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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贫僧坐禅十余年,未曾离山半步……”

释浮图缓缓说出的事,与天下人的所知并不相符:自白莲一役后,释浮图获得无双声望,被奉为僧中之皇,成为唯一可高居四宗纷争之上,号令净土,华严,藏密,心禅四宗的僧人,每年都会巡游天下丛林,调和四宗矛盾。但,在萧何二女,却很清楚的知道,这十余年间,释浮图未曾出山半步,起初,是三宗的数名最高长老代其巡游,之后,则是其亲传弟子“虚空”借师之名。就连“独射天狼”沧月明的邀约和“武皇”帝少景的降旨,也都被拒绝在莲音寺外。

本身已是天下最强者之一,也有能力号召、动员起巨大资源,但释浮图仍然长年苦坐枯禅,为什么?对所有居于情报链高处的人物来说,这问题的答案都极有价值,而其中之一的低语,则指其苦参多年,意在佛门最终真理的“三法印”……那么,现在,他现身于此,是否代表,他已找到答案?

(或者,是为了那个魔僧?)

雪域之变,天下人皆以为是沧月明释浮图将其成功弹压,尤其,当两人皆没有出面否认时,就更不会有人怀疑这一事实,唯,透过云冲波所提供的信息,二女却知道,那“释浮图”实乃当年杀遍半个佛门,造就无数腥风血雨的“魔弥陀”诛宏。

诛宏之能不死的原因,天下不超过三人明白,二女皆不知就里,但左右,他也曾被目为“天下最强”,当日一战又无人旁观,有何变故,并不奇怪,而当诛宏的最后出现是在青州时,更可以理解为释浮图的“来之有因”。

(总之,不要是为了不死者而来就好!)

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以深不可测的目光逐一打量二女,释浮图表示,约两月前,自己忽感心血来潮。

“夜观天相,觉大变将至,天下百姓,将陷离乱……”

对之深感忧心,释浮图苦参天机,意图找到避开这一切的途径,而,在持续十日的出神之后,他终相信,自己看到了一切的答案。

“不死者……不死者,是所有的源头。”

面对惊疑,释浮图以“出家人不打逛语”的态度,直白表示,不死者,或者说云冲波,并不该存在于这一时代。

“他是一个错误,在天命中,我没有看到他的位置……他不该存在,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的确就是这样。”

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就自然会引起这个世界的反弹,云冲波坚持的越久,这反弹也会越强,和造成越大的影响,近在身前的例子,没有云冲波的出现,子贡根本不会离开曲邹,而没有他的“说话”,当今天下也不致发展到“大对决”的前夜。

“那么,佛尊您来到青州……是为了不死者?”

没勇气说出一个“杀”字,因无论二女如何自信,也不觉得她们有能力在“天地八极”面前保护下云冲波,所以,当看到释浮图缓缓摇手,道:“出家人岂可杀生?”时,二女皆稍感轻松。

“我要作的,只是旁观,和确保没人可以介入乱局。”

淡淡述说,释浮图揣摩天意所得的提示,是云冲波的命数并不足以让他撑持过子贡一劫,除非……有外来的力量,介入当中。

“那是混乱而又奇特的提示,林林总总,我没法看懂……但少数清楚一点的提示,却让我感到,我应该来到这里,应该挡在这个地方。”

“佛尊您的意思是……我们如果前去锦官,就的确可以阻止子贡?”

显然,两者看问题的重点完全不同,带着奇特的表情,释浮图似又有些出神,一时,方缓缓点头。

“那么……”

隔着面具,与何聆冰深深对视,之后,萧闻霜反手,拔刀,将那张南巾曾以生命守护的锋刃,横于胸前。

“……也许是不自量力,但,佛尊,得罪了!”

苦苦一笑,释浮图微微点头,却道:“你们两人,都很强,也很坚决,所以……我也许会令你们受伤,请原谅。”

根本将二女视若无物,但,他就是有这资格,神情微微认真,周围云雾已再浓厚十倍,成为近乎胶质一样的羁摩。

“……出手罢。”

语声平和,双目如睁似闭,不显着半点凌厉,可,看着他,二女却完全找不到破绽所在,完全,不知该如何动手!

(……拼了?)

看向萧闻霜,见她目色不豫,何聆冰便知对方已明了自己心思,微一点头,右手虚按腰间,向前半步,看似要试作抢攻……却,忽地向后急退,与之同时,萧闻霜更猛冲向前,重刀斩落。

“贪狼,快走!”

“贪狼?”

微微一愕,释浮图右手隔空轻点,连发三指,已将萧闻霜刀势阻止,同时左腕一翻,空中云雾无风自动,成为巨大手掌形状,只一握,早将去路堵塞,何聆冰三闪五挪,看看似乎可以冲突得过,却到底差得半步,被云手擒住,倒提回来。

“两位施主请放心,在下绝对无意伤人……只消听贫僧说法三日,便可自便。”

第一招上已将对手擒下,却仍是古井无波,连声音也不稍稍变化,右手弹指更速度加快,令萧闻霜愈难应付--却也不为已甚。一指洞穿小刀势,击中小臂,令萧闻霜半身酸麻之后,便不再追攻,的确如其所说,无意伤人。

“……再来!”

急急调息一个周天,萧闻霜提刀再攻,双臂上电光流溢,连带刀身也轻轻颤抖,算是威势非常,但看在释浮图眼中,却连“无视”也都欠奉。

“没用的,要战我,至少该是玉清来……”

连环两指,皆被萧闻霜避过,却也成功阻止其的迫前,同时,动弹不得的何聆冰堪堪已落至释浮图手中。

“……不必!”

蓦地断喝一声,萧闻霜将蹈海一旋,电光尽收,蓝光大盛,释浮图看在眼中,猛一惊,道:“你……”却已不及,蹈海挥动,早将他指力破尽,逼向身前!

“你不是九天?那么……”

电光火石之际,释浮图右手作拈花之势,一转一送,空中竟自生莲华,虽轻薄到似乎一触便碎,却生生抵住萧闻霜刀势,半分不让!

顾此,便难免失彼,挡下萧闻霜的突击,却因之而放松掉对何聆冰的钳制。早在等待这一机会,劲力急吐,何聆冰破开云掌钳制,双臂一错,将“金蛟剪”迫出体外,更将“雷公鞭”之力一并催至十成,径取释浮图要害。

“唉……”

低叹一声,释浮图左手忽放,跟着虚虚一抓,眼看金蛟剪已将及身,却忽地停住,僵持一瞬,便听“铮”的一声,消失不见,何聆冰身子一颤,只觉胸中气血翻腾,却被释浮图一指按正眉间,立觉安宁许多。

“抱歉,你这招太强,也太过突然,我不得已用到四成力量化解……随我调息,片刻便会无事。”

一边助何聆冰安定气息,一边看向前方,那里……空空荡荡。

“……多谢佛尊手下留情。”

先行欺兵之计,使释浮图误判两人身份而全力对付何聆冰,也使何聆冰得以将他接近,之后,由萧闻霜突然发难,借助蹈海之力牵制释浮图,然后,才是何聆冰的全力一击,凭借金蛟剪雷公鞭两大异宝作出突袭--那并非幻想是可以将释浮图伤害,所求者,不过是给萧闻霜制造一个逃走的机会。

当然,这也是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若两人面对的是天地八极当中除释浮图以外的任何一人,此刻,大概不是被龙拳轰至不起,就是被儒剑斩到重伤,断没可能有人逃去。

“不必客气,到底还是你们自己的努力……至少,这种默契乃至互信,已非常了不起。”

察觉到何聆冰内息已然平复,释浮图收回左手,微微闭眼,居然完全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更何况……天地虽然茫茫,心中若没有路,也找不到路。”

正不明白释浮图的意思,却听轻微踩踏之声来自相反方向,何聆冰正觉“倒有点像霜姐的脚步声”,便已忍不住惊呼出声:盖,那正全力以赴,自云雾中疾冲出来的,可不正是萧闻霜?!

“佛尊?!”

一眼看见释浮图,萧闻霜也是大骇,强自止住步法,急急转身,却只一会儿,又从别个方向奔了回来。

“芥子须弥,一掌天地?”

终察觉到自己完全是被人掌握,萧闻霜停下脚步,自脑海中搜索出这个名词,同时,压制住心底的惊疑。

(那个技巧,不该是“僧”所能掌握的啊,难道说……)

“不。”

轻轻摇头,释浮图道:“这……是白莲天地。”

一句话说出,雾气忽散,跟着,是二女努力压制,却又情不自禁的低呼。

山不见,水不见,路不见,刚才的一切都已不见,唯有一朵巨大若山的白莲,连天接地,三人所在位置,正是白莲中央。

“千万重瓣,皆起于蕊,千万因缘,皆起于心……”

“所以,千万条路,都只会回到这里吗?”

深深躬身,萧闻霜道:“佛尊神技,晚辈拜服,只,还想请教一个问题,当年白莲一战,胜得,到底是谁呢?”

“好聪明的女娃。”

低笑一声,释浮图并无怫意,立掌胸前,淡淡道:“谁胜?”

“没有人胜啊,我们,全都是失败者……”

忽地看向何聆冰,道:“我适才化解你那一击的手法,名为‘破执’,共四式,是为解嗔、化痴、忘爱、消怨,纯取守势,是我近年所悟的新招。”

“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们。”

“您对您所说的天意,并没有信心吗?”

躬身致谢,何聆冰同时也作出发问,听着这,释浮图苦笑一声。

“天意难测,我是什么人,怎敢说得上‘信心’?”

“我只是想说,日后,如果你们愿意学的话,随时,都可以来莲音寺找我。”

对视一眼,二女皆觉心中生寒:这固然是一种善意,却也清楚表明了释浮图对未来的判断。

云冲波纵死,大战也不可免……而结果,太平道必然惨败!

“谢佛尊厚爱,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宁愿战死。”

“嗯。”

好意被拒绝,释浮图仍然略无怿色,点头道:“这是可贵的忠诚,可,你们还年轻,并且优秀,未来的世界,还需要你们。”

不再理会二女,目光投向好象在无限远的某个地方,声音也变得低沉和含糊,似乎,并非在和眼前的人作交谈。

“太平道,不能让你们成功,但也不能让你们完全失败,完全失败的后果,可能还糟糕过让你们成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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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知在白莲当中待了多长时间,二女皆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向外奔走的话,最后总是会回到释浮图面前。虽知破解术法的关键只在释浮图身上,但以二女之力,又怎是他的对手?

唯一的机会,是释浮图似乎真得是完全不抱敌意,低眉闭目,竖掌胸前,任二女如何猛攻,亦只以“破执”逐一破解,绝不反击半点力道。这使二女得以从容攻击,得以将随便怎样的强招一一运用,但……结果却都相同,并无半点用处。

“霜姐,这样是不行的。”

在作出到第二十次攻击之后,何聆冰终于拉住萧闻霜,冷静的指明现状。

“实力上的差距太大,无论我们重复多少次,也不可能击倒他。”

“……那么,该怎样?”

“打不倒他……我们只能想法干扰他。”

这也是二女的计划所在:此处山深水长,萧闻霜更以身法见称,再加上释浮图显然是顾虑多多,不愿伤人。若能破解掉这什么“白莲天地”,二女未必不能遁走。问题只是……她们已试了很多次了。

“这一次,也许行……但,霜姐你必须信我。”

握住萧闻霜的手,何聆冰盯住她,缓声道:“你立刻走……全力的走,直到感觉方向又要开始迷乱时再停下,等待机会。”

“相信我,我一定能干扰到他,一定能让他放松对这术法的控制!”

“可……”

欲言又止,萧闻霜微微点头,道:“你小心。”见何聆冰默默颔首,便一转身,急奔而去!

看着萧闻霜远去的背影,何聆冰眼中竟有迷蒙之色浮现,却一瞬即收,待转过身时,眼中,已是森寒弥漫。

“你的气,完全变了……”

似也察觉到何聆冰的用意,释浮图缓缓开目,打量着她,道:“你现在有信心,很有信心……不过,我却更好奇另一件事。”

“这一招……你一定要背着你的战友才肯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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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冰,为什么?)

对何聆冰的了解只会比释浮图清楚百倍,连释浮图都有察觉,萧闻霜又岂会不知?但对何聆冰有高度信任,明知对方是以砌词令自己远离战场,萧闻霜仍然依言离去,尽管……这令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总之,目前的急务,是赶往锦官,聆冰不愿意提的事情,就不要问了罢。)

说来或者荒诞,释浮图的阻挡,倒令萧闻霜的心意愈加坚定,至少,这的确是给了她以“战胜子贡”的信心。

感觉上已奔出百步,眼前的莲瓣已变的模糊,知道再走下去只会被扭曲方向,萧闻霜停住脚步,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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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声音中竟有了微微的惊愕,在释浮图,这真是难得的经验。周身袈裟如吃饱了风的帆般高高鼓起,双手回环,将何聆冰的攻势抵住,缓缓化解。

“果然,纯粹的力量,绝不可能强过人的执念,就连面对龙王时,破执也未曾化解的如此吃力啊……”

声音中,有迷惑,有遗憾,更有真诚莫名的悲悯,释浮图缓缓道:“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密。”

隔着面具,何聆冰只能以目光表示她的感激,之后,则是决绝如欲断长空的清叱。

“那么……佛尊,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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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冰,你是怎么作到的?!)

虽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眼前若隐若现的莲瓣开始出现一阵又一阵的波动时,萧闻霜仍是不能不感到无比惊讶,盖这正代表着何聆冰经已成功,以某些办法,她将释浮图干扰,使其没法再维持住这周围的空间。

(可是,这个力量的感觉……)

从刚才起,何聆冰的力量就似乎在不断增强,如怒龙冲天。虽然远在数百步外,萧闻霜也能感到:那瞬间迸发的力量,已将自己超过,直逼第八级顶峰境界!

正常而言,两人力量相若,皆在第八级中流、上段之间,若放手一战,萧闻霜始终所知更多,经验更丰,还强出何聆冰半筹。换言之,此刻何聆冰的力量,绝不正常,很大可能是依靠了某些透支甚至是自残的法门,二女情如姐妹,萧闻霜自然担心。

担心归担心,她却不会回头赶去支援,数千年血战历史的累积,早已教会太平道一个道理:对同志最大的尊重,就是别让他们的牺牲没有价值!

耐心查探,片刻,萧闻霜却骇然抬头。她竟突然感到,这“白莲天地”的确正被强烈震动,却,是来自外部!

(这力量,绝不次于真人,难道会是……)

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眼前重重白莲已被强行轰破,复又出现高山、急流和弥漫云雾,云雾当中,更出现高大身形,面目难辨,散发着绝对不会误解的愤怒和战意。

“请问……”

直觉感到对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萧闻霜便欲先通姓名,但一句话没说完,却见周围的天地又转模糊,重重莲瓣正自重组起来。

“废物!”

一声怒喝,不见来人有任何动作,周围的空间却被瞬间凝结,跟着,那些洁白无瑕的莲瓣纷纷卷皱,色转深黑,最后更化为污血一样的东西,滴落地面。

山路重现,却已与先前大不相同:鬼火点点,白骨嶙嶙,地面淌满深黑色的污血,中间,时而还有些小小的异物跳动一下,而不知是否幻听,萧闻霜更觉得,耳边隐隐,竟有鬼哭声声,缠缠不去。

(果然是他……)

心下暗惊,亦不自觉感到兴奋。萧闻霜努力压制住“留下旁观”的渴望,躬身道:“谢前辈放行。”再抬头时,早不见了那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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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低低叹息,释浮图将右掌提在面前,食、中、无名三指上,都出现了轻微的擦伤,渗着血渍。不远处的地上,何聆冰横卧不动,如死了一样。

“唉……”

从刚才起,“白莲天地”完全消失,释浮图甚至都没有出手维护,在击倒何聆冰后,他就一直这样,怔怔的站住,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时,方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你竟然受伤了?凭什么?”

并不抬头,释浮图依旧看着自己的手,似乎那上面有他所追求的真理。

“心……真心。”

“……喔。”

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来人一时无语,只听释浮图淡淡道:“‘破执’,是我用了十年才创制成功的武学,我曾相信,这就是一套‘完美’的武技,一套可以让人‘不留恨’的武技,当连龙王的拳都击不破它时,我就更加这样的确信着,谁想……”

“你本来就是错的。”

冷笑一声,来人作出指责,指所谓“不留恨”只是一个笑话。

“纯守不攻,不伤人,不留恨……但忍让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儒家的人说,小之慈,大之贼,你们禅宗最热衷搞什么‘三教同源’,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的……但我的‘明白’就是‘正确’吗?”

苦苦一笑,释浮图目注来人,道:“这样的自信,我曾经有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现在,我只想知道,我等了十四年的答案,是否,已被带来。”

“告诉我,你,有没有为我带来答案……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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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

“天王。”

以东山为首,长庚、蹈海、无言、金雕诸王皆欠身行礼,浑天微微抬手,道:“免礼。请各位兄弟入座。”

诸王依序一一坐了,浑天方道:“今次请诸位兄弟来,是想议一议东王上次请得的‘神旨’,并筹划一下明年开春之后的军事。”

遥想当年,小天国方还在戮力开创的时候,袁当异峰突起,先后击杀西、南两王,数度挫败小天国军势,更曾重伤浑天,当是时,小天国领地内人心动摇,唯微唯危,却喜东山挺身而出,一方面以及十级力量击退袁当,压住阵脚,一方面更请动太平道所奉的最高神祗“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上身,散布神旨,号召信众,以是安定军心民意,将那段艰难岁月抗过。再后来,蹈海崛起加上袁当失策,小天国四王联手,杀败袁当,终能席卷松地,而有今日两分规模。

亦是从那时开始,东山的身份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以行政序列而言,他是“东王”,在小天国内拥有只在浑天一人之下的巨大威望与权柄,更是整个道务系统的最高责任人,但同时,在请动玉帝上身时,他却又代表了“天父”,代表了九重天上的至高意志,在那种情况下,所有不死者,包括浑天本人在内,都必须在其面前跪拜,接受其不可违逆的意旨。

可喜的是,这种行为并不多见,小天国崛起以来,直至年前,统共不过三次,且神旨意思,皆在稳定人心,描摹前景,但不好的是,这种行为却在最近开始频繁出现,数月当中,已出现三次,意思也统一的很……皆是要求诸王“正道统,远旁门,肃人心”,尤其最近一次,神旨微言,竟隐隐有谴责之意。

对此,自浑天以下的小天国诸王无不高度重视,正值此时经已入冬,大军难动,浑天遂传下号令,教蹈海、无言皆返回天京,至于近年来屡立军功,地位不断提升的金雕,也被要求与会计议,至于次年军事方略,倒还在其次。

“我觉得,天父今次的意思,已经明白的很了……”

作为“代言者”,东山本人并不知道神旨都说了些什么,要看过记录方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神旨作出解读。

缓缓表示自己的意见。他认为,近年来,小天国虽然在军事上取得甚多胜利,政经基础也得到巩固,但,在对于神祗的敬畏方面,在对于教义的尊重、执行、宣讲等等方面,都多有不足之处。

“甚至,连我们不死者当中,也有人渐失本心,比如……天王您在起兵檄文中的那些称谓。”

一向以来,小天国也宣传说,诸不死者皆天下星宿下降,原乃神子,上应天心,要来拯救众生,亦会指斥世间帝王所谓“天子”全是妄言,但,在最近一次的檄文中,浑天却将这说法向前再度推进,竟宣布说自已原是上古世家之后,先祖曾经扫荡四夷,匡正大夏,后来却被帝轩辕篡其位、夺其名,谮称帝位,据有天下,此后两千余年,世家起落,帝姓更易,其实都是谬种流转,俱非正主,现在小天国起事,上应古德,合乎正朔,更劝告天下百姓“拨乱反正,此其时也”。对此,蹈海、无言其实皆有微辞,东山更是激烈反对,觉得这些事情不见太平道义,迹近“乱道”,若坚持宣传,必怒天心,必蒙天谴。

“第一、那是我的主意。第二。我仍然认为那是好主意。”

抢先发言,长庚表示说,从反馈回来的统计看,这种宣传对于中立的民众,尤其对于儒生团体和官吏集团,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道义,但若因此就放任他们为敌,那又是我们承受不了的损失……”

长庚所没有说出的理由,与会者全都明白:作为小天国经济、行政事务的最高主管者,他一直执着于培养、吸引更多的技术官僚,更曾在各种不公开的会议上反复表示着他“只要拥有专业能力,不信道也可以重用”的用人思路。在他而言,用这样明知其伪的宣传并没关系,只要能够确实加大吸引人才的力度,和减少已方开拓事业的难度,就值得去作。

“干王,你对道祖的尊重,一直都让我觉得有问题……”

眯着眼,伸出一只手指,东王的口气并非威胁,却……也谈不上是善意或玩笑,一时间,室内的气氛竟有些胶结。

“东王……”

浑天终于开口,却只招呼了一声,便又将目光投向蹈海。

“……北王,很久没见了,难得今天兄弟们会聚一堂,活动一下如何?”

皆感错愕,更以东山为甚,他清清嗓子,道:“天王,我倒觉得……”

“觉得什么?”

朗声长笑,更闪电般欺身近来径直一掌劈落,浑天笑道:“难道……你没有见猎心喜?难道你不想看一看斩下许逊坚的刀?”

“那……也好!”

口气似仍不满,动作却是出奇流畅,抢在浑天击中自己肩部之前,并指直戮,戳正浑天腕上,跟着一反手,早将他脉门扣住。

(……啊?!)

无论浑天展现何等神技,甚至是一击败下东山,云冲波都不会感到奇怪,但……约战在先,出手在先,却一照面就被对手所制,这算怎么回事?

“天王……小心了!”

左手扣住浑天,右手跟着旋动已杖,带出浓淡不一的绿光黑云,交织一处,隐隐若是兽形,而同时,浑天也全未努力挣脱,只是左腕上蓝光缭绕,正是“辰伶溺”一击的前奏。两人身形更都离地而起,居然第一招上,就都已将力量催至十级!

眼见马上就是猛招相并,诸王皆默运力量护身,长庚更一拍桌子,向后疾退,下手处无言更侧身过来,半挡住他。

那想到,眼看拳杖就要相撞,两人忽地齐声长笑,去势齐转,皆向着蹈海方向,居然一下就变作了两人合战蹈海!

“北王,接招罢!”

“好!”

仓卒遇袭,蹈海反应却是快极,只一呼吸,本来按在桌面上的双手同时按下,将长桌震毁同时,更将碎片组为长刀形状。

“昔年怀壮气……提戈初仗节!”

长刀一分为二,分袭天、东二王,狂飚突进,将两人一起倒推回去,余力之强,更令他们没法止住身形,各各撞穿屋顶,倒飞而出。

“天王、东王,想看的话,就来战罢!”

战意竟较所有人都加高亢,踏裂地面加速,蹈海急飞而起,追上退入空中的两人。

“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直教耳热笙歌沸……看我的,以酒助气!”

来到空中,蹈海赫然更可自由发挥,只一挥手,已带出长达十数丈的刀气,横空推扫。

“好家伙,已能够合欲化刀了么?”

以方位而言,这一刀应该先斩到东山才对,但似极亢奋,浑天竟强行催动身形,抢至东山之前,虎吼一声,身上衣服迸裂,竟不避不让,生受一刀。

(啊?!)

刀气撞中浑天,片片崩裂,全未造成任何损伤,以两人间实力的差距,这似乎不该出现,但云冲波却知道,这绝非是因为蹈海有手下留情!

相距十数丈,力量已开始分散,不够精纯,但就算这样,也还足以开山裂城,浑天非以硬功见长,能够无伤,实因他身前丈余空间内皆被他以浑天宝鉴改造,空气稠密有如实质,重力、风向更都异乎寻常,将刀力抵消近乎四成,方告无事。

(但这样并不划算,如果以太岁断之力,完全可以直接切断刀气或是避弱其锋……他这样,是要立威吗?)

一念及此,云冲波看向地面,果见无数军民抬头上望,神色之中,自有无限虔诚敬拜。

(是了,现在已打到半空,一举一动,皆有无数观众……那么,为了他的威望,要手下留情吗?)

很快已知道,这绝不符合三人中任何一个的想法,甚至也不会令下方诸王认同,在三人追打上半空之后,无言金雕皆追出观战,长庚则是退至远方,都完全没有解战的意思。

“破得好,那么……这一刀呢?”

说是一刀,却是连环三击,是为“压鲸鲵,掀鳞鬣,擘烟水。”次第而发,愈挫愈强,更突然唤起云冲波的记忆,让他想起,青州一战中,蹈海正是以此刀最终斩破许逊坚的防守。而此刻,这也成功压制浑天,令他没机会转换力量,将浑天宝鉴提升至更强形态。

既是三国演义,东山当然不会坐视,已杖一扬,青光浮现,却,被一声长笑,和一个拳头阻止。

“东王,不用急啊!”

看似被蹈海刀势压制,却说走便走,以鬼神难测的身法闪至东山身侧,浑天竟在东山将欲出手之前,先行出击,将对方的攻势转移到自己身上。

(啊,他是怎么作到的?!)

感觉上,那并非身法,而是在一瞬间突然移动开去,可是……术法施行,总有所借用,有所痕迹,蹈海也就罢了,东山乃是当今天下有数的术法大家,怎也会全无察觉的让他靠近?

“土木合流,倒天为遁……天王好手段!”

只是运腕一振,杖头青光自行崩射,飞如乱箭,但未有及体,浑天却又奇迹般消失不见。

(……背后!)

云冲波产生警觉之前,蹈海已闪电般反腕后斩,正迎上浑天重拳,轰然一声,两人各各飞退,不分上下。

(不对……为什么?)

平分秋色,可这却很不对劲,浑天本就在蹈海之上,又是自后袭击,就算为了保证速度而难用全力,也没道理和只反手迎敌的蹈海拼到两分。

而且,自刚才起,浑天挥拳出脚,虽是力道无焘,却非精奇变化,一如方才,他若施以浑天宝鉴中任何一击,蹈海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喔,原来如此!)

倒也说不上是蹈海还是云冲波先想通的,总之,数招交手下来,再加上刚才东山的提点,两人终于同时看清关节所在。

“发现了吗……好,那就亮出来罢!”

见蹈海若有悟色,浑天早长笑一声,双掌一并,再分开时,十指遥遥相对,牵出五色光芒,好看非常。

“浑天宝鉴,五纬变!”

翻掌向外,十指连弹,五色光芒急速扩散,将周围天空染出金朱青蓝诸色,而同时,浑天的身形更渐作透明,消失不见。

“哼。”

“嘿!”

各各提升力量,东山、蹈海遥遥相对,皆将精神打至十分。

“好手段!”

大笑声中,浑天现身东山后方,却未及出手,已被两头半透明的巨兽挟住,倒推回去。而同时,蹈海原地不动,止是吐气开声,迫发巨大刀芒,袭向浑天。却,仍只如刚才一样,眼睁睁看着浑天再次消失。但,今次,他身形刚刚淡化到一半时,东山猛然轩眉,径移向战场的东北侧。

“九幽明真法,幽狱,劫无尽!”

强大至令人没法正视的雷电涌现,烧向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却,在半路上遇到看不见的阻碍,堆积、涌动,成为高墙形状。

“好家伙……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以空手撕裂雷墙,却被东山催动隐伏其中的二段力量,数十火陨连发,将浑天轰得倒飞出去。

“五纬星志,也不过合、聚、掩、犯四字而已,你刚才既然以金合木,借木聚水,下来当然就是以火掩,以土犯……要识天文,未必只有浑天宝鉴一途!”

虽然说得口响,但当一半力量都被浑天身周的异种结界消耗掉时,东山也明白那根本不可能败下浑天,故,浑天飞退同时,他也放弃追击,杖交左手,腾出右手来虚空画符,口中更喃喃不止。

施法同时,自有弱点,但,浑天却根本没有折回反击的打算,因为,两人交手虽只一招,却已足够蹈海掠至上空。

“天王,请留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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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大战,倒也不是全是东山蹈海合攻浑天,每每浑天略有下风时,东、北两人自会相互攻战,并不予对方趁机坐大的机会,如是翻翻滚滚数十合,三人皆全不留手,尽展新招,拼得十分好看--倒不用担心威力波及无辜,无言金雕虽还未够格上来过招,却足可以守护边界,不教力量乱走。

云冲波,却觉得很奇怪。

(天王,还有东王……他们是怎么回事?)

比诸小天国起事时,比诸当初合战袁当时,两人的确也都颇有创新,但,和蹈海比起来,那种“创新”却实在算不了什么。

五纬变的确莫可捉摸,九幽明真法也被用到更加精妙,但说起来,那都未能突破两人原有格局,至多,只是为他们提供更多变化而已。

(而蹈海,可不是这样啊。)

由第一刀法到断欲刀法再到纵欲刀法,蹈海不仅力量取得大幅提升,完全境界也极有增益,可以说,这三套刀法,每一套在他都是更上层楼,都如脱胎换骨,都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与之相比,浑天、东山两人简直可以说是没有进步。

(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蹈海他够执着吗?)

大感迷惑,但云冲波也没有放过战场的每个细节:虽然各各立场均采独立,但终究起来,还是浑天显着最强,十招之内,倒有四五招是在被两人围攻。

三人均系同级强者,相互间更熟悉之极,浑天虽强,却也难以同时压制两人,是故一旦东、北,合攻,他就只好仗着“五纬变”之力遁走,但战场统共又有多大?战到后来,蹈海索性将刀气全力催发,用得居然是类似那天许逊坚所用法门,不惜力量,将战场尽数覆盖,这一下大局立变,任浑天如何遁走,终脱不出刀气羁摩,倒白白只作了东山的活靶,连续被他以逸待劳,当头杖喝。

“好,痛快!”

连续三次遁走,却连续三次被蹈海锁定去向后吃东山杖击,最后一次,更令浑天眉心受创,鲜血流淌,这更似乎将他的战意激发,一声长笑,不惜损耗的震退东山,之后,更在长长呼吸中,将身周星力尽数摄回体内。

(啊……这是要作最后一击了!)

适才战中,浑天虽被两人夹击,但靠着五纬之力,并未受到重击,这一下星力尽收,若再中招,便难说伤势如何,唯……这动作,也令东山、蹈海一并定住身形,神色愈发认真。

“东王、北王……这一战,该有个结果了。”

负手背后,浑天并不拭去脸上血水,任它们缓缓流下,沿着鼻梁分开,在脸上勾勒出红色的图案。

“拿出你们的最强力量吧!”

双拳齐握,黑气缭绕,形态更有不同,浑天赫然竟已将两式浑天宝鉴一并运起,面对之,东山、蹈海,不约而同,抢攻!

一仍是用幽狱劫无尽,一却用回第一刀法,唯两人皆将太平天兵收起,都是空手对敌。

“来得好!”

拳上黑气猛烈爆发,浑天主动迎上,眼看这便是最后一击,不止三人,连下方观战诸王并所有天京军民,皆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十丈、五丈、三丈、一丈……谁曾想,眼看三方就要撞上,浑天,却忽地一笑,竟蓦地撤尽力量,更双臂大张,中宫尽开!

(他,他疯了!)

心下大骇,云冲波实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须知三人此刻乃以最强力量相斗,就算东、北两人想要收手……又怎能说收就收?!

呯然巨响中,浑天,倒飞而出,一掠已越百丈,直撞入后方山头方稍竭去势,又听轰隆声响,见整座山头都在微微颤抖,显是他正将适才硬食的刀气雷劲导入山体。

两大十级强者联手一击,何等惊人?那山峰虽雄壮高大,却也吃不住劲,短时僵持后,终开始缓缓开裂,大块巨石如雨落下。

(那座山,不是收藏石碣的地方吗?)

当初小天国起事,以“天降石碣”为证,之后,则是由十名不死者联手,将石碣封入山中,之后一直奉为圣地,不许人近……当然,就算有人接近,面对十名不死者联手封加的力量,也只会无可奈何。

(他……是故意让自己被打到那里去的。)

全力收手,但感觉上至少也有四成力轰中浑天,更为此付出口角溢血的代价,蹈海看向东山,看见对方那更显苍白的脸,便知道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

(但就算这样,这一下也足可以让他要养上至少半年的伤……付出这样的代价,他想要什么?)

不觉又看向东山,见到那严肃的面容,蹈海突然觉得,对方,必定比自己多知道一些,或多猜到了些什么。

“哗……”

细密而连续的声音,自山体内传出,同时,更有美丽的金色光芒,象水一样流溢出来,沿着山体上的裂缝淌下。而跟着,浑天更缓缓自山体中浮起,身上散发大日光芒,身周则是七道星轨飞旋不定,当真是雄壮宏大,莫可正视,宛若天神一般,看着这,地面军民纷纷赞叹,更开始有人下跪礼拜。

(这个感觉,是暗兮灭魂魄……只是被掩饰成了金色,他在改造山体,他想作什么?!)

至此心中已有定数,浑天必定是有什么重大决策,想要借此施行,故不惜重伤,也要借得两人力量击破石碣封印,下一步,自然是要把他的思路体现在这被所有小天国军民奉为天声的石碣山体上,问题只是,他……想要写什么?

答案,是四个字,四个,皆高十数丈,更散发淳正金光,便在城外,也看得到、看得清的字,四个,令东山立时拉下了脸,也令蹈海意外、甚至是有些惊讶的字。

……我乃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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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很痛很痛的头,云冲波从床上坐起来。

(什么叫“我乃人王”啊……)

天京一会,浑天巧借东山、蹈海之力,破坏石碣封印,向着另外五名不死者,也向着天京所有军民,宣示了自己的决心。虽然对政治方面只有一知半解的认识,云冲波也能理解到,浑天这个动作,表示了他已明确了自身的目标,不再仅把自己定位为“太平道的王”,而是要作“所有人的王”,某种意义而言,他所追求的,至少,在形式上,已开始与人间界的“天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