刀稍稍推迟落下。



听到诺娅说的话，爱琪儿连忙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将叠好的红布举过头顶呈了过来，布上载着刻有『始祖』侧脸的纯金色硬币。诺娅拿起沉甸甸的一枚硬币，以稀松平常的态度微微一笑



「这个游戏很简单，人类也经常这么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