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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1 / 2)



网译版 转自 百度河野裕吧



翻译:kinoko



原文刊载于小说屋sari-sari 2016年6月号



这个故事里没有谜团。



一名女生只是很普通地死去了。



这起杀人事件发生的舞台,是我所就读的大学、我所属的文学社。七月初的周四,她的遗体被发现了。



在每年文化祭的时候,我们社团会贩售社刊。把社员写的短篇小说、诗歌、书籍介绍之类的东西整理成书刊的形式,并通过廉价的印刷厂印个百来册。社员每人分到一册,也会赠送一些给同我们有交流的其他大学社团以及一些教授,因此实际上贩售的约莫六七十册。这不少的赤字当然得由社费来承担。尽管如此,社团的主要活动总之就是由我们自己每年制作书刊。今年同样预定出一册社刊。



那天像往常一样要开个社刊会议,我们为此来到社团活动室。大约有七成社员参加,这对于性情不定者居多的我们社团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在活动室门前,遇到了点问题,社长松田智子没有现身。学校规定不允许制作多余的钥匙,持有社团活动室钥匙的只有她。我们试着给松田打电话,但没接通,最终借来学校保管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松田面朝下倒在乳白色的油毡地板上,双手过头,身体略微向右弯曲,如果只看轮廓的话像是在舞蹈。她后脑略显湿润,几缕头发黏成细细的束状。但很难看出流入其间的血液颜色,也不太能闻到铁锈味。



古峰首先叫出了声,她和松田很亲近。尽管悲鸣般的声音很难听出什么,但感觉她好像在喊着“怎么了?”。



看松田没有反应,古峰瘫坐在地,而低一年级的小泉则走进活动室。小泉一边看似冷静地问“没事吧?”一边向松田瘦弱的肩膀伸出手,扶起她无力的身躯时,她的头因重力垂了下来。



这之后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这回也许真的有谁在悲鸣。一名社员同校方取得联系,随后校方叫了警察。过了一会儿警察和救护车赶来。但谁都知道救护车已经没有意义了。



回应警察询问的主要是古峰。警察二人组肯定就松田的事情问了许多问题,不过具体问了什么就不知道了。我很早就回到住处,躺到了单间学生宿舍的床上。第二天他们就来问我,谈了大概二十分钟。再次日,二人组又出现了。从他们口中得知,和松田最后互发邮件的好像是我。确实,在那前一天深夜里,我给她发了条简短的消息,她随后作了回复。



但第三天,警察似乎就对我失去了兴趣。我一如既往地,在与松田死之前并无二致的房间床上躺着,反复盯着她发来的最后一封邮件。“知道了。不用担心。那么明天见。”──上面是这么写着的。知道了。不用担心。那么明天见。然后第五天犯人被抓住了。



事件已经结束。至少诸如“谁是犯人?”以及“怎么把松田杀死的?”之类在物理上的明确答案不存在谜团。她的死,应该只会是个小小的新闻。而大众媒体大多都沉浸于同时期发现的艺人丑闻。担任文学社社长的二十岁女生被杀害这种事,一般来说只会是皱眉之后切换到下一个新闻——像这种程度的问题。



但于我而言,当然并非如此。







吵个不停的手机催我离开了房间。



那是在松田智子的遗体被发现的三天后、犯人被抓的前两天 。



那天很是晴朗。梅雨季尚未结束但却是盛夏天,锐利的阳光将房屋与行道树还有电线杆剪出影来贴上地面,并笼罩着嘈杂的蝉鸣。我沉浸于这片光与声之中,加快了脚步。



走进指定的咖啡店,店里有一名娇小的女生正坐在窗边喝着冰奶茶,就是叫我来的小泉。她立即注意到我,犹豫片刻后微笑起来。



我在她对面坐下,向店员点了份瓶装可乐。被问及是否需要杯子时,我谢绝了。头顶就是空调,我因此能听得到冷气吹出来的声音。



小泉口含冰奶茶的吸管,说:“你意外地看上去还好,安心了。”



我摇摇头。



“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



店员过来将瓶装可乐放在桌上。等他离开,小泉压低声音:“警察来过了吗?”



“来过,已经来了两次。”



“说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我说着,皱起眉头。实话说,不太记得自己谈过什么了,“只是回答被问到的问题。”



“比如社长的性格、人际关系之类的?”



“是的。”



“比如还有钥匙的事情?”



“也谈到过一些。”



发现松田遗体的时候,社团活动室是上了锁的。学校保管的备用钥匙只有一把,社员去取之前并没有被借出的记录。而松田的钥匙,则是在她自己的背包中找到的。



用推理故事中常用的话来说,那个活动室可以说是成了密室。密室杀人事件。这怎么看都有些蠢。很熟悉的一个同年级女生死了。她头脑好,头发也漂亮,尽管她说话有些别扭,但其实是个天真纯情的女生。她在二十一岁生日到来之前死去了。与此相比,活动室钥匙之类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话题。



小泉开玩笑般地用认真的面容盯着我。



“不过,其实有的吧?备用钥匙。”



“谁知道呢,可能有吧。”



学校只是有禁止私下制作钥匙的规定,但其实只要有哪怕五分钟,就能很简单制得另外的钥匙。以前就好像出过社员偷偷做了备用钥匙的问题。只是我怕社团内的气氛恶化,才没有去寻找犯人。



“和他们说过谁有钥匙吗?”



“没。不知道所以也没得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前就有传闻不是吗?”



“传闻?”



“嗯,你想,比如织原。”



由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我有些惊讶。



织原亮介是社团的副社长,与我和松田同届。大一时的春天,我们这一届有五个社员,但很快有个人退社,现在松田也不在了,同届的就只有古峰、织原还有我。



我和小泉个人之间见面的原因也是织原。小泉在进入大学之前好像并不热衷于阅读,但她大一的春天看到织原,用她的话来说一见钟情,凭着这势头写下了入社申请书。至少在第一印象里,织原是个无可挑剔的人,高个子、面容清秀,而且很擅长表露神情,无论是真诚的样子、发怒的样子,还是不悦的样子,甚至是怯懦的样子,都能在合适的时机很有魅力地展现出来。



我和织原并不怎么要好,不过由于同一届学生见面交流方便,因此小泉会来向我咨询。虽然自己并不想介入他人的恋爱,但在小泉的推动下,多少听闻了一些关于织原的事情,不过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谈到过喜欢的小说、漫画、在学校食堂常吃食物清单之类的。



松田不方便时,作为副社长的织原就负责保管社团的钥匙。因此,只要他想,做一把备用钥匙并非难事。关于这传闻,我自然也听到过一些。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也没见过那家伙持有备用钥匙。”



“一定有办法调查出来。”



“或许有吧。现在,不就有警察在奔波吗?”



“可以就这么交给他们吗?”



小泉紧盯着我的眼睛,不像是在说笑的语气。但她的话语,不太能让人认真接受。



“学长,一起去寻找犯人吧。”



松田的死因据说是窒息。她脖子上留有绳线的痕迹,另外在后脑勺还有磕碰过的痕迹。凶器好像还没找到。因此这是起杀人事件,犯人应该就在某处,不过……



“不要这样,很危险。”我答道。寻找犯人之类的事情,是警察的工作。



“不想报仇吗?”



“没想过。”



“为什么?不恨犯人吗?”



“我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想。”



“可是,你和社长很要好吧?”



小泉以一种可以说是无情的视线,直直盯着我。我也看着她的眼瞳,寻找话语,尽可能地寻找简洁的话语。



“确实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真的很伤心。”



我和松田谈论过各种话题。聊过料理也议论过政治,最多的还是关于读过的书。一本正经地和我交流很个人的读后感的人,也只有她了。虽然我们的思考方式很像,但意见不合时,她会很亢奋地谈论,而她争论时浮现的不悦表情很有魅力。



“但是,我们并没有寻找犯人的理由吧,比起我们,警察会更有效率地找出来的,毕竟对方是专家,人数也更多。”



“不是说这个,不是说要和警察竞争,也不是说非要亲手把犯人揪出来。只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很难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皱紧眉头,“人已经死了,朋友死了,当然难受。”



“你的意思是要一直忍受着吗?”



“我没这么说。在卡拉OK里叫喊、去吃自助蛋糕吃到体重翻倍都可以,基本上按照想做的事去做就行了,不过,对方可是杀人犯,为什么非要我们这边去寻找这么危险的对手呢。”



“学长不是也喜欢推理小说吗?”



“是很喜欢,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喝了口可乐。



小泉那坚定不移的眼瞳中映照着我的脸,尽管那是谈及友人之死时与之相符的眼神,但与她不太相称。



“看这个。”



她伸出她那仿佛还属于中学生的纤细右手到桌子上,手里有一把我熟悉的钥匙,是一把带着绿色标签的钥匙,上面标着为了管理而写的房间号码。



“社团活动室的钥匙?”



“嗯。”



“为什么你有?”



“你想,那一天,很混乱,从办公室借来的钥匙就忘了还。”



“这样啊。”



“由我拿着合适吗?”



明白了——我如此回应着,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钥匙。并不怎么重要、也没什么份量,不过是把廉价的钥匙,有必要还给学校吗?就算今天不还也没什么事。



小泉有些不安地稍微倾斜着头。



“有想过我或许是犯人吗?”



“没。”



“真的?我明明拿着钥匙。”



“完全没想过。一眼就能明白是学校管理的钥匙。”



“但是,如果我是犯人,你该怎么办?”



“我不觉得你是犯人。”



“我是说,如果。”



“那就是向警察通报,不会另外做什么。”



我叹了下气,与叹息稍有不同,和抓持握力计之前的吐气比较接近,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像那样说出来,已经是件体力活了。



“可以的话,我想和讨厌的东西保持距离,想让犯人就由警察来抓捕、按照法律来制裁,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持续后悔到死,但我并不是想看那个景象。让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受苦就行了。”



愚蠢的杀人犯之类的,我并不让想他进入我的视线。只觉得,寻找犯人也好,复仇也罢,都不过是为了淡化她的死亡而做的罢了,无聊而又自欺欺人。找到犯人、制裁犯人、泪流满面……如果看到这样能让我心里变得轻松,那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就算学长是这样,那就当是为了我,一起去寻找犯人吧?”



“为了证明织原无罪?”



“怎么可能。”



她皱着眉头笑了,眉间形成深深的凹痕掩盖了她的表情。



“那样的人,自己一开始就不感兴趣哦。诶,拜托了,别再挂着像平时那样的表情了。”



我表现得“像平时那样的表情”吗?只觉得、怎么可能。但回想起来,也不太清楚自己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沉默姑且持续了一段时间。感觉我们互相都在寻找些什么戏剧性的话语,那种用自己的想法将对方说服、犹如魔法般的话语,不过我们都没能找到。最先投降的人,是我。



“不管怎么说,我没打算寻找犯人。”



“要是我说要自己找呢,你会怎么做?”



“别,毕竟危险。”



右手握着瓶子,左手拿着账单,我起身。



“我要走了,今天很困。”



然后跟她说了声再见。



她一时间没有回应,嘴唇紧闭,焦灼地望着我。当我要离开时,她才说话:



“其实,我最近开始写小说了,尽管写得不是很好,但写到最后的话,你会愿意读吗?”



“当然。”



我点头。期待读到它——尽管想这么接着说,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回,我最终转身背向小泉。







以前,好像是与松田谈起各自的双亲时,我曾经这样提问过:



“如果亲近的人死了,要怎么办?”



她是这样回答的:



“尽可能早点开始写作。”



当时我觉得那是个非常棒的回答。我并非认真地以成为作家为目标,恐怕松田也并非如此。尽管这样,我们还是理解写作的价值。执笔也就是将自己内部堆积的东西向外推的行为,为了正确地找寻诸如感情与本心等捉摸不透的东西,一字一句地将其转换成文本。这样做,才能冷静下来,消化自己的思考。



因此,将无可奈何的巨大悲伤化作文章倾吐出来,一定是非常正确的做法。这样做就能更切实地接受并跨越那些巨大的情绪吧,至少应该会带来有效的帮助。



而正因如此,现在的我,任何文章都不想写。