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铿，坚硬的脚步声响起。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雪白的石膏墙壁，等间距装点的彩色玻璃。不悦至极的脚步声回荡在这光辉璀璨，注重庄严肃穆而毫不在乎功能性的建筑物中。艾露的两束白发应着她愤怒的情绪一蹦一跳。正在谈笑的天使警察们一见气冲冲的她便立刻敬而远之，这大概是因为她们对于自身正在进行时的摸鱼偷懒感到了惭愧吧。但是，远处竟然展开了针对艾露的坏话大会。



她们故意笑得特别大声。



身为菁英的艾露短促咋舌。



（净是一群蠢货！）



她现在从斯拉木镇返回了总部。然后，她心想。



天使基本上十分傲慢，然后尽管不愿承认，其实也很懒惰。甚至很多天使认为享受优雅生活是自己的种族特权。但让艾露来说，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天使。



何等自命不凡。



显贵者理应高尚(Noblesse oblige)。保持高贵的社会地位，必定伴随相应的义务。



就算是高贵的天使，不战斗的警察也连杂鱼都不如。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谁不会啊）



艾露也具备着天使所应有的『纯然傲慢』，对此也有自知之明。但是，她跟绝大多数赖在『天使警察总部』里养尊处优的家伙不一样，不是那种凭心情随便抓些其他种族的弱者，除此之外每天只乐衷于开茶会办沙龙的家伙。



她的严肃与勤奋反而让她遭到排挤，但她并不在乎。



没错，艾露不是贪睡混吃的猪，也不是只晓得啄点心的乌鸦——。



「你说谁是猪？」



「嗯？」



看来不小心说漏嘴了。



听到带刺的话音，艾露抬起了头。



石膏墙上宏伟的葡萄图案浮雕前面站着四名天使警察少女。



她们各个都是淡色的头发——水蓝色，翠绿色，金色，粉色，就像四朵花儿并列在一起。她们脸上的表情与那含着怒气的口吻截然相反，是彻底藐视他人的嘲笑。



艾露对那表情实在感到不爽，嘴角一样。



「艾露，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吧？」



一如天使风格缺少色素的少女全然不顾艾露身为菁英的事实，目光表现得更加傲慢。她们的自信究竟来源何处？艾露在记忆中搜索，不久发觉到了理由。记得她们之中带头的好像是某位高层的接班人还是什么，深受喜爱。但艾露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具体信息早就从记忆中割离了。



明确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她们统统都是杂鱼。



「我说猪可没有指名道姓啊。你们对自己好吃懒做能有自知之明真是再好不过」



「哼，还是那么狂妄啊。我说艾露，你要累死累活去干活是无所谓，但对『本人』那个态度是不是不太对呢？」



「你们让『轻羽一溜的伊芙』溜走着急了，未经许可私自借用并使用大规模杀伤性天使武器，造成人类受伤不说，最终还是没能逮到伊芙。我给你们擦屁股，你们对我倒打一耙还有理了？」



艾露理直气壮，毫不留情地撂下话来。



听到的人们顿时躁动起来。



前些天在斯拉木镇发生的事情是一部分天使警察的污点。因为随后不久将违禁药物一举取缔，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除了艾露之外已经再没有人正视它。但就算这样，艾露也不打算将那毫无反省的失败从记忆当中抹去。



对因屈辱而颤抖四个人，艾露嗤之以鼻。



「以天使警察来说简直荒唐透顶，再怎么丢人现眼也该有个限度，不过我算是稍稍放心了」



「……艾露……你……」



「猪有自知之明，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光啊！』」



对方大喊。天使使用的武器不尽相同。傲慢的少女创造出西洋剑。艾露则缓缓摆出空手对白刃的架势，打算搓一搓对手的锐气。



因彩色玻璃而附着色彩的空气，在紧张与杀气之下绷得紧紧。



双方立刻准备行动起来。



但就在下一刻。



「加了玫瑰的红茶还有饼干，让各位久等啦！！！」



一个蜂蜜色的浅棕色东西插了进来。



艾露和正在对峙的少女同时瞪圆了眼睛。



那个像风暴一样出现的，是一名身着没有多加装饰的黑色服装，个子高高的女孩。她与天使们不同，头发和肌肤含有鲜明的色素。她一头仿佛红茶一样富有光泽的头发流泻至腰际，眼睛是蜜糖一样的金黄色，最具特征的还是那野兽的耳朵和尾巴。她将纸杯和纸袋塞给与艾露对峙的少女，还有力地敬了个礼。



「我前来复命了！请问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没了……不过你这个兽人怎么不懂察言观色！我正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货丑脸上狠狠捅个窟窿呢」



「哈，没试试还真敢说」



「艾露……你这家伙适可而止」



「对不起，我是兽人，这种需要智慧的事情实在不太会。喔，又见面了！欢迎回来，艾露小姐！」



兽人少女举起双手，亲昵地抓住艾露肩膀，在艾露背后推了起来。



没人知道，其实她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行了行了，咱们走吧。正好到吃点心的时间了」



「喂，露娜」



「还有大家，茶和饼干凉了就不好吃了。在署里大家，我不喜欢，大家都不喜欢，还会破坏规矩！对不对？」



被唤作露娜的少女笑着说道。



对峙的少女忽然犹豫了，看了看周围的目光后，勉为其难地让手中的西洋剑消失。



这个时候，露娜更加用力地推艾露。艾露轻轻挣扎让她放手。



但是露娜一直「好啦好啦走吧走吧」，硬是把艾露带离了现场，与失了锐气不在行动的四人组拉开一段距离。



转过走廊上远远的转角之后，露娜立刻长长地吁了口气。



「艾露小姐，不可以啊……怎么能指着鼻子找人打架啊」



「要怪就怪那帮捅了娄子还不反省的家伙」



「毕竟那些人是废柴天使啦，身为警察失职渎职，抓不到罪犯，还虐待囚犯，真的是糟透了。但是，别管她们才是最好的。俗话说得好，不去碰白痴，那就是只会嗷嗷叫的白痴，理她们也只是白费力气啦！」



露娜斩钉截铁地下定结论。艾露知道是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开心。



就算这样，她还是无法接受。露娜盯着艾露的脸，灿烂一笑接着说



「另外，这也是为了艾露小姐好！」



「是不是对我好我自己决定。先不说这些了。露娜……你是不是不止被她们使唤跑腿，还被被强迫自掏腰包？」



艾露问的是商店卖的玫瑰红茶还有饼干。



兽人地位低，不觉得那四人组会老老实实自己付钱。



露娜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她性格诚实，应付不来突然袭击。只见她眼睛超有意思地上下左右到处游移。这个态度所表明的答案只有一个。



丢人丢到家了，天使警察竟连兽人都讹。



艾露深深叹了口气，搂着胳膊说



「那帮家伙……露娜，你在这乖乖等我，我去揍爆她们」



「艾露小姐，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露娜拼命劝阻，但艾露根本拦不住。艾露表示「论格斗技没有哪个天使能胜过我」。



露娜也是，死死抓着艾露的衣服劝「那不是输赢的问题」。



但是，艾露执意要过去。露娜被她硬生生拖着，忽然恍然大悟地敛去表情。她事到如今才想起有事情要告诉艾露，当作是天赐良机一样说了出来



「对了，署长正在等你！」



「这种事倒是早点说啊！」



白发摇摆，艾露慌慌张张飞奔而去。



露娜祝她一路顺风，对她挥手送别。



*　*　*



「这个世界不平等」



这是署长的第一句话。



天使警察总部基本上都装饰过剩，窗户上镶着彩色玻璃，墙上是各种带有叙事性的浮雕，各处都有生出羽翼的天使或是面容用玛利亚头纱遮住的女王塑像。头上是结构复杂的冕形灯，然后最要命的是，餐具都是银质的。



相较而言，关押犯人的监狱还有兽人用的宿舍则环境十分恶劣。



这环境的差距，确确实实反应出了署长的这句话。但是



「夏蕾娜署长，恕我直言」



「什么？」



「我觉得这番话不像您的风格」



艾露这么说不无道理。



在这个形同砂糖点心的总部之中，署长室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功能性。房间里除了办公桌和文件柜还有几张皮椅之外没摆任何东西，娇嫩的装饰品被完全排除在外。这足以证明，房间的主人，妙龄天使夏蕾娜对自己的特权阶级漠不关心。即便如此，她还是重复了一遍



「这话确实不像是我的风格吧。我虽然抛弃了天使特有的纯真华美，但我自负比任何天使都更像天使。这是事实，不容动摇。这个世界不平等。不，是它平等不了……我们优秀的同胞啊，天使警察，艾露·弗拉提亚」



「是」



「如果把这个世界看作一个箱庭——你能尽数枚举当中生存的种族吗？」



「首先是我们天使，然后是敌对关系的恶魔。然后是下属的兽人，以及同盟的吸血鬼，最后是可悲的人类……就是以上五个种族」



「没错，然后各个种族的生命并不等价」



夏蕾娜居高临下地一口断定。



艾露觉得不太对劲，眉头微微一动。



她认为，生命的重量本身是平等的，所有种族都没有差别。心脏和灵魂的重量没有多大差别。但是，要问存在的价值是否相同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天使是特权阶级。艾露对此也有着自觉与自负。



她认为他们和其他种族不同，高举秩序的旗帜，理应是约束并管理其他四个种族的立场。



再者是恶魔。他们虽然是被天使抓捕的存在，但性情好战，也同样信奉贵族主义。恶魔同样将自己视为特权阶级，与天使之间的对立根深蒂固。他们那恨不得把周围一切全都吃干抹净的下作活法，简直就是肉食野兽。



再下面是兽人。兽人靠依附于天使或恶魔来维持生存，等于是一种家畜。他们通过成为天使或恶魔的手下来获得稳定的食物和住所。



最最可悲的是人类。他们是短命的种族，跟若不经风的飞虫没什么两样。但是，最近有部分势力致力于提高种族地位，一边与天使交流一边行动。



要说唯一明确要区分开来的，那就是吸血鬼。他们主张着与天使不同的特权。虽然数量很少，但个体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如果天使是军团，那他们就是精锐。



因此，天使唯独与吸血鬼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



「因此，在这个箱庭里就算有再多人类死去，本来也不值得理会。但是，我们天使高举秩序的王冠，是高傲的种族……正因如此，即便在这平等不了的世界里，我们也必须注视飞虫们的悲剧」



「所言甚是」



「最近，吸血鬼造成的牺牲者数量已经超过能够忽视的范畴」



夏蕾娜终于进入正题。



艾露在脑海中重新阅览这几天里看过的资料。



同事们的记录非常随便，观察受害者的描述也很模糊。但是，已经证实发现有头部切断、内脏破裂、四分五裂的异常尸体。



艾露不禁眼睛眯起来。听到吸血鬼这个词，那个身影自然而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熟识的，年幼而高贵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



夏蕾娜好像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接着往下说



「艾露……也包括现在处理的案件在内，希望你去拜访你那位相识。她即便在吸血鬼之中也地位特殊。然后请你忠告她规劝同胞，不要还像混沌横行的时代那样制造无意义的杀戮」



「……明白了。我首先去确认真相」



「嗯，帮大忙了」



夏蕾娜这样说道。



这样一来，兜圈子的话题看来总算是结束了。艾露低下头，说了声告退，转身离去。但是，夏蕾娜的声音又从背后追了上来。



「『轻羽一溜的伊芙』逮到了吗？」



艾露停下脚步。细腻绢丝般的白色秀发摇摆起来，她回过头去。



她感受着昨夜的屈辱，轻轻咬住嘴唇说



「非常抱歉，还没有……」



「罢了，我并不是要责备你。但是，必须趁她完全藏起来之前将她绳之以法」



听到这个指令，艾露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夏蕾娜如此执着于轻罪犯的恶魔，这种事非常少见，这其中是有什么理由吗？艾露本想去问，但夏蕾娜就像拒绝提问一样，接着说道



「这个世界，不平等」



所以恶魔一定要抓起来吗？



艾露这样预测，等待夏蕾娜继续说。但是，这次话题好像真的完全结束了，夏蕾娜转向了一旁。艾露再次低头致意，准备离开房间。但当她关上房门的时候，她又听到了夏蕾娜的声音。



「女王的荣光，只与我等同在」



*　*　*



啪唦啪唦，几只蝙蝠飞起来。



明明还是白天，周围却阴森昏暗。



坡道尽头，艾露面前是一片岩山，那一座座山峰就像尖塔一样尖锐，缭绕着圣堂般的庄严感耸立在那里。岩石投下的阴影让这一带全被包裹在灰色之中。



「到这里就行了……停车」



在进入向山上连通的私人土地前，艾露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