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那里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恐怕也说不出「二王子是被平民女子攻击的」吧？被骚扰的人虽然是我，不过事情要是能以「自己跌倒」作结就再好不过了，和平最重要。



就在这个时候，助手的工作要暂停一阵子了。



巴纳德老爷有一天站上梯子想拿书架最上面的书，结果跌了下来导致惯用手骨折。当时爱瓦女士正好在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抱歉啊，维多利亚，在舅舅复原之前我让他在我家疗养，这段期间你要不要当我儿子的家教老师？我出的价钱跟舅舅那边一样。」



贵族少爷的家教老师？为什么？爱瓦女士对我解释：



「其实啊，我家的克拉克十二岁，他的外语很差。我当然有帮他请家教，但是成效一直不彰，所以我想拜托精通四国语言的你，可以吗？我家老爷也建议说『要不要换个老师看看』，只有助手工作暂停的这段期间来教也可以，还是想请你当家教。」



「我是平民，也不是专家，而且还有诺娜要照顾。」



「老爷说你都能胜任历史学家的助手了，小孩的家教老师应该也做得来。诺娜带来没关系啊，你的艾许伯里语很完美，没问题的。」



「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吗？」



「你考虑看看，期待你的好消息。」



我先征询了诺娜的意见，她马上回答：



「能跟维琪一起就好。」



「但是我很担心诺娜，要跟贵族少爷一起相处喔。」



「没关系。」



「是吗？那如果遇到什么讨厌或害怕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喔，可以吗？」



「嗯。」



于是我造访爱瓦女士的宅邸表达我的意愿。



我先去探望巴纳德老爷，他整个人好比泄气的皮球。除了伤势带来的疼痛之外，从梯子上跌落让他自觉体能已衰退，这种精神层面的打击也很大。



「真是抱歉事情突然变成这样，维多利亚，等骨折好了再拜托你当助手了。」



「那是当然的，巴纳德老爷，请你先专心养伤吧。」



看到巴纳德老爷精神萎靡的样子让我很心痛。虽然我怕太冒犯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是对于没见过祖父母的我来说，巴纳德老爷就好比「我最爱的爷爷」。



克拉克少爷是个红发的雀斑少年，体型瘦弱，原以为十二岁的男孩子会更难对付，没想到他其实很乖巧。一双绿色眼睛紧张地看向我和诺娜，然后向我们打招呼。



「你们好，我叫克拉克•安德森。」



「你好，我是维多利亚•塞勒斯，这孩子是诺娜，以后诺娜也会一起来打扰，麻烦你了。」



「我叫诺娜。」



克拉克少爷也对诺娜鞠躬，之前听说他是贵族的独生子，原本还担心他性格骄纵，但本人看起来是满直率的。



「爱瓦女士要我教你哈格尔语和兰德尔语。」



「维多利亚小姐两种语言都会说吗？」



「对，学语言是我的兴趣，日常对话都不成问题。」



「我很不擅长外语，家父是外务大臣，他说我一定要学会哈格尔语和兰德尔语，但是我完全学不会，而且我也没有运动细胞，没有任何专长。」



他对自己非常没有信心。



「我想知道你之前上了什么课，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笔记吗？」



克拉克少爷把桌上的笔记本拿了过来。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看他不断练习单字的拼法，应该是满用功的，不过读到上课内容我就恍然大悟了。



之前的课程一开始就是教文法，老师透过文学经典的解说进行文法教学。这种教法看似有效率，其实根本没顾虑到学生的痛苦，等于不准学生犯错。不管文法正不正确，边用边记一定比较快也比较有趣，错了再改就好。



「我先用我的教法开始吧，克拉克少爷，你喜欢什么样的事物？」



「喜欢的事物？」



「我喜欢做菜和运动。」



克拉克少爷陷入沉思。



「诺娜喜欢什么？」



「书，还有练武！」



克拉克少爷听到诺娜的回答一脸诧异，想说什么是「练武」。



「登上高墙，爬树，还有在空中转圈！」



听到诺娜这么沾沾自喜，我忍不住苦笑。



「那是什么？可以示范给我看吗？」



「好啊！」



诺娜看着我，我点点头，她在地板上跑了几步后往前跳，表演了她的前空翻。她的表现很精彩没错，不过我决定下次带她来时要让她穿裤装而非裙装。



「她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厉害啊。」



「女孩子更要有本事，我希望她被邪恶的大人抓走的时候，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脱困，前空翻很好用喔……这些是防身术的老师说的。」



「喔喔喔。」



克拉克少爷的双眼原本毫无神采，现在突然绽放好奇的光芒。很好，他感兴趣了。



「那克拉克少爷对什么有兴趣呢？」



「我也想跟诺娜一样练武！」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虽然我得费心安排免得他受伤，不过从我的经验来说，在活动筋骨的同时学外语，效率是不错的。



「我明白了，那我们从兰德尔语开始吧，我怕你同时学两种语言会太混乱。」



这样诺娜也可以一起上课，太好了。



「好，我们先从暖身开始，我接下来会一句艾许伯里语一句兰德尔语依序给指示，你们听声音去记，单字的拼法在练武结束的当天之内学。」



「好！」



我先说一句艾许伯里语的「手伸长」，再说一次兰德尔语的『手伸长』，并且同时伸长自己的手。我自己就是这样记单字的，不过还是要实际试过才知道这一套是否适合克拉克少爷。



诺娜似乎也对外语课有兴趣，她一边跟着暖身，一边出声复诵兰德尔语。克拉克少爷不落人后开始动起来，和比自己小的女孩子一起上课，好像刺激到少年的自尊心了，很好很好。



课上到一半，我请克拉克少爷借短裤给诺娜穿，并借了条绳子当腰带。



我把现场的所有坐垫都铺在地上，避免他们受伤，这个场景实在不好让雇主见到，幸好爱瓦女士也分身乏术。



克拉克少爷以声音和身体记住了七个单字，接下来是学单字的拼法，他背诵得很完美，值得惊讶的是，诺娜也一样。



我目前正在一点一点教诺娜读写艾许伯里语，本来还担心她会不会混淆，但她回说「没问题」，我最近觉得她比我想像中更坚毅果敢。



看克拉克少爷擦着汗水练习写字好像不亦乐乎，把所有单字都记住的时候也神采奕奕。



「老师！我第一次上到这么好玩的外语课！」



「真是太好了，下一堂课也一起加油吧，不过克拉克少爷就不要学前空翻了吧，我怕夫人担心。」



「我不会告诉家母！所以请让我练习！」



看到别人前空翻，自己就会想翻翻看，所以只要我从旁善加辅助就可以了吧？希望这个身心灵都很敏感的少年至少能找到一件有自信做好的事。



这份工作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开始。



我们每天晚上都在家煮菜吃饭。



我做的所有料理诺娜都说好吃，听说很多小孩怕吃蔬菜，不过她也喜欢吃蔬菜。



「诺娜，你最喜欢我做的什么菜？」



「烤小羔羊。」



「第二喜欢的呢？」



「有豆子、蔬菜和肉肉的汤，我喜欢这个。」



「那今晚我们一起做好吗？」



「嗯！」



两个人一起下厨是很快乐的，我将自制的小围裙交给她，帮她在身后打结。我们的围裙用的是同一块布，两件围裙成对，我也穿上围裙开始洗菜。诺娜在备料时都很细心。



我用刀子削蔬菜的果皮，诺娜负责切大块，她用刀时不会让人看得心惊胆战，下刀也很仔细。



「切好的蔬菜都丢汤锅里。」



「嗯，我想加很多豆子。」



「嗯，好啊，诺娜最喜欢豆子了呢。」



诺娜喜欢吃豆子，所以我平常就备有干燥豆仁，每天都会加水泡开一些，做菜时随时可以用。



我替木柴点火，将汤锅放上调理用的炉灶，并在汤锅旁边放上平底锅。



「今天的肉是培根喔。」



「我喜欢培根，我想切。」



「好啊。」



一本正经切培根块的诺娜好可爱，我十分感慨，想着我妈妈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教我做菜的吧？在和诺娜的生活之中，我有时候可以理解亡母的心情。见到她受再小的伤，我都希望受伤的是自己，看到她开怀大笑，我就希望让她再次露出同样的笑容。



和诺娜在一起时我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重返了童年时光。在没有妈妈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好像再次过上有妈妈的生活了，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维琪，为什么你在笑？」



「嗯？很快乐啊，跟诺娜在一起就会很快乐。」



「喔。」



「诺娜呢？」



「很开心！」



啊啊，当时收留这孩子真是太好了。



我偷笑着翻炒培根，用培根出的油继续炒豆仁，剩下的油就收进容器里。



「那个要做什么？」



「用这些油炒东西会很香喔。」



「喔。」



这天晚上，我们吃的是配料很多的汤和面包，简单而幸福的一顿晚餐。



隔天，诺娜在克拉克少爷外语课的休息时间夸耀了昨天的事。



「昨天我们有下厨，煮了很好喝的汤。」



「诺娜有下厨吗？」



「嗯！维琪教我做的。」



「下次可以做给我吃吗？」



「好啊，你喜欢豆子吗？」



「豆子啊？我好像不太喜欢。」



「那就不给你吃了，我只给喜欢吃豆子的人吃。」



「那我会喜欢的，让我吃嘛。」



少年和小女孩的对话让人莞尔，这样的对话我还能听多少年呢？克拉克少爷再三年左右就从少年转青年了，大概就是到那时候吧，听着听着，我心中有些不舍。



＊



在我担任克拉克少爷的外语老师后，这是第一个休假日。



外语课每星期上五天，周末休假。我和诺娜在家里扫地、洗衣服，我刚提议说「待会来刺绣吧，我教你」就有人来敲门。



「是，请问是哪位？」



「我是克拉克•安德森。」



我吓了一跳立刻开门，只见克拉克少爷一个人。



「克拉克少爷，怎么了吗？」



「我今天也想见老师。」



「唉呀呀，真是的，来，请进，进来吧。」



克拉克少爷兴味盎然地偷瞄了我们家里一眼，但他看起来有点难为情。



「喝茶可以吗？」



「好，谢谢。」



诺娜备好茶具，我煮热水并切了昨天烤的胡桃无花果干蛋糕端上桌。克拉克少爷坐立难安，但是他吃了一口蛋糕就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这是哪间店的蛋糕？」



「是维琪烤的。」



「是啊，昨晚诺娜帮我一起烤的。」



「哇……」



他不小心发出可爱的惊呼，然后惊觉自己失态又泛红了脸，真可爱。



「蛋糕还有多，你慢慢享用。」



「谢谢，老师什么都会耶。」



「我没有什么都会啊。」



「才不是呢！巴纳德舅公总是洋洋得意讲老师的事，说老师精通四国语言，料理和扫除都拿手，也善于分类文件，没想到老师还会运动啊。」



看到诺娜脸上写着「没错」沾沾自喜的样子让我莞尔。



「我是在什么都要会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八岁就离开双亲，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外语一开始也是非学不可才学的，真的学了才发现很好玩。」



「学外语很好玩吗？」



「对啊，我从来没有出国旅游过，这次来这个国家是我第一次旅行。我以前很喜欢读各种国家的书，我的职场虽然有很多书，但都是外语书，刚开始读不懂只能看看插图，后来读到受不了，决定用功学习读懂外语。」



「职场有很多书是指在贵族家工作吗？」



「对，当时是在贵族家。」



克拉克少爷吃完了第二片蛋糕。



「我竟然说我不擅长念书，太奢侈了。」



他垂头丧气低声说。



「我会努力用功，老师的课很好玩，我可以记住很多单字。」



「听你这样说我很欣慰，以后也要好好用功喔。」



我一讲完，诺娜便说道：



「我今天也想上课！」



她眼睛闪闪发亮抬头看着我，克拉克少爷的眼睛也闪闪发亮。看到这两个孩子这么期待，我也不好拒绝。



「好，今天就来学宅邸里学不了的吧。」



「爬树！」



「诺娜，爬树对克拉克少爷……」



「我想学！请教我怎么爬树！」



「呵呵呵，那就边爬树边学单字吧。」



诺娜和我换了衣服，我们三个人走了一段路，来到我和二王子开打的地方。这里大树丛生，很适合练习爬树。



「就选这棵吧。爬树的时候一定要检查这棵树枯死了没有，要是爬到没有叶子的枯树，再粗的树枝都可能突然断掉让你们跌成重伤，撞到头甚至会没命。有叶子的树代表它还活着，落叶的冬季可以折一根小树枝看看，树枝能轻易折断的树都要避开。」



「我知道了。」



「那我先示范，你们可以参考我选了哪根树枝和脚踩的顺序。」



我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在他们敬佩的目光中爬上了树。



我快手快脚爬到高处后，又照刚刚的顺序倒着下来，按捺不住的诺娜已经脱了鞋，也是穿着袜子熟练地爬上树。她爬到我登上的位置后，坐在树枝上挥手。



「好！我也来！」



克拉克少爷说完就学诺娜脱鞋，费尽千辛万苦往上爬。他花了诺娜的好几倍时间才抵达她坐的树枝附近，然后他也坐下来畅快地大笑。



「树枝。」『树枝。』



我大声喊出两国语言，他们也跟着我念。



「爬上。」『爬上。』「爬上树。」『爬上树。』「高的树枝。」『高的树枝。』「爬下。」『爬下。』



两个可爱的声音跟在我后面。



「爬上大树，爬下大树。」『爬上大树，爬下大树。』



「你们都很棒！来，诺娜先下来吧。」



下来比上去更危险，诺娜稳稳下到地面后，我爬到克拉克少爷所在的地方，把预备的绳子绑在他身上。我请他在腋下绕两圈左右，然后我握住绳子的一端，与他一起下去。下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团长先生在远处观望，让我内心七上八下。



我们顺利来到地面后，团长先生走了过来。



「克拉克，你很厉害啊。」



「杰佛表舅，你好，我第一次爬到树上！」



「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