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2)
这里没有选择。
是红色好,还是蓝色好?
是短发好,还是长发好?
是想和这样的女孩子交往,还是想和那样的女孩建立幸福的家庭,又或者是想和某个心爱的人共度余生?
在我所走的这条道路上,并不存在诸如此类的选择。在我依稀可以看到的未来里,几乎所有可能的道路都已经被堵死,我唯一可以走的只有这条被修整的四平八稳,铺满了美丽鲜花的道路。
当我第一次踏入三条家的本邸时,我身上穿着的那双生母买的儿童运动鞋被仆人们粗暴的脱了下来,当我看着那双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进垃圾桶时。
我开始意识到,我没有选择。
要挺直背。
要迈着小碎步。
要坐在从榻榻米的边缘往下数的第十六格。
要在演奏完布格缪勒(注)的协奏曲后,接着弹他的奏鸣曲
注:布格缪勒是19世纪著名的德国作曲家
要在和议员大人们见面时保持微笑,要在五到十分钟之内提出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如果我做不到,就会被她们扯头发,或者打脸颊。
不要扯我的头发。因为爸爸一直赞美我的头发。
不要打我的脸颊。因为妈妈一直夸奖我的脸蛋。
『黎的头发真漂亮,黎的脸长得真像爸爸和妈妈。』
但最后,我的头发还是被扯掉了,我的脸还是被打肿了。一开始我还会哭,但最后我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你是三条家的女人。」
姑妈和其他打我的女人嘴里都散发出一股酸臭味。
那股如同来自地狱的恶臭,一直深入到我的内心深处,将我心中的黑暗一点点的揪了出来。
「不管你能学到多少。像你这样的脏兮兮的小丫头,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就必须掌握教养、知识和生活方式。你没有别的选择。历代三条家的女人啊,都经历过更残酷的事。」
「……………………………」
「哼!」
我的头发从指缝间簌簌地落在地板上,我的嘴角滴着血,眼睛数着榻榻米的格子。
「真是肮脏的头发和脸蛋。」
「……………………………」
──『要坐在从榻榻米的边缘往下数的第十六格。』
「……………………………」
我的身体,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教诲,倒在了从榻榻米的边缘往下数的第十六格上。
时光流逝。
人们说时光的流逝是残酷的,但它也充满了慈悲。
年月日流淌而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随之变化,随着心灵的麻木,身体也不再有任何反应。
来到这个家后,我才终于知道了幼年时怀抱的幸福来自于哪里。
我曾经感受到的『幸福』,都是我的生生父母给予的。
无论是在生日吃大蛋糕的时候,还是在温暖的被子里听他们读故事书的时候,抑或是在辽阔的游乐园跑累了让他们背着的时候,或者是在他们放水让我赢得桌游游戏的时候。
我带着笑容享受的,我所感受到的『幸福』,都是他们给予的。
但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
生日的时候,替代大蛋糕的是议员大人的宴会。温暖的被子变成了冷冷的床铺。无边无际的游乐园已经消逝在了记忆里。我藏起来的桌游游戏在院子里燃烧着。
我,一定,已经无法再『幸福』了。
爸爸和妈妈为我创造的『幸福』已经全部消失,今后只有靠我让自己变得『幸福』了。
在模糊的视野的前方。
我像往常一样躺在榻榻米的边缘往下数的第十六格,指尖指向空无一物的地方——
「但是……」
我呢喃道。
「我怎么才能幸福呢……?」
空无一物的地方没有回答。因为包括我在内,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
所以,看着每个人都带着假笑的时候,我渴望有一个真实的家庭。
「……吃吧。」
在庭园的小池塘里。
那里有许多锦鲤在游泳,我带着饲料去的时候,很多鲤鱼会游过来。鲤鱼们在水面上拍打着嘴,可爱的笑着索要食物。
红白,大正三色,白写,落叶,红九纹龙,山吹黄金……在各种各样的锦鲤游来游去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条不和群的鱼,即使我带了食物过去,它也不会游过来。
这条鱼有一身红白色的鱼鳞,上面带着心形图案。
这是一条总让人觉得有些弱小,胆怯,孑然一身的红白锦鲤。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想要做这只鲤鱼的朋友,于是我每天都去池塘试图喂她食物。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我小心翼翼地不让三条家那些可怕的女人们发现。
我每天都会去见她 ── 直到有一天,我没有带食物就走向了池塘,却发现了一个在水面上打出美丽涟漪的心形。
「……………………………」
默不作声。
那条锦鲤看着我,用尾巴着拍打水面。
「!」
她潜入水中,激起了一片浪花,我被溅湿了,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嘿,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像是在回答我一样。
那只锦鲤露出了脸,嘴巴一张一合。
从那天开始。
在三条家的屋檐下,我和她的交往开始了,我经常去池塘,向那只鲤鱼吐露了我内心的一切。鲤鱼如同映照自己内心的镜子一般,摆动着尾巴游着,默默地听着我的话,偶尔会如同在附和我一般溅起一片水花。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只要有她在,我就觉得能活下去。我觉得只要有她,她就能让我『幸福』。我甚至觉得我可以不必再做三条黎。
然后,我——
当我看到那条肚子被抛开,露出内脏的鲤鱼──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唯一的家人就这样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蓝天,肚子朝上地结束了生命。
红黑色的血液像烟雾一样在池塘里飘散开来,失去颜色的内脏在水面上浮动,她自豪的心形鳞片被刀割得七零八落。
「痴人说梦。」
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分家女子嘲笑道。
「别以为你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野种能轻松地继承三条的家业。」
「……………」
我哑然无语的一直呆立在那里,看着鲤鱼们啄食着被切成碎块的肠子,内心也一同啄得千疮百孔。
啊,原来如此。
这不是我看到的世界——这是三条黎看到的世界。
空无一物成为了我的家人,我强迫自己成为了三条黎。
随着我逐渐变成『三条黎』,从头顶到脚趾,从肩头到脚后跟,从爸爸的指头到妈妈的指头,我开始感觉到一根看不见的线贯穿了一切,驱动着我。
一步一步的,我向前迈出脚,挺直着胸膛,再没有后退。
变成傀儡的我,就像做工精良的木偶一样,采取了「』」
来吧,让我就这样面带微笑。以最美丽的角度展现我的笑容。为了让我看起来美丽无比。
「黎大人,您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呢。」
对,没错。
「哈哈哈,三条家的继承人就像是完美无瑕的日本人偶。」
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变成她。
『真羡慕你啊。你就是那种没有自己的意志也能跳舞的电动人偶吧。』
有一位用刘海遮住右半边脸留下的烧伤痕迹的女性,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