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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门(三)

鬼门(三)

这是卫敬容第五次到南郊亲蚕正元帝注重农事身为表率年年亲耕都要换上短打衣衫下地耕种头回亲耕在他手后替播种的是袁礼贤从此就当作旧制按时进行。

卫家豪富之家业州又并不出重锦绸缎,卫敬容在业州时不说养蚕,连见也不曾见过因正元帝犁地娴熟,还着意跟蚕妇学过一回如何采桑叶,喂蚕种。

每到蚕宫领内外命妇们采桑架蚕都无比郑重她担皇后之责不是进了皇宫担起来的,而是穿着皇后冠服亲蚕时见内外命妇自东西南北四面往采桑坛行礼时才肩负起来的。

到了蚕宫下翟車回头一望命妇们的车辇直排到蚕宫放口甬道上珠帏锦帐香车宝马远远望不到头。

卫善上前扶着卫敬容的胳膊,她这才收回目光看了卫善一眼。这是逃跑,可又不能不跑哥哥当年死守业州战死在城楼上,连尸首都未能找到,若是当年他能弃业州而去,往北至营州与弟弟会合,还能东山再起。

秦正业打了这么多仗,败落之际,也曾被周师良李从仪两个吃掉大半城池,他每回总是当机立断,且战且退,弃城而逃,带走兵马再图反攻,从一州到一府,还当真被他一路攻到了大夏京城。

卫善扶着姑姑,不让她回头,去看正元帝的那些旧妃们,这些太皇太姬中也有和姑姑相处了许多年的,当年有一个杨妃在,便显得她们个个规矩知礼,这许多年从不曾冒过头,闲时还与姑姑一同赏花吃茶,可这些人都带不走。

还有那班外命妇,都是穿着诰命冠服而来的,等着听司赞唱班九采桑叶再回。自正元元年至今,京里就少有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候,列队也比往年松散,可因着前头站着的是卫敬容,倒还个个收敛。

甄太后闭门清修,奉恩公夫人也称病不出,等卫敬容往蚕宫后殿更衣休憩的时候,这些命妇在偏殿三三两两齐聚,嚼着甄家的舌头:“太皇太后可算是回了朝,从此后宫就又有主心骨。”

谁都知道新帝智缓,可谁都觉得眼前的日子尚且过得去,太皇太后出宫往永福寺去时还人心惶惶,就怕甄氏一人独大。

甄氏果然也“不负众望”,提拔甄家,结党营私,年节中外命妇们进宫赴宴,甄氏坐在上首面露骄矜之色,这些命妇们拜虽拜了,可总是不免将她与卫敬容相比较。

甄家行事比卫家有云泥之别,不提太皇太后在先帝微时便陪在左右,卫家两个兄弟更是战功赫赫,甄家除了抱养新帝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勋?

倒让奉恩公世子以皇帝的娘舅自居,子弟们更是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如今甄太后进了小瀛台,太皇太后回宫坐镇,后宫自然就安稳了。

蚕宫令丞奉上茶果点心,稍做休憩,等待吉时,再列队出殿,到采桑台采桑。

殿里正是安闲,外头却乱起来,内命妇们才刚齐聚偏殿,外命妇缓缓下来马车,听见外头喧闹都蹙了眉头着人去看,是哪个敢在大典之前失仪,待听见乱声越来越大,方知是前边祭坛乱了起来。

宫人太监跑进偏殿报信,忙乱中又说不明白事由,只说京城生乱,南门守城兵丁冲进祭宫来保驾,到这会儿这些命妇还记得城中流言,先帝时的赵太后一去,赵家便没了人撑腰,正元帝十分瞧不上这个舅舅。

赵家人又不争气,只有一个子弟尚算得踏实肯干,却偏偏为人木讷,如今就在南城门当个守城的八口校尉,既是他领人来了,京城里就是真的乱了。

这些太姬们头一个想到能依靠的就是太皇太后,有人呆坐殿中不知如何反应,也有机灵些的早就绕过回廊往后殿去。

一路上就见前殿跑进来许多兵丁,嘴里嚷着护卫太皇太后,却个个举刀动枪,把廊下院中摆的花盆踢得滚落出去,砸在阶前碎了一地。

太姬们挨着窗边看见,连声惊叫,不及迈出殿门的,赶紧缩身回来,藏在殿中紧闭殿门,将椅子家具推到门边堵住门,缩身靠在墙边门边,人多的地方总比外头安全。

卫敬容一到正殿便说要宣些蚕妇进殿问话,蚕宫令丞倒不觉得古怪,太皇太后还是皇后时,每到亲蚕都要问一问蚕妇今岁蚕桑事,皇庄送上的来的妇人也都早得过交待,说些风调雨顺的好听话,只是这些往年都安排在亲蚕之后。

蚕宫令丞待自己去宣,颂恩往前一拦,今日典礼,太监们也早换礼服,手中拂尘礼器一搁:“还是我去挑些模样干净利落的来。”

七八个蚕妇才刚进了正殿,外头喧闹声就传了进来,小福子出去片刻立时回来报信,只说前殿已经乱作一团,究竟何事还不知晓,既然乱了,正可趁此时机逃出祭宫去。

怀仁怀安领的人马本就在北门山林边等待,卫善原还想多拖延些时间给王七,王七带着这许多人,能骑马的就只有秦昰秦晏两个,骑术还都只是寻常,从未曾长途奔波过,余下又都是女眷幼儿,根本就走不快,难道曾文涉发觉永福寺车辇中根本无人?

这比卫善预想的乱得更早,隐隐绰绰传说是成国公叛乱,外头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原来曾文涉未动,魏宽先动。

他竟不等祭祀进行关四方宫门时带兵围住祭宫,将他们一网打尽,反而先占据了皇城,怪不得小唐没有及时报信。

卫善立时扶起卫敬容:“等不得了,咱们即刻就走。”内外命妇在外乱作一团,趁乱往北门去,魏宽

的兵力大半都会去追击承吉,只要上了官道,冯五就在半路接应,怀仁怀安两个压阵,到了雍州,秦昭旧将关城门点烽火。

“当真是成国公?”卫敬容还不肯信,她答应逃往雍州,是秦昭来信劝她,雍州城的守城将士早已经换了秦昭在清江时的旧部,凡有战事雍州为退守之地,如今战事将起,正可退守雍州,等待清江陇右大军前来。

卫善也不知究竟,随手抓过一件斗篷,替卫敬容披在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簇拥护卫在中间。人已经从前殿涌到后殿来,多是些女眷宫人,惊呼不绝于耳,还有那腿快眼尖的看见护卫守护卫敬容,跟上前来,口里不住叫着娘娘救命。

碧微手上力道不足,小禄子从她怀中接过承佑,紧紧抱住,炊雪仓皇奔逃中扭了脚,饮冰本欲扶他,被她甩开双手推了一把,让她快走。人越跑越多,还未到北宫门林道边,怀仁怀安已经听见乱声进来接应。

仓皇间也不知落下了谁,小车上人越多,跑得越慢,碧微紧紧跟在小禄子身后,承佑被急抱在怀中,早已经惊醒,眼看母亲时远时近,口里不住呼喊。

小禄子的脚程反比卫敬容更快些,急急把承佑塞进车中,返身去扶碧微,卫善扶着卫敬容上车,承佑哭得面是泪,被卫敬容紧紧搂在怀中。

卫善跟着上车,木门未关,驾车人就急赶着马车跑起来,她跪倒在车上这才稳住了身子,自窗中对怀仁道:“姜太妃还未上车。”

怀仁骑在马上护车,对卫善道:“还有一辆小车,姜太妃在后面那辆车上”

卫善伸头望去,果然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小车,回望祭宫,见里头已经升腾起浓烟:“怎么回事?怎么乱得这样快?”

怀仁骑在马上,手扶车门稳住车身:“已经派人去查,只知百官护卫陛下往东面去,怕是要去长清宫,咱们一路向南,应当会少许多兵力。”

这样的奔逃卫敬容经过一回,直到此时还能牢牢记得当年的心慌害怕,怀里紧紧搂着承佑,倒像是当年搂着秦显那样。

车轮一路碾过碎石乱草,行过这条山道便直通雍州官道,冯五领人在半路接应,王七一将将秦昰如意护送到雍州,便带人即刻出城迎接卫善。

结香炊雪都没有跟上,越是跑得急,跟上来的人就越慢,宫人脚程慢的,都渐渐坐倒在草丛中,怀仁心中不住焦急,本来是乔妆逃走,不意会带了这许多人,若是有人追击,这些人便是指路的。

谁知后头并无追兵,前头却有拦路的,东南两条官道上都安排了人阻击,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前锋头盔,一箭就将人射下马来。

倒卧的尸身阻拦了后面的马队,怀仁急叫一声护车,十几人便将马车团团围住,前头几十骑,也不知在官道埋伏了多久,卫善刹时面色大变,若是此时有人拦路,那么王七那一队人是不是也被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